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友誼 李榮華

摘要:研究生導師權威是導師在導學交往中使研究生產生內在信任、服從效應的一種教育影響力。在權威接受理論視域下,這種教育影響力主要是由作為實施主體的導師和作為接受主體的研究生雙向參與,共同建構而成。審視研究生教育實踐,導師權威具有穩定的運行機制,并且其影響會因應“合理接受”“失度接受”以及“接受缺位”等情境差異而分化出不同的作用結果。解決導師權威影響分化問題的路徑在于:通過夯實權威接受的供給基礎,引領權威的內涵式生長并將其控制在合理限度之內,調適其壓迫效應,使其在積極對接導學交往情境中發揮應然的正向功能。
關鍵詞:權威;教師權威;導師權威;導學關系;導學交往
作者簡介:田友誼,華中師范大學教育學院副院長,教授,武漢 430079;李榮華,華中師范大學教育學院博士研究生,武漢 430079。
基金項目: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青年基金項目(編號:20YJC880025)
2020年9月,教育部、國家發展改革委、財政部聯合發布《關于加快新時代研究生教育改革發展的意見》,明確指出要堅持育人為本,發揮導師言傳身教作用,激勵導師做研究生成長成才的引路人[1]。該意見的出臺重申了導師在研究生培養中的中心地位,凸顯了導師個體影響力之于研究生成長的關鍵作用。在導學交往過程中,如何合理地將導師的教育影響力有效傳遞給研究生是每一位導師需要關注的核心議題。作為導師個體影響力的重要組成部分,導師權威在不同導學交往情境中所形成的差異化教育影響,制約著研究生培養質效的提升。對此,本研究嘗試在巴納德的權威接受理論視域下重新認識研究生導師權威,并對其運行機制以及在不同情境下的影響分化結果進行探討,在此基礎上提出研究生導師權威實踐的合理化路徑,以助益導師權威實踐的育人效果。
一、權威接受理論:一種“自下而上”認識導師權威的打開視角
“權威(Authority)”是社會學中的重要概念,代表的是一種發生于權威者與權威對象之間的影響與被影響、支配與服從的社會關系。若將其置于研究生教育場域中審視,導師在與研究生的交往中同樣會形成這樣一種“影響與被影響”“支配與服從”的社會關系,即研究生導師權威(簡稱“導師權威”)。導師會憑借一些權威特質在導學交往中的綜合作用,獲得研究生個體的信任、服從,生成一種教育影響力。按照以韋伯“權力說”為代表的傳統權威理論的解釋框架,這種教育影響力主要是由導師個體單向主導的,其運作遵循的是“自上而下”的路線和“命令—服從”模式,體現出研究生依附于導師的服從關系或者說主客關系。其后果是將導師權威的接受對象(研究生)物化為沒有自主意識和選擇權的生物體,而非有理性判斷、感情豐富的真正的人。
區別于傳統權威理論的界定,“現代管理學之父”切斯特·巴納德(Chester I. Barnard)的權威接受理論首次將權威關系中的“命令接受者”置于權威的主導地位來認識權威本身,即從命令的接受者對命令的“接受”這一角度來重新定義權威。巴納德認為“權威是正式組織中信息交流(命令)的一種特質,得到了組織貢獻者或組織成員的接受,并支配著他們的貢獻行為”[2]。按照這個定義,巴納德強調了被管理者的接受在權威運作過程中的關鍵作用。他認為,“一個命令是否有權威性取決于接受命令的人,而不取決于權力當局或發布命令的人?!盵3]當命令的接受者對此命令不遵照執行,說明命令的接受者沒有承認這個命令對他具有權威。這一觀點有力挑戰了傳統權威理論“權威者自上而下主導權威”的認識框架,充分體現了權威理論的民主化取向,進一步彰顯了“以人為本”的理念。
巴納德的權威接受理論沒有否認權威作為一種影響力的本質認識,其更多地是從權威主體平等關系的角度來關注權威的實現過程。這為我們提供了一個正確認識導師權威的視角,有助于厘清導師權威內部運作的復雜過程。引入巴納德的權威接受理論來解釋導師權威的合理性在于:一方面,導學雙方所處的學校是一個獨立的、正式的社會組織,導師和研究生都是學校組織中的重要成員,這使得權威接受理論在學校組織環境中具有一定的適切性;另一方面,權威接受理論對權威主體間民主平等關系的充分肯定,也適應了發展和諧導學關系的價值需求。
在權威接受理論視域下,導師權威將不再是由導師個人“自上而下”單向建構而成的。導師權威關系并不是一種片面的主客體關系,研究生也不應機械地被視作權威的接受客體。相反,研究生和導師都具備一定的主體性,二者互為支撐,共同構建完整的導師權威系統,沒有一方可以獨立于另一方的主體意識而單獨構建導師權威??梢?,基于權威接受理論的導師權威本質上是一種“雙主體”的權威。從這個意義上看,導師權威的成立與否取決于導師的權威特質是否被研究生個體所接受和認可。權威接受理論視域下導師權威觀肯定了研究生的主體性在權威運作過程中的能動作用,強調的是一種權威主體間民主平等的交往關系。
二、權威接受理論視域下導師權威的運行機制
導師權威的運行機制是對導師權威各權威主體的交互關系,權威影響的方式以及作用過程的反映。本研究基于已有教師權威運行機制的分析框架[4],并借助權威接受理論建構了關于導師權威的運行機制框架(如圖1所示)。
首先,權威接受理論視域下的導師權威是一種雙主體建構的權威。從導師權威運行的主體來看,導師是權威的實施主體,研究生是權威的接受主體。其中,導師的實施主體性體現在:導師指導研究生的過程是一種主動的、創造性的實踐活動,其憑借自身學術專長、人格魅力、法定權利等內外權威特質,不斷在學術、道德、情感等交往情境中向研究生傳遞交往內容,施加教育影響力。研究生的接受主體性則體現在:作為導師權威的接受主體,研究生在導師行使權威的過程中認同了導師權威的正當性,并自愿尊重和服從導師的意志,成為表層關系上的“受力者”。但研究生并不是被動的受力者,其同時也可對導師產生反作用力,即通過對導師的認同、信任、服從等認知決策來對導師實施作用力并制約著導師的影響力。轉換角度來看,研究生需要基于自主決策來建構權威效應所需的認同信念,以最終決定是否接受導師對其施加的教育影響。但需要指出的是,研究生的權威主體性僅僅局限于是否“接受”的決策中,并不能脫離作為權威實施主體的導師而單獨主導權威建構進程。
其次,導師權威內部構成要素的完整配置是其運行的基礎條件,也是導師權威可被研究生接受的前提。參照美國學者克利弗頓(R. A. Clifton)和羅伯特(L. W. Roberts)等人對教師權威的解讀,即把這種在教育教學中權威影響力的構成理解為涉及法律制度、文化傳統、感召力以及專業知識等四個層面[5],導師權威實際上也是由法定權威、傳統權威、感召權威以及專業權威等具體權威共同構成。每一種權威要素的完善程度都會對導師權威的整體品質產生重要影響,制約導師權威的水平狀態[6]。具體而言,導師的法定權威源于法律、規范等制度化形式對導師的權利、義務、資格等內容的合法性確認,即“合法的職位會造就權威者”[7],正如巴納德認為的,“占有職位的人本身就有一種獲取權威的優勢”;傳統權威源于其因襲教師身份所確立的文化傳統認可以及在社會上擁有的職業聲望和地位,反映為一種社會輿論性的威望。感召權威主要為基于導師個體的人格(道德)因素、個人魅力所生成的感染力。知識權威源于導師個體在學術研究領域中卓越深厚的學識、持續的學術創造、有效的學術指導能力所引起研究生的認可或敬仰。
從研究生對導師權威的接受來看,法定權威的接受要求從外部意義上落實制度所賦予導師群體的權利和地位,研究生會根據導師所享有權利和地位等要素的法定保障完善程度而做出相應的接受決策;傳統權威的接受則離不開“尊師重教”文化積淀在導學交往中的因襲及強化,它要求研究生能夠從事先確立起對“教師”這一職業的推崇與敬畏之情,以作為接受基礎;感召權威和知識權威則具有強烈的自我生成性,它需要通過導師的自我努力,在道德、專業(學術)等發展維度進行自我完善,并且在交往情境中增進導學交往質量,以確保研究生對導師產生認同信念,促成研究生對權威的接受意愿。
再者,研究生對導師權威的接受過程需要依托于導學交往情境,這是導師權威的運行載體。一方面,導師權威存在于真實的導學交往情境。研究生個體對導師的認識以及認同信念并非憑空產生的,而是基于對具體交往內容(如價值觀、學術知識等)的“耳濡目染”而做出的事實判斷。脫離了情境,研究生對導師的認同決策將失去基石,無法采取基于交往事實的信任行動。另一方面,導師權威的接受和強化離不開交往活動的深層推進。權威接受是一個由外向內、由淺及深的循序漸進的過程。導師權威對研究生個體學術成長、道德生長、人格完善等發展維度的影響力與雙方交往深度密切相關。從邏輯上看,導學交往的深入有利于研究生形成對導師權威特質更為全面深刻的認識,促進研究生對交往內容的汲取和轉化,夯實權威接受條件。比如,在學術交往情境中,導師憑借專業知識和學術素養引導研究生展開學術探索,伴隨著雙方學術交往的深度碰撞,研究生將增強對導師學術形象的認同感,繼而提高對導師知識權威的接受程度。
最后,導師權威的接受結果是形成以研究生內在信任與服從為判定標識的教育影響力。在導學交往情境中,研究生對導師的信任意象具有廣泛性,包括研究生對導師學術專長、道德品質以及指導能力的信任,等等。諸如此類信任意象的存在和擴展,使得研究生越來越愿意讓渡自己的意志轉而信任導師的意志。這種讓渡是由信任所伴隨的行動“托付”,蘊含著研究生對導師內在服從的可能。服從實際上正是導師權威作用的行動轉化,它建立在研究生對導師的信任基礎之上。權威接受理論語境中的服從具有教育學意義,它不是無思考的順從、盲從,也非強權下的服從,而是心悅誠服的、經過主動認知建構確認的一種信從,是研究生基于自主信任決策下的一種行動轉化。在交往情境中,服從的確立以及后續是否能夠強化,本質上取決于導師能否實現對研究生個體發展產生深層、積極的影響。
三、權威接受理論視域下導師權威實踐的影響分化
導師權威的本質是一種影響力。在導學交往過程中,這種影響力會因應研究生個體對導師權威接受的差異而分化出不同的作用結果。具體表現為:當導師權威被合理接受時,將會對研究生個體發展形成“信仰效應”和“秩序功能”;當導師權威被失度接受時,則會生成“強抑制性”的壓迫作用,抑制學術創造,妨害導學關系;當導師權威接受缺位時,則會陷入“去情境化”的懸置危機,研究生的發展需要難以得到滿足。
(一)導師權威的合理接受:兼具“信仰效應”和“秩序功能”
導師權威的合理接受是指在導師各種權威要素配置完整的基礎上,研究生個體能夠基于自身發展需要在一定規范框架內接受導師權威,并充分發揮主體性將導師權威效應轉化為促進自身發展的教育力量。
1.權威接受的“信仰效應”加速研究生的榜樣學習進程
權威建構的過程本身就蘊含形成典范示例的行為方式和精神氣質[8]。導師在導學交往中表現出獨特的魅力型人格、卓越的學術(專業)素養等內在權威特質,在一定情境下可催化出深刻影響研究生認知、情感和行動的教育力量。作為重要他人,導師在行使權威過程中獲取了研究生的信任與“雖不能至,心向往之”的崇仰之情,喚醒和激發了其學術熱情、學術成長以及道德生長等需要。研究生個體在導師權威的感召下,自覺地將導師的良言善行奉為學習的榜樣,并轉換為實際的效仿行為。從這個意義上講,研究生在接受導師權威的過程中釋放出了可觀的信仰效應或者說感召功能。它的存在加速著研究生的榜樣學習進程,引領著研究生個體的發展。例如,有學者曾表示在其碩士、博士研究生學習期間遇到的三位導師不僅影響了他對學問、生活的諸多看法,甚至影響他整個生命的節奏:“在指導研究生的過程中,我導師培養我的往事歷歷在目,就像標桿一樣,讓我時時以此為參照,做一名稱職的老師,一名讓研究生始終心存期待的導師?!盵9]
2.權威接受的“秩序功能”確保導學指導活動的有序開展
“秩序是社會的一個要素,一定的秩序需要由共同的權威來維持。秩序離不開權威,凡有秩序的地方總能發現維持秩序的某種權威形式?!盵10] 在指導研究生過程中,不同交往主體間面臨著不同發展利益訴求的協調問題,此時需要秩序機制的干預,以確保導學指導活動的平穩運行。區別于制度的顯性秩序維護功能,導師權威嵌入的是一種更為隱性的秩序維護機制。當研究生選擇接受導師權威后,其出于對導師權威的內在服從,對導師產生敬仰,自覺執行導師的要求,將形成一種和諧的秩序狀態。一方面,導師權威的駐場無形中為研究生個體行為訂立了一種約束性框架。懾于導師權威的駐場,研究生個體會自覺在底線框架內規制自身言行,規避某些道德失范情形的發生。另一方面,導師權威維持著學術知識自上而下的傳播秩序。在很多情況下,研究生可依托學術知識權威的秩序功能接收導師傳遞的學術觀點、建議以及意見。例如,研究生在學術研究方向上的“迷失”就需要導師利用權威效應加以強勢引導,并提出權威意見。而且,有時權威加持下的知識灌輸模式對于某些特定群體(如缺乏自制力的研究生)也有著不錯的指導效果。
(二)導師權威的失度接受:生成“強抑制性”的壓迫作用
萬物皆有限度,失度則亂。研究生基于權威作用所形成的對導師的信任、服從效應必須適應導學指導活動的情境需要,在一定的框架范圍內運行。無論是導師超限度地行使權威還是研究生過于盲從權威,都會引發導師權威失度接受的異化風險。
導師行使權威的目的決定著權威的作用限度。當導師基于不良意圖去行使權威或者扭曲權威的價值初衷時,會營造出一種非對稱、不平等的權威關系。部分導師時常會基于傳統權威身份而過分強調對研究生個體生活、行動或自由的支配[11]。比如,有的導師會因秉持“嚴師出高徒”的傳統觀念,或出于某種私利目的而過度放大自身的話語權,刻意模糊導學交往的邊界,過多干涉研究生的自主發展。部分導師熱衷于大搞“一言堂”,不允許研究生對其提出學術質疑,扼殺研究生合理的學術興趣;或利用自身的身份,任意支配研究生承擔與學業無關的事務,等等。此時,研究生在權威運行中的主體性被漠視,淪為權威式話語的被動執行者。巴納德將這種權威話語的接受區域稱為“冷漠區域”[3],處于冷漠區域的研究生已不是真正從內心深處信服導師的命令、指示或決定,也無所謂這些命令、指示或決定讓他們干什么和怎么干,對于這些命令、指示或決定僅僅是執行而已。而事實上,對權威異化統攝下的研究生個體而言,受認知能力的限制,有時會過于拔高導師權威的水平,匱于對導師權威話語的合理性考量,加劇導師權威失度接受的風險。
導師權威的失度接受是一種病態的權威取向,背離了研究生作為自由人的高貴秉性。它一定程度上剝離和消解了研究生的主體性,造成研究生自主意志的噤聲,對研究生的發展產生了“強抑制性”的壓迫效應。從其危害來看,這種壓迫效應首先可能會直接抑制研究生的學術創造力,削弱其學術批判意識和精神,使其難以產生創新性的學術思想、觀點等成果。其次,它還會妨害和諧導學關系的建立。在權威異化的壓迫下,導學之間的平等、協商等交往原則逐漸被專斷、獨裁所取代,研究生個體淪為導師的“附庸”,導學關系呈現出一種研究生依附于導師的單向性關系。
(三)導師權威的接受缺位:陷入“去情境化”的懸置危機
導師權威的作用是在導學交往情境中實現的,情境依賴性預設了導師權威發生良好作用的前提。巴納德認為,“組織內部的權威成功建立需要一套有效的信息溝通體系?!盵3] 這意味著,當導學雙方交往的情境發生斷裂時,原本寓于情境中的交往意義就會被割裂,導師權威將陷入“去情境化”的懸置危機之中。
所謂權威的懸置危機,是指權威因“去情境化”而懸于高閣,難以依托情境形成權威效應而擴散、下穿到位,對研究生個體發展產生實質的正面影響,或者說影響極為有限。從發生邏輯來看,權威的懸置危機始于權威接受的“去情境化”。在研究生教育實踐中,“放任型”導學關系已成為一種加速導學交往權威接受“去情境化”的主要癥因,其特征是導師因能力有限(包括沒有課題)、責任心不足、即將退休等個人原因,基本放棄導師責任,對研究生的學術活動等不做要求也不管不問,使其處于放任自流、自生自滅的狀態[12]。相關調查顯示,導師與研究生每周見1次的占25.5%,半個月見1次的占32.5%,一兩個月見1次的占35.5%,每學期見1~2次的占6.5%[13]。這印證了部分導師與研究生存在交往時間保障不充分、深度不足的現實困境。從權威接受的需要來看,導學交往的時間和深度不足會制約導師權威的傳導力度,削弱研究生對導師權威具象存在的感知,使其無法形成導師權威接受所需的認同基礎。有研究生直言,“我導師雖然是領域內的‘大牛,但他很忙,開學到現在只見過一次,平時不怎么管我,幾乎感受不到導師的影響?!盵14] 這意味著,即使導師自身具備豐富的權威特質,若不能依托一定的交往機制進行有效傳導,滿足研究生的發展需要,也很難釋放權威的正向功能。長此以往,研究生由于無法在交往情境中形成對導師的更深層次了解,感知不到導師的權威形象,將損耗其對導師的權威認同水平,引發對導師信念體系的崩塌,最終造成導師權威的接受缺位。
四、權威接受理論視域下導師權威實踐的合理化路徑
涂爾干指出:“從本質上說,教育必須是一種權威性活動?!盵15] 對權威的服從對于良善目的的達成與良善秩序的維系在本質上也是必要的[16]。導師權威的合理接受是研究生教育實踐的一種根本需要。針對導師權威實踐的影響分化,本研究認為其解決的思路在于:通過夯實權威接受的來源基礎,引領權威的內涵式生長并將其控制在合理限度之內,調適其壓迫效應,使其在積極對接導學交往情境中發揮應然的正向功能。
(一)夯實權威接受的供給基礎,引領導師權威配置的內涵式生長
正如前述,權威接受的基礎是導師應當具備充分的權威特質可供接受。這要求導師需要協調內外部條件,夯實權威的供給基礎,引領導師權威的內涵式生長。
首先,道德完善是導師感召權威生長的根本需要。研究生對感召權威的接受是一種以德性彰顯人的主體性的過程[17],這一過程的實現對導師的道德完善提出了較高的要求,包括個人私德、職業道德以及學術道德等方面。在個人私德上,導師應恪守作為“社會人”的私德底線要求,并追求崇高的道德品質,以奠定道德引領的基礎。導師職業道德則是導師作為“職業人”在教育者職業活動中應當具備的道德品質和行為準則,包括愛崗敬業、關愛學生等具體師德。為了契合感召權威的需要,導師必須牢牢將師德觀念熔鑄于心,將其奉為導學交往的基本準則,以獲取研究生的職業道德認同。在學術道德上,導師需要嚴格遵守作為“學術人”的學術準則,嚴謹治學,珍惜學術聲譽,維護其在研究生心目中的良好學術形象。
其次,知識建構是導師知識權威生長的內在要求。它要求導師致力成為某個學術領域真正的專家,憑借精深、廣博的學術專長獲得研究生的學術認同。當下,導師的知識權威面臨多元挑戰:一是信息化時代知識革命對導師知識權威的沖擊。導師個體作為“知識上位者”的傳統角色正在迭變,知識話語權進一步受限。二是學術競爭“內卷化”對導師學術知識建構意愿的侵蝕,催生了部分導師的“躺平”心理,引發了部分導師“疏于寫作”“倦于研究”等消極學術行為。對此,導師應當充分認識終身學習之于知識權威的意義,調適自身知識角色,把握知識革命機遇,深耕學術研究領域,推動自身學術知識的積累、更新與創造。此外,導師的基本職責是指導研究生開展科研活動,這要求導師強化指導能力,滿足研究生學術發展需求,以“學術引領”增進研究生對導師的學術認同。
最后,必要的協同支持是導師權威生長的外部保障,包括文化輿論以及制度規范方面的保障。其一,導師傳統權威的保障。社會輿論是影響導師傳統權威的關鍵因素。少數導師壓榨、性騷擾研究生等一些負面事件的曝光,嚴重影響研究生導師在社會輿論中的整體形象,危及傳統權威的建構。對此,公眾應將對導師的形象認知建立在事實基礎之上,避免因單一事件而污名化整個導師群體。媒體在報道相關事件時,需堅持以事實為準繩,注意引導社會輿論,弘揚“尊師重道”的傳統美德,合理宣傳導師群體的正面形象。其二,導師法定權威的保障。保障導師法定權威必須有明確的管理辦法和規定,包括導師資格的準入機制、導師指導權利的規定、導師待遇的有效落實、導師育人的激勵機制等。保障導師在指導過程中的合法權利,規范導師指導程序,可以使導師指導有法可依、有理可循,有利于夯實導師法定權威。
(二)廓清權威接受的認識前提,規限導師權威作用的壓迫性力場
1.肅正“權威等同權力”的觀念誤區
權威接受理論下導師權威的核心訴求是承認研究生在權威接受過程中的主體性。在以往的權威認識中,權威常被誤解為一種自上而下的權力?!凹热粰嗤偸且蠓?,它就常常被誤解為權力(power)或暴力(violence)的某種形式。”[18] 盡管權力和權威都強調一定的服從,但權威是無抵抗或克服了抵抗的服從,而權力則是包含著抵抗的服從。從兩者的發生基礎來看,權力主要是以物質條件為基礎的強制能力,權威則是以價值符號為基礎的信仰體系,即服從方是在對權威方的認同基礎上對權威方的命令的自愿執行。在導學交往中,導師權威雖然可以生成服從效應,但它與“導師權力”產生的服從具有本質差異。萌發于導師個體意識中“權威”向“權力”的轉化意圖,漠視了研究生權威接受的主體性,終會因強制力量的介入使得原本由基于內在信任的服從異化為基于外在強制的壓迫。因此,導學雙方首先需要肅正“權威等同權力”的觀念誤區。導師應當充分意識到權威運行的雙主體屬性,打消權力化的轉化意圖,避免以異化支配性行為過度透支權威的影響力。導師在行使權威時,要承認研究生在權威運行中的接受主體地位,關注研究生在權威接受中的權利訴求。研究生個體則應充分喚醒主觀能動性,合理確立導師角色期待,形成正確的權威觀。在實踐中,若權威不正當,那么權威接受主體完全可在法理上尋求拒絕。
2.以制度規制、輿論監督與自我約束等方式確立導師權威的活動邊界
作為權威者的導師超范圍行使權威或者研究生盲目接受權威,將會使研究生的主體發展利益受損。因此,需要以制度規制、輿論監督與自我約束等方式確立導師權威的活動邊界。
(1)制度是為決定人們之間互相關系而人為設定的一些制約[19]。制度的規制旨在保障導師權威合理運行,及時修正其運行中的偏差。這要求主管部門健全研究生導師指導權責、評價等相關制度建設,重點關切研究生導師的師風建設。通過制定針對導師權威運行的規范條款,規制導師不合理的指導行為,為治理部分權威異化行為提供制度支撐。例如,江蘇省出臺的《研究生導師職業道德規范“十不準”》劃定了研究生導師的職業道德規范“紅線”,以否定性規范的形式確立了“權威異化”導致指導失范的可能情形[20]。類似相關規范的出臺,可對導師權威的失度接受起到一定的調控作用。
(2)輿論是實現權威邊界規限的一種隱性方式。羅伯特·麥克斯認為,“不論權威來自個人或機構,都是由輿論創造和維持的。”[21] 研究生、導師和公眾共處同一輿論空間內,相關主體的發聲對權威接受異化具有隱性制約作用。研究生個體需要強化權利意識和理性批判能力,對于違反制度規范的權威性支配行為應當敢于并及時向有關方反映。當研究生反映其導師存在師德問題等權威異化的情形時,校方主管部門應該正面回應,在厘清事實的基礎上依規處理,對接研究生進行問題解決及更換導師等工作,打破導師的權威壟斷,維護研究生作為權威接受主體的合法權益。
(3)自我約束是導師個體進行自我監督的方式。導師個體作為權威的實施者,須在平等師生觀的基礎上確立權威活動的邊界意識。在權威行使過程中,恪守權威運行的初衷,并以此作為反思自身權威行為的標尺。通過自我檢省的方式,凝鑄自身在權威規限中的自我約束力。
(三)深化權威接受的情境交往,填補導師權威運行的功能性真空
學校是構成導學交往機制的重要組成部分,可以為權威接受創設必要的交往情境。這要求學校搭建各種建設性的導學交往平臺,創設官方的導學交往情境,為導學雙方提供更多近距離、多角度、深層次的互動機會,間接為導師權威的功能發揮提供條件支持。除日常開設豐富的學術講座、研討活動外,也可推廣實行Seminar、Workshop等研學機制,設立導學交流平臺專項經費,建設各類導學交流互動平臺,為師生學術交流提供物質保障[22]。
研究生個體的導學交往意愿以及對權威的感知能力都會制約導師權威的功能實現。身心有效融入導學交往情境是研究生作為權威接受主體的角色任務。對此,研究生需要持續增強參與導學交往的意愿,將自身學術、道德等發展需求轉化為交往的合理驅動力。在遭遇困惑時,應主動誠懇地向導師求教,以實現導學交往的深層互動。此外,研究生還需提升權威感知能力,理性辨析導師權威的實踐形態,提升對導師的立體化了解,善于從導師個人魅力、學術專長等權威特質中提取可學習、有價值的交往內容。
從導師層面來看,作為權威的實施主體,導師需要積極創設導學交往情境,并依托不同交往情境的內容促成導師權威正向功能的實現。具體包括:①夯實導師權威在學術交往情境中的秩序功能。導師應當利用自身在學術交往情境中基于知識和能力的優勢地位,積聚和醞釀權威效應,并在職業框架內履行指導研究生完成科學研究和論文撰寫等學術性職責。在此過程中,導師需改進學術指導方式,提高學術指導能力,在尊重學術指導規律基礎上為研究生創造良好的學術發展條件。②彰顯導師權威在道德交往情境中的感召功能。一方面,導師要善于在道德交往情境中向研究生精準展示自身良好的道德示范形象,以“被發現”的狀態喚醒研究生的道德認同感。另一方面,導師要利用權威效應展開道德說服和引導教育。如傳遞正確的道德知識和價值觀,增進研究生的道德認識;關注研究生的道德發展動態,及時干預研究生的道德失范行為(如學術不端)等。③發揮導師權威在情感交往情境中的潤澤功能。導學之間的權威作用過程是以對導師的認同為基礎的,其本身就內置了豐富的“信任”情感。對此,導師可以積聚和利用研究生對自身的認同感,將其轉化為實然有效的情感力量,達成以內在信任(認同)情感為內核的心靈契約,以此作為潤澤導學交往情感的契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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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劉俊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