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雨

冠喬

淅淅瀝瀝的小雨還在下著。

雨飄落在窗外，或急或緩，或大或小，絲絲縷縷，綿綿不斷，像珠落玉盤，金戈鐵馬。如錯落的音符，更像是敲打在屋瓦上的琴曲，落在樹上、葉上、窗上、瓦楞上，叮叮咚咚，錚錚鳴鳴……

隔窗眺望，遠山云煙縹緲，迷幻空濛，近處草木蔥郁，蒼翠欲滴。倚在窗前靜聽雨的呢喃，輕柔如耳語，纏綿如情話。雨滴時而激蕩，時而婉轉(zhuǎn)，仿佛不絕如縷的清音，爽爽的，幽幽的，濕濕的，潤潤的……這樣的夜晚，不妨褪去浮華，獨享一份清幽，任憑光陰緩緩流淌，思緒咀嚼輕愁，漫漫的，內(nèi)心就會生出一種閑看花開花落、云長云消的淡然。

推窗輕嗅，清新的泥土夾著細雨飄然灑入，愜意不失嫵媚，清新中透著溫馨。細雨沙沙，柔情纏綿，細雨敲打著梧桐的枝葉，冰涼的雨線親吻著肌膚，靜靜聆聽著大自然的聲音，心里頓生恍若如夢的美妙。

聽雨是一種品味，不同的人會有不同的感悟。駐足輕靈雨中，老農(nóng)聽到的是莊稼拔節(jié)抽穗的聲音，是果粒飽滿炸裂的驚喜；音樂家聽到的是空中飛舞的旋律，琴聲涔涔，繞梁不絕；詩人聽到的是平仄交替，韻律和諧，意境悠遠；哲學家聽到的是人生命運的此消彼長，萬物化醇的至簡至純。

柳色春潮，綠野奔發(fā)。春雨細如針、渺如煙，“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細雨蒙蒙，暮雨瀟瀟，萬點精靈雨打在胸前，淋在肩頭，“鳩雨催成新綠，燕泥收盡殘紅”。一場春雨過后，空氣中騰起陣陣薄霧輕煙，路邊的小草，爭先恐后地探出頭來，漾起活潑的綠色。畢竟新雨多寒夜，雨后鳥兒早早歸巢，有情人也會躲在窗前獨自相思，不再奢望“湖前柳下尋漫步，一聲煙雨更傾心”的偶遇。

到了初夏，“鳥弄桐花日，魚翻谷雨萍”，此時草色已經(jīng)拖裙，岸上桐花到處飄逸著甜香的紅粉。雨霽虹現(xiàn)，天朗氣清，一望無際的秧苗綠油油、齊刷刷，微風吹過，前擁后擠，魚躍秧長。不知不覺，農(nóng)事已在蛙聲里。夏雨來得猛、去得快，刮一陣風，飄幾片云，即興幾下發(fā)揮，就會隨意揮灑出冰涼的雨線，可以酣暢淋漓，可以輕描淡寫，來去自如，從不問落在誰家，又去何方。

炎炎仲夏，有雨才會清涼。七夕下雨，最能平添牛郎織女的神話色彩。是七夕雨像極了織女淚，還是織女淚化成了人間雨，老人們說，到了七夕那天，夜晚睡在葡萄架下，就能聽到牛郎織女的纏綿。孩提時深信世代流傳的愛情故事，終于忍不住好奇，雨夜披起蓑衣、抱上草苫，一頭鉆進細雨蒙蒙的葡萄架下，靜靜偷聽了一回牛郎織女的私語。不消說，情話沒聽到，自個兒卻淋成了落湯雞。

暴雨初歇，河水盈岸，野上早已蛙聲四起，東一?！翱┛保饕涣！斑蛇伞?，近處唱罷遠聲和。蛙聲如一把小小的鼓槌，毫無節(jié)奏地敲打著村莊的耳膜。鳴蟬也來湊熱鬧，蟲鳴合奏曲從雨歇中驟然開幕，又在漫漫黑夜里任性瘋長……那是無與倫比的天籟，也是鄉(xiāng)村明亮的小夜曲。小伙伴們挽起褲腿，手持明晃晃的手電筒，赤腳捉蟬瓶滿缽滿，才滿意地咧開漏缺門牙的大嘴，“咯咯咯”笑了……

秋雨綿綿，雨聲淋漓。窗外雨簾緊湊細密，陌上花草溫婉清爽?！熬龁枤w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晚唐薄薄雨霧里，徘徊著李商隱細密的情愁。江南雨卻很知性，《雨巷》里丁香踏月而來，撐一把粉紅雨傘，在悠長寂寥的青石雨巷瑀瑀獨行。四顧，竹林空寂，唯見，雨打芭蕉。

聽雨是溫暖的。記得小時候下雨天，全家人圍坐在小小的炕頭，喝著熱氣騰騰的小米粥，聽父母有一搭無一搭地聊著農(nóng)事，那份溫暖，那份香甜，至今回味無窮。勤苦的鄉(xiāng)民們整日忙碌，難得在雨天獨享一份安閑，每當有雨的夜晚，大伙兒就睡得特別香甜，仿佛淅淅瀝瀝的雨滴，是精靈伴奏的催眠曲，導引大地萬物皈依于一種寧靜，一份寂然。

后來住了樓房，一到下雨天，特別愛看紛飛飄落的雨絲，聽灑落大地的點點滴滴，看雨霧中飄蕩的裊裊炊煙，仿佛因為這雨的多情，炊煙才會平添幾分氣息，夜色也才多了幾分幽靜。夜已深，人已靜，枕蛙聲入夢，聽細雨呢喃，此時，塵世紛擾，過往云煙，一切都可以隨風……

有人說雨是懷舊的，不喜歡雨的人，一定也不懂得追憶。蔣捷的《虞美人·聽雨》說：“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云低、斷雁叫西風。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人過五十，聽雨是一份淡然，亦是“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的內(nèi)心感受。歷經(jīng)風雨洗禮，歲月洗磨，無論成敗榮辱，悲歡離合，都若潺潺流水、秋月春風，看得慣了，看得淡了，也看得穿了。滾滾紅塵，世事滄桑之中，不妨偶爾停下腳步，尋一處清歡，覓一份豁達，找尋一個獨處的機會，靜心思考，回歸本真，也許可以自我重塑，在迷惘中整理一下初心路徑。

鹿?jié)M川在《世界很大，有你剛好》中說：“要學會經(jīng)常性地為自己制造些能夠治愈心情的美好小事，哪怕只是在跨入家門前去樓下超市買一支草莓味的冰激凌。這是一種能力，不要輕易丟棄?！闭f到底，世間萬千景象，終究敵不過人的內(nèi)心豐盈。此刻，可以泡一壺清茶，展一卷素書，在飄雨的世界里倚窗獨坐，任憑窗外雨打梧桐，間或傳來悅耳的琴聲，你可只管觀賞雨的清純，云的縹緲，霧的朦朧，將人生調(diào)成靜音模式，讓甜甜的雨滴鉆進心田，靜聽年華流淌，品味靈魂對晤，感受真情奔瀉，和自己來一場靈魂深處的內(nèi)心對白。

小雨，淅淅瀝瀝，滴滴答答。窗外，行云輕撫，流水清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