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

那時課本里有一課，叫《糧食》，講在朝鮮前線作戰(zhàn)的志愿軍為了搶救一批糧食，犧牲了（我的記憶靠不住，情節(jié)可能有出入）。這故事寫得很生動，當時有一個學生，他新課本一拿到就翻著看了，看到這個故事的時候很感動，掉下了眼淚。后來上課以后，老師講到那一課，老師就分析了，這一課時代背景怎么樣，是抗美援朝的時候，國際形勢怎么樣，美帝怎樣侵略，朝鮮人怎么抵抗，志愿軍怎樣過江，講這時代背景。然后作者生平，可能這個作者就是現(xiàn)在的人，他的生平人家不知道。那底下就講中心思想、段落大意，就分析來，分析去，左分析，右分析，沒完沒了。那個學生說，老師分析完了，我漠然無動于衷，我的眼淚不出來。

我舉這個故事用來說明，有些作品不分析還能感動人，一分析倒不行了。這叫七寶樓臺，拆下來不成片段。一個雕刻或什么別的美術品，很美，很感動人，你把它拆散以后，就不美了，就不感動人了。但是不是說這個分析的方法完全沒有用處呢？也不是。學生對于某些好的地方不一定能領會，那就稍為說說，點一下，噢，學生懂了，懂了就好了！有些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從頭到尾非要按分析的公式一條一條都做到不可。

其實并不需要這樣做。這種分析方法嚴格地說，也不是念文學的一個很好的方法。文學的作用主要是感染，是作者的思想感情能夠進入讀者的腦子，使讀者能像作者一樣想，有同樣的感情，這樣就算達到目的了。學習文學作品主要是讀，聽人讀，自己讀，那么文學作品的作用就更容易發(fā)揮。講到讀書，中國的傳統(tǒng)是講讀的，特別是古文有一定的念法，一定的腔調，現(xiàn)在的青年同志和少年兒童要是聽到一個老先生在念古文，搖頭擺尾，嗯嗯啊啊，哼哼唧唧，就覺得很可笑，酸溜溜的，好像迂夫子才這么念，卻不知道這里頭有道理，那念的人一面念的時候，一面他的思想感情就在活動了，他就把作品里的妙處一面哼出來，一面哼進去。不懂的人覺得可笑，事實上讀是很有滋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