佛圖式塔建筑規制本土化研究

摘要：“窣堵波”即佛圖式塔，是古印度佛教極具特色的建筑，在古印度原始佛教時期就已存在，是古印度塔最主要的形式。東漢時期，佛圖式塔隨佛教傳入中國，在佛圖式塔本土化過程中，最為宏觀的變化便是塔寺制度的本土化。塔寺制度在中國傳統建筑規制發展的過程中不斷發展變化，形成了獨具特色的中式塔寺制度，并且最終完全融入了我國傳統建筑體系。靈巖寺自古以來便是海內名剎，歷史悠久，底蘊豐厚，在唐代與浙江國清寺、南京棲霞寺、湖北玉泉寺并稱“海內四大名剎”，并名列其首。寺內主塔—辟支塔建造所依據的塔寺制度便反映出了佛圖式塔塔寺制度本土化過程中的重要變化，對佛圖式塔塔寺制度本土化研究具有極為重要的意義。

關鍵詞：佛圖式塔；窣堵波；塔寺制度；靈巖寺；辟支塔

一、佛圖式塔發展及本土化概述

“塔”因佛教的興起而起源，“塔”字發音來自印度梵文，在印度梵文中被稱為“Stupa”，音譯為“窣堵波”，也稱為浮圖、塔婆等。其樣式為半球狀墳墓，上置剎多羅（梵語譯音，即塔剎），舍利子即放置在剎多羅的寶匣中被崇拜的紀念物，原義可理解為墳墓、寺廟，即葬佛之墓，禮佛之廟。

在古印度佛教的發展過程中，佛塔的形式主要分為兩種，一種是安葬佛骨舍利的塔，名為“窣堵波”，也就是佛圖式塔（圖1），佛圖式塔是古印度佛教修行場所最基本的建筑形式，也是進行禮佛活動的最主要的建筑。

佛圖式塔的原型來自古印度的半圓形墳墓，這種墳墓最早出現于吠陀時代，大多被用于印度王室成員的安葬。不過在佛教教義的理解中，窣堵波不僅是簡單的墳墓，更是供奉佛陀的場所，具有佛陀的含義，因此作為佛陀象征的佛圖式塔被放在極為尊崇的位置，被當作朝拜的對象。另一種是無舍利的塔，名為“支提”，是古印度佛教徒集中進行教義活動的石窟建筑，平面作縱深方向的長方形，窟底為半圓形，周圍鑿以壁龕或廊柱，底端半圓形部位的中央，設一個窣堵波來供奉。

東漢時期，佛教傳入中國，迅速為統治者提倡尊崇，大興佛寺，廣鑿佛窟。十六國時期的各國統治者，紛紛招請佛徒僧人，廣度說法，并為他們建造高昂的寺院，特別是在北魏宣武帝期間佛教更盛。據載魏末，魏境州郡有寺院三萬余所，興建佛寺成為當時社會的重要建筑活動之一。在這個時期，隨著佛教的興起，佛寺的興建和佛塔的營造也極為普遍。《洛陽伽藍記》中記載，標有寺名的寺院有五十九所，其中立佛塔者有十七座。這些佛塔早已圯廢，如今毫無痕跡了。當時造塔的制度，亦受古印度窣堵波佛教思想的影響，把塔視為佛的象征，對塔施佛禮并圍繞佛塔進行佛教活動。因而當時形成了這種建寺的規制，先將塔建于整個寺院的中心位置，后在中軸線和周圍配以殿堂和廊屋。

此后，佛圖式塔在發展過程中，不僅形態上發生了巨大的變化，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產生了多種樣式且功能各異。佛圖式塔在本土化發展的過程中主要形成了樓閣式塔（圖2）、亭閣式塔（圖3）和密檐式塔（圖4）等數種塔制形式，并且在后世的發展中，這幾種塔制成為中國佛塔的主流形式。最早出現的樓閣式塔最為宏觀而重大的變化便是塔寺制度所經歷的本土化過程。

二、佛圖式塔塔寺制度的本土化

塔寺制度的本土化主要表現在佛塔在寺廟中的位置變化，這種變化是包含于佛圖式塔本土化的演變過程之中。這個變化經歷了從東漢時期開始的“佛塔中心制度”，經過數百年時間的發展、演變，最終在唐宋時期被打破，被“佛殿中心制度”取代。塔寺制度的改變看似是簡單的位置變動，其中蘊含的卻是佛塔地位的改變和佛教教義的本土化。靈巖寺主塔辟支塔的建設所依據的塔寺制度體現在佛圖式塔塔寺制度的本土化，反映了塔寺制度本土化的特點，并且其建造時間處于整個佛塔塔寺制度本土化的關鍵節點，因而更具有代表性。

（一）“佛塔中心制度”確立

文獻中記載的我國最早的一座佛塔是漢明帝永平十八年（75年）所建的洛陽白馬寺塔。據《魏書·釋老志》記載：“自洛中構白馬寺，盛飾佛圖，畫跡甚妙，為四方式。凡宮塔制度，猶依天竺舊狀而重構之，從一級至三、五、七、九。世人相承，謂之浮圖，或云佛圖。”由此可知白馬寺是依照古印度佛圖式塔的建筑布局，以佛塔為中心布局形成的建筑樣式。在印度，這樣的佛塔位于建筑中心，整體建筑圍塔而建的建筑稱作“精舍”“伽藍”“蘭若”等，起源于印度摩揭陀國時代，最早是用于讓僧侶有一個固定的居住場所，一般是指幽靜的修行之所，可以說是印度廟宇的前身。并且根據文獻記載，在白馬寺齊云塔的周圍建有寬闊的圍廊，供信徒們繞塔禮拜。信徒繞塔禮拜同樣源于正統的印度佛教的禮佛儀式。由此可見，在佛塔初傳的東漢時期，佛塔在寺院建筑中地位超群，處于建筑的中心地位，這也是“塔是佛的象征”這一佛教教義的現實體現。

而“寺院”的概念，是在佛塔傳入之后才產生的，并且由此演化出了中國佛塔的“佛塔中心制度”的概念。“寺院”這個名詞是一個完全的本土化概念，“院”就是庭院，而“寺”的原意是官署，《說文解字》中記載：“寺，廷也，有法度者也。”寺，是古代朝廷的一個辦事機構，并且從秦朝開始，便有了寺的概念。將寺與塔連接在一起的最早是“漢明帝時期，天竺國僧人白馬馱經來到中國，在鴻臚寺這一官署居住、傳經”。為了紀念此事，才建造了中國第一座寺院——白馬寺。

漢傳佛教的寺院是印度“精舍”建筑在中國的進一步發展，為僧侶提供了一個較為固定的居住修行的場所。因為寺院本就是由官署改建而來，里面自然存在具有中國官署特色的殿堂建筑樣式，由此寺院便成了以佛塔為中心，由眾多殿堂、樓閣圍繞的建筑，也在此基礎上形成了中國佛塔獨特的“佛塔中心制度”。

（二）“佛塔中心制度”發展

在東漢開始的“佛塔中心制度”，在魏晉南北朝時期的幾百年間得到了長足的發展。北魏時期的永寧寺塔所采用的塔寺布局，便是這一塔寺制度發展完備的體現。北魏楊衒之所著的《洛陽伽藍記》中關于永寧寺塔的記載，也體現了此發展狀況：“永寧寺……寺院墻皆施短椽，以瓦覆之，若今宮墻也。四面各開一門。南門樓三重，通三閣道，去地二十丈，形制似今端門。圖以云氣，畫彩仙靈，列錢青瑣，赫奕華麗。拱門有四力士、四師子，飾以金銀，加之珠玉，莊嚴煥炳，世所未聞。東西兩門亦皆如之，所可異者，唯樓兩重。北門一道不施屋，似烏頭門。四門外樹以青槐，亙以綠水，京邑行人，多庇其下。”據此可知，永寧寺整體上呈矩形，寺院的周圍都建有圍墻，在四面墻上分別開辟寺門，而永寧寺塔位于整個寺院的中部位置，與四門相對，直觀地凸顯其中心地位。永寧寺塔的正前方和左右兩側都是開闊的空地，塔后為中國佛教建筑獨有的佛殿。永寧寺塔位于整個寺院的中軸線上，處在中軸線的中心位置，南為南面山門，北為佛殿、寺廟北門等建筑。在塔的東西兩側，眾多的樓閣殿堂以及寺院的東西二門都嚴格按照左右對稱的原則布置，而左右對稱的布局同樣合乎傳統中國建筑布局規范。永寧寺遺址的發掘也佐證了史料的記載。

永寧寺塔充分展現了“佛塔中心制度”發展過程中的重大變化，與東漢時期“猶依天竺舊狀而重構之”的寺院相比，永寧寺塔所展現的塔寺制度進一步本土化了。其雖然延續了佛塔的中心地位，但在建筑整體布局上基本沿用的是中國庭院建筑的筑建規則，這一時期的塔寺制度更符合中國本土建筑規制的范疇。

（三）“佛塔中心制度”沒落

佛圖式塔對于傳統佛教而言，是最為神圣的，是信徒禮佛朝拜的場所，在佛教中的地位是極為崇高的。在佛圖式塔傳入中國之后的幾百年的時間里，依然將塔放在尊崇的位置，由此確立并不斷完善了“佛塔中心制度”。一直到隋唐時期，這一制度被動搖，到了宋代，這一塔寺制度最終失去主流位置。羅哲文先生在《中國古塔》中論述到：“自東漢至隋代，佛寺建筑以塔為主，塔建于殿前的制度相沿未改。自唐代起，佛寺布局開始以殿堂為主體，而在寺后或寺旁建塔。”

靈巖寺塔中的辟支塔所采用的塔寺布局，便是按宋代所實行的塔寺制度建設的。辟支塔（圖5）創建于宋淳化五年（994年），竣工于宋嘉祐二年（1057年），歷時63年，是靈巖寺的標志性建筑。靈巖寺到目前為止保存比較完整，整個寺院布局依然保留早期的樣式（圖6），在整個靈巖寺中，辟支塔位于寺院中心偏北、中軸線偏西的位置，脫離了中心位置。而在整個寺院中心位置的建筑是大雄寶殿，由此可見，到了宋代，塔已經失去了尊崇的地位，被佛殿取代。

這種塔寺位置的改變開始于唐代末期，經歷了五代十國的戰亂，直至宋代，“佛塔中心制度”徹底消亡，“佛殿中心制度”最終確立。這個時期，人們開始把佛殿作為誦經禮佛的主要場所，塔的地位顯著下降。在這個時期，塔一般修建于寺后、寺旁或另建塔院，不再被視為主要的佛事活動場所，而是被當作佛寺空間布局的一部分。隨著“佛塔中心制度”的沒落，“佛殿中心制度”的成熟成為整個佛圖式塔塔寺制度本土化過程中最為重要的變化。塔寺制度的變化顯示了脫胎于傳統中國建筑的佛殿和脫胎于佛圖式塔的中國佛塔在漢傳佛教中地位的改變。這個變化同時說明了漢傳佛教體系在這個時期得到了很大程度的完善，開始具有了獨屬于可以代表自身宗教的象征物，逐漸改變了印度佛教中佛塔的核心象征意義。經過塔寺制度的不斷變革，塔從一種同時具有實用性兼象征性的建筑變為了一種單一的象征性建筑。

三、結論

從佛圖式塔傳入中國之時起，中國佛塔便逐步發展出了不同于佛圖式塔的塔寺制度，并且在歷史的發展過程中，佛圖式塔的塔寺制度經歷了不同方式和程度的本土化，與中國傳統建筑規制相融合，形成了獨具特色的中國佛塔塔寺制度，并且在不斷本土化的過程中，最終完全融入中國建筑體系。

佛圖式塔在塔寺制度上的本土化是一種外在規制上的本土化與內在精神的本土化相結合的過程，內外兩種不同層面的本土化相輔相成，交融于整個佛塔的本土化過程。研究佛圖式塔塔寺制度本土化的現象，可以幫助我們從宏觀的角度更清楚地認識佛塔建筑的演變，可以使我們更加深入而準確地認識兩種不同的文化傳統以及二者交融的過程及特點。

作者簡介

付林，男，山東無棣人，濱州市博物館助理館員，研究方向為古建筑保護與研究、文化遺產與藝術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