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唐代飛天作為敦煌壁畫中最為重要的組成部分極具藝術張力,它所傳達的視覺效果與藝術理念都有對運動感的追求與表現,但這一視覺形象從外部空間看是靜止的,并不存在真實的運動。本文試圖從飛天形象的造型、線條、色彩以及觀察者的視覺聯想等方面來分析唐代壁畫的藝術張力。
關鍵詞:唐代;敦煌飛天;藝術張力
在中國的宗教藝術寶庫中,敦煌的壁畫閃耀著特殊的光芒,尤其是唐朝的飛天畫作,它們不僅代表了藝術領域的頂峰成就,也展現了深厚的美學內涵。這些飛天畫作繼承并發揚了歷代的藝術傳統,展現了藝術家對于超越塵世的向往以及對美好生活的憧憬。它們的創作不單是對美的追求,更融入了創作者的個人審美觀、豐富想象和生活體驗,展現了強烈的主觀色彩和表達意圖。通過這些獨特的藝術形象,唐代敦煌的飛天畫作不僅成為佛教藝術的精華,也成為中國古代文化和藝術創新精神的象征。
在中國繪畫傳統中,唐代敦煌飛天這一形象反映的是一種深刻的主觀美學理念,尤其體現在以人與自然和諧統一為核心的“天人合一”哲學之中。敦煌石窟藝術,特別是其中的飛天畫像,是這一理念的杰出代表。這些飛天畫像遍布敦煌的莫高窟、榆林窟以及東西千佛窟等數百個洞窟之中,歷經從十六國時期至元朝晚期的千年時光,總計約有6000尊飛天畫像被創作出來。這不僅彰顯了中國藝術家對于美和精神追求的深邃理解。

唐代是敦煌飛天的全盛時期,唐代的飛天形象具有明顯的宗教色彩,在藝術形象的塑造上靈活超脫,在線條的勾畫與顏色的表達上有著強烈的順暢性與節奏感,并以一種富有節奏感的意象向人們展示著,因而也成了中國古典的一種文化與藝術象征,有非常高的藝術價值。唐代的飛天形象色彩飽滿艷麗,在塑造藝術形象的技藝上實現了非凡成就。這些飛天畫作脫胎換骨,已融入中華藝術的獨特韻味,與西域原有的風格大相徑庭,完成了藝術形象上的中國化轉型,并被賦予最豐富的藝術想象,呈現出靈動和華美的形象。唐朝后期的飛天形象,在姿態表現方面則不如前期的活潑靈動富有動感和張力,甚至在藝術造型的設計上,服飾由原來的艷麗豐厚變為淡雅單薄,身形也從豐腴的嬌嫩變成了單薄的消瘦等。飛天形象也不再是盛唐雍容華貴的風格,逐漸變得姿態緩和,色彩冷淡,呈現出一種肅靜端莊之美。這些現象反映了唐朝后期的政治腐敗和國力衰退。總之,在大唐近300年的歷史中,飛天形象經歷了由幼稚到成熟再到衰落的過程,這一過程也清楚地反映了那個時代民族藝術的變化脈絡,保存至今的200多個洞窟成就了敦煌藝術無可替代的歷史價值。
張力最早源于物理學,指的是作用于物體內部的一種分子運動,是一種牽引力。20世紀后,隨著格式塔心理學的不斷興起,張力這一概念逐漸被引入美學領域,即藝術張力,它指的是藝術作品對人的感染力和吸引力。具體來講,就是一幅作品能被人感知的部分和不能被人感知部分的總和。
阿恩海姆在其《藝術與視知覺》中提出了四種“張力”的表現形式:由可視目標的形態和結構所產生的力,由不同的物體和不同部位聚集而來的力,趨向于形態的張力,在視覺目標上感知的定向張力和由視覺風格自身和它們的結合而產生的視覺效果。西方格式塔心理學理論認為,形式和人的潛意識形成“同構”時,會產生強烈的精神共鳴,而張力就是一種同構現象,是藝術作品和讀者的視覺神經產生的共鳴現象。
藝術張力是藝術作品生命力和藝術表現力的體現,視覺層面的“運動感”“收縮感”,都是對張力的一般性理解,它不僅反映在藝術作品的外在形式上,也體現在作品內部的精神層面。中國畫論中的“氣韻生動”既注重形式方面的力度感,又強調內在的趣味和神韻。對于藝術作品“緊張力”和“生動性”的體會和認識,還不足以更好地借助作品展現的藝術表現力,它還包括“陌生感”“想象空間”“共鳴”等一切能引起觀者注意力的因素,這都是形成藝術張力的重要條件。
唐朝是敦煌飛天形象的鼎盛時期。由于當時經濟發達、社會風氣開放,民間對“姿容美豐艷”的藝妓日益推崇,促使飛天形象向“女性化”方向發展。與此同時,唐朝的畫師也對飛天形象進行大膽創新,在他們的筆下,飛天人物面容豐潤,五官精致,姿態優美,彩帶綿長優美,甚至還出現了雙飛天、四飛天。這些栩栩如生的飛天形象在視覺上具有靜態性質,雖然它們前呼后應,卻蘊含著動感的靜態美。觀察者能憑借飛天飄舞的華帶、婀娜的體態、變幻的流云等視覺現象感受“天衣飛揚,滿壁風動”的輕盈靈動之感和奮發進取的精神力量。這種不動之動就是藝術張力,是藝術作品的生命力之所在。
在造型方面,唐代飛天靈動傳神,在“U”形和“V”形的動態走向基礎上,衍生出更具曲線美的“S”形以及俯沖、環繞等動感十足的新姿態。唐朝時形成了“其勢圓轉而衣服飄舉”的吳派畫風,盡顯大唐的繁榮與興盛。正如康定斯基所說,它們包含的是一種“具有傾斜性的張力”。這種造型與周圍的飄帶共同構成“S”形輪廓,呈現出曲折回環的強烈節奏感。如盛唐時期莫高窟第217窟(圖1)中一身靈動瀟灑、風骨飄逸、拖著長長的飄帶、頑皮地蜿蜒穿梭于鐘樓的飛天,在祥云的襯托下,舒展雙臂,“S”形的妖嬈身姿呈現一種向上騰空的動態,勢若流星。畫面中,飛天的身影和垂直線成45度角,伸出的手臂也從身軀脫離。這種與垂直位置方向上發生的偏離產生的視知覺張力動感強勁,讓觀者無不感受到飛天形象曲折回環的強烈節奏感,并在這種傾斜的姿態中感受到生命的活力。

線條在國畫藝術中始終占據核心地位。唐朝時期,線條的運用達到了更高的嫻熟度和精致感,畫家們偏好使用柔和的朱砂色勾勒輪廓。在“吳派”的藝術風格中,“吳帶當風”的描線技巧對敦煌飛天的生動活潑、輕盈飛舞的形象起到了關鍵作用。康定斯基認為線是由運動產生的,是由靜到動的一步,肯定了線條具有一定的內在張力。在敦煌飛天形象的線條表現中,有抑揚頓挫的運筆方式,有疏密穿插的錯綜變化形式,還有曲直長短形態各異的表現形式。這些表現形式在視覺對比上形成強烈反差,無不彰顯著行云流水,天衣飛揚的飄忽渺渺的美感。從盛唐時期莫高窟第39窟飛天形象(圖2)可以看出,飛天衣飾的蘭葉描線條細長舒展,婉轉流暢,運筆速度快而富有變化。裙帶轉折處筆法圓轉流暢,衣飾褶皺處部分區域用的是粗細不同的短線,這種線條的運用細膩地表達了飛天衣飾的質感和“其勢圓轉而衣服飄舉”的節奏感。在祥云的襯托下,人物體態和裙帶的處理栩栩如生,表現出凌空飛舞的感覺。所以,飛天的渲染力,很大程度取決于最后的定性線。
色彩語言作為視覺藝術中最直觀的因素存在,其獨特的藝術表現力也為畫面平衡做出了張力貢獻。對于唐代飛天形象而言,其絢麗至極的色彩給人呈現的強烈藝術張力和恢弘的美感足以支撐起整個藝術形象的靈魂。色彩之間互補色對比是藝術張力最主要的形成方式,其所發揮的對抗性能更大限度呈現出濃烈視覺效果。以初唐第321窟柔美的雙飛天為例(圖3),畫面底色整體為明亮單純的淺藍色,在這個背景中,兩身飛天的皮膚呈現絳黑色,配飾運用了能產生補色對比效果的土紅和石青,服飾賦上了淡黃色,畫面在冷暖色對比基礎上也存在三原色對比。另外,調和色發揮的“配角”作用進一步使畫面的視覺美感達到巔峰,在雙飛天形象中黑、白、灰等調和色的存在,使畫面視覺統一又不失節奏,利用石青與灰色調和增強了畫面和諧統一,賦予畫面一定的神秘莊嚴之感。此外,欣賞者的主觀聯想同樣增強了畫面視覺感受力和藝術張力。
總而言之,唐代的飛天形象在承襲傳統技藝的基礎上,巧妙地融合了外來藝術的精髓,創造了獨特的藝術風格。這種藝術風格不僅展現了文化多元融合的魅力,也反映了唐朝社會的繁榮、藝術的盛行和精神生活的豐富多彩。作為佛教藝術的瑰寶,唐代飛天以其精湛的技藝、靈動婀娜的身姿、優雅大方的氣質、鮮明對比的色彩、流暢生動的線條,淋漓盡致地展示了古代藝術家們的卓越才情和藝術表達力。敦煌的唐代飛天,以其飛翔的動態美,完美地結合了雄渾力量與靈動飄逸,蘊含傳統情感內核,成為中國傳統繪畫中一道獨特的審美風景線。

作者簡介
孫映琦,女,漢族,山東日照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美術學、油畫。
張曉穎,女,漢族,廣東韶關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美術學,美術史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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