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金磚合作” 風險治理的主要特征及其應對

摘要： 在順利推進新一輪大擴員后，金磚國家已經邁入“大金磚合作”時代。“大金磚合作”在風險治理方面呈現出多維性、不確定性與系統性特征。作為一個合作擴散過程，“大金磚合作”的風險治理特征是集體行動邏輯塑造的結果，又被日漸回潮的國際政治權力斗爭邏輯所強化，并由非傳統安全因素進一步放大。“大金磚合作” 風險治理的主要特征呼喚韌性治理超越傳統治理模式。實現韌性治理，需要協同推進目標韌性、制度韌性與社會韌性建設，從而提升“大金磚合作”的抗逆力、恢復力與適應力。“大金磚合作”風險的韌性治理將是一個持續演進的復雜過程，以中國為代表的金磚國家需要發揮集體智慧與團結精神，從而將金磚合作推向更高水平。

關鍵詞：大金磚合作；韌性治理；風險治理；南南合作

中圖分類號：Ｄ８１４．９ 文獻標識碼：Ａ 文章編號：１００４－８０４９（２０２４）１２－０００１－１５

２０２４ 年１ 月，金磚國家實現了有史以來最大規模的一次擴員。“擴員是金磚發展史上的重要里程碑，也是國際格局演變的標志性事件”，進一步提升了金磚國家在“全球南方”的代表性與影響力。在復雜動蕩的國際局勢下，“大金磚合作”做大做強正當其時，帶來傳統安全與非傳統安全合作的廣泛機遇與強勁動力。與此同時，金磚國家也面臨著更為復雜的系統性風險。“當前，世界進入新的動蕩變革期，正在經歷大調整、大分化、大重組，不確定、不穩定、難預料因素增多。”金磚國家作為塑造國際格局的關鍵力量，更要推進金磚合作的高質量發展，為世界注入更多確定性與穩定性。因此，“大金磚合作”的風險識別與風險治理問題已經成為一項關鍵課題。

近年來，全球化的深度發展日益塑造著一個緊密聯系又高度分裂的全球風險社會，強調控制性、確定性與安全性的傳統治理邏輯遭遇重大挑戰。風險因素的復雜化與系統化使其越發難以完全消除，強調行為體風險治理能力的韌性概念因而被引入國際合作風險治理領域，成為一項重要的指導原則。實現新一輪擴員以后，金磚合作的治理結構與發展需求也進入了新階段，迎來了推進韌性治理的重要窗口期。本文試圖將韌性治理理論引入“大金磚合作”的風險治理領域，通過梳理“大金磚合作”所面臨風險的主要特征及其形成原因，歸納韌性治理的必要性，從而建構一個韌性治理框架，為理解金磚合作的風險治理提供新視角與新思路。

一、“大金磚合作”風險治理的主要特征

自２００１ 年經濟學家吉姆·奧尼爾（Ｊｉｍ Ｏ’Ｎｅｉｌｌ）首次提出金磚國家的投資概念以來，金磚國家合作機制從無到有、由虛化實，已經成為一個具有廣泛影響力和吸引力的新興國際合作機制。在多年發展歷程中，金磚國家合作機制大致經歷了包括本次擴員在內的四次系統性演進。合作機制的系統性演進總是與合作風險相生相伴，“大金磚合作”的風險治理正呈現出多維性、不確定性與系統性特征。

１．１ “大金磚合作”風險治理的多維性

金磚合作的擴員在本質上是一個合作擴散的過程。按照合作擴散過程影響合作行為體的不同層次，可以將合作風險劃分為影響合作參與者本身的目標風險、合作參與者之間互動的制度風險以及合作參與者與外部行為體之間互動的社會風險。目標風險是指合作擴散中由于行為體數量的增加而帶來的目標差異擴大的風險，它是影響合作風險的先定性因素。制度風險是指擴大的合作參與者之間關于權責分配的博弈互動帶來的風險，它是影響合作風險的結構性因素。社會風險則是指擴大的合作參與者與外部行為體互動過程帶來的風險，它是影響合作風險的過程性因素。在本輪金磚合作的擴員歷程中，三種風險相互交織，并行發展，使金磚合作的風險治理具有明顯的多維性。

首先，目標風險所指涉的是金磚合作方向的不確定性問題。國際合作機制形成的前提是取得更好價值目標的共同預期。有學者認為，金磚國家之間的內部差異與競爭態勢不利于合作共識與共同目標的凝聚。金磚國家的政治體制、發展程度、外交偏好各不相同，貿易結構、產業結構及在全球價值鏈上的位置又存在著一定重合，難以避免彼此之間的激烈競爭。“大金磚合作”成員之間的差異性進一步擴大，合作定位與合作重點正經歷新一輪轉變，帶來了新的目標風險。

其次，制度風險指涉的是權責分配的不確定性問題。制度建設能夠保障和促進合作組織的有效運行，是合作成效的前提和保障。縱觀歷史，南南合作實踐的機制建設進展相對緩慢，合作的實際成效也相對有限。在本質上，國際制度反映的是國際行為體之間的利益博弈與訴求協調。由于制度是非中性的，不同利益主體在同一制度框架中的權責與收益并不相同。因此，合作各方勢必要就制度設計進行討價還價。在本輪擴員后，金磚各國將就合作機制的權責分配進行新一輪博弈，這將帶來兩個方面的制度風險。一方面，金磚合作的機制深化進程將有所延宕，各領域內的制度建設面臨遲滯壓力。另一方面，平等協商原則與高效決策需求之間的矛盾將更加難以平衡，金磚國家需要在多邊主義原則的基礎上探索突破集體行動困境的有效制度框架。

最后，社會風險指涉的是國際社會化的不確定性問題。具體而言，國際社會化的不確定性問題是指國際社會化力量與逆社會化力量博弈斗爭引致的合作風險。不同民族國家由于足夠的交往，形成了特定的國際政治文化，而這種文化反過來又從發源地向其他國家擴大傳播，這個過程就是國際社會化。與此同時，國際政治中的逆社會化現象也廣泛存在。當個體接觸到與自身不同或是與自身利益沖突的國際政治文化后，便會產生對其他社會成員的恐懼、憎恨甚而是暴力攻擊行為，從而給其他社會成員在特定國際政治文化下的國際交往帶來風險。本輪擴員證明金磚合作所倡導的“開放、包容、合作、共贏”文化對國際社會產生了廣泛吸引力，也對西方國家帶來了沖擊，“大金磚合作”不可避免地會遭受來自西方國家更大力度的逆社會化攻擊。

１．２ “大金磚合作”風險治理的不確定性

本輪金磚大擴員發生在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加速演進，全球治理遭遇前所未有的危機之時，金磚合作的風險治理面臨著更大的不確定性。風險治理的不確定性包含著豐富內涵。具體來看，金磚合作風險治理的不確定性包含了治理對象、治理框架與治理主體的不確定性。

首先，“大金磚合作”風險治理對象的不確定性。當前，百年大變局呈現顛覆全球秩序態勢，國際秩序多極化、破碎化、陣營化同時發展，世界力量中心由西向東、由北向南轉移，西方主導的自由主義國際體系越來越不能適應時代發展變化，全球治理體系嚴重失序、失調、失能。與此同時，全球化的深入發展使得環境災害、傳染病疫、跨國犯罪、恐怖主義、國際難民等非傳統安全問題亦隨之蔓延。在這樣的背景下，金磚合作面臨著國際環境與成員國國內政治的多元挑戰，各類風險因素相互交織、相互影響、相互建構，重大風險事件頻發，風險治理對象的變化也明顯加快。金磚國家難以繼續通過具有高度確定性的風險識別手段開展風險治理，也難以在新階段內僅針對一類風險展開集中治理，勢必要將風險治理的重點由消除風險因素向提升治理主體的韌性水平轉變。

其次，“大金磚合作”風險治理框架的不確定性。金磚國家采用協商一致的合作模式，這保證了金磚合作的平等性，但也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風險治理的效率問題。復雜多變的風險因素要求金磚合作形成一個靈活高效的治理框架，但金磚合作缺乏一個能夠發揮主導作用的核心國家。在風險事件發生以后，金磚國家需要通過立場協調以達成風險治理共識，這一過程延宕了治理行動，使金磚合作的風險治理框架包含著較高的不確定性。相比于傳統的國際合作模式，金磚國家原本就呈現出較強的分散性，本輪擴員擴大了金磚各國之間在發展程度、政治體制、宗教文化、發展道路與利益訴求等方面的差異，提高了成員國之間的溝通協調成本，一定程度上削弱了金磚合作應對風險事件的快速反應能力。對金磚合作而言，風險治理的一個趨勢是打破傳統的剛性與程序化模型結構，代之以多向互動與更具韌性的治理方式，各風險攸關方的廣泛參與和高效協商將成為其核心改良方向。

最后，“大金磚合作”風險治理主體的不確定性。雖然金磚國家都是具有一定代表性的新興市場國家，但相比于發達國家而言，應對風險的能力仍然相對有限。尤其是新成員在經濟規模、國內制度與產業結構方面都更具不確定性。在經濟規模方面，以２０２２ 年為例，５ 個新成員僅占金磚國家國內生產總值的９．２％。作為中小型經濟體，新成員在應對全球經濟波動時明顯更具脆弱性。在國內制度方面，新成員中除阿聯酋具備相對發達的金融市場與相對完善的金融制度，其余國家的金融體系都尚不具備應對潛在風險的充分能力。在產業結構方面，新成員大都存在一定程度的單一經濟結構問題，不利于抵御外部風險。新成員的脆弱性意味著金磚合作需要改變傳統風險治理的松散性問題，通過充分整合各種資源和渠道，實現包容性的聚合效應。

１．３ “大金磚合作”風險治理的系統性

伴隨著埃及、埃塞俄比亞、伊朗、沙特阿拉伯和阿聯酋正式加入金磚國家，擴員后的金磚國家在人口規模、領土面積、經濟總量、原油產量等關鍵指標上均位居全球前列，整體實力得到進一步增強。與此同時，金磚合作面臨的風險挑戰也愈發復雜，風險治理的系統性凸顯，主要表現為風險作用路徑的交互性與風險承擔主體的不可分散性。

“大金磚合作”風險治理的系統性首先突出地體現在風險作用路徑的交互性上。“大金磚合作”面臨的目標風險、制度風險與社會風險正在日益形成一個相互影響、相互塑造的風險系統。具體而言，其一，目標風險不利于各方就制度框架的權責結構達成一致，也不利于共同應對日趨嚴峻的社會風險。其二，制度風險難以為金磚合作明確重點目標提供制度支撐，也難以明晰應對社會風險的權責結構。其三，社會風險引致成員彼此的疑慮，不利于共同目標的塑造，同時由于俄羅斯與伊朗領導人在出席一些國際會議方面存在的障礙與困難，也影響了金磚合作在既有國際機制中發揮作用的銜接制度的運轉。

與此同時，“大金磚合作”風險治理的系統性還表現為風險治理主體的不可分散性。全球社會的風險交織變幻，傳統建立在少數大國“輸血式”治理基礎上的策略模式難以持續。縱觀歐盟等一些風險治理較為成熟的國際合作機制，無不在推動風險治理模式轉型方面著力整合一切資源，構建符合自身特色的系統化風險治理戰略、框架、標準化規范、組織內匹配職責與協同機制。本輪擴員中加入金磚合作的新成員都不屬于傳統意義上的大國，獨自應對風險的能力有限，一旦陷入困境，不僅會給其他金磚國家帶來更大負擔，也不利于金磚合作的整體發展。當然，我們也可以發現，新成員在關鍵礦產、市場潛力、黃金和貨幣儲備方面具有一定的規模優勢。因此，金磚合作風險治理模式的創新發展至關重要，勢必要在風險治理方面增強協同合作，從而發揮各國的優勢，增強金磚合作的系統風險治理能力。

二、“大金磚合作”風險治理特征的形成原因

“大金磚合作”風險治理的多維性、不確定性與系統性是多重因素共同作用形成的。從本質上看，“大金磚合作”風險治理的特征是合作擴散過程的結果。其中，參與者數量的增加是風險治理特征形成的直接原因，日漸回潮的國際政治權力斗爭邏輯則強化了這些特征。與此同時，作為金磚合作長期面臨的挑戰，非傳統安全因素進一步放大了“大金磚合作”風險治理的主要特征，使“大金磚合作”的風險治理面臨更大壓力。

２．１ 集體行動邏輯的塑造

從根源上來看，參與者數量的增加塑造了“大金磚合作”風險治理特征。集體行動的邏輯認為，參與者數量問題會直接影響合作成敗，這主要是因為合作參與者的增加會提高交易成本，從而使國際合作面臨更大風險。本輪大擴員增強了金磚合作中的集體行動邏輯，使“大金磚合作”的風險治理呈現出多維性、不確定性與系統性特征。

首先，參與者數量的增加塑造了“大金磚合作”風險的多維性。國際合作中行為體的數量越多，預期的多樣性與復雜性就隨之增加，目標風險也就越突出。在行為體數量增加的情況下，由于信息的不完備與環境的不確定性，合作中的機會主義傾向會更加明顯，對合作制度化的要求就隨之提升，制度風險也就越凸顯。同時，行為體的增加也使外部因素影響合作質量的抓手增多，社會風險隨之增加，由此形成了目標風險、制度風險與社會風險疊加的多維風險。

其次，隨著博弈者數量的增加，合作者對彼此行為的估算與所獲信息的甄別就會出現更加不確定的情況，由此塑造了“大金磚合作”風險治理的不確定性。從金磚合作的歷史來看，金融合作是核心領域之一。金磚國家曾就新開發銀行、應急儲備安排等金融領域的合作制度建設進行了多輪談判互動，在出資規模和投票權分配、與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掛鉤比例、免除出資義務和提前贖回債權等方面進行了大量談判協調工作。“大金磚合作”由于成員國的增加，將面臨更高的信息處理成本。從雙邊關系來看，本輪擴員進一步放大了金磚國家之間雙邊問題的復雜性。新成員沙特阿拉伯與伊朗雖在中國斡旋之下實現了歷史性和解，但兩者關于地區影響力以及教派族群方面的競爭不會就此偃旗息鼓；埃及與埃塞俄比亞在尼羅河水資源的分配上有長期矛盾；伊朗與阿聯酋之間關于布穆薩島、大通布島與小通布島的歷史爭端近年來一度呈現擴散態勢，兩國都爭相拉攏中俄支持本國立場。這一系列雙邊問題加劇了金磚國家之間關系的不確定性，不利于金磚國家團結開展合作風險的治理實踐。

最后，作為一個合作擴散過程，合作行為體的增加在不同層次上對合作參與者造成影響，由此造就了“大金磚合作”風險治理的系統性。“大金磚合作”蘊含的合作風險在參與者層面、合作系統層面與國際環境層面都帶來影響。其一，目標風險是來自合作參與者層面的風險。新成員的加入帶來了更加多元的利益訴求，必然對原有合作目標形成一定沖擊，無論是新成員全盤接納金磚合作的共同目標，抑或是成員之間就合作的共同目標進行適當調整，都需要一個過程，從而影響金磚合作的方向。其二，制度風險是來自合作系統層面的風險。金磚合作的擴大勢必要求原有的制度框架對新成員進行吸納調適。在既有的制度安排中，新開發銀行與應急儲備安排將成為兩個需要著重關注的調整對象，這關系到金磚合作前期務實成果的可持續性。其三，社會風險是來自國際環境層面的風險。本輪擴員進一步提升了金磚合作的代表性與合法性，西方因此加緊采取“胡蘿卜加大棒”式的應對策略。烏克蘭危機久拖不決，俄羅斯遭受西方制裁，難以出席諸多國際會議，加之長期被西方制裁的伊朗作為新成員加入金磚合作，西方國家勢必對金磚國家身份進行進一步的污名化，不利于金磚合作的國際社會化。

２．２ 權力斗爭邏輯的強化

權力斗爭邏輯強化了“大金磚合作”的風險治理特征。本輪擴員是金磚合作歷史上規模最大的一次，大大提升了金磚合作在“全球南方”的代表性與影響力。在西方國家急切拉攏分化“全球南方”與遏制中國發展的背景下，金磚合作首當其沖，勢必面臨更大的權力斗爭壓力，強化了“大金磚合作”風險治理的多維性、不確定性和系統性。

其一，西方國家分化金磚合作的手段具有多元性，往往從多個維度對金磚合作施加影響，增強了“大金磚合作”風險治理的多維性。金磚新一輪擴員使外部勢力更加警惕金磚國家日益增長的影響力，加緊采取分化與污名化策略，金磚合作的社會風險明顯增強。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一面利用強大的輿論機器開足輿論攻勢，渲染金磚合作將“動搖西方領導地位，破壞世界秩序”；一面拉攏以印度為代表的金磚國家，利用“印太框架”等政策工具阻滯金磚合作的制度建設，塑造金磚合作“不夠團結”的形象，企圖造就金磚國家相互對抗的局面。事實上，潛在擴員對象阿根廷在申請加入金磚合作之后便遭受了巨大的內外壓力，最終選擇暫時不加入金磚合作，沙特部分政要甚至在正式加入金磚合作后一度又出現曖昧態度。這些情形都表明“大金磚合作”風險的高度復雜性。

其二，西方國家不斷推動國際地緣政治回潮，國際政治中的“黑天鵝”事件頻發，在全球相互依賴水平逐漸加深的今天，金磚合作也無法獨善其身，本輪擴員由此進一步增加了金磚合作受國際不確定性影響的可能性。在經歷全球大流行之后，世界經濟正處于緩慢恢復階段，全球經濟增長動力不足，加之部分西方大國采取單邊主義的“脫鉤斷鏈”政策，逆全球化浪潮引致嚴重的全球發展赤字與治理赤字，烏克蘭危機與新一輪巴以沖突則進一步拖累全球經濟，世界發展的不穩定性、不確定性大大增加。

其三，西方國家對“大金磚合作”為代表的“全球南方”合作機制步步緊逼，在外部壓力持續增強的背景下，金磚國家日益成為一個風險治理共同體，因而強化了“大金磚合作”風險治理的系統性。隨著“全球南方”日益以獨立姿態參與全球博弈，南方國家越來越成為一個休戚與共的命運共同體。從南南合作的歷史來看，南方國家的團結協作與立場協調是其發揮積極作用并受到重視的基礎所在。作為南南合作的代表性機制，金磚合作的歷史性擴員展現了南方國家進一步加強協調合作的共同愿望，也使西方國家更加警惕，正加緊采取限制分化措施。美國有意助推印度與金磚國家拉開距離，歐盟２０２３ 年以來則出臺多份報告，要求對金磚合作保持警惕并采取必要的圍堵措施。在這樣的背景下，金磚國家必須團結一致，共同應對日益嚴峻的風險挑戰。

２．３ 非傳統安全因素的放大

非傳統安全的挑戰進一步放大了“大金磚合作”的風險治理特征。自成立以來，非傳統安全就成為金磚國家面臨的共同挑戰。事實上，金磚合作正是在應對金融危機引發的一系列非傳統安全威脅的基礎上形成的。在后疫情時代，諸多地緣震蕩事件使金磚國家同時遭受糧食安全、能源安全、經濟安全、恐怖主義等非傳統安全因素的沖擊。本輪擴員正是發生在這樣的背景下，這些非傳統安全因素使得“大金磚合作”的風險治理特征被進一步放大。

首先，金磚國家面臨的非傳統安全因素涵蓋的內容非常廣泛，包括除軍事安全外其他所有涉及國家安全的領域，并且這些領域很難通過單一手段解決，從而放大了“大金磚合作”風險治理的多維性。一方面，“大金磚合作”需要確立能夠涵蓋廣泛成員的身份定位，以凝聚成員的共同目標。一個初步的嘗試是２０２３ 年起，金磚國家在追溯合作歷史時不再僅限于２１ 世紀初“金磚”概念提出后的合作實踐，而是回溯到二戰結束后以亞非拉國家為代表的南方國家之間的團結合作。在國際力量分化加劇的背景下，這種嘗試能否進一步凝聚金磚國家仍有待持續觀察。另一方面，除了金融合作以外，近年來金磚國家已經先后將新工業革命、數字經濟、能源、農業合作等非傳統安全領域作為合作重點，本輪擴員進一步豐富了金磚合作的議題，也逐漸放大了制度建設失焦的風險，“大金磚合作”迫切需要整合優化重點合作領域。

其次，非傳統安全威脅不斷變化，其內容不斷擴延，不同安全問題之間還可以相互轉化，這種動態性使“大金磚合作”風險治理的不確定性進一步放大。傳統安全和非傳統安全、國內安全和國際安全等多種安全問題相互影響、相互關聯、相互轉化的趨勢愈加明朗。一方面，傳統安全和非傳統安全之間的界限日漸模糊，恐怖主義、跨國犯罪、難民問題、資源分配、政治動蕩等非傳統安全因素成為國際沖突的重要導火索，網絡技術、航空航天技術、電子對抗技術與傳統軍事力量緊密結合，任何一個關鍵非傳統安全領域技術的顛覆性突破都將對國際權力博弈產生深刻影響，勢必提升“大金磚合作”風險治理的不確定性。另一方面，非傳統安全問題大都是發展中產生的問題，而金磚國家都是發展中國家與新興市場國家，本就面臨更加復雜的非傳統安全挑戰。一個國家內部的非傳統安全問題一旦由國內向國際蔓延，就可能對該國參與的國際合作帶來沉重負擔，這也帶來了“大金磚合作”風險治理的更多不確定性。

最后，非傳統安全各個領域問題相互影響，某一方面的安全問題可能激發其他方面的安全問題，使其呈現逐級放大效應，這種相互交織性放大了“大金磚合作”風險治理的系統性。譬如，糧食安全、能源安全與環境安全問題相互強化，正給“大金磚合作”帶來系統性挑戰。烏克蘭危機持續引發農業基礎設施損毀、糧食作物變質、收割遲滯與運輸不暢風險，西方國家的經濟制裁又導致俄羅斯化肥出口困難、農資供給受阻，拖累金磚國家農業生產和全球糧食產量。在主要金磚國家中，除了俄羅斯直接遭受沖擊外，國際水稻研究所還發現，以印度為代表的水稻生產國的農民不得不減少施肥，可能導致下一季水稻減產３６００ 萬噸，影響５ 億人的溫飽問題。與此同時，作為農業生產和化肥進口大國，另一個金磚國家巴西與俄羅斯之間的海上化肥進出口渠道被切斷，有預測認為巴西化肥施用量將同比下降８％。在這樣的背景下，國際能源供應持續緊張，巴西、印度等金磚國家不同程度出現電力短缺，而糧食是高能耗產業，機械化作業、灌溉、運輸和冷藏等都嚴重依賴能源供應，使糧食安全問題雪上加霜。更糟糕的是，近年來全球極端異常天氣頻發，聯合國糧農組織的數據顯示，遭遇極端天氣影響的低收入和中等收入國家已經達到９８％，進一步威脅全球糧食供應鏈，“大金磚合作”風險治理的系統性已然成為一個不可忽視的問題。

三、“大金磚合作”風險韌性治理的必要性

“大金磚合作”風險治理呈現出的多維性、不確定性與系統性對金磚國家創新風險治理模式提出了新要求。作為對傳統風險治理模式的超越，韌性治理為滿足“大金磚合作”風險治理模式的轉型升級提供了有益參考。韌性（ｒｅｓｉｌ?ｉｅｎｃｅ）原本是一個物理學概念，是指一個系統遭受外部沖擊后維持自身穩定并恢復原有狀態的能力。２０ 世紀７０ 年代，韌性概念被引入社會科學研究，開始廣泛應用于管理學、社會學、心理學、政治學等諸多學科研究中，韌性的概念逐漸突破了物理學中強調恢復原狀的均衡論，具備了進化到更優狀態的演化意涵。２０ 世紀９０年代以來，全球化浪潮席卷世界，各類風險因素相互疊加，人類社會的脆弱性日益凸顯。韌性作為與脆弱性相對的概念，逐漸與風險治理需求緊密結合，形成了韌性治理理論。

３．１ 韌性治理的理論內涵

韌性治理以治理主體為核心，將韌性視作指導治理行動方向的思維，是使系統在風險中得以維持并正向演替的治理過程。具體來講，韌性治理改變了傳統風險治理以風險為治理重心的導向，轉而關注行為體本身的抗風險能力建設。之所以出現這樣的轉向，其根本原因在于，現代社會是一個具有內生復雜性、無法預測性、脆弱性等特征的復雜系統。復雜性是全球風險社會形成的根本機理，也塑造了當前全球風險的復合性特征。這種復合性特征不僅指風險種類與數量的增加，也更容易造成遠比單一風險更加嚴重的負面后果和不利影響。正如奧蘭·揚（Ｏｒａｎ Ｙｏｕｎｇ）指出的那樣，遠距離的關聯性或耦合、非線性變化過程以及突發性的特征，已經將不確定性提高到我們毫無歷史經驗的地步。事實上，人類已經進入一個無法消除所有風險的風險社會時代。因此，韌性治理必然成為取代傳統風險治理模式的趨勢。

從內涵來看，韌性治理包含著抗逆力、恢復力與適應力三重價值取向。首先，韌性治理的抗逆力取向是指治理系統抵御風險沖擊的能力，目標是系統的維持（ｍａｉｎｔｅｎａｎｃｅ），也即系統遭受風險沖擊而不至崩潰，這是韌性治理的最低要求。其次，韌性治理的恢復力取向是指治理系統遭受風險沖擊后的復原能力，目標是系統的恢復（ｒｅｃｏｖｅｒｙ），也即系統遭受風險損害而能夠恢復功能。最后，韌性治理的適應力取向是指治理系統對風險沖擊的調適能力，目標是系統的更新（ｒｅｎｅｗａｌ），也即系統恢復功能后能夠實現自我革新。

實現風險的韌性治理是一個長期過程。韌性治理提出了三種提升主體韌性的治理手段：預期塑造（ａｎｔｉｃｉｐａｔｉｏｎ）、責任賦能（ｒｅｓｐｏｎｓｉｂｉｌｉｚ?ｉｎｇ）與孤島超越（ｔｒａｎｓｃｅｎｄｉｎｇ）。首先，預期塑造是指行為體應當建立起對所處環境高度不確定性的一致認知，這有助于動員更多資源，并用于主體韌性建設。在這種背景下，危機、沖擊和轉型都被框定為未來需要共同面對、不可避免且難以預測的部分，由此為各方實現創新解決方案提供共同的目標基礎。可見，預期塑造本質上是一種目標風險治理措施，有利于凝聚合作共識，從而塑造國際合作的目標韌性。其次，責任賦能是指行為體明確自身在風險沖擊時應負的責任。對于一項國際合作而言，責任賦能的關鍵是明確風險沖擊時的責任結構，并且盡可能地調動各類主體的積極性，這能夠避免風險沖擊時的推諉低效，在很大程度上提升吸收外部變化的能力。從本質上看，責任賦能是一種制度風險治理措施，有利于梳理合作各方的權責結構，從而塑造國際合作的制度韌性。最后，孤島超越是指克服風險治理中的組織壁壘。韌性治理理論認為，組織孤島（ ｏｒｇａｎｉｚａｔｉｏｎａｌｓｉｌｏ）現象會降低行為體面對風險的韌性，使其遭受更大破壞，廣泛的社會聯系則有助于吸納環境中的不確定因素，從而提升主體韌性。因此，行為體應當建立起廣泛的伙伴關系，這些伙伴關系旨在超越現有的界限，以創造協同效應，從而提高韌性。這有助于行為體將物理環境中的風險與社會問題聯系起來，以產生協同作用，從而更好地應對社會風險帶來的挑戰，塑造國際合作的社會韌性。

３．２ 韌性治理對傳統風險治理模式的超越

結合“大金磚合作”風險治理的主要特征，韌性治理對傳統風險治理模式的超越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其一，針對“大金磚合作”風險治理的多維性，韌性治理以協同式的風險治理超越傳統分散式的風險治理。傳統風險治理的一個典型特征是以政府為主導，這雖然能夠發揮政府強有力的核心作用，但靈活性較差，也不利于廣泛動員各種社會力量參與風險治理。以金磚合作為例，現有的應急儲備安排、新開發銀行等相關風險治理機制大都由政府主導，代表民間力量的金磚國家工商理事會、金磚國家智庫聯盟等機構雖然在一定程度上也能發揮風險識別、提供治理建議的作用，但在整體風險治理框架中的作用仍然相對有限。在多元風險沖擊的情形下，僅憑政府的一己之力顯然已經無法滿足風險治理的需求，尤其是非傳統安全風險治理的推進，離不開國家、國際組織、企業、個人等多元行為體的相互協作。韌性治理能夠吸納更多社會力量參與風險治理，并且拓展利益相關者的制度參與空間，以建構風險應對的多元主體網絡，提升風險治理的靈活性。從這個角度來看，“大金磚合作”所面臨風險的多維性要求金磚國家采取更具靈活性的風險治理模式，韌性治理無疑提供了一個可供參考的重要視角。事實上，金磚國家領導人已經意識到提升合作韌性的重要性，“韌性”一詞在歷屆金磚國家領導人會晤宣言出現的頻次與所涉領域都有逐年增加的趨勢（見表１）。

其二，針對“大金磚合作”風險治理的不確定性，韌性治理以適應性的風險治理超越傳統控制性的風險治理。傳統的風險治理嚴重依賴量化工具方法，其底層邏輯是通過量化數據評估各類風險發生的可能性與嚴重性，而后對個別具體的關鍵風險采取控制性治理舉措。這種治理思維是，基于靜態指標的概率評估能夠識別有限數量的核心風險，從而使風險治理更具可控性。然而，它在分析各種現實系統的風險方面具有局限性，特別是具有巨大不確定性和潛在意外特征的復雜系統。靜態指標存在重大缺陷，例如無法捕捉復合風險累積沖擊的影響、社會經濟和基礎設施系統的動態相互依存關系以及關鍵的局勢變化，而這些都是復雜的風險治理過程的重要組成部分。韌性治理則通過增強系統的韌性，強調增強系統對風險因素的轉化適應，而非通過風險計算來提高安全性。其優勢在于，人們不需要知道所有可能發生的風險類型，也不需要像傳統風險評估那樣計算各類靜態指標。這就如同通過增強免疫系統來預防疾病，畢竟消除世界上的全部致病性病毒是不太可能的。正如前文分析的那樣，“大金磚合作”的風險治理面臨著極大的不確定性，意味著傳統風險治理模式將難以很好地適應這種新情況，需要逐漸轉向強調風險轉化與風險適應的韌性治理模式。

其三，針對“大金磚合作”風險治理的系統性，韌性治理以關聯性的風險治理超越傳統條塊式的風險治理。傳統的國際合作往往建立條塊分割的風險治理模式。譬如，在金融風險治理中，金磚國家分別建立起針對短期震蕩風險的應急儲備安排與針對長期融資風險的新開發銀行。兩套風險治理安排分別形成了獨立的決策機制，以便在相應風險發生時發揮作用。但是，隨著合作領域的拓展，現代國際合作中的風險無處不在，傳統建立在具體風險基礎上的“鴿籠式”治理策略將逐漸變得低效和難以為繼。不同風險之間的復雜聯系已經使風險更具系統性，這意味著風險治理必須以更具關聯性的治理模式加以應對。更重要的是，彼此孤立的風險治理框架往往在重大風險的沖擊下更具脆弱性，難以發揮應有的治理效用。對金磚合作而言，當務之急便是尋找不同治理框架之間相互支撐的可能性，搭建更具關聯性的風險治理框架。韌性治理強調系統性的構架整合，通過集成式的風險治理框架，在統一規則的約束下，整合具有關聯性的風險治理安排，從而提升風險治理的效率與能力。因此，２０２３ 年的《金磚國家領導人第十五次會晤約翰內斯堡宣言》也責成協調人“定期討論金磚機制建設”，“整合和優化相關合作”。

四、“大金磚合作”風險的韌性治理框架與挑戰

“大金磚合作”面臨著目標風險、制度風險與社會風險的系統挑戰，結合韌性治理所提出的預期塑造、責任賦能與孤島超越等三種治理手段，應當促進金磚合作的目標韌性、制度韌性與社會韌性建設，從而系統提升金磚合作的抗逆力、恢復力與適應力（見表２）。其中，目標韌性是韌性治理的基礎性要素，它規定了作為治理前提的合作共識的穩固程度。只有具備較高水平的目標韌性，才能應對內外風險因素對合作共識的威脅，避免合作各方輕易背叛合作原則，提升合作韌性。制度韌性是韌性治理的結構性要素，它規定了韌性治理的權責結構，對合作風險如何在合作系統內進行分配與調適進行了深度協調。社會韌性是韌性治理的過程性要素，它規定了韌性治理的治理過程，指導合作系統在內外互動中開展針對社會風險的自學習與自適應過程，從而推進合作韌性的建設。

４．１ “大金磚合作”的目標韌性建設與挑戰

目標韌性是指多元行為體的合作共識在風險沖擊中得以維持并正向演替的程度。目標韌性建設是一個內化（ｉｎｔｅｒｎａｌｉｚａｔｉｏｎ）的過程，也即行為體將合作共識上升為自身認同與利益的過程。由于不同合作系統中不同成員的國情與民族經驗各不相同，在合作中的社會學習程度不一，合作共識被不同國家內化的程度也不一樣，因而不同合作系統以及同一合作系統中的不同成員對合作共識的認識水平、遵循程度都不盡相同。總體而言，合作目標的內化可以分為三個層級。在第一層級，成員國僅僅了解合作共識，遵循它更多是迫于外部壓力。在第二層級，成員國遵循合作共識是經過成本與收益的計算，更多出于功利主義考量。相比于第一層級，這種遵循是自由的，但仍然不是自覺的。在第三層級，成員國堅持合作共識既不是被迫的，也不是基于成本收益核算的理性選擇，而是將合作共識內化為自身的行動準則與實踐的一部分，將其作為一種自然而然的選擇。合作韌性建設就是一個將合作目標內化層級不斷提升的過程。

金磚合作最初得以發展，在表面上與應對２００８ 年全球金融危機這一外部突發因素相關。但從根本上看，它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新興國家的群體性崛起，希望通過團結合作，實現優勢互補，改變不公正、不合理的國際政治經濟秩序。經過多年發展，金磚各國受惠于金磚合作，其合作目標的內化水平已經基本實現從第一層級向第二層級跨越。從目標韌性建設的要求來看，“大金磚合作”一方面要在鞏固工具性認同邏輯的基礎上，推動金磚各國將合作共識內化為自覺選擇；另一方面要使新成員在合作中迅速融入，以此提升金磚合作的目標韌性。具體而言，“大金磚合作”的目標韌性建設應當從三個方面著手：一是加快構建金磚成員國家戰略的鏈接協調機制，發展金磚國家多層次、多渠道的磋商機制，充實發展戰略對接、政策對接、市場對接、項目對接的整體合作框架，鞏固共同目標的理性邏輯，提升合作機制的抗逆力。二是以“金磚精神”凝聚金磚國家的共同價值追求。開放包容、合作共贏的“金磚精神”反映了金磚國家的共同合作立場與根本合作需求，契合時代需要，順應歷史潮流，因而有利于凝聚合作共識，塑造合作共識內化的價值邏輯與恢復力。三是建構金磚合作的目標層次體系，梳理金磚合作的短期目標與長期目標、主要目標與次要目標，使不同層次的目標符合不同風險因素的韌性治理需求。一方面，通過運籌金磚國家多邊關系與雙邊互動等方式，為長期目標與主要目標的調整與確定創造條件，著力提升其全局性、穩健性與長遠性，但也要在關鍵時刻適時調整；另一方面，要根據國際形勢發展與金磚國家利益變化及時優化短期目標與次要目標，確保其多元性、靈活性與適應性，從而提升目標系統的適應力，實現金磚合作目標風險的韌性治理。

對中國而言，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為引領金磚合作的目標韌性建設提供了抓手，應當以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為指引積極參與金磚國家的戰略對接，進一步凝練為所有成員廣泛接受的“金磚精神”。與此同時，必須看到“大金磚合作”成員國之間的關系更加復雜，目標調和難度大大提高。在地緣政治沖突頻發的情形下，印度十分警惕中國在金磚合作中的影響力，新一輪巴以沖突則威脅著沙伊和解的成果。金磚國家之間在產業結構與發展訴求方面的相似性也帶來了潛在的內部競爭。在這樣的背景下，中國更應密切關注金磚各國的政策動向，提升金磚合作目標體系的包容性，對可能引起疑慮的部分目標可以在保留理念內核的基礎上轉化表述，同時從和平共處五項原則等歷史共識中汲取智慧，從而構建更具靈活性的目標層次體系。

４．２ “大金磚合作”的制度韌性建設與挑戰

制度韌性是指金磚合作的制度體系承受風險沖擊并保持功能的能力，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制度能夠針對不同風險因素提供行動指南，也即健全性和可操作性；二是制度的執行和落實情況，也即務實性與有效性。正如復雜系統適應理論（Ｃｏｍｐｌｅｘ Ａｄａｐｔｉｖｅ Ｓｙｓｔｅｍ） 提出的那樣，通過循環適應的運轉框架，系統可以通過不斷調整行為方式以應對客觀環境變化。因此，制度風險的韌性治理一方面要加強頂層設計，明確不同風險承擔主體與風險應對機制的關系結構、功能定位和權責職屬，厘清不同主體、不同機制之間的權責邊界與互動邏輯，尤其是要增強機制間的協調性建設，制定應對不同類型風險事件的響應鏈條，突出健全性與可操作性；另一方面要提升制度對關鍵風險與頻發風險的回應性，動員多元主體參與到與其相匹配的風險治理領域，通過賦權給予它們應急決策權和優先處置權等自主治理權限，為風險治理預留彈性空間與適應條件。

本輪擴員將進一步擴大金磚合作的機制規模和影響力，但也對制度運行效率造成了挑戰，存在陷入制度耗散的“中段陷阱”風險，推進“大金磚合作”制度韌性建設正當其時。首先，要加強制度韌性建設的頂層設計，在《金磚國家建章立制文件》的基礎上形成金磚國家制度韌性建設的系統方案和路線圖，就風險治理的工作方法、參與范圍以及職權邊界進行規范，提升合作制度的抗逆力。其次，明確金融制度韌性建設的關鍵地位，深化貨幣合作與清算體系合作，增強金融制度對重點務實合作領域的支撐作用。近年來主要發達經濟體采取的利息政策導致金磚國家面臨匯率波動風險，金磚國家應推進貨幣互換與本幣結算機制建設，降低對第三方貨幣的依賴。“大金磚合作”面臨的金融穩定風險與流動性需求進一步提升，要逐步吸納新成員注資，擴大金磚國家外匯儲備安排規模，引導注資方式向實際注資轉變，明確動用儲備安排的條件與程序，提升短期流動性危機的集體應對能力與危機后的恢復力。最后，挖掘多元主體的風險治理潛力，采取多樣化的風險治理制度工具。以多邊央行數字貨幣橋項目為抓手，吸納成員國央行與金融機構的廣泛參與，提升各國數字貨幣互聯互通水平與結算穩定性。發揮商業性與開發性金融機構的作用，調動商業銀行的積極性，采取聯合貸款、銀團貸款等方式，共享風險評估信息，在加強對大型合作項目支持的同時分散潛在風險。針對不同產業領域的發展特點與融資需求，實施差異化融資支持策略，綜合運用全球統一授信、項目融資、結售匯、貿易融資、供應鏈融資、風險管理、財務顧問等信貸產品工具，滿足優質項目的建設和運營資金需求，從而提升金磚合作制度在復雜國際環境中的適應力。

針對制度韌性建設，中國早在２０１７ 年就推動金磚國家合作制度建設從政治與經濟“雙軌并進”升級為政治安全、經貿財金、人文交流“三輪驅動”。２０２３ 年，中國就結合“三大倡議”推動金磚合作“三輪驅動”制度框架提質升級進一步闡明立場。但必須看到的是，金磚合作的機制化仍然處在較低水平，部分成員對推進機制化存有疑慮，本次擴員勢必進一步提升推進機制化進程的難度，還將增加原有制度資源的分享和耗散，從而抬高組織功能弱化與行動力削弱的風險。在這樣的背景下，中國應當突出制度建設的可操作性與務實性，結合當前金磚國家面臨的共同挑戰，重點挖掘“三大倡議”的實踐創新抓手。譬如，在全球安全倡議下，積極推進金磚國家能源伙伴關系與糧食伙伴關系建設；在全球發展倡議下，積極探索金磚國家新工業伙伴關系與多元結算體系建設；在全球文明倡議下，適時推進金磚國家文明交流互鑒中心建設，開辟金磚人文交流的新紀元。

４．３ “大金磚合作”的社會韌性建設與挑戰

社會韌性是指多元行為體合作實踐的社會化過程不因風險沖擊而中斷的程度。合作中成員國之間以及合作系統內外的良性互動與社會學習過程有利于集體認同的形成，從而提升合作的社會韌性。社會韌性建設可以通過三種類型的社會化實現：第一種是以社會溝通為主要內容的社會化，它包括國家間的軍事、政治、經濟、人文互動。溝通包含著信息交流與輸入—反饋過程，可以使一個群體擁有共同的思想、共同的眼光和共同的行動，從而提升合作系統的社會韌性。第二種是制度示范下的社會化，也即組織以外的國家在外交實踐中逐漸被一項國際合作制度吸引，主動以這項合作的制度規范約束自身，以期加入這項合作。第三種是與權威相聯系的社會化，是指一些國家由于對某項合作機制引領者在政治經濟文化諸方面的優越性或者突出實力地位的認可，尊重其國際權威。通過三類不同的社會化路徑，金磚合作可以逐步提升應對社會風險的能力，從而推進社會韌性建設。

以西方為代表的外部力量強化渲染金磚國家之間的區別，通過污名化金磚合作以提升金磚成員身份的不確定性，強調金磚合作的本質是復興過時的“重商主義”和“主權規范”，將導致全球治理體系的崩潰，引致國際社會的疑慮。“大金磚合作”的社會韌性建設可以從以下三個方面著手：一是要完善金磚合作的信息交流機制，拓寬金磚國家溝通立場與相互響應的渠道，同時通過數字技術、媒介創新、派出特命全權大使等手段解決部分成員國領導人難以出席部分會議的困境，保障金磚各國在社會風險沖擊之下的互動效率與溝通效果，從而提升金磚合作的抗逆力。二是要注重發揮制度示范效應，利用“金磚＋”機制持續推進全球伙伴關系網絡建設，展現金磚合作的包容性與開放性。在關鍵合作領域開展旗艦項目合作的同時，也可以適時推進一批小而精的代表性合作成果，從而為金磚合作遭受風險沖擊后的恢復力創造更好的條件。三是要注重金磚合作中核心國家的相互協調，譬如在領導人會晤前進行核心國家的小范圍會晤機制，為推進金磚合作發揮更加穩健的引領作用，尤其是在核心利益方面加強相互支持，就國際熱點問題加強立場協調，引導各方最大程度凝聚共識，發揮金磚國家的建設性作用，從而塑造重大風險事件中的適應力。

２０１７ 年，中國創造性地提出了“金磚＋”模式，為金磚國家拓展國際合作網絡、爭取國際社會支持提供了重要支撐。在此基礎上，金磚國家探索并發展出了“金磚＋對話國” “金磚＋區域”“金磚＋國際組織”“金磚＋國際政黨論壇”等多種合作模式，并逐漸建構起多層次的國際社會網絡。２０２４ 年，《金磚國家領導人第十六次會晤喀山宣言》宣布設置金磚伙伴國，最終確定９個國家于２０２５ 年１ 月１ 日正式成為首批金磚國家伙伴國，金磚合作的規模效應將繼續擴大。但與此同時，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分化金磚合作的“楔子”較多，印度是美國組建的“印太經濟框架”與“四方安全對話”成員，沙特和巴西也是美國的重要盟友，如何處理來自外部的分化壓力成為金磚合作面臨的一大難題。為此，中國一方面應在“金磚＋”模式下持續推進與“全球南方”國家的聯系，鞏固金磚合作在“全球南方”的社會基礎；另一方面則應注重在具有全球影響力的國際組織中加強金磚國家的相互協調，從而爭取國際社會對金磚合作的廣泛支持。

五、結 語

金磚合作自成立以來，先后經歷了被漠視、唱衰、污名化的過程，面臨著目標風險、制度風險與社會風險的復雜挑戰。時至今日，金磚合作日益成為“全球南方”的代表性合作機制，在全球治理體系變革中發揮著舉足輕重的作用。在此基礎上，金磚合作順利推進了本輪擴員進程，進入了“大金磚合作”時代。“大金磚合作”一方面提升了金磚國家的代表性與影響力，另一方面也使金磚合作面臨更加復雜的風險挑戰。“大金磚合作”風險治理的多維性、不確定性與系統性意味著針對單一主導性風險、強調確定性與控制性的傳統風險治理模式不再適應新時期的風險治理需求，風險的韌性治理已然成為“大金磚合作”的應有之義。

事實上，全球正逐漸成為一個由多種復雜系統連接而成的超網絡，這意味著風險因素已經難以被完全消除。韌性治理不追求消除所有風險因素，而是聚焦治理主體的韌性能力提升。結合預期塑造、責任賦能與孤島超越等韌性治理手段，“大金磚合作”應系統推進目標韌性、制度韌性與社會韌性建設。其中，目標韌性建設要求提升合作共識的內化層級，是韌性治理的基礎性要素；制度韌性建設的關鍵是通過風險治理機制的頂層設計與治理主體的多元協調，理順應對復雜風險的權責結構，是韌性治理的結構性要素；社會韌性建設應充分發揮社會溝通、制度示范與國際權威三種社會化機制，夯實金磚合作的國際支持與社會基礎，是韌性治理的過程性要素。通過三維一體的韌性治理框架，“大金磚合作”針對系統風險的抗逆力、恢復力與適應力可以得到有效提升，從而為金磚合作注入更多確定性。

不可否認的是，“大金磚合作”風險的韌性治理并非一日之功。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正在加緊對金磚合作采取分化與污名化措施，各類非傳統安全也對金磚合作提出了更高的風險治理要求。但是，擴員后的金磚成色更足、分量更重，將進一步增強發展動能，創造發展機遇，激活發展潛能，“全球南方”國家參與全球治理的話語權和影響力也將得到進一步提升，從而推動全球治理朝著更加公正合理的方向發展。“大金磚合作”的機遇大于挑戰，希望大于困難。中國作為金磚合作的創始成員國與最大的發展中國家，在“大金磚合作”風險的韌性治理中將持續發揮引領作用。如何將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轉化為凝聚“金磚精神”的有力抓手，以“三大倡議”引領金磚合作“三輪驅動”的制度框架持續提質升級，為金磚合作爭取更加廣泛的國際社會支持，既是中國發揮負責任大國作用，積極參與引領全球治理體系改革的必然要求，也是提升國際合作引領能力的絕佳機遇。“大金磚合作”風險的韌性治理將是一個持續演進的復雜過程，以中國為代表的金磚國家仍需要發揮集體智慧與團結精神，從而將金磚合作推向更高水平。

責任編輯 邵雯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