概念、維度及歷時性視角下的旅游者“異化”行為研究

[關鍵詞]“越軌”;“異化”;旅游者“異化”行為;概念;維度;歷時性

“越軌”（Deviant）指的是一種人與社會規則、文化或規范相違背的現象[1]3，[2]。在行為層面，“越軌”的發生可能伴隨有意識、有目的地抵制，也可能是由于疏忽、無知或缺乏適當能力的無法遵守[3]。無論是在社會心理學領域還是市場營銷學領域，國內外已有不少行為研究關注到“越軌”這一概念。在社會心理學領域，過往研究多將“越軌”行為放置在道德倫理層面進行討論。在旅游研究中，旅游者“越軌”行為（Deviant Tourists Behaviour）有了拓寬，既可以在道德倫理層面，也可以在法律法規層面[4-5]，[6]347，[7]6?，F有旅游者“越軌”行為研究主要涉及酒店與服務管理[8-9]、旅游目的地管理[10]，[11]3-5，[12]和不同主體間互動及關系[13-14]，[15]1 領域，集中探索了旅游者“越軌”行為的類型、模式、發生原因、測量方法和糾正方式。

然而，當下旅游者“越軌”行為研究存在對旅游活動的空間轉換考慮不足的問題。旅游是一個從“此地”到“彼地”再回到“此地”的閉環活動[16]。但目前對于“越軌”行為的觀察和討論通常局限在目的地，尚未關注到旅游發生前與后的居住地對旅游者的影響，從而也模糊了“社會準則”的參考地，僅僅默認為違反了在地（即目的地）的社會準則。

在梳理旅游者消極行為研究文獻過程中，“異化”一詞的頻繁出現引起了作者的注意。源頭梳理和回顧后發現，“異化”有著比“越軌”更好的涵蓋和看待現實情境中旅游者的消極行為的視角：“異化”指向的消極并不局限于“越軌”概念中的社會準則，并帶有“越軌”不曾關注的主體自身變化的視角。這不僅與旅游活動的特殊性相呼應———旅游者常常在居住地和目的地之間轉換———同時也回應了在旅游中研究消極及負面行為，與其他情境下的區別和特殊性：如果該消極行為在兩地都有發生，那么就算是在目的地被觀測到，因其的發生與旅游的關聯并不大，由此也不應歸至旅游者行為的研究之下。由此觀之，“異化”相對于“越軌”而言，其內涵更加廣泛與包容，有助于更好地理解受二元空間屬性影響的旅游者行為變化，深入分析旅游活動的作用，并進一步探索旅游者表現負面和消極行為的原因。因此，有必要在“越軌”研究的基礎上，引入“異化”視角重新理解現實情境中旅游者的負面或消極行為。

1 “越軌”及旅游者“越軌”行為研究回顧

“越軌”一詞源自變態心理學，通常被稱為“個人適應不良”（Maladaptation），主要研究人在社會中的受挫和失足狀態[1]77，[17]21。相關研究可以追溯至希臘、羅馬和阿拉伯學者數千年前的著作，至今已經形成了豐富的研究體系。一般語境下的“越軌”都具有負面含義，通常與有害的、違反現有規范的行為相關。例如，在傳統市場營銷學中，顧客“越軌”行為（deviant customer behaviour，DCB）曾被描述為一種“不公正”[18]、“反?！盵19]1240-1242、“功能失調”[20]和“惱人”[21]6 等的行為;在公共管理方面，Robinson和Bennett將員工“越軌”行為定義為違反重要組織規范并威脅組織或組織成員福祉的主動行為[22];在體育健康方面，“越軌”研究主要涉及賭博、暴力、藥物濫用等議題[23-24]。但是，這些情境下的“越軌”研究往往不涉及對法律法規的討論。

在旅游研究中，關于“越軌”也已出現了一定的界定嘗試（見表1）。最早有關旅游者“越軌”行為的文獻可追溯至1996年Ryan和Kinder在旅游語境下提出的“越軌行為”一概念，將其定義為一種“在社會合理性和合法性準則上的邊緣行為”[25]508，即該行為既不能準確地被界定為合理或不合理，也不能準確地被界定為合法或不合法。這一定義初次暗示了旅游者“越軌”行為（deviant tourist behaviour，DTB）與其他情境中“越軌”行為的差別。在其他情境中，“越軌”行為的判定多依據“不道德”這一標準[26-27]，而在旅游者“越軌”行為里，“違反社會準則”（violation of social norms）替代“不道德”（unethical）成為了主要標尺。后來學者多沿用此標尺，如Rojek將“越軌”休閑描述為 “消極的、違反‘社會準則’的休閑活動”[28]21，Fullerton和Punj、Karelaia和Keck也特別在定義中使用了“準則”[19]1240，[29]784一詞。在這些定義中，“社會準則”不僅包括約定俗成的道德倫理標準，還包括白紙黑字的法律法規，即其涵蓋了“道德”和“法律”兩個方面。由此可見，旅游學中“越軌”的討論范疇更大，與社會心理學中的“越軌”主要差別在于其判斷標準是否涉及“法律”。過往部分研究也曾有將“危害性”（Destructiveness）納入“越軌”行為界定的嘗試，如Li等強調了其于“造成財產損壞或損害”[30]1317 的評判。但系統性的回顧發現，危害性更合適用于評估該行為違反“社會準則”的程度，而并非作為評判的量尺本身。因此，旅游者的“越軌”行為也可以被視為一系列如不文明、不道德、不良、違法、不可持續等消極和負面行為的集合或代表。

過往研究中對“越軌”不是一個固定的狀態或標簽而是一個社會建構的概念[17]4-5 達成了共識，其原因是因為研究者意識到社會準則中關于“越軌”的評判標準具有相對性。這種相對性主要表現在3個方面：（1）會隨著時間改變而改變，具有時間相對性;（2）會根據地點的不同而改變，具有地域相對性;（3）會根據評判者的不同而改變，具有主體相對性。例如，與同性伴侶出游的行為在20世紀被視為離經叛道，但隨著思想潮流的演變，其“越軌”色彩已逐漸弱化[34]208-209;一部分學者討論了中西方習俗的不同，從而揭示了道德和行為規范也因地域而異[35]。在主體相對性方面，既有研究從社會居民[21]5、“越軌”行為實施主體[34]208、其他游客或觀察者[15]1 及酒店經營者[36-37]等角度進行了探索，認識到“越軌”的判定受到評判者立場的影響，即“某人之蜜糖，他人之砒霜”。綜上所述，旅游中違反道德或法律等社會準則的行為，無論危害性有無或危害大小，都可被視為旅游者“越軌”行為。而對這種行為的評判具有相對性，取決于特定的個人立場、社會情境和文化背景。

然而，在社會準則的相對性已經得到廣泛討論的情況下，當前的旅游者“越軌”行為研究忽視了旅游情境中主體的行為受到目的地-居住地的二元空間影響，也具有某種相對性的事實。大多數“越軌”研究專注于人們在某一地（即目的地）行為的捕捉與觀察，以及人們如何在目的地違反了當地的社會準則（即目的地準則），忽視了居住地這一場域在旅游研究中的地位及重要性。由此導致旅游者“越軌”研究與其他情境下的“越軌”研究之間的界限模糊，在空間范圍和對象上并無差異。這可能與對日常-旅游關系的不同認知有關。現有部分研究將旅游視為與日常生活隔離的場景[38-39]，從而將目的地視為旅游研究的中心場域。

當今的旅游研究日益呼吁重新認識“旅游者行為”[40]。受此啟發，作者認為研究旅游者產生的一系列消極或帶有負面影響的行為時，也應將行為發生地的二元屬性納入其中，即旅游者的消極行為不僅僅與旅游目的地（“此地”）有關，也與居住地（“彼地”）緊密相連。我們不僅應該關注旅游者“越軌”行為評判量尺的選取，還應從二元空間屬性的角度來探究它們是否在旅游目的地和旅游者居住地之間存在著差異。例如，來自A 地的旅游者在前往B地旅游時亂扔垃圾，導致當地居民不滿。盡管旅游者違反了B地的社會準則，對B地的環境和居民造成了負面影響，但是該行為是在進入旅游目的地后產生的，還是延續了在居住地的行為，將會導致旅游因素對行為發生的解釋程度的重大差異，從而影響我們對旅游中負面行為產生原因的認知。這同時有助于明確各類消極行為（旅游者不文明行為、道德弱化和不良行為等）的根源，從而為此一系列有關消極、負面影響行為的對策性研究打下基礎。然而，“越軌”研究僅僅關注是否違背了社會準則，在討論旅游情境中帶有消極意味或者負面影響的旅游者行為時，會導致空間轉換視角的缺失。能否尋找到其他相關的概念幫助補全這一視角，從而對這些現象形成新的理解呢？ “異化”這一概念就是在這種情境下得以引入的。

2 “異化”的引入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異化”和“越軌”被視作同義概念，在研究中被交替地使用和指代。這可能源于不同語境下的翻譯混淆，例如，將它們都視為“Deviant”，也可能由于兩者都指向消極語境。然而，兩個概念雖有相似和交叉之處，卻涵蓋不同的維度。研究發現，與“越軌”相比，“異化”是一個更為廣泛和復雜的概念。

“異化”（Entfremdung）一詞最早由德國哲學家黑格爾提出，指個體與自身的本質和自由意志的分離[41]2-3。馬克思在此基礎上進一步發展了“異化”（Alienation）概念，并將其引入社會經濟領域[41]17，[42]81。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和《資本論》等著作中，馬克思的“異化”理論得以充分闡述。他指出，資本主義制度將勞動者從其勞動產品和社會生產過程中分離出來，導致他們不僅失去了對自己勞動成果的所有權，還喪失了對自己勞動的控制權和對生產過程的參與感。這種分離和疏離使得個體對自身的行為和能力產生了深刻的認同危機，成為馬克思“異化”概念的核心?？傮w而言，“異化”一詞在哲學和社會科學中被廣泛使用，指代個體或群體與某種本質、價值、目標等的分離和疏離狀態。

由此，在社會學背景下“異化”概念與“越軌”概念的共性與差異也盡數顯露。首先，兩者的相似之處在于它們都帶有消極語境，都涉及“異?！钡母拍睢Ｈ欢?，“越軌”概念明確指出了這種消極是由于違反了“社會準則”而產生的，因此可以被量化和測量;而“異化”則更為宏觀和抽象，通常用諸如“異己”“危害”等詞語概括[42]85-93，[43]，因此“異化”對消極的討論范圍更廣，可包含社會準則之外的要素，例如違背個人價值取向、文化習俗等。此外，雖然兩者的詞根———“越過”的越與“異于”的異———都表達了“對照物”的需求，“異化”更多地與行為主體自身進行對比，即某個主體的某個行為與自身的另一個行為之間的疏離[44];而“越軌”行為則是與社會規范進行對比，例如倫理道德和法律法規等[7]1。因此，“異化”概念涵蓋了“異?！迸c“差異”兩個層面：其“異常”范疇比“越軌”更廣泛且更包容，不僅限于違反社會準則，也不拘泥于道德或法律的違背，而是著重于全面理解當前復雜、帶有消極色彩的行為現象;而“差異”部分則關注行為在二元空間屬性下可能產生變化的特點，有助于區分受旅游活動影響而出現的消極行為與從日常延伸到旅游中的消極行為。

對“異化”的這種理解也得到了傳統古籍的支持。古漢語歷來用“異”表達異常或怪異：《玉篇》中以“異”表示“異常”和“怪異”;《廣韻》也解釋“異”即“奇異”;《岳陽樓記》中“覽物之情，得無異乎？”，以“異”表示“差異”和“不同”。

可見，“異化”作為一個比“越軌”更廣泛包容的概念，引入旅游領域后，有助于豐富對旅游者行為的討論和研究，并為探索旅游活動中的負面現象和影響提供新穎而深入的視角。這有助于從旅游活動的核心或本質角度進一步分析和厘清觀察到的帶有消極影響的行為動機或原因。

3 旅游中的“異化”

在旅游領域，國外學者曾對“異化”在旅游中的應用進行了綜述[45]，發現大致可分為三種類別：一是從產品（Products）切入，關注旅游目的地的生產，強調旅游在引入西方資本主義社會關系方面的作用，以及對偏遠地區社會結構重塑的影響。二是從消費（Consumption）切入，關注個體通過不斷追求和獲取商品，不斷發揮其消費能力的一種狀態。國內旅游中的“異化”討論多采用此視角，如王鏡和馬耀峰在分析我國旅游消費時認為“異化”是“不和諧”“不正?！钡臓顟B[46-47]，劉紅梅將個體消費“異化”定義為“有悖于”、“偏離”旅游倡導的精神消費的行為[48]。第三種是從較為抽象的、哲學層面的存在論的角度進行的討論（Existentialism）。存在主義者認為，“異化”是人類存在的一種基本形式。在這一觀點下，旅游中對“異化”的討論通常關注對原真性追求，即人們旅游或從事休閑活動的目的，是為了反抗在日常生活和大眾社會中迫于群體壓力違背個人意愿的處境，從而幫助尋回生活中的“原真的”（authentic）目標和自由感。

國內相關研究最早可以追溯到曹詩圖等人在2008年提出的“旅游‘異化’”概念，即人們通過旅游活動來追求個人價值，卻發現旅游反而成為一種與自我疏離的敵對力量或帶來負面影響，給個人帶來危害[49]。此后，國內研究除了關注前文提及的微觀個體的消費“異化”，還在中觀和宏觀層面探究了旅游發展中有爭議的行業現象，例如將忽視文化內涵的過度開發、資源的過度利用、環境的破壞等視為“異化”發展行為?！爱惢币虼司哂卸嘀黧w指向和多種內涵，旅游者、旅游從業者、旅游開發者以及旅游活動本身都被納入“異化”的框架之中。但是，對于旅游活動的核心———旅游者行為，在“異化”這一脈絡下，當前研究尚未給出明確的概念界定和內涵維度的解析。

可以說，深化對旅游者“異化”行為的認識，已經成為旅游“異化”研究的首要議題。在這方面，謝彥君提出的“傾向性”提供了一個思考方向。謝彥君在《基礎旅游學》中曾提出過一種“超乎尋常的傾向性”，主要表現在旅游的異地性、暫時性以及對愉悅的追求上，其特征包括責任約束松弛、占有意識外顯，具體表現為消費攀高、道德感弱化、文化干涉和物質攝取[50]等?？梢?，該概念的內涵和特征分別呼應了“異化”中“差異”和“異?！眱蓚€維度。由此，本文在謝彥君提出的概念基礎上，結合社會學和哲學中“異化”的討論，嘗試提煉和整合出了旅游者“異化”行為的定義，即“旅游者在目的地與居住地之間有變化且變化后帶有負面影響的行為”。該定義包含兩個維度：一是旅游者行為在目的地與居住地之間發生變化而具有的差異（以下簡稱“行為差異”），強調了旅游者行為研究中應考慮居住地;二是關注這種變化是否帶來了負面的影響或危害（以下簡稱“負面影響”），具體可進一步細分為對自我、對他者和對行為發生地的社區以及所處環境的影響。

明確旅游者“異化”行為的概念內涵，首先可以幫助我們重新看待實際情境中旅游者的差異和異常行為，避免將二者混為一談。有些行為被普遍誤認為是“異化”，實際上只是簡單的差異。比如：許多游客在離開他們習慣的居住環境時會展現出與眾不同的行為，比如在備受關注的旅游目的地拍照時，游客可能會在景區租借特色服裝，或是涂抹上引人注目、夸張的妝容;在各種節慶活動中，如音樂節或馬拉松比賽中，參與者也會穿上奇裝異服，或做出平時不會有的舉動等。然而，在大多數情況下，這些行為僅僅是一種與日常不同的改變，并沒有造成負面影響。因此，如旅游者非慣常行為[51]1-2、閾限行為[52]和異地行為[53]1-2 等概念將會是更為適當和嚴謹的研究范疇。只有在這些行為造成對自我或其他主體與環境的負面影響時，“異化”才應該被采用。

4 歷時性視角的引入

過往的研究大多關注旅游者在目的地開展的行為，而忽視了將其與居住地的對比。如前所述，基于“目的地的生成與居住地的存在密不可分”的認知[54-57]，有必要將居住地納入旅游者行為研究。從空間轉換的角度來看，旅游活動要經歷“此地”到“彼地”再回到“此地”的流動閉環，這是旅游活動與遷徙或移民的本質區別[58-59]。因此，鑒于旅游者行為研究是基于旅游活動展開的，作者認為不僅需要將居住地納入討論，更需要引入歷時性的視角，即在討論旅游者在目的地的消極行為時，應該將旅游前和旅游后在居住地的消極行為納入考慮，作為判斷旅游者“異化”行為的對照物。

由此，歷時性視角的引入雖然對其中“負面影響”這一維度的影響不大，但是卻進一步拓寬了“異化”討論中“行為差異”這一維度。在原先的二元討論中，為滿足行為變化的需求只存在兩種情境：一是在居住地不發生，在目的地發生;二是在目的地不發生，在居住地發生。歷時性視角的引入使“行為變化”出現的單一節點，即目的地與居住地之間，擴展至兩個，即旅游前的居住地與目的地之間，以及旅游后的居住地與目的地之間。當某個節點兩側的區域行為都發生或都不發生時，該節點被認定為“無變化”;如果兩側行為的發生模式不一致，則該節點被認定為“有變化”?；谶@一視角，作者基于節點的變化，挖掘出滿足行為差異的六種情境、三種類別（詳見表2）：第一類是情境A 和情境B，即行為在每次進入或離開目的地時都產生變化且該變化前后保持一致;第二類是情境C和情境D，即行為僅在首次離開居住地時發生變化;第三類是情境E和情境F，即行為僅在返回居住地時發生變化。

對“行為差異”的觀察將不僅有助于理解“異化”產生的原因及動機，更揭示了旅游活動對旅游者行為的作用力差異，可提煉為瞬時性作用力、后置性作用力及延續性作用力。在情境A 和B中，行為的變化同時存在于兩個節點，代表著旅游者的負面行為僅在旅游期間的目的地表現或消失。這種行為隨時間轉變的情況反映了旅游的“瞬時性”作用力，即旅游僅在特定的時期或地域內展現出作用力，但這種變化不會留存，也不會對行為主體產生長期影響。這一發現與過往從地理位移角度說明旅游對旅游者行為影響的研究，如旅游者異地行為[53]72 或旅游者社會行為[60-61]，相呼應?！把永m性”作用力則體現在情境C和D中，即旅游者在進入“旅游中”的目的地后，產生了帶有消極屬性的“行為差異”，并且該“行為差異”延續到了“旅游后”的居住地。該行為變化模式強調了旅游對行為帶來的持續性變化，表明了旅游具有改變旅游者長期行為模式的力量。這種“延續性”作用力與目前關于“慣習”的旅游者行為研究[51]42，[62]具有一致性，值得進一步深入探討。“后置性”作用力是指旅游對于旅游者行為非當下、非瞬間顯明的作用力，在情境E和F中有所體現，即旅游者在初次進入目的地時未出現行為變化，但在回到“旅游后”卻產生了“異化”。這可能是因為旅游者需要時間來內化和顯化旅游過程中的經歷、學習或文化沖擊的影響。目前，這種“后置性”作用力還未引起足夠的注意，未來的“異化”研究或可加以關注和探討。

另外，通過采用歷時性視角，我們也能對旅游者“越軌”行為進行更深入的研究和探討。例如，在當前的旅游者“越軌”行為研究中，主要關注的是兩種情境：一是在目的地違反目的地社會準則的行為;二是在目的地違反居住地社會準則的行為。對于第一種情境，過往研究者已經通過非參與式觀察或訪談，列舉并分析了一些案例，如未穿適當的服裝進入宗教場所、在西方用餐時隨意舉杯走動和勸酒等[63-65]。同時，部分學者通過研究旅游的“逃避”動機及好奇心，關注到了在目的地違反居住地準則的情況，比如出國賭博或參與國內不支持的性旅游等行為[25]510。引入歷時性視角后，旅游者“越軌”行為的討論還可能涉及兩種新的情境：在居住地違反目的地社會準則的行為與在居住地違反居住地社會準則的行為。例如，“在居住地發生的違反目的地準則”的情境可能發生在“旅游后”，即旅游者在返回居住地后，出現了違反“旅游中”目的地社會準則的行為。同樣地，后一類情境可能是旅游者在“旅游后”返回居住地后，卻出現了旅游前不會實施的違反居住地社會準則的行為。因此，基于旅游是從“此地”到“彼地”的過程，我們不僅應該關注“此地”的社會準則，還應該同時考慮到“彼地”的社會準則。通過歷時性的三元角度來看待，這兩種新情境中的“越軌”行為與旅游活動息息相關，涉及居住地及其社會準則，因此應該被納入旅游者“越軌”行為的研究范疇。

5 結論與討論

結合現實旅游情境中旅游者行為時常反映出的“異?！焙汀安町悺碧卣?，本文的第一個貢獻在于對旅游者“越軌”行為概念進行了回顧和整合后，指出了當前在旅游者行為研究中“越軌”視角存在的不足之處，即僅關注社會準則的相對性而忽略了行為在旅游情境中的相對性，從而忽視了與旅游活動特殊性相關聯的居住地場域。這反映了當前旅游者“越軌”行為研究對旅游者消極或負面行為的窄化，以及對旅游活動如何作用于旅游者行為反思的缺位，最終影響了當前我們對旅游者行為中負面成分的認知?；凇爱惢迸c“越軌”在過往研究中的交替使用和內在關聯，本文追溯了“異化”的概念內涵，并將其與“越軌”的概念加以辨析，最終發現，與“越軌”相比，“異化”這一概念在研究旅游者消極行為方面能夠更好地從旅游活動的特殊性出發，對旅游者負面行為有著更強的解釋力。在此基礎上，作者明確了“異化”具有“差異”和“異常”的二元維度，提出了“旅游者‘異化’行為”的概念，即“旅游者在目的地與居住地之間有變化且變化后帶有負面影響的行為”。本文最終引入了歷時性的視角來理解旅游活動，將“行為發生地”從通常的二元（居住地-目的地）擴展到三元（旅游前的居住地-旅游中的目的地-旅游后的居住地），同時拋出旅游活動與旅游者帶有消極影響的行為之間存在的三種作用力的思考。該視角的引入為“異化”中“行為差異”的具體情境提供了更進一步討論的路徑，同時也促進了旅游者“越軌”行為中“社會準則”參考地的概念性的拓展和討論。

作為一種概念上的思辨與探索，本研究仍存在一些不足需加以完善。第一，對于“異化”中“差異”這一維度，本研究暫未考慮行為發生頻率的變化。例如，某些行為在居住地或目的地的發生是排他性的，即只在一個地方發生，而有些行為則可能在兩個地方都發生，只是在其中一地的發生頻率相對較低。而且由于采用了歷時性的視角，行為頻率和空間轉換的關系也變得更加復雜。當前研究僅考慮了行為的有無，因此未來需要更深層次的思辨工作，并通過對現實情境的調查分析來明晰發生頻率變化如何成為判定“異化”的標準。第二，“差異”維度注重變化過程，“異常”維度關注“負面影響”的結果。然而對于究竟是“行為發生導致‘異化’”還是“行為未發生導致‘異化’”卻存在爭議。本研究更傾向于關注旅游者已實施的行為，這種偏向首先是因為現實情境中少有因為“不作為”而造成負面影響的例子，其次是出于可觀測性的考慮。未來研究需要考慮旅游者從“做”到“不做”的“異化”行為，以期拓寬和完善“異化”這一概念。此外，本研究目前討論的“異化”側重行為層面，暫未探討旅游者心理“異化”以及與心理與行為不一致的“異化”。心理“異化”在國外文獻的常用詞為“Disorder”而非本文討論的“Alienation”[66]。未來的研究可以進一步討論旅游者心理“異化”、“所思非所做”等與旅游者“異化”行為的關聯。第三，對國外已陸續出現“積極‘越軌’”（PosiiveDeviance）與“積極‘異化’”（Positive Alienation）等概念[67-68]，本研究目前持保留態度。首先，考慮到“越軌”和“異化”的哲學及社會學根源帶有消極屬性，作者認為需要進一步探討情景來確定該屬性是否在發展和演化過程中發生了質的改變。其次，以上兩個概念的提出旨在跳出消極的視角，強調兩者可能帶來的積極影響及運用，而并非對“越軌”或“異化”概念本身內涵的重塑。并且目前“積極‘越軌’”的主要應用和采用仍然集中在兒童教育的研究領域，而“積極‘異化’”雖已有學術論文發表，但尚未達成共識。因此作者評估，當下暫時不應對“異化”和“越軌”中，消極這一要素作為核心評估量尺進行改革。

未來研究也可以深入探討旅游者“異化”行為可能發生的各種具體情境，并進一步挖掘每種情境背后的行為原因、動機和特征。作者初步觀察到，最常被用來解釋旅游者行為動機和原因的三大特性———異地性、暫時性和愉悅性，或許能部分解釋“異化”行為，但尚不充分。例如，異地性或許可以用來解釋為什么旅游者行為會在目的地與居住地之間產生變化，但卻無法闡明為何該變化導向的是相對消極或有危害的行為。因此，需要反思的是，當前對旅游者行為特性的概括與提煉是否能夠有效地解釋每一種類型的“異化”行為？ 如何對旅游者“異化”行為進一步細分來拓展對旅游者帶有消極意味行為的理解和把握？ 此外，也可以進一步整合旅游活動對旅游者行為的不同作用力。目前，大多數研究往往從某一特定角度出發，未能全面考慮旅游作為一個復雜的場域具有的多樣性影響力。通過持續挖掘和整合這些不同的旅游作用力，我們能夠更全面地洞察旅游者的行為邏輯，并對旅游活動的本質加以反思和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