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熱·勒布倫肖像畫作中的女性意識

摘要：維熱·勒布倫活躍于18世紀法國繪畫界，是1783年進入法國皇家美術學院的三位女性之一，她憑借繪制肖像畫的藝術天賦和出色的繪畫技法，在男性為主導的繪畫領域占據一席之地，以其獨特的女性視角參與藝術創作活動。她所創作的肖像畫都展現了強烈的女性意識，體現出對傳統性別觀念的顛覆，她以自畫像中標志性的微笑挑戰了當時世俗觀念對女性的限制和偏見。本文以女性主義為指導，嘗試解讀勒布倫自畫像中自我意識的表達和傳統觀念的反叛。

關鍵詞：維熱·勒布倫；女性意識；肖像畫；女性藝術

維熱·勒布倫以其獨特的女性視角施展自己的藝術才華，通過自畫像將自身的形象描繪得既優雅又堅韌，那標志性的微笑中透露出的不僅是自信與魅力，更是對女性身份的自我認同，她以畫筆為媒介，以女性視角為靈魂，將自己的才華呈現給世人。1988年美國藝術史學者琳達·諾克林發表了一篇名為《為什么沒有偉大的女性藝術家？》的文章，從女性主義角度出發，探討了沒有偉大女性藝術家的社會性原因，藝術史上少有女性留名，并不是因為她們不夠優秀，而是受制于時代和傳統觀念。

一、勒布倫的生平和藝術生涯

伊麗莎白·路易絲·維熱·勒布倫（Elisabeth Louise Vigee-LeBrun）出生于1755年4月，擅長創作女性肖像。其以路易十六的妻子瑪麗·安托瓦內特王后的御用畫師而聞名，一生共創作了660多幅繪畫。她的父親是圣杜克藝術家協會學院的成員，也是一位肖像畫家。勒布倫自幼受到了良好的藝術熏陶。1776年她與藝術家兼畫商皮埃爾·勒布倫結婚，1778年她第一次為瑪麗·安托瓦內特王后繪制肖像，隨后成為王后的御用畫家。1783年5月31日，法國皇家美術學院同時接收了三名女性藝術家，維熱·勒布倫就是其中之一。法國大革命前夕，勒布倫帶著女兒朱莉離開巴黎，母女二人在歐洲各地旅居期間為奧地利、俄國、荷蘭等王室留下許多肖像畫作品，勒布倫最終于1842年3月30日在法國巴黎逝世。

二、表達女性意識的自畫像

（一）女性自我意識的表達方式和內容

自我意識是個體對自我存在的認知和感知，即對自我身份、角色、價值、目標的認識和理解。在社會學視閾中，人的“自我”概念是伴隨對自己和與己相關的事物的認識過程而建立的[1]。女性意識是對自身性別身份和角色認知的一部分以及對女性經驗、意識形態的表達和探索，受到文化、社會等因素的影響，女性藝術家的作品展示了自身作為女性的感受，往往突出情感體驗。

（二）女性權利的限制和社會期望的壓迫

歷史上女性一直都是社會的“邊緣人”，她們無法擁有和男性一樣的權利，即使同樣學習繪畫，她們也不能進入藝術學院、不能擁有自己的工作室、不能使用裸體。女性若要獲得與男性同等的成就需要付出數倍的努力，并承受來自社會的壓力。琳達·諾克林在《女性，藝術與權力》中曾說道：“在很多人心中都有一種‘潛文本’，即女性被認定為脆弱而被動，是滿足男性需求的性目標；女性被界定為具有理家和養育的功能；女性是藝術創作的對象而非創作者；女性若試圖通過工作或以政治抗爭的方式，躍躍欲試地把自己插入歷史的領域便是自取其辱”[2]，這精煉地總結了女性的困境以及女性從事藝術的阻礙。

維熱·勒布倫處于一個特殊的年代，法國的統治者將貴族匯聚在凡爾賽宮，貴族對奢華的追求和攀比促進了時尚和藝術的發展，蓬巴杜夫人對藝術的追求催生了洛可可風格，各種藝術沙龍也隨之出現，人們對于美的追求使男性和女性都能參與藝術創作，直接影響了女性在藝術創造中的地位，但在其他方面，女性仍遭受著不平等的待遇，依舊被認為不能夠從事與男性同樣的職業，例如成為畫家。

（三）藝術形式：構圖、姿態、面部表情的意味與解讀

自畫像是藝術家自我表達的一種方式，藝術家通過作品展現自己的外貌、情感、思想和內心世界。《戴草帽的自畫像》是維熱·勒布倫創作于1782年的作品，采用中心式構圖，她將自己作為主體置于畫面的中心。這種構圖與歷史上許多男性畫家的自畫像樣式十分相似，丟勒、倫勃朗都曾采用這種構圖形式。畫面中的勒布倫眼神堅定，直面畫外的觀眾，她的左手緊握的畫筆和調色盤是她作為藝術家身份的象征。作品體現了光影的明暗對比，光線照射下形成的陰影從畫面中人物的左上方過渡到右下方，形成一條分界線。她的右手微微下垂，左臂上黑色蕾絲鑲邊的披肩與陰影融為一體，成為畫面中最深的色彩。這幅作品不僅展現了勒布倫27歲的面貌，更體現了她對自我的確認。她用這幅自畫像向世界宣告女性可以是藝術家，擁有做自己的自由，這打破了當時女性作為藝術家雙重身份的限制。勒布倫一生留下了17幅自畫像，這些作品成為她人生變遷的真實寫照。

三、女性肖像畫與性別觀念的重塑

（一）女性形象的自主性呈現：超越自身作為女性的身份

勒布倫的著名自畫像均展現了她專心繪畫的情景，例如《戴草帽的自畫像》，她通過這幅畫來展示自己的繪畫才能，表現作為女性的她和男性畫家同樣有能力和野心。這種做法也許是她出于對傳統觀念的挑戰、對自我職業意識的覺醒、對自身學識和技能的自信，但都與當時社會主流觀念對女性的要求背道而馳。女性優秀道德的標準都是建立在母親和妻子的職責之上，根本不鼓勵女性發展某一特殊才能，即使有少數獲得成就的女藝術家產生，她們也無一例外是藝術家的女兒，或者與某個藝術家有親密關系[3]。

值得注意的是勒布倫在這幅作品中流露出的微笑。回顧藝術史的發展歷程，從中世紀嚴肅的宗教畫到文藝復興時期的圣母像，再到巴洛克時期華麗的畫面，人物的面部總是嚴肅無表情或是程式化的嘴角上揚，肖像畫中的人物仿佛沒有真正的情感，也不能從人物表情中感受普通人應有的喜悅。《與女兒朱莉的自畫像》于1787年在沙龍中展覽（圖2），她抱著女兒面向觀眾，面部的微笑展現出無盡的母愛，波伏娃在《第二性》中說：“勒布倫夫人不倦地將自己微笑的母親形象凝固在畫布上。”[4]這幅作品在當時受到了猛烈的抨擊，因為她的微笑尺度太大且露出了牙齒，在當時沖擊了人們的認知。在作品中露出牙齒是野蠻人的象征，繪畫作品中無論男性女性都不能露出牙齒。勒布倫沒有被傳統觀念束縛，露齒的微笑成為她自畫像的標志，在以她唯一能向世人展現自我的方式充分發揮她的自由，表明了她對自我身份認定的自信和對世俗觀念的反抗。

（二）女性形象的反叛性呈現：獨特的細節描繪和場景呈現

與同時期的畫家相比，勒布倫的作品具有鮮明的辨識度，在男性主導的繪畫領域創造了獨屬自己的風格。從丟勒開始，畫家開始有意識地創作自畫像來展現自己，通過華麗的服裝、室內的陳設表現自己的社會地位，運用光影和技法來表現自己高超的繪畫技巧。

首先是色彩的運用，勒布倫的自畫像相比同時期其他畫家的自畫像在色彩上更為明亮鮮活，這與該時期盛行的新古典主義繪畫有密切的聯系，在啟蒙運動的影響下，法國的藝術從追求奢華轉變為推崇理性和典雅的藝術風格，對畫面理性的推崇使得藝術作品更加注重構圖和秩序感，但經過洛可可風格的影響和技術的進步，部分畫家的用色更加明亮。從同時期肖像畫家的作品可以看出時代的影響，如與亞歷山大·羅斯林的作品相比，就色彩而言，相比之下，勒布倫用色更為明亮。以《戴草帽的畫像》為例，勒布倫用明亮的藍色描繪天空，與暖色的衣裙形成鮮明對比，極具視覺沖擊力。從其大膽的用色可以看出洛可可風格對她產生了一定的影響，與同時期男性肖像畫家產生了鮮明的對比。

其次，在人物的姿態上，勒布倫沒有采用四分之三角度的側面呈現給觀眾，而是以幾乎正面的形象直面前方，這種姿態是勒布倫自我表達的一種方式，直面觀眾，展示出她自身的存在感和作為畫家的自信感。這在18世紀，本身就極具挑戰性，勒布倫以自己真實的形象直面這種挑戰，表現出她對于傳統女性角色的反叛及社會賦予女性期待的反抗。

最后，在人物表情上，勒布倫自畫像的一大特點是露齒的微笑。自畫像作為肖像畫的一種，揭示了藝術家的角色二重性及視覺二重性[5]，在自畫像中，藝術家既是主體又是對象。在傳統的自畫像中，人物往往是嚴肅或莊重的表情，并且少有以女性為主體的自畫像。女性往往被視作觀看者而非創作者，常被描繪為被動和柔和的形象以滿足男性的幻想，即使是微笑的女性也帶有極強的性暗示。例如意大利文藝復興后期畫家提香所作的《烏爾比諾的維納斯》中，女性雖是微笑姿態，但其表情和姿態都具有強烈的挑逗性；洛可可時期的畫家弗拉戈納爾創作的《秋千》雖然微笑尺度更大，但仍是為滿足男性幻想所作，女性仍是被觀看的客體；索福尼斯巴·安圭索拉在16世紀創作的最早的女性自畫像，她同樣選取了作畫動作的瞬間來創作，為了凸顯其作品中的主體性而隱藏了部分女性氣質，其神情、姿態與同時期的男性更為相似。

四、結語

歷史上還有許多其他女性畫家熱衷于創作自畫像，從16世紀索福尼斯巴·安圭索拉開始，到瑪麗·卡薩特用自畫像的形式記錄她與女兒的生活，再到弗里達·卡羅將自己跌宕起伏的生活經歷融入她的自畫像創造，女性畫家憑借她們特有的女性視角洞察社會萬象與自我情感，創作出別具一格的女性題材作品。維熱·勒布倫從個體經驗出發，創作的肖像畫以獨特的細節描繪和場景呈現塑造出超越自身作為女性的形象，在18世紀由男性主導的藝術世界中引入了女性的視角，提供了更多元的審美體驗，拓展了人們對于藝術的欣賞范圍。藝術史中的女性視角對于打破性別在藝術領域固有的觀念和刻板印象有重要的意義。

作者簡介

馬欣樂，女，漢族，山東濟寧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藝術史。

參考文獻

[1]王冬梅，王泰之.中國當代女性藝術家的“自我化”表達[J].美術，2022（8）：142-143.

[2]琳達·諾克林.女性，藝術與權力[M].游惠貞，譯.南寧：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8.

[3]馮敏.維熱·勒布倫的繪畫藝術研究[D].南京：南京藝術學院，2010.

[4]西蒙娜·德·波伏娃.第二性II：實際體驗[M].鄭克魯，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1：571.

[5]周憲.藝術中的女性氣質與凝視—以法國女藝術家維熱·勒布倫為個案[J].清華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2（4）：30-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