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寧白話與廣州話是非問句比較研究

【摘要】廣州話是粵語的典型代表，南寧白話的疑問句既體現了粵語的一些典型特點，自身也獨具特色。具體來說，南寧白話是非問句表達疑問的方式與廣州話基本相同，都是利用語氣詞和語調兩種手段表達疑問，兩者差異主要體現在句末疑問語氣詞上。廣州話的疑問語氣詞功能較單一，而南寧白話疑問語氣詞承擔的功能較多，主要由于南寧白話所處的語言環境較復雜，形成了獨具特色的是非疑問語氣詞。另外南寧白話有“冇mu24-33、盟m??21”放句末的疑問句形式，被認為是反復問句向是非問句過渡的句式。

【關鍵詞】南寧白話；廣州話；是非問句

【中圖分類號】H178?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4）03-0133-04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03.043

基金項目：廣西高校中青年教師科研基礎能力提升項目《語言資源保護背景下南寧白話語法研究》（2023KY1718）。

南寧白話和廣州話是粵語中兩個重要的次方言，廣州話是粵語的典型代表，屬漢藏語系漢語族粵語廣府片，是粵語各方言中最為強勢和最具影響力的語言，也是公認的粵語標準音；南寧白話亦稱南寧粵語，是粵方言邕潯片的代表點，分布于南寧城區及其周邊地區。據史料記載，粵語在明清時期由廣東人經商、移民進入南寧，與當地的平話、西南官話、壯語等相互交流與融合，形成了獨具特色的南寧白話，并發展成為南寧市的主流方言。南寧市作為粵方言桂南地區的一個代表點，被認為與標準粵語廣州話大同小異，但因其長期處于平話、西南官話和壯語等多民族多語言混雜的方言區的包圍之下，語音、詞匯和語法表現出較多復雜的變異而獨具特色，具有相當大的研究價值。本文通過對南寧白話和廣州話是非疑問句的比較，加深了對南寧白話是非疑問句的使用和特點的認識，為桂南地區粵語研究做出貢獻。

一、是非問句語氣助詞和語調的關系

漢語疑問句的分類， 目前學術界尚未取得一致性意見。特別是對反復問句（即正反問句）的歸屬問題頗多爭議， 朱德熙先生（1985）認為反復問句應歸于選擇問句[1]；呂叔湘先生（1985）則認為反復問句是由是非問句派生而成的[2]。一般而言， 根據疑問句的形式差異， 可分為特指疑問句、是非疑問句、選擇疑問句、反復疑問句（即正反疑問句）四大類，其中以是非疑問句最為復雜。是非疑問句在句式上與一般陳述句式基本相同， 是以整個句子為疑問點， 要求聽話人對整個命題做出肯定或否定回答的疑問句。

關于疑問語調與語氣助詞的關系，歸納起來學界存在兩種不同的觀點，一種觀點認為，粵方言疑問語調影響語氣助詞調值的改變，認為有一些語氣助詞是由于受到語調的影響，而使調值改變但意義相同，不主張分成兩個不同的助詞[3][4]；另一種觀點認為是粵方言疑問語調“趨同”于語氣助詞的字調。[5]不同的觀點對于是非問疑問語氣助詞的分類和數量統計差別較大，本文采取的是前一種觀點，即粵方言疑問句末語氣詞調值的改變是由于受到疑問語調的影響，而發生低平或高升的改變。

二、南寧白話和廣州話是非問句表達疑問的手段

南寧白話是非問句表達疑問的方式與廣州話基本一樣，主要是在陳述句末加上語氣助詞或語調，即語氣詞是非問和語調是非問兩種表達疑問的手段；另外南寧白話有“冇mu24-33、盟m??21”放句末的疑問句形式，被認為是反復問句向是非問句過渡的句式。

（一）S+疑問語氣助詞

南寧白話的是非問句主要采用“S+疑問語氣助詞”的形式，能夠出現在南寧白話是非問句句末的有較多個語氣詞，但是真正負載疑問功能的疑問語氣助詞有5個：嘛ma35、□m?35、喎w?33、咩m?24、哇wa33。廣州話的疑問語氣詞有6個，分別為“嘛ma33、咩m?55、啩kwa33、咧l?13、嗬h?35、咧l?21。”[6]下面將具體進行對比分析。

1.“嘛ma35”

南寧白話的“嘛”用于表示一般詢問的疑問語氣，“一般詢問”是指他們對不了解的事情進行問詢，屬于中性問詢。例如：（在本文中加*表示句子不被允許。）

（1）老豆□h?i35屋嘛？爸爸在家嗎？

（2）*佢冇肯跟你出來嘛（咩）？他不愿意跟你出來嗎？

（3）*獨你□h?i35屋嘛（咩）？只有你在家嗎？

（4）連你都喊買嘢，系嘛？連你都叫買東西，是嗎？

“嘛”可譯為普通話的“嗎”，因此也寫作“嗎”。與廣州話一樣，“嘛”只用于肯定形式的是非問句，而不能用在否定形式的是非問句[3]，否定即表示帶有一定的傾向性，不適于表示一般詢問的“嘛”如例（2），也不用在含有焦點作用副詞“連、單、獨”句子里[7]，如例（3），但在附加問句中可以使用，如例（4），所以“嘛”可能是“源于否定的疑問語氣助詞”[8]。“嘛”與“冇呢”相同，因為在附加問句中“系嘛”和“系冇呢”一樣，否定式“冇系啊”相同。[4]

2.“□m?35”

“□m?35”是南寧白話另一個可用于一般詢問的語氣詞，廣州話只有“嘛”一個[3]。例如：

（5）聽日去耍街□m?35？明天去逛街嗎？

（6）你去過北京□m?35？你去過北京嗎？

“□m?35”與“嘛”除了在語音上存在差異，在用法上也基本相同，只用于肯定形式的是非問句，也不用于含有焦點副詞“連、單、獨”句子中，因此我們有理由相信“□m?35”也是由否定的疑問語氣助詞演變而來，即源于“冇哦mu24?33”的合音變調。

用“嘛”的疑問句末可以替換成“□m?35”但是反過來則不然，因為“□m?35”還有另一個用法，相當于廣州話“咧l?21”表示征詢、商量，帶有希望對方同意自己的做法、建議而探詢的意思，有時伴有懇求的語氣。例如：

南寧白話：（7）等我睇齊（本書）至還返畀你得□m?35？等我看完（這本書）再還給你行嗎？

（8）畀啲畀我好□m?35？給點給我好嗎？

廣州話：（9）我哋等多幾日咧？咱們多等幾天吧？

□m?35表征詢時常與“得、好”連用，是說話人希望對方同意自己的建議或做法。作為一般詢問，南寧白話“□m?35”比“嘛”呈現更高的使用頻率；而且在使用范圍上“□m?35”比“嘛”更廣，功能更多樣。

3.“喎w?33”

“喎w?33”表示征詢，一般在問話人提出建議或不同意見詢問他人時使用，表達委婉的問詢，也有提醒注意意味。[9]與上文提到的廣州話“咧l?21”的功能基本相同，但意義存在一些差異。

南寧白話：（10）佢講等陣來耍喎？他說一會來玩哦？

（11）聽日過早食面條喎？明天早餐吃面條吧？

廣州話：（12）聽日一齊去探下佢咧？明天一塊去看看他吧？

例（10）表達征詢，即“可以讓他來玩嗎？”；同時也有提醒的意味，即“他一會要過來玩。”而重點在于提醒一個事實、決定，如例（11）告知對方“明天早餐吃的是面條”這一決定，然后才是你是否要吃的征詢，問詢功能較弱。例（12）廣州話中征詢對方“要不要一起去？”；同時伴有懇求的口氣，希望對方同意這一建議。相較于“喎”“咧l?21”的問詢功能更強一些。

4.“哇wa33”

南寧白話的“哇wa33”承擔的功能較多，用于表揣測、求證，還可以表示不出所料的求證，能夠分別與廣州話的“啩kwa33”“嗬h?35”和“咧l?13”相對應。

第一，“哇wa33”表示揣測，相當于廣州話的“啩kwa33”，可譯為普通話的“吧”。表示對已存在的未知情況的揣測，同時委婉提醒或揣測，表疑問的程度較弱。例如：

南寧白話：（13）佢冇系又□lu?33路□?ai33哇？他不是又迷路了吧？

（14）佢今日上班冇遲到哇？他今天上班沒遲到吧？

廣州話：（15）今次唔會又畀佢鬧喇啩？這回不會又挨他罵了吧？

（16）咁耐重未嚟，唔會係塞車啩？這么久還沒到，不會是堵車吧？

從例句中可以看出，無論是南寧白話的“□lu?33路□?ai33”“遲到”還是廣州話的“鬧”“塞車”，都是已發生的未知情況，問話人在表達揣測的時候帶有一定的傾向性。

第二，“哇wa33”還表求證，集中表達自己對當前的事情或情況的看法和意見，希望得到對方的認可，廣州話用“嗬h?35”，例如：

南寧白話：（17）件衫便宜哇？這件衣服很便宜吧？

（18）噉做唔係幾好哇？這樣做不是太好吧？

廣州話：（19）幾靚嗬？蠻漂亮的，對吧？

（20）噉做唔係幾好嗬？這樣做不是太好，對吧？

“哇”與前面的觀點、看法是連貫的，中間不停頓；“嗬”與前面的觀點、看法之間可以沒有停頓，也可以有停頓。[3]

第三，“哇wa33”還可以表示不出所料的求證，相當于廣州話的“咧l?13”，例如：

南寧白話：（21）我都講佢更不記得哇？我說過他肯定不記得吧？

（22）我講得不錯哇？我沒說錯吧？

廣州話：（23）我話過佢實唔中意咧？我說過他肯定不喜歡吧？

（24）嗰度幾靚咧？那兒的確蠻漂亮吧？

“不出所料”說明問話人在事前對相關事物和情況表達了自己的看法，當事件按照預想發生了，問話人向對方進行求證、強調。

5.“咩m?55”

“咩m?55”用在表示有疑而問的句子中，與廣州話相同，主要有以下兩種功能：

第一，用于證實某事，表示詫異或疑惑。例如：

南寧白話：（25）你冇去過動物園咩？你沒去過動物園嗎？

廣州話：（26）老豆冇嚟咩？老爸不來嗎？

第二，用于反詰。例如：

南寧白話：（27）聽日至還返畀你冇得咩？明天還給你不行嗎？

廣州話：（28）唔通你跳得過去咩？難道你跳得過去嗎？

與廣州話一樣，用于表示詫異或疑惑時，“咩”讀高平的本調；另外表反詰時，通常與否定詞“冇”或“唔通”共現，有高平調和降語調的兩種讀法，其中后者的反詰語氣更重，有時含有埋怨、生氣的意味。例如：

（29）我唔系喊你放住咩↘？我不是叫你放著嗎？

（二）S+疑問語調

南寧白話的另一種是非疑問表達形式是在陳述句后加疑問語調表達疑問，疑問語調分有兩小類：高升語調和低平語調。屬于引導性問句，問話人對問題的答案已有預期，問話只是引導對方說出自己的預期結論。[10]

1.S+↗（啊55）？

S指單句，↗指句末上升語調。上揚的語調是是非問句疑問語氣的負載者[11]，南寧白話和廣州話的使用基本相同。是非問句句末上升語調表達說話人詫異、疑惑和反詰的語氣，詢問的功能較弱；南寧白話的高升語調句末也可加上語氣詞，有提醒對方注意、加強語氣的意味。例如：

（30）你冇要（啊55）↗？你不要？

（31）佢今日出差（啊55）↗？他今天出差？

（32）唔通你買單（啊55）↗？難道你買單？

例（30）表達的是說話者不敢相信的詫異語氣，隱含“你居然不要”或者“你不可以打他”等意思；例（31）表達說話者的疑問，隱含“我怎么不知道這件事”的含義；例（32）是表達說話者的一種強烈質疑的反詰語氣。以上的問句，表達了說話者的一些驚訝、反詰的語氣，往往無需等對方做出回答，與普通話一樣，有時問句后也會補上帶否定意味的小句，例如：

（33）你打佢↗？冇得咁做喂！你打他？不可以這樣做的。

2.S+啊a21/啦la21？

粵語的是非問句中的低平語調負載著表示求證的疑問信息，廣州話中它“覆蓋疊加”在“啊a21”（或啦la21、?ka21、咋?a21）等語氣助詞的字調上[12]。南寧白話能被附著的語氣助詞有“啊a21、啦la21”使用與廣州話相同，用于表求證，側重于對自己剛得知的情況的求證，發問時有時會帶有一定程度的疑。

粵語“是-是”問句的低語調承載著疑問信息，在廣州話的“a21”中“疊加”。

南寧白話：（34）甲：我冇想去行街□?ai33。我不想去逛街了。

乙：你冇去啦la21/啊a21？你不去啊/啦？

（35）甲：噉得閑傾計啊a21/啦la21？那么有空聊天呀？

乙：系啊a55，落班啦la21？是啊。

廣州話：（36）甲：聽日先至去?。明天才去的。

乙：系聽日?（白：啊）？是明天呀？

（37）甲：就得佢一個人咋。只有他一個人。

乙：一個咋（白：啊）？一個人啊？

以上句式可以用于回聲問，如例（34）；也可用于非回聲問的場合，如例（35）。例（34）中說話人已經知道了結果或答案，回應言者的話同時提出疑問，表求證語氣；例（35）根據眼前的情況已經有了初步的估測。與其說是提出疑問不如說是打招呼的一種方式，說話者對答案并不關心。值得注意的是“啊”和“啦”的語氣意義和功能用法有些許不同，在回聲問中，例（35）甲的“啊”表達對眼前狀況的求證；“啦”隱含了該事情是別人期待已久的事情終于實現，前面通常可以加上“終于”。乙句的“啦”是對已然事情的估測，一般不用“啊”。廣州話語氣詞“?、咋”在南寧白話中均可用“啊”替代，如例（36）和例（37）。

（三）南寧白話“VO+冇/盟”句式

反復問句與是非疑問句有著非常密切的聯系，南寧白話有“冇mu24-33、盟m??21”放句末的疑問句形式，被認為是反復問句向是非問句過渡的句式，但是在廣州話中沒有“S+Neg”的是非問形式，只有反復問句形式，否定詞為“唔m21、未m?i21”。南寧白話正反問句形式“VO+冇/盟+V”句型可省略成“VO - Neg”即“VO+冇/盟”式。例如：

（38）南寧白話：

a1.你去學校冇去？你去學校不去？

a2.你去學校盟去？你去學校沒去？

b1.你去學校冇？你去學校嗎？

b2.你去學校盟？你要去學校沒？

c1.你去冇去學校？你去不去學校？

c2.你去盟去學校？你去沒去學校？

（39）廣州話：

a1.*你去學校唔去？你去學校不去？

a2.*你去學校未去？你去學校沒？

b1.*你去學校唔？你去學校嗎？

b2.你去學校未？你要去學校沒？

c1.你去唔去學校？你去不去學校？

c2.*你去未去學校？你去沒去學校？

b是a省略后一個動詞形成的縮略式， ab句的語義相同，但從功能來看，前者帶有一些生氣、威脅的語氣。廣州話否定詞“唔”只有“你去唔去學校？”的反復問形式，否定詞“未”只有“你去學校未”的形式，是“你去學校未去？”的省略，而且一般也只說省略形式。南寧白話的反復問形式多樣，區別在于句子表達語氣的不同，從a-b-c是強硬-中性-舒緩的語氣。需要注意的是南寧白話“冇、盟”放句末的疑問句被認為是反復問句向是非問句過渡的句式，例如：

（40）a1.你去北京冇去？你去北京不去？

a2.你去北京盟去？你要去北京沒？

b1.你去北京冇？你去北京不？

b2.你去北京盟？你要去北京沒？

c1.*你冇1去北京冇2？你去北京沒？

c2.*你盟1去北京盟2？你去北京不？

句末的“冇、盟”只分別適用于“冇、盟”各自否定的時體，即他們在句中表達的仍是否定本義。未然體否定詞“冇”相當于普通話的“不、沒”需要根據語境來判斷其語義；否定詞“盟”能表達未然和已然兩個意思，一是表已然體義“問是否已經做過某事”，相當于普通話的“沒有”“未曾”；二是表示未然體義“問你要不要現在去做某事”，如“你行盟行？（你走沒走？）”強調的是時間上的連貫性，即讓對方做出選擇接下來馬上要去做，有催促的意思，而“冇”只是表達“要不要去做”，沒有強調時間性。c1和c2把“冇1” “盟1”放在句子中充當否定詞，那么句末的“冇2” “盟2”就不能使用。因為“冇”“盟”仍具有否定義，兩個否定詞在句中不重復使用，因此說明其性質還未由否定詞語語法化為疑問語氣助詞。

三、結語

本文對南寧白話與廣州話是非疑問句作比較，發現兩者存在一致的地方體現了方言內部的共性，同時找出南寧白話是非問句的用法與特色。南寧白話和廣州話是非疑問句表達手段都有兩種：疑問句語氣詞和疑問語調。差異主要表現在語氣詞的不同。兩者同屬于粵方言有直接親緣關系，相鄰的地域和頻繁的經濟貿易往來，是南寧和廣州粵語具有很多共同之處的原因。另外，由于南寧和廣州粵語受不同語言環境、地域文化、經濟發展等因素的影響，形成了不同特點的粵語，其中南寧白話在壯語、平話、西南官話等其他語言和方言的包圍之下，造就了南寧白話獨具特色的是非疑問語氣詞。本文希望通過兩者的對比研究，進一步挖掘粵語兩大次方言的個性，加強方言內部的交流，有利于個性后共性的探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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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劉小萍，女，壯族，廣西南寧人，碩士研究生，助理研究員，南寧理工學院，主要從事社會語言學和方言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