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教育部“新課標”的頒發,新一輪課改正在如火如荼推進。由“三維目標”到核心素養培育,我認為還需要解放思想和實事求是的精神貫穿其中。
一、質疑:批判性思維的是與非
批判性思維是核心素養的要義之一,大概沒有人會對此存疑。目前走進教室,會看到兩種典型的座位安排。一種是兩個學生合用一張課桌,另一種是一位學生一張課桌,沒有鄰座相伴。兩種安排方式孰是孰非,我們還沒有好好思辨過。
事實是,我和某校課題研究組教師在聽取了學習共同體教改報告后,一度把課桌的擺放從“排排坐”調整成為“團團坐”的形式,這種調整非常受學生歡迎。我做過多次學生小組的訪談調查,90% 以上的學生歡迎這種座位擺放。問他原因,學生說“可以說話啊!”陳靜靜老師在南匯五中執教的“佐賀的超級阿嬤”,王曉葉老師在赤峰市克什克騰旗執教的“函數的初步認識”,程春雨老師執教的“百合花開”等學習共同體研究課,都已經證明成效顯著。
有了同伴,學習過程可以說話,這是營造“傾聽”關系的必須。單個學生座位,擺放的主人認為可以“減少學生間說話”。我曾經跟教師說笑話,校長現在有了空余辦公室,明天起每人一間,以減少說話多做事情。這樣的擺放將會產生什么后果?結論是比較明顯的。教師是社會人,需要建立和諧的同伴關系,以利教育形成合力,張揚集體的力量。同理,學生是社會人嗎?當然也是。讓學生在班集體的學習過程中,習得“社會性”是新課標的題中之義。
佐藤學教授認為,所謂“學習”就是同教科書(客觀世界)的相遇與對話,同教室里的伙伴們的相遇與對話,同自己的相遇與對話。難能可貴的是,佐藤學教授的研究結論來自課堂實踐,是經過實踐檢驗的。
我們的課堂幾乎都一直用“排排坐”的方式安排座位,現在還后退到了設置出一個學生“獨坐”的獨立座位。這樣的“社會”環境設置有違人的天性,是一種倒退,然而當事者卻一點沒有意識到。
兩個學生同坐,合用一張課桌,不僅僅是一個方法問題,更重要的是一個觀念問題。曾經實踐過小組合作學習、協同學習的課題研究學校,很多已經退回到了“從前”。究其原因,還是落后的教育觀阻礙了教改的推進。站在學校管理的立場、教師“掌控”班級的立場,退回從前有很多理由,唯獨沒有給學生選擇座位怎么安排的權利。
新課標的落實是否應該彰顯學生立場,好像是不言自明的話題。其實不然。崔允漷教授在新課標培訓報告中指出:“學科實踐不僅要求學生具有強烈的自主性,而且強調真實的社會性。”
課堂里營造“真實的社會性”,我們還有很遠的路程要走。不過,從改變座位擺放開始,創設學生喜歡的“社會性”,不要人為地“隔離”學生,不要把僅有的一點社會性排斥出課堂。
二、辨析:新概念從何處生出
隨著新課標的推出,新概念令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新概念從何處生出,是一個有待探討的話題。教育中概念滿天飛的現象幾成泛濫。其中有好多概念似是而非,需要學界通過研討辨其真偽優劣,還教育本來面貌,給教師一個正確、明確的答案。
我曾應邀參加某區的成果評選,閱看了近30 份小學語文學科的研究報告,其中一份題為“讀寫結合促小學生語言能力提升的實踐研究”的成果,引出了評委之間的不同看法。有評委認為好,有評委認為課題核心概念“讀寫結合”有待商榷。
中國浦東干部學院李沖鋒教授撰文《“讀寫結合”“讀寫融合”:“似是而非”的概念》,指出“讀寫結合”作為一個概念的不自足。他認為,閱讀與寫作是兩種不同類型的活動,分屬于兩大領域,應該尊重兩大領域的存在,讓其在各自領域內運轉,一定要生硬地把兩者搞在一起,進行所謂的“結合”“融合”,只能適得其反,勞而無功。
我們可以這樣來分析,讀寫結合作為一個合成概念,本身包括了三個子概念,即“讀”“寫”“結合”。“讀”與“寫”是兩種不同性質、不同方向的活動或行為。“結合”呢,要把兩個事物緊密聯系在一起。“讀寫結合”這個概念只是說要把“讀”與“寫”兩種活動或者行為“結合”起來,“結合”在一起干什么呢?從“讀寫結合”這一概念本身并看不出“結合”了以后怎樣。所以,這個概念無法清晰完整地表達一個意思,無法具有自足性。
也有一些科研專家就李教授的觀點進行商榷,認為這個課題的承擔人已經做了數年研究,有了一些基于課堂教學的實踐經驗總結,關于“讀寫結合”也不是李教授所說的這么簡單抽象。
雖然讀寫有別,但另一方面,讀寫又有著不可分割的密切關系。如果一定要把讀寫兩種行為扭在一起,從讀寫關系上來看,可以使用“以讀促寫”“以讀助寫”“以寫促讀”“為寫而讀”等概念。這些概念揭示了讀寫之間的“手段-目的”關系,可以一眼即明確其內涵,準確傳達其意思。
這樣的辨析有意義。一位教育學博士閱看了這份研究報告和上述爭議,提出了另一個很有價值的命題。他認為的確如此,對概念的思辨現在不是主流,一般是直接引用,要么是大家之言,要么是百度而來。至于這個概念是否與實踐情境匹配都不再成為問題。概念所代表的理論是來自實踐,又必須在實踐中檢驗。“恕我孤陋寡聞,我發現太多概念在這兩個層面都缺失,既不是來自本土實踐,也不愿意回到實踐進行檢驗。尤其是某些‘政策性概念’。”在政策中被提出,就被很多人直接看作是學術概念,這兩者之間是存在張力的。學術概念往往是政策概念的主要來源,但會被調適,適應某種語境。例如政策存在博弈,博弈的結果往往是概念性的雜糅。
回到“讀寫結合”,它在實踐中到底是針對何種問題,這個問題鮮活的情境是什么?為什么會出現?它是如何發生的?這些需要學者“深描”。進而認真思考這個問題解決必須用到讀寫結合這個手段嗎?還是被抬升到“目的”了?回到問題本身,這是現象學給我們的啟發,此刻,值得再次提出。
對概念做辨析需要借助研討,需要“合理沖撞”,在研討中升華概念的學術秉性。
三、破立:從教育史中吸取營養
文獻研究是一項非常重要的工作。教改不是推倒重來,而是需要理論工作者和一線實踐者具備歷史眼光,從教育史中吸取營養,從理論文獻和實踐經驗中弄明白是非曲直。
什么樣的文獻值得研讀學習,學界有不同看法。一位教育學博士做了一篇文獻研究,她搜集了近20 年來關于某一專題的數百篇論文,這些論文全部來自CSSCI(以下簡稱“C 刊”)。將這些搜索到的文章進行分類、分析、綜合,得出了研究結論。初讀這樣的論文,很嚴謹、完整。仔細思考,這個專題的研究用C 刊的文章作為資料,是否還有遺漏,不完整?
文獻的類型可分為三個等級:零次文獻、一次文獻、二次文獻。零次文獻也稱為“非正式出版文獻”。它主要包括兩方面的內容:一是形成一次文獻以前的知識信息,即未經記錄、未形成文字、口耳相傳的材料;二是未公開發表的原始文獻,或沒正式出版的各種書刊資料,如書信、手稿、記錄、筆記和一些僅供內部使用的書刊資料。
顧泠沅研究員在上海普教科研30 年紀念大會上指出,教育科研、教改創造,處在突破的前夜。突破素有兩類策略,一類是顛覆性突破,另一類是組合性突破。前者針對問題,創意鮮明,登高疾呼,轟轟烈烈,但容易執其一端,引發歷史上多見的鐘擺現象;后者了解以往,看懂現在,殫精竭慮,潤物無聲,但它需在眾多成功的碎片上,做出更具整體功力的歸納,這就是人們常說的“把珍珠串成項鏈”。當然這里還有很重要的一條,整體的改革還必須研究長效機制及其政策、文化建設的保障。
近年來,各地區、各學校大范圍改革成功的各種要素已在學校內部明顯存在,時下已經到了需要一種大努力、創造性地將它們組合起來的時候了。
對C 刊雜志的辨析,一位獲得諾貝爾獎的學者說了自己的看法。因為核心期刊有歷史傳統和選擇范圍,一些被看作“另類”的文章(往往有創新)不入編輯或主編的法眼。這是因為,一流的工作往往推翻了定論,因此不受人待見。所以,他對自己的文章是否能夠在核心期刊發表非常坦然不焦慮。
教師的實踐研究和實踐創新的經驗是“散落的珍珠”,很多內容并不適合寫成中規中矩的教育論文,于是教育案例、教育隨筆、課例研究、教育敘事類文章異軍突起,成為教師教育寫作的文本。好多“散落的珍珠”,由于種種原因難以在報紙雜志公開發表。就我所見,已經形成學校內部交流資料的文本,其中不乏精品佳作。對這些“散落的珍珠”需要學界予以足夠重視。如此開拓教育研究資料范圍,也可以讓教育博士的論文同走“獨木橋”、擁擠不堪的境況有了疏解的渠道。
有道是不破不立,規則、規范需要先破后立,邊破邊立。回到中國共產黨人一貫堅持的實事求是的思想路線,無論課改、教改怎么變,不變的精髓還是實事求是。至于解放思想,則針對陳規陋習而言。教育中已經形成了一大批規矩,有公開寫進文件的,也有約定俗成的,都需要各級領導、課改專家和廣大教師一起制定出“負面清單”,把不適應新課標落地、有違核心素養教育的思想認識和條條框框,統統予以清理,從而保障新課改推進的順利通暢。
作者系上海市特級教師、浦東新區名師工作室主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