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孔子的率真，你是否有子路的豁達

閱讀《論語》，我最喜歡品味孔子和子路的互動，以至一看見子路的名字，就開始興奮，常常懷著一顆“小人”之心，以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心態暗自揣摩：“他們又要吵鬧了?！?/p>

事實上，《論語》里若沒有子路的故事，就像油鍋里炒菜沒有放蔥、姜、蒜，連香氣都要少幾分。

《論語·先進篇第十一》中，子曰：“由之瑟奚為于丘之門？”門人不敬子路。子曰：“由也升堂矣，未入于室也。”

場景大概是這樣：有一天，孔子聽到子路彈琴，難聽至極，便感嘆說：“天哪！子路你將來出去給人家彈琴，千萬不要說你是我孔丘的學生?！笨鬃拥钠渌茏勇牶?，就開始笑話子路。孔子又說：“我開玩笑呢！你們別當真。他彈琴還是彈得不錯的，已經登堂了，只是尚未入室而已?！?/p>

這讓我想起來，多年前我教學生唱歌，有時候學生不用心，唱得亂七八糟，我會扶額嘆息：“天哪！以后你們千萬別說是我李迪的學生……”同學們便嘰嘰咕咕，并不當真。然而，事情擱到現在，我若這樣說某一個學生，可能只有一部分學生或家長理解吧。對于個別學生，他們的家長會不會說我沒有師德，甚至要告我狀呢？

如此，不太敢和學生開玩笑的課堂，少了多少樂趣啊！

忽一日，孔子閑來無事，隨口感嘆：“道不行，乘桴浮于海。從我者，其由與？”子路聞之喜。子曰：“由也好勇過我，無所取材。”

也就是說，有一天，孔子在閑聊中說：“我的理想沒有機會實現的話，就干脆乘一個木筏到海外隱居去。那時候愿意跟隨我的，大概就只有子路吧！”子路聽了，禁不住揚揚自得，覺得老師最信任自己、最喜歡自己?？鬃咏又f：“子路啊！你就是比我勇敢，其他沒有什么可取之處?！?/p>

這一盆冷水潑下來，子路估計是不吭聲了，心想：“老師只是說說而已，我怎么就當真了！”

看孔子和學生之間的互動，你會發現，孔子常常在大場合毫不吝嗇地對顏回進行贊賞，而常常在最放松的時候，于不經意間表達對子路的賞識。

那天，師生又在閑聊。孔子說：“衣敝缊袍，與衣狐貉者立，而不恥者，其由也與？‘不忮不求，何用不臧？”子路終身誦之。子曰：“是道也，何足以臧？”

翻譯一下，孔子說：“穿著破舊的棉袍，與穿著皮草的人站在一起，而不覺得慚愧的人，大概只有子路吧！《詩經》上說：‘不嫉妒，不貪求，怎么會不好？”子路聽了，就經常念叨這句詩?？鬃诱f：“這樣固然是好，但是還不夠好啊！”言外之意是：“你小子，沉穩點，你也就這點兒優點了！”

孔子總是在夸獎子路后，再潑一盆冷水。他擔心子路驕傲自滿，便常常在言語間帶點調侃的味道。子路則一邊訕訕地琢磨老師是不是在逗他玩，一邊敬重孔子到了骨子里。

也因為敬重老師，所以一旦遇到看不慣的事情，他就會抗議，會向老師發火。

比如，《論語·衛靈公篇第十五》里描述：在陳絕糧，從者病，莫能興。子路慍見曰：“君子亦有窮乎？”子曰：“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p>

意思為：孔子一行人在陳國斷糧幾天，快要餓死了，跟隨他的人也都病倒了。子路怒沖沖地來見孔子，說：“君子也有走投無路的時候嗎？”孔子說：“君子走投無路的時候，仍然堅持原則，換了小人，就胡作非為了?！?/p>

這話說得多好！那個當初混社會的子路，之所以愿意洗心革面跟隨孔子，可能就因為孔子的某一句話便恍然大悟吧。

而最有意思的，莫過于孔子去見了南子的事情——子見南子，子路不說。夫子矢之曰：“予所否者，天厭之！天厭之！”

孔子到了衛國，為了更好地實現自己的理想，去見了聲名狼藉的美女南子?；貋砗?，子路看到孔子就開始擺臉色，意思是說：“人家不用我們的道也就算了，你這樣巴巴地去見那樣的女人，值得嗎？臉呢？”孔子氣得指天賭咒發誓：“我若有一點兒私心，讓老天爺厭棄我！讓老天爺厭棄我！”可見，孔子還是很介意子路的態度的，誰讓子路那么率真、正直呢！

我常常想，若是孔子的生活里只有“顏回”們，該是怎樣地索然無味。

一天，顏淵喟然嘆曰：“仰之彌高，鉆之彌堅。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夫子循循然善誘人，博我以文，約我以禮，欲罷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爾。雖欲從之，末由也已?！?/p>

就是說，顏回沉浸在老師的學術里，贊嘆說：“越抬頭看，越覺得崇高，越深入學，越覺得難以學透徹?？雌饋硎窃谇懊?，忽然又跑到后面去了。老師能循序漸進地引導學生，用文獻知識使我的見解廣博，又以禮制規范約束我的行為，使我想停下來都不可能。我盡全力之后，好像學會了立身處世的本領。但是，當我想要再進一步追隨老師，卻又找不到可以走的路了?！?/p>

而孔子卻說：“回也非助我者也，于吾言無所不說?！币馑际牵侯伝匮?，他對我幫助不是特別大，因為他總是順著我，對我所說的話沒有不滿意的。

世界上若只有相同的聲音，就好像在一艘輪船上，所有人都跑到了左邊，而右邊空無一人。這是非常危險的，是容易翻船的。

為什么多聲部的合唱比齊唱好聽？因為合唱里運用了不完全協和音程，而齊唱是完全協和的，就顯得很單調。因此，課堂上的反對意見反而更能促進我們深入思考，促使學生進步。

需要注意的是：在思索或研究決策的時候，需要有不同的聲音，以保證我們有全面的考慮；在行動的時候，就要目標一致，以保證效率的提高。

然而，在現實生活里，師生之間的不同聲音、課堂上的這種嬉笑怒罵越來越少了。因為老師一句話說不好，可能就被學生、家長投訴。

我曾經寫過很多班級故事，精彩程度絲毫不亞于電視連續劇。然而，現在的很多故事，我都不敢寫了，甚至有的話我也不敢說了。

孔子生氣的時候罵宰予“朽木不可雕也”，一定是宰予做了什么過分的事，讓孔子如此生氣。幸虧《論語》把這些故事記錄了下來，讓我們得以了解當時孔子與學生交往時的鮮活、有趣。

如今，我有孔子為人師的率真，但是我上哪里去找深諳老師之愛的子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