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未成年人犯罪懲戒制度

近年來，西班牙青少年犯罪形勢日益嚴峻，謀殺、性侵犯、幫派作案等暴力事件層出不窮。2021年7月，剛滿18周歲的西班牙說唱歌手伊薩克（Issac）被4名幫派成員惡意殺害，4名兇手中只有1名年滿18周歲，其他3人均為未成年人。迫于受害者家人以及輿論壓力，同時考慮到涉及幫派暴力，3名未成年人被判處3年至6年封閉拘留。然而，受害人家屬的訴求——對未成年罪犯進行與罪行適配的處罰仍未得到滿足。對未成年的犯罪懲戒，尤其是在影響重大的惡性案件中對于未成年犯罪人的處置，成為備受爭議的話題。

一、西班牙未成年人刑事責任年齡

依據《西班牙刑法典》（La Ley Orgánica 10/1995），刑事責任年齡可劃分為以下三個階段。

一是已滿18周歲的成年人犯罪，應當負刑事責任，為完全負刑事責任年齡階段。但對于年滿18周歲仍未滿21周歲的犯罪人，在刑法規定的特定情況下如犯罪情節輕微、沒有犯罪前科等仍可以適用《未成年人刑事責任法》（Ley Orgánica 5/2000），由少年法庭審理。

二是已滿14周歲未滿18周歲的未成年人實施犯罪，應由少年法庭（Juzgados de Menores）審理，根據《未成年人刑事責任法》接受相應處罰，具體包括監管自由、周末坐監、社區服務等。在該年齡階段，對于已年滿16周歲的犯罪人，根據犯罪情節嚴重程度，如謀殺、強奸、參與從事恐怖主義等可以采取更加嚴厲的處罰。

三是未滿14周歲的未成年人犯罪，只能采取保護未成年人本身的措施，不允許處罰，父母或者監護人會面臨相應的經濟處罰。同時要依據《西班牙民法典》中關于保護未成年人的規定及其他法規進行教育。檢察院要向未成年保護機構發送關于犯罪行為人的評估報告，如果評估認為犯罪人的家庭由于再婚、犯罪、受教育不足等原因無法對其負責，該未成年人將由收容中心（acogimiento residencial）接收，使其能繼續接受教育，糾正其行為，重新融入社會。

二、主要理念和原則

（一）未成年人利益至上原則

未成年人利益至上原則貫穿了整部《未成年人責任法》，該法規定：“所有未成年人法律程序都應首先考慮未成年人的利益，這是審理程序和采取處罰措施的決定性因素。”法官在對未成年人的犯罪行為進行判決時，不能僅依據犯罪情節，更應該考慮犯罪人的家庭、心理、社會等條件。法律強調，未成年人的利益要由專業的社會科學領域而非法律領域的專家組成的團隊進行評估，包括心理學家、精神病專家、教育家等。

（二）預防教育為主原則

盡管《未成年人責任法》對于未成年人的犯罪行為具有一定的懲罰性質，但實質是懲罰教育性的，與聯合國憲章中規定的未成年人權利保持一致。這導致對未成年犯罪者采取的懲罰措施教育性質凸顯，目的是幫助未成年人塑造健全的人格，避免他們與適用于成年人的鎮壓性的機構接觸，幫助他們重新融入社會，以免在成年后再次成為犯罪者。

（三）罪刑不均衡原則

對未成年犯罪者的處罰區別于成年人，突出的特點就是并不完全遵守罪刑均衡原則。對于未成年人的刑事審判較為靈活，檢察官具有寬泛的自由裁量權，如果犯罪情節輕微，不涉及刑法規定的暴力、脅迫等危害人身安全的行為，檢察官可以不啟動訴訟程序。并且，專業團隊會積極推動雙方和解。如果犯罪人已經與受害人達成和解，承諾補償損失并且履行專業團隊提出的教育活動要求，在綜合考慮犯罪情節的嚴重性和犯罪人的家庭、心理等情況后，即使已經開啟了訴訟，檢察官也可以進行終止。這明顯區別于成年人刑法中必須對違法行為提起訴訟的規定。這些都與 “未成年人利益至上”“預防教育為主”的原則一脈相承。

三、針對未成年犯罪者的處罰規定

（一）主要處罰措施

在選擇對未成年犯罪者的處罰措施時，法官必須要靈活應對，不僅考慮對犯罪事實的評估，更要參考專家團隊和未成年人保護機構出具的報告，尤其是綜合未成年人的年齡、家庭和社會環境、性格和個人興趣等因素選擇處罰措施。對未成年人的處罰措施主要包括拘留、監管自由以及其他更溫和的措施等。

1.拘留

拘留又分為完全封閉拘留、半開放拘留、完全開放拘留、治療式拘留和門診治療。完全封閉拘留指未成年人犯罪者要在完全封閉的中心（類似于“少管所”）進行教育、勞動、培訓、休閑等活動；半開放拘留指犯罪者可以外出參加部分或全部的活動，如果半開放式的措施沒有達到預期效果，法官也可以暫停執行外出規定；完全開放拘留指犯罪人完全在社會服務中進行教育、勞動等活動，但要居住在中心并遵守其規章制度；治療式拘留和門診治療主要針對患有精神疾病、酗酒、吸食毒品或認知障礙等的未成年犯罪人，可以采取開放式、半開放式或者完全開放的形式。犯罪人要在專門中心接受特殊教育，如果未成年人拒絕戒斷治療，法官必須依據情況采取其他措施。

2.監管自由

監管自由通常作為拘留的下一階段進行。包括對未成年犯罪人的學習、工作等情況進行跟蹤，幫助其克服誘發犯罪的因素，遵守專家建議和相關機構的規章制度。具體包括以下內容：處于義務教育年齡的未成年人必須定期到相應的教育機構接受教育；必須接受文化、職業、勞動等方面的教育，包括性教育等；禁止去特定場所；未經事先允許禁止離開居住地；必須居住在特定區域；必須當面向少年法官和專家匯報受教育情況；在不侵犯個人尊嚴的前提下，必須接受法官或檢察院要求的其他強制性措施。

3.其他措施

還有一些其他的配合性或者也可獨立實施的懲罰措施，這些措施更為溫和，包括：禁止與被害人接觸或聯系；與犯罪者自身環境不同的其他個人、家庭或者教育團體共同生活，對其進行潛移默化的教育改造；提供免費社區服務；完成教育任務；口頭警告，使犯罪人明白個人行為造成后果的嚴重性，避免再犯；沒收駕駛證、打獵許可證或其他證件；剝奪政治權利等。

（二）關于處罰措施及處罰時間的普遍性原則

1.如果被判定為過失犯罪（falta），不得判處封閉拘留，可實施以下處罰：不超過6個月的監管自由、口頭警告、不超過4周的周末居家、50小時內的社區服務、沒收駕駛證等其他證件（不超過一年）、最長6個月內不許接觸或聯系犯罪人及家屬以及不超過6個月的社會教育等。

2.完全封閉拘留只適用于以下情況：刑法特別列明的嚴重犯罪行為；使用暴力或者人身威脅，使受害人的身體和生命處于巨大的危險中；幫派作案等。

3.對未成年人的拘留一般不得超過2年；社區服務時間不得超過100小時；周末居家不得超過8周。

4.如果未成年犯罪者在實施犯罪時處于精神失常，或者因飲用酒精飲料、有毒藥品、麻醉藥品、精神藥品或者其他具有類似作用的藥品而處于失控狀態，或者存在戒斷反應等不能正確認識犯罪行為，或者自出生或幼年就存在認知障礙的情況，只能采取治療式拘留和門診治療措施。

（三）實施處罰措施及其持續時間的特殊規則

1.如果涉及上述普遍性原則第二條中的犯罪行為，應依據以下原則：如果實施犯罪時犯罪人年齡達到14-15歲，拘留可以增加到3年；社區服務時間可以增加到150小時；周末居家時間可以達到12周；如果實施犯罪時犯罪人年齡達到16-17歲，拘留最長可以達到6年；社區服務可以增加到200小時；周末居家時間可以達到16周。當犯罪情節極其嚴重時，法官必須施行1年到6年的封閉拘留，并輔以最長可達5年的監管自由和教育援助措施。多次再犯的情況等都可以視作犯罪情節極其嚴重。

2.如果是蓄意謀殺、謀財害命、手段特別殘忍、性侵犯、恐怖主義等犯罪，或者是《西班牙刑法典》中規定的應判處15年或以上牢獄的犯罪行為，法官應當實施以下處罰：如果實施犯罪時犯罪人年齡達到14-15歲，應判處至少1年、最長可到5年的封閉拘留，同時判處最長3年的監管自由措施；如果實施犯罪行為時犯罪人年齡達到16-17歲，應判處至少1年、最長可到8年的封閉式拘留，同時最長可判處5年的監管自由措施。

3.如果涉及恐怖主義犯罪，在不違背《未成年人刑事責任法》的基礎上，綜合考慮犯罪情節嚴重性、犯罪人數量以及未成年犯罪人當時的狀況等，法官可以判處超出封閉拘留期4年至15年的剝奪全部政治權利的處罰。

（四）未成年犯罪人成年后的處理原則

1.當被判處刑罰的未成年人成年后，仍需要完成處罰措施直到達到處罰效果。

2.如果被判處封閉拘留，且成年后刑期還未結束，且改造未達到預期，少年法官在聽取檢察院、律師、專家團隊和未成年保護機構的意見后，可以根據《監獄法》規定，將犯罪人轉移到監獄中繼續服刑。

3.被判處封閉拘留的犯罪人達到21周歲且刑期還未結束，如果沒有特殊情況一般都會被轉移到監獄服刑。

4.當犯罪人被轉移到監獄服刑時，同時判處的其他處罰如果與監獄服刑規定相沖突，則自動失效。

四、馬德里青少年犯罪者再教育和重返社會局

在西班牙馬德里大區，青少年犯罪者再教育和重返社會局負責實施針對未成年犯罪人的處罰措施。首先是司法措施實施中心，即我們所說的少管所。馬德里大區共有6個少管所，這些少管所在接收對象、監管制度以及教育項目等方面都有區別，如下“表1”所示。

除了一般的教育和預防再犯項目，馬德里青少年犯罪者再教育和重返社會局還制定了許多針對特殊犯罪者的改造教育項目。

家庭關系干預項目：該計劃的目標是針對攻擊父母或者長輩的未成年人提供有效的應對措施。近年來，該類親子關系問題引起了巨大的社會關注。該計劃的出發點是認為親子關系是個人行為養成的核心因素，干預家庭關系對改造未成年人的行為非常必要，良好的家庭關系能使未成年人遠離精神問題。另外，該項目并不把孩子攻擊父母看作是青春期的特定狀態，而是從長期的家庭關系來考慮。該項目由馬德里青少年犯罪者再教育和重返社會局和馬德里康普頓斯大學心理診所合作完成。主要包括改變過程的動力、理解暴力行為、與攻擊性有關的認知、攻擊中的情緒、暴力的替代行為、改變的保持與鞏固等6個模塊。

毒癮干預項目：該項目是對少管所的毒癮戒斷措施的強化。吸食毒品是犯罪群體中的常見行為，對此進行干預可以顯著降低再犯的風險。該項目的出發點是基于未成年毒品吸食者的特殊性，會對每一個個案進行風險評估。該項目由馬德里青少年犯罪者再教育和重返社會局和西班牙團結中心基金會合作完成，主要包括情緒干預和教育、治療干預兩個模塊，還會融入一些預防性的工作坊和研討會等活動。

未成年性侵者教育治療項目：該項目始于2006年的“性侵者全面改造”計劃，主要對可能導致青少年再次進行性犯罪的因素進行干預。這一項目的目標是培養犯罪者的自尊、進行性教育和情感關系技能培養，使犯罪人能實現自我控制，改變性沖動等。這一項目得到了巴塞羅那大學專家團隊的支持。

針對懷孕和不滿三歲幼兒母親的關注項目：該項目針對具有特定需求的人群，對特定的設施和空間作出調整，使其更能適合母子相處，主要目標是培養母子間的關系。為此會對工作人員進行培訓，同時還與西班牙教育、青年和體育部簽訂協議，解決三歲以下幼兒的教育問題。

精神健康項目：該項目的目標是恢復和促進心理健康，因此會根據每一個未成年人的臨床情況進行調整。因此必須對與被指控犯罪相關的精神病理學進行鑒別診斷，并對個人需求進行分析。此外，其目的是消除導致未成年人難以融入正常環境的干擾因素，并制定適合個人情況的心理社會教育計劃。

負責任的養育項目：該項目主要是對判處半封閉或開放拘留的青少年父母進行干預。基本目標是為參與者提供必要的策略、工具和信息，以負責任的方式塑造他們的父母身份，并讓他們反思自己作為父母的角色，以及如何將這一角色融入他們的日常生活中。

伴侶關系中的暴力項目：該項目主要是對與伴侶關系中的暴力相關的犯罪事件進行干預。主要目的是防止在伴侶關系中再次出現暴力行為。它由七個模塊組成，包括情緒的識別和表達、處理引發虐待的觀念、憤怒管理、溝通技能和關系技能的發展等。

【作者簡介】張晶晶，中國人民警察大學國際執法合作學院研究實習員，對外經濟貿易大學西班牙語語言文學碩士。研究方向：外國警務體制、國際執法合作。

田萬鑫，中國人民警察大學涉外警務專業學生。

（責任編輯：馮苗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