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猛猛,黃瑞敏,張 麗,雷 諾,焦 捷
(1.北京郵電大學經濟管理學院,北京 100876;2.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北京 100872;3.中國科學院大學經濟與管理學院,北京 100190;4.清華大學經濟管理學院,北京 100084)
習近平總書記提出必須把促進全體人民共同富裕作為為人民謀幸福的著力點,充分發揮企業科技創新促進共同富裕的關鍵作用。數字技術發展推動我國經濟高速發展的同時,大數據“殺熟”、算法歧視、隱私泄露等科技向惡事件頻繁發生。科技倫理風險對社會就業和收入分配帶來深遠影響[1]。因此如何引導企業科技服務于社會利益和公共福利、提高社會生產率成為重要的研究熱點。近年來,李欣融等[2]學者開始關注企業科技向善(technology for social good),呼吁企業用科技解決社會問題,楊淼等[3]將科技向善定位為基于競爭性戰略導向的企業創新行為,認為科技向善能夠幫助企業獲得競爭優勢和合法性。因此,要引導科技向善的倫理導向,規避技術風險,發揮其促進技術革新與推進技術普惠的制度之善[4]。
隨著數字經濟的快速發展,企業科技向善也得到了越來越多的關注。一方面,國外學者Toma?ev等[5]倡議利用機器學習和人工智能技術為可持續發展目標提供更好的工具和解決方案,制定了智能科技向善(AI for social good)準則;Floridi 等[6]提出了實現科技向善的人工智能設計因素,包含隱私保護和數據主體同意等7 個重要因素;Cowls 等[7]在Nature Machine Intelligence 上發起了科技向善的倡議并對科技向善的特征和定義進行了闡述。另一方面,國內很多學者也開始引入科技向善概念和理論,孟猛猛等[8]提出企業科技向善是指企業主動地利用負責任的創新技術解決社會問題,把道德理念融入產品設計與科技應用中,為社會公共利益服務,追求社會服務效率提升和社會價值創造;李欣融等[2]指出企業科技向善是企業利用科技創新謀求人類社會福祉與可持續發展;此外,陸岷峰等[9]指出科技向善能夠影響企業的創新行為,應該作為專利倫理評價和金融科技監管的一個維度。現有相關研究是針對企業科技向善概念內涵和實現路徑進行的一般性探討,而在實踐層面,缺乏關于企業如何在科技向善的過程中進行共享價值創造的理論歸納和深入剖析。
共享價值是指企業創造經濟與社會兩種價值,并且創造社會價值是創造經濟價值的前提而非后續需補充[10]。共享價值解決了企業盈利和社會進步之間的矛盾[11-12],為企業科技應用方向和價值創造提供了理論基礎。在西方企業社會責任理論范式下,慈善捐贈、公益等傳統承擔社會責任的方式也成為企業避稅和危機公關管理的工具[13],比如企業利用慈善捐贈來掩蓋或轉移外界對員工福利水平低、企業環境污染等問題的關注以及應對企業工會組織的可能壓力[14],因此Porter 等[15]提出了共享價值范式來破解企業與社會關系中商業利益與社會利益相互沖突的難題。肖紅軍[16]認為共享價值創造是企業未來的發展方向,也是一種高階的企業社會責任范式。現有研究主要探討共享價值的理論、概念和未來方向[17],缺少對共享價值創造機制和過程的研究。雖然Arena 等[17]關注了傳統能源企業的共享價值創造,但缺少文獻深入分析無人機等新興科技產業的企業科技應用和產品研發過程中的共享價值創造。無人機屬于戰略性新興產業,其廣泛應用于應急管理、疫情防控、農業種植和物流配送等社會生產活動中[18],強大的科技創新也擴大了企業通過新產品來創造共享價值的可能性和邊界。因此,探索無人機企業通過科技向善來創造共享價值是重要的研究切入點。
綜上,本研究將企業科技向善與共享價值創造結合,探索科技企業通過技術創新來創造共享價值的過程、機制和影響因素。具體來說,聚焦于大疆創新(DJI)和縱橫股份(Jouav)兩家無人機制造企業利用技術和創新產品解決社會問題的現象,歸納企業科技向善的過程與方法,揭示企業科技向善創造共享價值的機理與要素,提出了企業科技向善的“動機—行為—結果”的共享價值創造模式,豐富了共享價值創造和科技向善等相關領域的文獻研究,為其他國家或地區的科技企業通過科技向善來創造共享價值提供啟示。
近年來,人工智能技術快速發展,人們認識到智能科技的巨大商業利潤,卻很少關注科技在增進社會福祉方面的作用[7]。基于聯合國提出的可持續發展目標,學者呼吁企業科技創新是要開發向善的人工智能技術和負責任的算法[5,19],即企業應做到科技向善[7,20]。科技向善的定位是基于競爭性戰略導向的企業創新行為選擇[3]。一方面,企業要充分發揮數字技術的巨大潛力,基于技術賦能提供產品服務,惠及更多應用場景,從而解決現實問題、促進社會良性發展;另一方面,企業應將科技向善融入日常規章制度,構成企業文化建設的重要部分,以保證技術不被濫用或作惡。科技向善是企業在滿足自身生存和發展需要的前提下,主動開發和利用負責任的創新理論解決社會問題的價值理念,企業在謀求人類社會福祉與可持續發展過程中實現企業的商業價值與社會價值。科技向善的屬性是人類認識和處理科技與社會之間關系的價值取向和行為傾向,其基本特征是工具理性和價值理性[2]。
企業科技向善對改善企業與社會的關系有積極影響。Porter 等[15]提出企業通過共享價值創造融入社會,解決社會問題也是企業獲取商業利潤的機會。企業實施社會創新,承擔社會責任,通過外部學習也能夠更好地嵌入戰略聯盟[21]。企業把科技向善理念融入數字營銷中可以規避倫理風險,緩和數字營銷對消費者的負面效應[22]。企業利用人工智能和大數據技術處理復雜、異構、高分辨率的環境數據,并以更快的速度和更高的精度生成結果來促進環境決策,降低環境污染[23],這種“向善”行為能夠幫助企業融入社會環保實踐中。從可持續發展供應鏈的角度來看,企業科技向善能夠減輕不同價值鏈活動中的社會和環境問題[19],即企業科技向善行為符合聯合國可持續發展目標(sustainable development Goals),因此,科技向善讓企業行為與社會可持續發展目標保持一致。人工智能倫理風險源于技術、人、社會和自然之間的復雜交互,主要包括技術內生型倫理風險和技術應用型倫理風險[24],技術向善是對企業的倫理約束,也是企業對技術價值的理性追求。同時,倡導科技向善,也是企業響應政府倫理監管的戰略導向[9],讓企業行為符合政府的科技倫理治理要求。
企業科技向善對自身價值獲取也有重要的影響。例如中國大學慕課和清華大學雨課堂等在線教育平臺利用人工智能技術研發教育相關的公共產品來促進教育的公平性和包容性,融合在校的正式學習和在線的非正式學習,不僅創造社會價值,還提升平臺的價值[25]。科技向善的價值導向能夠幫助企業規避技術風險和法律風險[4]。總體而言,企業利用科技創新參與到社會問題的解決中,可以獲得社會價值和商業利潤[8]。
企業具有經濟屬性和社會屬性,在發展過程中存在商業利益和社會利益沖突的問題,從制度理論的視角,企業必須承擔社會責任以獲得組織合法性[26]。而傳統企業社會責任范式存在多重悖論,無法通過雙元管理有效實現經濟價值和社會價值創造,形成價值悖論。為解決企業與社會關系中的價值悖論問題,共享價值創造的概念被提出。例如Porter等[15]認為解決社會問題不應是企業的負擔,而是要找到社會問題中蘊含著的商業機會,同時為社會和企業自身創造價值。Hiller[27]也提出了具有營利性和社會責任融合特征的共益企業,企業承擔社會功能,又追求經濟利益,實現可持續發展。
創造共享價值是一種把社會問題轉變為商業機會的戰略導向[28]。共享價值的創造途徑主要有3 種,即重新構想產品與市場、重新定義價值鏈的生產力以及促進地方集群發展[10]。無論哪種方式,企業本質上是通過產品技術的創新來創造共享價值[28]。共享價值必須要體現出企業科技應用帶來的社會結果及其對企業利潤的提升,兩者缺一不可[16]。首先,政府倡導和監管是企業創造共享價值的重要驅動因素。比如香港交易所實施的新《ESG 信息披露指引》是推動企業實施共享價值創造的正式制度,而香港社會服務聯會和團結香港基金等非政府組織的溫室氣體減排倡議和社會公益獎是非正式制度[29];其次,在企業內部的社會創業也是重要方式。通過設定社會愿景,企業內部利用冗余資源進行即興創作和資源拼湊,從而創造共享價值,實現經濟利益和社會目標的結合[15];除此之外,平臺企業通過扶貧創造更多的社會價值,可充分利用底層市場進行包容性創新[13]。共享價值不是通過再分配手段分享企業已經獲得的商業利潤和商業價值,而是利用技術或包容性創新擴大經濟與社會的總價值。在共享價值的衡量方面,社會價值可以表現為在環境、營養、住房、健康、教育以及收入這6 個方面的改進,商業價值可以表現為利潤增加、資源獲取和競爭地位提高[16]。
綜上所述,現有研究缺少對企業科技向善的共享價值創造模式的深入調查和理論歸納。目前文獻聚焦于傳統行業或企業的案例研究,缺乏科技類企業創造共享價值的案例佐證。本研究認為科技向善作為企業履行社會責任的一種方式,能夠在實現企業自身產品技術創新的同時,為社會創造共享價值,提升社會生產效率和公眾幸福感。因此本研究將對無人機科技企業的共享價值創造及其技術作用機制展開進一步深思,擬從大疆創新和縱橫股份兩家無人機頭部企業的案例對比分析入手,對無人機企業的科技向善路徑進行研究探討。
本研究采取雙案例研究方法。一方面,探究無人機企業的科技向善行為如何創造共享價值,屬于典型的“怎么樣”類型的研究問題,此類問題適用于案例研究方法[30-31]。另一方面,采用雙案例研究能夠提升外部效度,對比案例分析有利于有效識別匹配和因果關系,從而得到準確性和普適性更高的結論。此外,對比案例分析注重案例的數據分析、理論及文獻的遞歸循環[30],有利于從數據中挖掘更深層次的理論,以此擴展企業科技向善的共享價值創造理論。
本研究不僅要考察企業科技向善的過程與方法,還要啟示企業如何通過科技應用實現共享價值創造,因此所選案例要能凸顯研究問題的本質屬性和科技特征。根據典型性和數據可得性等因素,選取大疆創新和縱橫股份兩家無人機企業。主要原因為:(1)無人機行業成為重點行業。2020 年,中國民用航空局印發了《民用無人駕駛航空試驗基地(試驗區)建設工作指引》,極大程度上引導了無人機產業生態的培育和發展,促進了無人機的商業化轉變,使其成為重點行業;(2)無人機行業發展迅速,規模大。近年來,隨著無人機生產的小型化,其制造成本和能耗不斷走低。隨著5G、云計算、人工智能等高新技術的成熟應用,無人機行業迎來了新發展機遇,發展速度大幅提升。預計到2023 年,我國無人機產業規模有望突破1 000 億元;(3)無人機的科技向善應用典型且應用領域廣泛。新冠疫情防控期間,我國利用無人機在噴灑消殺、喊話宣傳、紅外測溫、夜間照明等方面發揮了關鍵作用,在其他災害來臨時也總能及時幫助應急管理部門提升災情救援的效率,無人機的社會價值創造模式非常典型。
本研究選取大疆創新和縱橫股份作為案例,主要遵循了如下標準:(1)典型性原則。兩個案例均在災情救援工作中發揮了重要且不可替代的作用,都極大提高了救災工作的效率,對社會產生了較大的積極影響,承擔了一定的企業社會責任;(2)聚焦原則。大疆創新和縱橫股份先后在2006 年和2010年成立,都在無人機領域有著較為創新且領先的研發產品,都具有自己的獨創性和科技硬實力。另外,這兩個案例的主營業務、市場環境和產品應用等具有一定的相似性,控制這些因素后,可以規避市場和企業個體等因素所導致的差異性;(3)極化類型原則。大疆創新和縱橫股份的主營無人機分別為消費無人機和工業無人機,并且大疆創新一直未上市,而縱橫股份為上市企業。兩個案例的差異有助于從不同視角分析企業科技向善的模式,增加結論的嚴謹性和普適性。案例企業的基本信息如表1 所示。
本案例研究通過收集研究文獻、企業官網、演講發布會視頻、第三方媒體的高管采訪視頻、上市公司年報等多種公開渠道進行數據收集,以最大程度減少信息偏差,以此提高文章結論的可信度與嚴謹性。依據三角測量法,本研究主要通過多種渠道實現數據收集,包括案例企業招股說明書、企業年報、無人機行業年報、業內權威媒體報道、案例企業采訪視頻等。一手數據主要通過銷售人員、技術人員、董事秘書等不同崗位人員電話訪談、郵件訪談和上市公司互動渠道提問獲得,二手資料從公開媒體上收集有關案例企業的各種數據和材料,并對來自不同渠道的資料進行相互驗證。
本案例屬于歸納式的案例研究,分析過程符合典型的歸納過程[31]。本研究作者和研究團隊對兩家企業的科技向善如何創造共享價值的過程進行梳理,分析其中科技向善的動機和目標,并重點聚焦科技向善的社會價值和商業價值的創造機制。其次,遵照Gioia 等[32]提出的歸納分析方法,研究團隊引入編碼方法作為輔助工作,進行了數據資料分析。
在企業科技向善概念中的善是社會福利和社會價值。企業的科技服務于社會利益,提升社會生產效率,這樣的戰略即稱為企業科技向善[8]。圖1 是企業科技向善價值創造模式的編碼結果和核心范疇理論關系,代表了原始數據到構念和主題的圖形化展示,其中解決社會問題、負責任創新和共享價值創造構成了企業科技向善的過程模型。

圖1 企業科技向善價值創造模式結構
數據表明,企業科技向善的主要動機包含響應政府政策、解決社會問題、服務公共利益和探索商業機會等4 個動因[3,8],其所屬一階構念的相關引文證據示例如下表2。

表2 企業科技向善動機的編碼與示例
首先,企業科技向善是企業對國家政策的積極響應。自改革開放以來,黨和國家對科技工作給予高度重視,鄧小平提出重要論斷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產力,即科技要為提高社會生產效率服務。自黨的十八大以來,習近平總書記多次提出科技創新驅動經濟高質量發展,并指出科技是國之利器,國家賴之以強,企業賴之以贏,人民生活賴之以好,即科技要服務人民福祉和國家需求。2022 年,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關于加強科技倫理治理的意見》,呼吁科技活動要增進人類福祉。科技活動應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思想,有利于促進經濟發展、社會進步、民生改善和生態環境保護,不斷增強人民獲得感、幸福感、安全感,促進人類社會和平發展和可持續發展,實現負責任創新。大疆創新2019 年在四川宜賓地震中響應號召,成立應急救援小組,提供現場救援服務;隨后2020 年響應國家號召,大疆啟動“疆軍戰役”,發布無人機疫情解決方案,在巡邏疏導、防疫宣傳、物資投放和噴灑消毒等方面提供技術支持。而縱橫股份響應國家智慧管山和科技邊防、智慧邊防的政策,分別提供遙感無人機和巡邏工業無人機解決方案,提供生態監測、遙感圖像和邊防巡邏等幫助;此外,在河南洪災中配合國家減災中心,提供無人機技術支持,配合完成地形三維數據采集。
其次,企業科技向善是企業參與社會問題解決中的責任承擔方式。企業具有社會屬性和經濟屬性,需要承擔社會責任[33]。大疆農業以“技能培訓+裝備賦能”為組合的扶貧模式體現了以科技參與社會問題解決的責任感。縱橫股份專注工業無人機,解決了地理測繪、巡檢、安防監控的社會問題,因此解決社會問題是企業科技向善的重要動機。
再次,企業科技向善是企業服務社會公共利益的重要途徑。大疆農業將中國先進農業科技帶到非洲,積極響應中非命運共同體的建立,為增進人類健康福祉做貢獻,同時還成立了大疆應急救援聯盟,整合無人機救援力量,救助更多的人。而縱橫股份針對測繪與地理信息、巡檢、安防監控、應急等領域長續航的需求特點,開發一款長續航的無人機,并和成都理工大學合作研究中心,致力于地質災害防治。兩家無人機企業都利用自身科技來增進人民福祉和公共利益。
最后,企業科技向善是企業進行商業機會的主動探索。大疆成立慧飛無人機培訓中心,基于無人機技術,構建無人機應用技能認證體系,開發新的相關業務增長點,并形成了“技能培訓+裝備賦能”的扶貧模式。而縱橫股份參與的成都人工智能應用發展產業技術基礎公共服務平臺,提供無人機遙感原始數據資源庫,在推動成都市智慧城市建設的同時,也為自身發展提供新的商業機會。
企業科技向善行為是指響應國家政策和確定要解決的社會問題后,企業利用自身的科技創新服務社會公共利益并應用于解決問題的過程、方式和可以使用的具體策略方法[8]。根據兩家無人機企業的數據編碼,企業科技向善行為可具體分為負責任創新和社會創新兩個部分[34,35]。
首先,負責任創新是一個透明、互動的創新過程,社會行動者和創新者等利益相關主體彼此合作呼應,充分考慮創新過程和產品的可持續性和道德可接受性[34]。負責任創新的四維度模型,即預測(anticipation)、包容(inclusion)、反思/自省(reflection)、響應(responsiveness)[34]。根據兩家無人機企業數據,企業科技向善行為由多個利益主體參與;這個過程中企業也會提前預測技術風險,進行反思,響應社會責任;因此企業科技向善符合負責任創新的四個特征維度。該范疇下關于負責任創新所屬一階構念的相關引文證據示例見表3。其中一階構念主要有4 個方面,分別為:

表3 負責任創新的編碼與示例
(1)預測風險。預測是在技術創新活動之前,創新主體關注新技術的潛在風險并進行前瞻性分析,估算科技創新可能的后果[34]。大疆創新在無人機技術研發時,特別注重客戶數據風險,對風險進行前瞻管理,在無人機數據的搜集、傳輸、存儲乃至擦除的整個生命周期中,大疆都為行業應用客戶提供了多項工具和保護措施,確保數據安全。而縱橫股份針對用戶實際作業風險進行預案管理,提前對用戶的飛行環境不合適引發的安全問題,檢查不到位導致的安全隱患進行預警。因此,企業進行科技創新時應提前預測技術可能帶來的風險和問題并提供相應的解決對策。
(2)包容多主體參與。包容是指確定要解決的社會問題,企業創新活動由多個利益相關主體參與,實現不同主體對特定創新的訴求,實現科技創新的開放[34]。利益相關者主體包含政府及政策制定者、科研部門或高校、社會民眾等。在科技扶貧的過程中,大疆創新邀請了植保站、貧困戶、農機中心和螞蟻鏈等多個部門參與,在研發過程中與武漢大學、清華大學和深圳大學等多個高校合作,實現了多主體共同參與。縱橫股份在大鵬CW-40 軍民兩用無人機技術研發過程中,聯合電子科技大學、西北工業大學、中國民用航空飛行學院等高校,實現了產官學研的合作發展。
(3)反思或自省創新過程。反思或自省是創新主體要對創新本身的假設前提、要求、目標、執行過程、結果進行反復自省[34]。大疆創新在無人機研發過程中,不斷反思整個過程,降低飛手的經濟負擔,使整個參與者收益最大。縱橫CEO 任斌認為對飛行平臺的不斷反思,促進相關標準制定,使無人機技術更加可靠[36]。
(4)響應社會價值。響應是企業進行科技創新活動時的制度響應,實現創新活動過程對社會價值響應的制度耦合[34]。大疆創新主動承擔當前抗疫、扶貧和鄉村振興的責任,在創新過程中充分考慮了搶險救災、電力巡檢、建筑測繪、農業植保等領域的產品應用。縱橫股份在傳統的應急救援、測繪等公共事務方向的創新投入外,還響應國家能源轉型,積極發展清潔能源研究,推出了CW-25E、CW-25H智能清潔型無人機系統。
其次,社會創新是滿足社會需要和改變社會結構的新理念、新產品或新服務的開發和實現,歐盟委員會提出社會創新的目標是增進人類福利或增進個體行動能力[35]。社會創新有滿足社會需求的創新活動和推動社會變革(關系或合作)的創新行為兩個重要特點[35]。根據數據編碼,無人機企業的科技向善行為符合社會創新的兩大特征[37]。關于社會創新所屬一階構念的相關引文證據示例見表4。其中一階構念主要有兩個方面,分別為:

表4 社會創新的編碼與示例
(1)滿足社會需要。滿足社會需要是指企業的新產品、新技術和新的解決方案滿足社會需求并對社會產生有利的、可持續的影響[35]。偵察無人機成為中央應急物資儲備品種,大疆創新通過基于無人機的高清影像系統技術滿足自然災害救援和人員搜救的需求,形成了偵察無人機的技術解決方案。而縱橫股份更是努力使工業無人機成為其他行業的基礎工具,使無人機成為電力集團、建筑公司、政務機關、消防部門在道路測繪、巡邏巡檢、森林救火、密林尋人等各個方面的小幫手,通過無人機產品技術滿足社會公眾的需求。
(2)改變社會結構。改變社會結構是指企業的科技創新或新產品能夠改變社會關系、提高社會效率,推動社會系統性變革[37]。大疆創新航拍無人機技術改變了攝影行業發展,降低無人機門檻,促使消費級無人機飛手職業的誕生,顯著提高航拍效率。同樣,縱橫股份在工業無人機的創新改變了測繪、生態保護等行業發展,促進植保無人機在農業應用,對農業發展和農民就業產生重要影響。
企業發生科技向善行為時,價值創造是其在解決社會問題過程中的結果和具體表現。企業科技向善產出的價值包含商業價值和社會價值,而且社會價值創造是商業價值創造的前提而非企業商業利潤的再分配,就實現了共享價值創造[38]。本研究中,大疆創新和縱橫股份兩家企業在踐行科技向善行為的同時,不僅創造除了短期與長期的社會價值,同時也為自己帶來了經濟利潤和商業價值,符合創造共享價值的典型特質,在此構念下的社會價值與商業價值所屬一階構念的相關引文證據示例如表5 所示。

表5 共享價值創造的編碼與示例
首先,社會價值創造是指企業科技向善行為能夠幫助企業和客戶、政府等利益相關者直接創造出多元價值,主要包括政府公共事務服務效率提升、客戶收入提升和專業能力增強[16]。具體表現在:
(1)企業科技向善提升政府公共服務的能力和效率,創造公共價值。在企業科技向善過程中,兩家企業通過無人機技術增強了政府在應急救災、保護瀕危物種、生態治理、邊防巡檢、農林植物保護等公共事務的服務能力,這涉及整個社會的公共利益和人民福祉。在應急救災方面,大疆創新和縱橫股份多次參與應急管理和消防救援部門的現場救援輔助任務,提供高清晰影像和紅外信息,這能夠幫助政府部門迅速完成救援任務,保障人民生命和財產。縱橫股份的CW-15 大鵬無人機具有長續航和穩定性能,順利完成安徽省長江一二級支流入河排污口無人機航測項目和生態治理;同時在邊境防線,企業通過無人機識別解決方案打擊偷渡、偵查取證,提升公安局的偵查辦案能力;在防疫方面,大疆創新啟動“疆軍戰役”項目,提供的空中測溫技術方案(專利CN108700468A),公開了一種人體體溫檢測方法,通過紅外攝像頭和可見光攝像頭對同一場景同時進行拍攝,根據紅外圖像和可見光圖像來識別圖像中的人體并獲得體溫值,快速檢測出溫度異常的對象,能夠大幅度提升疫情期間政府測溫工作的效率,節省人力、物力。而縱橫股份則充分發揮工業無人機技術續航長、載重多的特點,幫助政府部門在大范圍公共區域內進行快速消殺。
(2)企業科技向善增強了客戶或社會公眾的能力,創造出能力價值。大疆農業以“技能培訓+裝備賦能”的扶貧模式推動貧困地區的勞動力轉型升級,培訓貧困戶飛手,提升其能力。縱橫股份與西北工業大學、成都理工大學等高校成立研究中心,推動高校無人機技術相關學科建設,同時幫助學校培養優秀人才,推動科研教育的可持續發展。大疆農業依托企業的宣傳平臺,免費幫助扶貧地的農產品尋找出路,進行銷售和推廣。農民飛手通過無人機技能培訓認證后,可以通過承接任務獲得收入。
關于企業科技向善在無人機企業案例中的社會價值創造總結如表6 所示。

表6 企業科技向善在無人機企業案例中的社會價值創造表現
商業價值創造主要體現在新的商業機會和模式,注入新的商業資源和構建新的商業能力。科技向善并不能為企業帶來直接的營業收入和商業利潤,反而要付出大量的人力、資金成本,但是科技向善也為企業自身帶來很多潛在的商業價值。具體表現在:
(1)企業科技向善為企業開發新的商業機會。大疆的“技能培訓+裝備賦能”科技扶貧模式,推動植保行業升級迭代,促進越來越多優秀植保隊伍建立良性商業循環,推動數字農業的進步。同時,2019 年中國把無人機駕駛員作為新職業,大疆累計培訓數萬名的植保無人機農民飛手。在這個過程中,無人機培訓也為大疆帶來新的業務模式和商業機會,同時上萬名農民無人機飛手成為大疆公司的潛在客戶和品牌傳播者。縱橫股份參與成都人工智能應用發展產業技術基礎公共服務平臺建設,以工業無人機技術為基礎提供完善智慧農業解決方案,提高了植保無人機的工作效率。縱橫在參與無人機智慧基層治理的過程中,結合農戶購買能力不足的特點,開發無人機租賃業務,并給企業帶來應急管理和生態治理的商業應用機會。
(2)企業科技向善為企業構建出新的商業化能力。基于“疆軍戰疫”項目和“技能培訓+裝備賦能”的科技扶貧模式,大疆創新開發拓展了慧飛無人機應用技術培訓項目和無人機疫情防控解決方案。面向巡邏疏導、防疫宣傳、物資投遞、噴灑消毒四大場景,大疆增加了無人機的測溫、喊話、消毒等功能,無人機應用相關的經驗和知識會在企業內部轉移擴散,無人機產品不再僅僅面向攝影愛好者,從而吸引更多潛在客戶。科技扶貧和抗擊疫情的過程中,大疆在開發新產品和新技術上構建了新的商業化能力。縱橫股份在參與四川地震、河南洪災等應急救援和長江流域生態保護等項目過程中,企業雖然無償提供技術和服務,但在這個過程中,縱橫拓展了植保無人機以外的應用場景,開發出了大鵬CW-40 軍民兩用產品,集成了加熱排水型空速管、雙磁羅盤等技術,可用于各種情報偵察、搜索監視、應急救援、鏈路中繼、反走私、安全防衛、環境監測、森林防火、要地防御等軍民應用場景。植保無人機,應急解決。在科技向善的過程中,縱橫股份相關項目人員獲得相關場景應用的經驗和能力,這為構建其新的商業化能力奠定了基礎。
通過對大疆創新和縱橫股份的企業科技向善進行全過程地深入分析和闡釋,可以發現在科技向善動機的推動下,企業與政府、社區等利益相關者互動,可以通過負責任創新和社會創新等科技創新活動,創造出社會價值和商業價值,即實現共享價值創造。據此構建出企業科技向善實現共享價值創造的理論模型,如圖2 所示。

圖2 企業科技向善與共享價值創造的理論模型
首先,企業科技向善動機決定了企業科技創新的應用方向和服務對象,即利益相關者的公共利益訴求。企業在開展科學研究、技術開發等科技活動的過程中要遵循社會倫理和行為規范,一般來說,企業通過慈善捐贈和社會捐贈等方式對營業利潤進行再次分配,這種承擔社會責任的方式會讓企業在參與社會問題解決的過程中具有工具性動機,產生尋租和避稅效應[10]。而當企業響應政府政策,把自身的科技創新與特定的社會問題結合,就容易觸發企業科技向善行為。企業將亟待解決的社會問題和公共服務當作是新的商業機會探索[39],在科技向善行為的過程中,企業通過知識的收集和創造為科技創新商業化帶來新的機會,進而在追求社會價值創造的同時也產生了商業價值。這種由企業科技向善動機影響科技向善行為、由科技向善行為帶來共享價值創造的傳遞機制在兩家無人機科技企業案例中得到充分體現。正是在科技向善開始就納入了商業機會探索動機,才使得企業在科技向善行為過程中進行商業化的探索和商業化能力構建,實現社會價值和經濟價值的混合價值創造,因此提出命題1。
命題1:企業科技向善動機影響企業的科技應用方向,如果科技向善動機中包含政策響應、解決社會問題等利益相關者的公共利益訴求,則更容易發生企業科技向善行為,進而有利于共享價值創造。
其次,圍繞特定的社會問題,企業科技向善行為是科技企業基于自身現有的技術創新進行負責任創新和社會創新等創新活動。科技向善是企業在確定要解決的社會問題后,科技創新活動由政府及政策制定者、科研部門或高校、社會民眾等多個利益相關主體參與,實現不同主體對特定創新的訴求,實現科技創新的開放。同時企業不斷反思或自省創新本身的假設前提、要求、目標、執行過程、結果,實現創新活動過程對社會價值響應的制度耦合,利益相關者在企業創新活動中也會對科技風險進行監督。因此,企業科技向善是負責任創新行為[35]。企業科技向善行為是面對亟待解決的社會問題提供新技術、新產品來滿足社會需要的創新活動,改變了社會關系,提高社會效率并推動社會系統性變革。科技創新活動涉及政府、企業、社會組織、公民等多個利益相關主體參與,推動知識共享、吸收和轉化,即科技向善也是滿足社會需要和改變社會結構的社會創新行為[37]。兩家企業的科技向善分別促使消費級無人機飛手職業的誕生和工業無人機在測繪、生態保護等行業發展,對農民就業、農業發展、邊防巡檢、山區地理勘測等社會基層治理有積極的影響。因此提出命題2。
命題2:企業科技向善行為主要包含負責任創新和社會創新兩種創新活動,其中負責任創新通過預測、包容、反思和響應4 個方面實現創新行為的共享價值創造,社會創新則通過滿足社會需要和改變社會結構完成創新活動的共享價值創造。
最后,企業科技向善行為會導致包含社會價值和商業價值的共享價值創造,這兩種價值在不同企業里有不同的具體表現,但都是因企業科技向善行為而新增的價值,而不是企業原有經濟利潤的再分配。一方面,企業科技向善行為的直接結果就是提升政府公共服務的能力、效率和增強了客戶或社會公眾的能力[8],創造社會價值是企業科技向善的最初動因,這是由最初設定要解決的社會問題和服務社會公共利益所決定的。在本案例中,大疆創新的科技扶貧行為的首要目的是幫助農民提高收入和增加技能,緩解當地貧困狀況,提供“造血”能力,即第一要務是創造社會價值,而非商業價值。同樣縱橫股份在應急救援、生態保護方面的創新資源投入,其首要目標是幫助政府提高公共服務能力。另一方面,企業科技向善行為是基于企業自身的商業模式和技術積累,利用已有商業化的資源和能力產生的[3]。大疆創新和縱橫股份都是利用已經商業化的消費無人機和工業無人機技術進行科技向善活動,在這個過程中,企業再與其他部門或高校存在廣泛的技術合作、創新互動和知識共享,實現企業商業化能力和合作部門服務能力的同時更新提升。企業自身能夠拓展現有技術創新的應用場景或開發新的技術,從而開發新的市場機會和商業化能力,創造多種形式的商業價值。因此,可以看出企業把社會價值創造內嵌于企業原有商業模式的體系內,通過科技向善行為,實現了社會價值和經濟利潤的兼顧融合,即在企業科技向善情境下,社會價值創造和企業追求商業價值沒有沖突,并實現了統一,即企業科技向善行為向利益相關者傳遞社會價值,同時利益相關者參與到企業創新活動中或使用新產品為企業貢獻商業價值。因此,本文提出命題3。
命題3:企業把科技向善行為內嵌于企業的商業模式或社會創業過程中,并充分利用自身的科技創新與引入利益相關者的資源能力來推動共享價值創造,既創造社會價值,也創造商業價值,這兩者可以基于企業科技應用的過程、目標來實現交互融合。
本研究致力于分析企業科技向善實現共享價值創造的過程和模式。通過對無人機科技企業的案例研究,提出了一個科技企業如何通過科技向善行為創造出共享價值的理論模型,包括企業科技向善動機、行為和結果的分析。主要結論如下:
首先,企業科技向善動機影響企業的科技應用方向。企業科技向善的動機中包含政策響應、解決社會問題、服務公共利益和探索商業機會。如果動因包含商業機會探索,則更容易發生企業科技向善行為,進而有利于共享價值創造;其次,企業科技向善行為主要包含負責任創新和社會創新兩種創新活動。負責任創新通過預測、包容、反思和響應4個方面實現創新行為的共享價值創造,社會創新則通過滿足社會需要和改變社會結構完成創新活動的共享價值創造;最后,企業科技向善行為結果是實現共享價值創造。企業把科技向善行為內嵌于企業的商業模式或社會創業過程中,并充分利用自身的科技創新與引入利益相關者的資源能力來推動共享價值創造,既創造社會價值,也創造商業價值,這兩者可以基于企業科技應用的過程、目標來實現交互融合。
本研究的理論貢獻主要包含以下兩個方面。(1)對共享價值創造研究的貢獻。以往研究主要關注共享價值創造的結果和相關概念,例如Dembek 等[14]和Portert 等[15]。很少有研究關注共享價值的創造路徑,特別是從科技創新行為和戰略選擇視角研究。有研究只關注數字平臺履責、創業拼湊等企業戰略對共享價值創造的影響[13,29],缺乏從企業科技創新活動的價值創造模式來探索共享價值的創造機制。本研究從企業科技向善的動機、行為和結果分析企業創新行為和共享價值創造模式,這為共享價值創造的影響因素研究提供了新思路。(2)對企業社會責任研究的貢獻。肖紅軍[16]提出了共享價值式企業社會責任概念,把共享價值創造認為是一種高階企業社會責任范式。然而,缺少相關研究來分析實現共享價值式企業社會責任的代表性案例企業以及是如何實現的。此外,Hiller[27]提出的具有營利性和社會責任融合特征的共益企業,也缺乏分析共益企業同時承擔社會功能和獲取經濟利益的實現機制。本研究從企業科技向善行為出發,重點分析了企業科技應用和共享價值創造模式,彌補了現有文獻對共享式企業社會責任研究的不足,為中國情境下的共益企業研究提供證據。
本研究對科技企業的社會責任承擔和科技向善實踐具有重要的管理啟示。一方面,科技企業在科技創新活動時需要考慮當前亟待解決的社會問題,把社會議題納入到自身的商業模式中,把解決社會問題和服務公共利益作為新的商業機會探索,可以借助政府、高校和社會公眾的知識資源流入擴展自身科技創新的商業化場景,在解決社會問題和承擔社會責任的同時也提高了自己的商業化能力。另一方面,企業要進行負責任創新和社會創新實踐,特別是要響應社會價值,不斷地反思或自省自己的科技創新活動,實現多主體參與到創新活動中,預測并管理科技創新帶來的風險,把科技向善的理念融入科技創新活動中,讓科技創新滿足社會需要。
限于研究方法和研究范圍,還有一些理論問題值得未來進一步深入研究。本研究采用抽樣的方式選擇兩家符合情境的無人機企業典型案例,但案例的典型性降低了其普適性,從某種程度上說,這反而檢索了理論的外部推論效果,未來可以選擇其他服務企業群體,比如互聯網科技平臺企業進行分析科技向善的價值創造機制,這些企業具有天生的數據壟斷性,更能夠闡述企業向善選擇對共享價值創造影響的理論闡述;其次,企業科技向善實踐通過創造社會價值的過程中來實現商業利潤,案例中社會價值創造采用定性的界定,當前研究很難具體測量社會價值,無法從社會部門進行有效反饋,對理論解釋較弱,同時也降低了企業管理實踐中的可操作性。未來研究應進行企業科技向善、社會價值等量表開發,結合定量的方式對相關命題進行實證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