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級新學期伊始,班上轉(zhuǎn)來了兩名新生,均來自鄉(xiāng)下。男生看起來挺沉悶,話不多。女生則完全不同,一頭長發(fā)凌亂地披散在肩,一條超短牛仔褲和一雙拖鞋很是辣眼,上臺做自我介紹時,她的身高讓全班學生都尖叫了起來:“啊!比老師還高!”驚訝里隱隱帶著幾分崇拜,尤其當她說“我叫黃素妍,我成績不好,我喜歡唱歌”時,下面更是引發(fā)了一陣騷動。
素妍該不會引發(fā)我們班的新潮流吧?我一邊暗想,一邊未雨綢繆地給她爸爸發(fā)了第一條短信:“建議素妍明天穿長褲上學,頭發(fā)最好也扎起來。”她爸爸很快回復說“好”,然后第二天一早,我果然看到了一個面貌截然不同的她。外在的改變能如此立竿見影,說明這也是一個可以努力改變其內(nèi)在的孩子。我開始思考可以從什么地方去發(fā)現(xiàn)她的閃光點。
第一次自由寫作時,我給學生們布置了三個話題:這個學期,我們班來了兩位新同學,請你寫一篇文章向他們介紹我們的學校、班級、同學或老師;新學期開始了,面對班主任新的治班思路,你怎么看?請以“我為班級支支招”為話題,寫寫自己的感受和建議;仔細審閱了去年的語文期末試卷,你對自己今后的語文學習有哪些具體打算和思考?而兩位新生,我則建議他們寫寫自己過去的學校、班級或者老師同學。
只見素妍拿著一支鉛筆,先是歪著腦袋咬筆頭,爾后又低下頭去趴在本子上“刷刷刷”地寫了起來。我在教室里巡視,走到她身邊時,她叫住了我:“老師,有個字我不會寫。”于是我看她的本子,發(fā)現(xiàn)短短的一段文字里果然有好多拼音,她不會寫的其實不是一個具體的字,而是不知道該如何表達一個意思。她想表達的是原來的那位老師的特征,可不知道如何表達。我輕聲地告訴了她方法。
突然覺得這是個契機。之后的每次自由寫作,我都會特別留心她的文章,文后的留言也會寫得很用心。終于在第三次自由寫作時,她的《國旗下的演講》一文被我張貼在了教室后墻的寫作大展臺上,她寫的是自己親身經(jīng)歷過的網(wǎng)絡(luò)詐騙(游戲充值),并提醒大家千萬不要再上當。從中,我看到了素妍的善良與真誠,更體會到了她對自我的警醒與審視。但素妍真正令我驚艷的還是她的第十次自由寫作。
記得第十次自由寫作的主題是“給身邊的人寫一封信”,批閱收上來的作品時,我發(fā)現(xiàn)他們寫給數(shù)學老師的有一封,寫給校長的有兩封,寫給語文老師的有三封,剩下的都是同學之間的互通往來,除了素妍。素妍與其他人都不同,她寫的是《給全班同學的一封信》。
看到標題時我已經(jīng)感到好奇,為什么是寫給全班?又會是什么事呢?讀完全文后,我才發(fā)現(xiàn)原來這是素妍對班上部分學生的一份控訴。
因為個子高,素妍一直被安排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身后距離墻壁約一米左右的空間,課下常常是同學們嬉鬧、玩耍甚至各種追趕打鬧的必經(jīng)場所。素妍的控訴便由此而來:
“我想對班上所有下課打打鬧鬧的同學說,我知道這樣子玩(你們)會很開心,但這給我?guī)砹撕懿缓玫男那椤N蚁M銈兡艿綄拸V一點的地方去玩。
比如有一次,一個下午的課間時分,有一群男同學擠在一團打鬧,經(jīng)過教室后面時,因為人太多,把我的凳子給推倒了,導致我差一點就摔跤。
雖然最后我沒事,但那種一下子失重的感覺很嚇人。因為被撞倒的次數(shù)很多,而且(我的)書包也被某些人在地上打來打去的,踢了好幾腳,這些事讓我特別生氣。如果只是小打小鬧還好,可有時候他們推來推去,一下就壓到我背上來,讓我很難受。
當然(這樣)有壞就有好,有些活潑的同學其實也是十分友好的,但我這一次寫信是給大部分活潑過度的同學,希望你們能不要再在我身邊打鬧了。如果大家真的沒有再來煩我的話,我會很感謝你們。
希望不要再來煩我了,謝謝!”
看完全文,我在評語部分寫上了這樣一句話:我會轉(zhuǎn)達全班同學,讓你受委屈了。
很快,周五的班會課如期而至,我鄭重地宣讀了素妍寫給全班同學的信,并就此分享了我的看法。我以為,除了提醒同學們以后要注意自己課間休息時的行為舉止,素妍的這封信,還可以從中學到一些其他的東西。
首先,因為座位靠近走廊而被經(jīng)過的同學擠到、撞到是非常常見的事,尤其是坐在最后一排的人。遇到這樣的事情,大部分學生慣用的做法都是向老師匯報,“老師,某某踩到了我的腳”“老師,某某撞倒了我的水杯”,諸如此類,不勝枚舉。而素妍卻從未因為此事出現(xiàn)在我的辦公室。
不向老師報告至少透露出來兩方面的信息,一方面是她知道撞她的同學并非出于惡意,實在是空間狹窄所致。如果不能避免,下次自己再小心點就是了。因此她也沒必要跟對方斤斤計較。另一方面她可能也覺得這等事情完全不需要去煩擾老師,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何樂而不為呢?
其次,素妍沒有把這事向家長訴說,并由家長向老師反映。若是換作別人,與同學發(fā)生了糾紛肯定第一時間報告家長,然后家長再反饋給我。
那么,素妍在教室里遇到了困擾,一沒有直接跟老師說,二沒有回家跟家長說。她是不敢還是不屑?這個問題值得每個學生深思。
在我看來,素妍不是不敢,否則她也不會在合適的時機,選擇這種最正當、最溫情、最有效的方式——寫信,來表達自己的內(nèi)心。當然,她未必知道老師會公開朗讀她的信,但她依然相信這一渠道與載體。這也說明,對她而言,每一次的自由寫作,都是她對自己生活的真實反饋。或者說,她已經(jīng)在寫作中練就了用文字來表達自我、捍衛(wèi)自我的意識。而這,正是我這學期開設(shè)“自由寫作”這門道德人格課程的初衷與目的。除去寫作上的文從字順、語氣適宜,她本人的隱忍與大度、明理與寬容,同樣讓人贊賞。
我的發(fā)言完畢,教室里依然一片靜寂,良久,不知是誰帶頭,大家鼓起掌來。或許是為我,但更多的應(yīng)該是為素妍。比起我平時給他們上的自由寫作課,我以為,素妍這次才是以實際行動為大家上了最生動、最深刻的一課。
作者單位:江西省上饒市廣信區(qū)第一小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