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微更新是當下城市更新的重要發展方向和路徑選擇,然而關于社區如何動員多元主體參與微更新的路徑尚不清晰。因此,運用案例研究法探討社區微更新推進的“本土經驗”十分重要。通過分析社區動員多元主體參與微更新的內在機制,嘗試為推進社區治理提供新的理論視角和經驗參考。對成都市W區Y社區微更新案例進行調查研究發現:組織動員是社區微更新的組織支撐,為參與式治理提供可能;社區通過認同構建機制,激活居民對公共性的認同;資源整合機制為居民參與微更新提供資源和技術支撐,保障集體行動順利進行。社區微更新本質上是城市社會的組織化過程,其要求地方政府轉變治理理念與治理策略,將“自上而下”的行政動員與“自下而上”的社會力量吸納相結合,促進城市社會再組織化,促進社區微更新向多元共治方向邁進。
關鍵詞:城市更新;社區微更新;參與式治理;多元共治
中圖分類號:C916" " " "文獻標識碼:A" " " " doi:10.3969/j.issn.1009-6922.2024.04.012
文章編號:1009-6922(2024)04-100-13
在城市更新由增量擴張向存量修補轉變的過程中,地方政府創新了社區微更新的治理方式,動員多元主體廣泛參與到微更新的決策和實施階段中,提高政策執行效果。這一創新做法意味著政府主動賦權于社會,然而現階段公民參與意識和能力不足、參與渠道不暢通等問題對地方政府治理路徑和策略提出了挑戰。本文通過對成都市Y社區微更新的案例進行分析,將社區微治理放在“國家-社會”層面開展討論,試圖從參與式治理的視角,揭示多元主體參與社區微更新的過程和機制,探尋政府動員多元主體參與治理的底層邏輯,以期為地方政府推動社區治理提供一定的參考。
一、問題的提出
2016年,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關于進一步加強城市規劃建設管理工作的若干意見》,強調“有序實施城市修補和有機更新,解決老城區環境品質下降、空間秩序混亂、歷史文化遺產損毀等問題”[1]。國家對城市的整體規劃和政策指導標志著我國的城市建設由“增量擴張”向“存量發展”轉變,這意味著對原有空間的重塑和提升成為更新改造的重點。在我國的治理實踐中,社區作為社會治理的基本單元,具有較強的統合性特征,政府長期以來占據社區生活的主導地位,居民在涉及到自身利益時才會選擇性參與公共事務治理[2]。這一特征也同樣反映在城市更新的基層實踐中,傳統的城市更新具有政府主導的規劃性變遷特征,然而這種嵌入式控制的基層治理機制在科層制運行邏輯和任務型治理模式的作用下容易產生運動化、碎片化等理論問題[3],城市更新演變成政府的指令性工程或浮于表面的“面子工程”,易陷入基層治理困境。因此,如何理順政府與社會的關系,在城市更新中激發居民參與意愿,讓城市更新成為推動社區治理的重要動力成為亟待解決的問題。
多元主體參與城市微更新正是在此背景下做出的理論回應和實踐嘗試。具體來說,微更新注重在原有的城市基礎上進行保護和整治,通過零散用地再利用、閑置資源挖掘、在地文化培育等方式,聚焦小尺度的空間營造和空間秩序修復,滿足居民更高的居住要求。2016年,上海啟動了“行走上海2016——社區空間微更新”計劃,率先開啟了社區微更新的創新實踐。而后,社區微更新在全國多地創新擴散,探索出了不同微更新機制下的微更新模式(見表1)。
從政府治理層面來看,微改造促進了政府決策模式由自上而下向雙向互動的轉變,實現了由政府大包大攬向“共建共享、共治共管”的轉變,推動社區更新從運動式改造向漸進式謹慎再生轉變[4]30。微更新的多元共治模式如何建立,其中政府又建立了何種機制促進多元主體參與治理,是本文研究的主要問題。
本文在文獻述評和研究框架的基礎上,闡述了成都市Y社區開展城市微更新的治理邏輯,試圖揭示基層治理機制。筆者以成都市Y社區的微更新過程為例,運用參與式觀察法、訪談法在2023年7—8月進行了實地調研,通過深度訪談獲取調研資料,并從社區的官方微信公眾號、網頁新聞等整理相關信息,取得較為翔實的文字材料,以保證材料的完整性并形成全景式、全過程的經驗邏輯。
二、研究基礎與分析框架
(一)文獻述評
近年來,隨著城市建設與更新的進一步推進,學界對社區“微治理”“微更新”“微網格”等相關創新的研究更加重視,厘清居民參與的小規模城市更新成為國內外學術界的基本共識。20世紀60年代以來,國外學者基于對大規模城市更新中空間同質化、空間隔離等問題的批判,開始強調“人的尺度”在城市建設中的重要性,居民參與社區微更新的研究初步興起,并逐漸成為西方公共管理學界的重要議題。簡·雅各布斯首次在《美國大城市的死與生》中提出了微更新的理念。他認為大規模的城市改造是一種“天生浪費的方式”,破壞了城市的多樣性,并導致地區的分割與人們之間關系的冷漠,他由此提出了“漸次性的,而不是急劇性的”城市更新思想[5]。
2016年以來,國內學界也出現了居民參與社區微更新的相關研究,其主要從技術視角和治理視角兩個方面展開。其中,技術視角更多探討社區空間的整體打造,將居民參與視為打造社區空間的重要方式。蔡云楠等人(2017)認為,城市老舊小區微改造包括修復房屋建筑本體、優化小區公共環境、重塑和諧鄰里氛圍等方面,多方參與平臺的搭建是掌握居民更新需求的重要路徑[4]32。與此同時,更多學者將社區更新作為社區治理的一種方式,從治理視角探討多元主體如何參與。容志等人(2020)認為,政府的行動策略影響了社區微更新的動力機制,進而產生不同類型的政社合作生產[6]。其中,大量研究關注到了作為基層治理單元的社區如何構建共治模式促進多元主體參與的問題。顧大治等人(2020)搭建了多元共治框架,認為需要發揮政府管控、民間媒介和市民參與的共同作用,保障社區“微治理”順利實施[7]。
總體而言,在城市由大規模更新向社區微更新轉變的過程中逐漸衍生出技術視角和多元共治視角兩類觀點,技術視角側重于探討“如何實現更新”的問題,而多元共治視角側重于探討“更新何以可能”的問題。相關研究成果豐碩,為本研究提供了理論基礎和參考。然而,雖然有部分文獻對多元主體參與的模式和方式進行了論述[8],但關于政府和社會之間雙向作用的論述較為籠統,缺乏有效揭示多元主體參與的框架。同時,以參與式治理視角研究微治理的成果較少,尤其缺乏我國特定情境下微治理參與問題的研究。鑒于此,本文在既有研究基礎上,以參與式治理作為理論視角,嘗試構建微治理多元參與機制的理論模型,分析多元主體參與社區治理的方式和邏輯,并運用該框架模型來闡釋Y社區微更新的治理過程,全景式呈現出影響多元主體參與治理的復雜要素。
(二)理論基礎
目前,學界關于參與式治理的研究主要聚焦于以下幾個方面:一是參與式治理的理論發展脈絡;二是參與式治理的核心要素。
1.參與式治理的理論發展脈絡。參與式治理是指與政策有利害關系的公民、政府等一起參與公共決策、合作治理的過程[9]。參與式治理起源于協商民主,是參與式民主在治理領域的實踐,是新時期政府治理轉型的需要。20世紀70年代末,西方代議制民主的弊端日漸暴露,學者們提出了“參與式民主”“強勢民主”等概念來解決“民主赤字”,這種觀點將參與式治理視為一種“決策框架”,主張與決策相關的利益主體參與到決策過程中。20世紀90年代末,參與式民主理論開始進入中國學界,并產生了王敬堯的《參與式治理:中國社區建設實證研究》和余遜達、趙永茂主編的《參與式地方治理研究》等相關研究成果,這些成果被廣泛運用于參與式財政預算、社區參與式治理、農村問題的參與式治理等方面。
2.參與式治理的核心要素。參與式治理的基礎和首要表現是多元化的主體,這里的“多元化”不僅指政府與社會的合作,也指所有利益相關者的參與。埃莉諾·奧斯特羅姆認為,一群相互依賴的當事人在管理公共事務時,“把自己組織起來,進行自主治理,從而能夠在所有人都面對搭便車、規避責任或其他機會主義行為誘惑的情況下,取得持久的共同收益”[10]。參與式治理主張建立政府與公民的良性合作關系,認為多中心治理模式有利于實現社會利益均衡化和最大化的目標。其次,參與式治理體現為協商民主。參與式治理基于一個基本假設:治理過程中參與度越大,信息就越充分,就會有更好的輸出。蓋伊·彼得斯(2001)認為,政府組織能否運轉良好的根本前提是其低級員工和服務對象能否直接參與管理決策[11]。還有學者提出協商民主是一種理性的決策形式,每個公民能夠參與到公共政策的制定過程中,在理性討論中做出具有約束力的決策[12]。陳朋親等人(2016)認為,參與式治理的關鍵是“參與”,主要表現為合作治理、“放權”式治理等,通過協商民主增強公民的民主意識和參與意識[13]。因此,參與式治理是一種多元的利益相關者通過協商、對話達成一致的民主治理過程。
參與式治理反映了政府推動治理模式轉型的需要,有利于推動社會資本的積累,其核心思想具有較好的參考價值。然而,參與式治理作為規范性理念,在解釋現實問題中也存在一定局限性,比如居民公共性不足,社區參與存在被動化、碎片化現象等,為了更好理解以上問題,需要進一步細化參與式治理的機制。
綜合參與式治理的基本內涵,格里·斯托克(2006)提出了參與式治理的CLEAR模型,認為影響居民參與社會治理的因素包括:能夠做(Can Do)、自愿做(Like To)、使能夠做(Enable To)、被邀請做(Ask To)和作為回應去做(Responded To)五個方面[14]。格里·斯托克所提出的網絡化社區治理,以新地方主義的視角反映了利益相關者如何共同解決社區問題、構建服務遞送機制,以維持彼此間的合作關系,是對參與式治理生成機制的具體描述。
參與式治理理論為從微觀視角分析社區治理中各主體的行動過程提供了理論參考,便于從如何動員居民參與的視角探討政府和社會之間的相互作用,分析利益相關主體的微觀行動,具有較好的適配性。但是國外學術界對參與式治理的研究也存在局限性,其對公民參與社區治理的動機、機制和過程剖析頗為受限,特別是立足中國國情與地方政府治理實踐的本體研究尚有很大空間。故而,需要結合中國微治理的實踐對參與式治理框架進行修正和完善。
(三)分析框架
本文基于參與式治理框架,并運用“結構-過程”分析方法,以組織動員、認同構建和資源整合三者為主要機制,搭建社區微更新的參與式治理理論框架,探討社區微更新映射的邏輯(見圖1)。
1.組織動員。組織動員回答了“能夠做”和“被邀請做”的問題,是參與式治理發起的內因。在多元主體機制不夠完善的情況下,地方政府的動員顯得尤為關鍵。可以說,參與式治理的發起和推進均是以地方政府和官員為主導的,屬于地方政府的制度創新實踐[15]。在具體實踐中,還通過建立建強基層黨組織,構筑堅強的戰斗堡壘,社區黨組織始終是基層行動的領導核心,為居民參與社區治理提供了主要動力。黨和政府通過設計多樣化、持續性的公共參與計劃,以社區黨建為平臺,充分發揮對黨員和群眾的動員作用,補足多元主體參與的組織和能力基礎。
2.認同構建。認同構建回應了“自愿做”的問題,是參與式治理夯實群眾基礎的主要方式。參與式治理強調公眾心理認同的重要性,認為只有公眾對公共體產生身份認同,才會產生參與的承諾。又因為公共利益并非決策者或參與者單方決定的,而是在決策者和參與者的協商溝通過程中發現的,因此行政機關要給出正當理由,構建與公眾的信任關系,加強民主協商程序建設,促進公眾共識的形成[16]。參與式社區營造對社區意識的培育具有重要作用。
3.資源整合。資源整合是“使能夠做”和“作為回應去做”的應對機制,是黨委和政府職能在基層的體現。參與式治理認為各類群體和志愿組織構成的公民基礎設施能夠為人們提供參與的渠道和機會,使人們的聲音得到回應。這就要求社會力量協同合作,在一定制度框架內共同處理社區問題。在中國情境中,各治理主體又可細化為駐區單位、企業、社區居民、社會組織等,他們通過資源共享為社區微更新和居民參與提供政策支撐和資源保障。
三、案例:成都市W區Y社區的微更新實踐歷程
Y社區是成都市W區Y街道的一個城市老舊小區,成立于2001年12月,區域面積0.45平方千米,共有50個小區和院落,其中包含45個老舊院落、5個物業小區,常住戶有6500余戶、常住人口有18000余人。該社區位于繁華的商業地帶,街巷交錯,房屋產權結構復雜,具有商住融合、業態豐富的特點。隨著城市化進程不斷加快,房屋老化、道路狹窄、公共設施陳舊、公共空間缺失等問題逐漸突出,給居民生活造成了不便,引起了居民和政府的共同關注,由此開啟了社區微更新的創新實踐。
(一)2018年開始初步改造
Y社區在W區政府關于連片更新的統一規劃下,由街道和社區“兩委”牽頭開展微改造。本次改造主要是對居民反映較為集中的建筑外立面、基礎設施進行修繕,初步開展公共空間營造。
在本次改造中,Y社區黨委堅持構建“立體化、多元化、社會化”的社區治理格局,充分發動黨員力量,開展政策宣傳和民意征集,由黨員做出表率加入社區微更新。如Y社區通過學習借鑒其他地區社區微改造的先進經驗,并將其引入本社區治理中。此外,Y社區邀請專業社區規劃師團隊參與,建立了由政府、社區規劃師、居民組成的“三師合一”隊伍。其中,社區居委會負責搭建研討平臺,對居民提出的改造申請進行評估,對符合改造條件的小區,邀請社區規劃師隊伍參與設計,將居民意見納入到決策過程中。
通過政府引導的初步改造,社區基礎設施和建筑外立面得到了提升和鞏固。然而,部分居民在這一階段仍然屬于被動參與和選擇性參與,少數商家和居民表現出不理解、不支持社區微治理的態度,需要進一步采取措施,深化居民參與理解。
(二)2019年深化社區營造
2019年,社區開始圍繞如何激發公共性的問題,為居民參與社區微治理提供更加豐富的平臺和渠道。2018年以來,Y社區引入和培育了各類社會組織。隨著時間推移,這些社會組織逐漸發揮出吸納居民參與、增進居民社會聯結的作用。比如,部分社會組織牽頭開展社區陽臺花園等活動,讓每個居民自愿參與公共空間的打造和設計,提高居民關于社區營造的意識?;谖幕d趣關系,Y社區進行了文化打造,建立了不同年齡段的興趣團體,如Y少年派、Y仔童聲合唱團、Y媽媽美食團等,以及老年人舞蹈、合唱、慢病管理等團體,這些團體主要由居民自己成立、自我管理以提升居民間的交流與主動參與。同時,Y社區基于地緣關系建立了“居委會-院落小區當家人聯盟-小區三人小組-院落議事會”的四級治理機制,在涉及居民利益的事項,比如是否引入物業管理等問題上,吸納多元主體參與“壩壩會”,由居民自主決定和管理公共事務。這一時期,政府賦予居民自主管理的權利,主動培育自治組織,居民對社區共同體的認同感不斷增強。自下而上豐富社區文化推進了社區微更新的進程。
(三)2021年以后社區微更新長效發展
2021年以后,政府整合了街道內各項資源和主體,構建了多元主體協同參與模式,鞏固和擴大社區微更新的既有成果。
首先,Y社區充分發揮黨建引領的政治優勢和組織優勢,根據社區情況健全網格黨組織,分別建立了8個網格黨支部,對應各聯建單位的黨支部和黨小組,并配備了微網格員,及時發現和反饋居民需求,對社區內可能存在的安全隱患和矛盾糾紛及時上報處理,做好源頭防范。同時,Y社區進一步增強服務職能,充分發揮黨員先鋒模范作用,建立“345+N”模式,組織黨員在2022年共參與黨建項目84個,服務居民38000余人次,有效幫助弱勢群體更好融入社區生活。
其次,Y社區充分發揮其地理位置優勢,打造特色商業街區。Y社區圍繞區域內的300多家商鋪,成立成都Y特色商業街區共發展聯盟,整合“政府+商家+居民+服務鏈”的共同追求,全面調動街區產權業主、商戶、產業生態圈主動參與街區管理和業態升級;建立玉商論壇、Y生活市集,促進商家跟居民的交往,減少油煙噪音等商居矛盾;每年由機關黨支部組織黨建聯席會議,由共建單位對項目進行認領,參與社區共建。
經過一系列社區微更新,Y社區整體居住環境逐漸改善、居住功能日益優化,居民參與社區治理的能力增強,該社區成為多業權背景下統一運管的城市更新典型案例,先后被評為“全國首批社會工作示范社區”“四川省十佳優秀志愿服務社區”。
四、案例分析:多元主體參與成都市W區Y社區的微更新實踐
Y社區從政府自上而下開展動員到構建雙向互動的多元主體參與機制,在微更新中實現了治理方式的轉變。參與式治理理論要求政府通過“賦權”社會的方式,增強政府與社會的合作,鼓勵多元主體參與決策過程。Y社區微更新實踐將黨政統合“自上而下”的治理與社區居民“自下而上”的參與相結合,形成雙向互嵌的治理結構,構成完整的居民參與治理體系。
(一)組織動員:多元主體參與的基礎
組織動員不僅指建強基層黨組織以動員黨員參與治理,而且指發揮基層黨組織的權威引領和示范動員作用,引領群眾參與社區治理?;鶎狱h組織能夠有效改善信息供給與能力建設,為集體行動提供基礎,以自上而下的動員開啟雙向互動的進程。
其一,堅強的基層黨組織是開展群眾工作的重要陣地。黨的基層組織是黨在社會基層組織中的戰斗堡壘,是黨的全部工作和戰斗力的基礎。黨的基層組織是確保黨的路線方針政策和決策部署貫徹落實的基礎,是黨連接群眾的“最后一公里”。社區微更新在政策執行過程中牽涉到居民之間的多種利益,只有通過對居民進行宣傳、組織和引導,才能更好地統一意見,獲得居民的理解和支持。例如:在Y社區微更新初期,單靠社區“兩委”的10位工作人員難以處理龐大復雜的居民訴求,因此Y社區牽頭成立樓棟小組,組織開展政策宣傳和民意調查,通過充分發揮黨支部的權威引領作用,為社區微更新的順利開展提供了組織保障,使這一行為更容易獲得居民認可。
其二,黨員骨干發揮示范作用。通過配強黨組織帶頭人以及抓好黨員干部這個“關鍵少數”,對居民產生權威內化的影響力[17]。這主要體現在社區黨員帶頭組織成立小區相關事務工作小組、開展各類鄰里互助活動、加強黨員教育等方面。例如:Y社區的黨員積極發揮帶頭作用,主動亮身份,承擔居民骨干的角色,帶頭參與社區微更新,參與政策宣傳和矛盾調解工作。在調研訪談中,有居民說:“我們社區的構成是相對比較混合的,有5個物業小區,45個老舊院落,他們改造的時候是分成幾種類型的,但是社區‘兩委’一共10個人,所以在開展微更新的時候,我們讓每個樓棟自己選擇一個樓棟長代表,對居民們做政策解釋和意愿征集,如果遇到了居民之間的矛盾,也充當矛盾調解員。這些樓棟長主要構成是黨員,在后期的治理過程中,這些人也成為微網格長,繼續為居民服務?!?/p>
(二)認同構建:激發居民參與活力
參與式治理理論認為,公民不僅僅是選民,也不僅僅是政府的顧客或者保衛者,而是自己事務的管理者[18]。社區公共事務治理要求居民增強對公共利益的關切,具有強烈的參與意愿。而居民需要一些渠道以充分表達其訴求,并上升為集體意志,推動社區微更新。這其中主要包括:政府識別居民訴求、專業回應訴求、居民持續參與等方面。
其一,政府、社區回應居民訴求。參與式治理體現了城市社會的組織化,社區自治過程中的決策參與和社區民間自組織激活的吸納式參與是兩種重要的參與方式[19]。這不僅符合各個院落樓棟新舊程度、訴求不同的現實情況,也更加能夠激發居民參與的積極性。
筆者了解到Y社區開展更新主要有兩方面的原因:一方面是政府對該片區的更新規劃;而另一方面,主要是由于基礎設施老化,其他社區已經在改造,居民產生了“對比的心理”。除了基礎外立面、管網改造是由政府統一規劃,社區內部各個院落是否改造、如何改造,則主要是通過“居民申請-社區考察-政府批準”的自下而上模式和政府回應性支持的自上而下模式相結合來進行的。以院落或樓棟為單位,當有改造需要時,居民向社區提出申請,社區對其進行實地考察,判斷是否具有改造的必要性和緊迫性,并將適合改造的小區向街道和上級部門反映。政府與街道批準后,匯集多元主體的資金支持該項目改造,并由社區規劃師牽頭,吸納社會組織、駐區單位和居民共同開展微更新改造(見圖2)。對于涉及多個小區的大規模改造,有時也由社區規劃師提出訴求,社區居委會審核后開展,項目結束后由多元主體共同維護管理。在居民自治中,主要以“居委會-院落小區當家人聯盟-小區三人小區-院落議事會”的四級治理機制為主要渠道,由社區搭建平臺,對公共事務進行協商討論,共同決定。
其二,引入社區規劃師專業支持。社區規劃需要一定的專業知識和能力,僅憑社區或者居民難以獨立完成,需要引入社區規劃師對社區微更新開展統一規劃。2018年,Y社區向全國發布征集令,通過社區規劃師訓練營等活動,招募國內外專家規劃師來到Y社區,并建立了由專業規劃師、居民規劃師、社工師聯合組成的“社區規劃師”三師合一隊伍。三師合一隊伍通過開展實地走訪和居民座談交流,以半年的時間開展整體規劃,同時通過各項活動增強居民參與,營造社區文化氛圍。例如:心航社工等主要研究社區公共空間設計美化的社會組織,帶領居民開展花漫玉東、綠化帶陽臺更新等活動。在公共空間打造上,充分挖掘社區閑置空間,先后打造了咖啡館、兒童之家、社區圖書館、青年影院、社區食堂、愛心理發屋等公共基礎設施和服務項目,公共服務空間增加了400平方米,成為了周邊居民活動的重要場所。
其三,以文化活動培育社會資本。林南(2005)認為,在一定社會網絡中的行動者具有信息、影響力、社會信用和強化等方面的優勢,這些資源能夠推動行動者的行動,通過社會關系獲取的資源就是社會資本[20]。社會資本能增強居民之間的利益聯結從而提升其公共事務治理的能力和意愿,而社會資本的培育則可以通過文化活動、標志感召等方式進行。例如:Y社區在進行社區治理的過程中建立了多種多樣的志愿團體,如Y少年派、Y媽媽團、睦林長者互助社、蘭亭麗人時尚模特隊等,吸納居民參與社區活動。Y少年派成立于2012年,2020年獲評“成都市十佳志愿服務隊伍”,是一支由社區兒童組建起來的社區自組織,主要從事常態化的青少年志愿服務,兒童們通過參與社區公共花園打造、公共空間環保等事務,提升其關注公共事務的能力。睦林長者互助社成立于2014年,主要由社區中德高望重的老年人組成,其主要為高齡老人服務,開展社區老人關愛等活動,營造鄰里互助的良好氛圍。此外,Y社區也積極開展形式多樣的文化活動,2022年Y社區牽頭開展大運火炬手傳遞活動,社區中有一位火炬手主動提供了傳遞的火炬,讓社區居民也能感受大運會氛圍。這些活動的開展充分調動了居民的積極性,促進了居民之間社會資本的培育。
(三)資源整合:為集體行動提供資源支撐
社區微更新需要充分整合各方面的人力、物力等資源,打造具有公共性的社區空間。吳曉林等人(2020)闡述了政黨鏈接社會的觀點,認為中國共產黨能夠發揮其資源鏈接優勢,對社區治理起到主體補位和社會培育的作用[21]。Y社區在微更新過程中充分調動各方資源,形成多元共治合力。
其一,充分發揮社會組織力量。Y社區通過主動引入、主動培育社會組織,鼓勵社會組織參與社區營造,為社區微更新、調動居民參與提供動力。充分發揮“五社聯動”的社會組織優勢,由心航社工等社會組織牽頭,開展各類社區營造活動,吸納居民參與公共空間設計。為了促進社區居民參與,由社區創意平臺設計了項目“巷子里”,推動社區殘障友好空間構建;舉辦了Y街頭青年集市活動,以集聚青年消費為定位招引新消費業態,鼓勵青年人參與社區活動。此外,Y社區發動樞紐組織對社區內社會組織和自組織開展培育,其中,部分自組織已經在區民政局登記備案。例如:心航社工既是一家專業的社工機構,也是一個樞紐型社會組織,其項目涉及社區基本公共事務服務、社會組織培育與發展,以及社區老人、兒童、殘疾人等特殊群體的服務(見表2)。
其二,資源鏈接推動商業街區活力營造。Y社區不僅是居民居住區也是典型的多業權街區,沿街兩側有153家商鋪。為了解決形態雜亂、業態雜亂、道路狹窄、景觀缺失等問題,Y社區鏈接專業團隊,針對街區開展規劃設計,根據不同主題構建了消費場景和文化街區,并制定專業招商運營方案。W區政府創新性建立了全國首個多業權街區共發展聯盟,商戶共建共治街區,目前整條街區已經有145家商戶加入聯盟,成員單位有140個,并建立街區黨建聯盟,為解決街區改造中的問題搭建平臺,吸引社區商家共建共治。在調研訪談中,居民表示:“在更新中肯定也有矛盾,比如商家在一樓對居民的停車、油煙、噪音等還是有影響,后來社區就召集我們商家一起開會,討論改造的方案,盡量去協調矛盾?!?/p>
其三,政社合作微項目認領提供支撐。2018年5月,成都市出臺了《關于創新城鄉社區發展治理經費保障激勵機制的意見》及相關配套文件,明確建立城鄉社區發展治理專項保障資金,專項用于社區公共服務和社區發展治理。Y社區規范化運作社區公益微創投項目。具體而言,Y社區成立了評審委員會,對提出申請的各類活動項目進行評審,通過投票決定項目是否能夠使用基金,并將用于社區營造部分的公服資金輸入到公益微創投,投入到通過審核的活動中。并成立區域黨建聯盟,每年召集共建的政府部門和企事業單位,對微創投項目進行認領,廣泛吸納駐區單位的資源支持,例如由W區委社會治理委員會、Y街道等單位鏈接四川省體育館的優勢資源,在體育館或者社區內開展便民利民活動,推動居民參與健身活動。
五、結論與討論:參與式治理視角下的社區微更新
本研究以參與式治理的創新視角來分析成都市Y社區微更新的完整過程,建立了多元主體參與社區微更新的機制,試圖回答基層多元主體如何有效參與治理的問題,試圖窺見政府由行政動員轉向多元參與治理的內生邏輯。
(一)結論
1.社區微更新本質上是城市社會的組織化過程。與大規模城市更新中的政府主導邏輯不同,社區微更新作為一種政府的制度創新,體現了政府與社會間的平等合作,各利益主體以社區為接點在參與決策的過程中相互作用,形成了多元主體共同參與的社會行動結構,反映了城市社會的再組織化邏輯。
2.推動社區空間微更新的核心在于構建多元主體參與機制。有組織的集體行動需要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雙向互動關系的結合,社區微更新要求各主體之間實現緊密合作、資源互補,構建網絡化社會行動結構,促進社會資本培育,增強居民對公共性的認同,提高多元主體有序參與治理的能力。
(二)理論貢獻與啟示
基于Y社區參與式治理的個案經驗,并觀照其中的問題,可以作出如下理論創新。首先,從政府-社會互動的中觀層面透視社區微更新,揭示出社區治理由行政動員向多元參與轉化的進程體現了政府與社會的雙向互動,反映了政府主動轉變職能向社會賦權進而創新社會治理方式和群眾工作方法的實踐。其次,參與式治理作為研究社區微更新的新視角,揭示了社會再組織化的邏輯。社區中的集體行動并非完全自發生成,基層黨組織、居民意愿和社會資源對促成集體行動具有重要作用,需要行政動員為多元參與提供契機,而多元參與力量回應并反嵌入集體行動,由此推動社區微更新的長效發展。由此,得出以下幾方面政策啟示:
1.深化黨建引領社會治理的基層實踐。在社區參與式治理中,基層黨組織是堅強的領導核心?;鶎狱h組織具有社會建構功能,為參與式治理提供了人員、能力和資源等條件。社區微更新需要充分發揮黨員作用、做好社會資源與服務的鏈接,進一步優化網格化服務管理機制,搭建黨建聯建平臺,以社區黨群服務中心為依托,在商圈、樓宇等區域廣泛建立完善的社區服務網絡;優化民主協商議事機制,完善智慧黨建平臺等載體,優化居民參與渠道,保障多元主體更好參與社區治理。
2.推動社區民間自組織發展。參與式治理基于民眾的直接參與,社區民間自組織為多元主體參與合作提供了平臺,是促進社會資本生成的重要形式。政府應通過向社會賦權,鼓勵和培育社區社會組織的發展,并加強社區民間自組織建設,鼓勵居民參與興趣團體和樓棟自治小組,吸納社區能人進入治理體系,培育社會多元主體的行動能力。
3.進一步構建規范化的多元參與制度。參與式治理需要政府、社會和居民在社會規范下平等合作,這就意味著需要加強制度建設,保障多元主體能夠平等參與社區治理。為了有效推進多元主體參與,需要根據社區實際治理情況,通過規則界定參與者身份、邊界,規定其參與范圍和信息,規定其行為是否被同意或禁止,比如為政府設置權力邊界、為自組織運行設置規范、為多元主體參與設置激勵制度等,由此更好規范參與者的行動,使其朝著公共利益目標發展。
(三)研究的不足
隨著城市更新實踐的不斷發展,微更新將成為推動城市精細化治理的重要創新實踐,多元主體合作參與將成為社區微更新的重要模式,探索如何加強合作治理機制的建設具有重要意義。而對于如何增強不同情境下社區微更新的政策可持續性,推動居民長效自發參與治理等問題,有待學界在社區治理過程中持續觀察、深入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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