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印度制造” 計劃下印日合作的內容、動因與限度

摘要： ２０１４ 年以來，在“印度制造”計劃下，莫迪政府積極與日本開展包括項目投資、人才培養、技術研發、軍備制造等內容的全方位合作。其中，印度既有借重日本的資金、技術等資源發展本國制造業的目的，也有利用日本塑造印度在全球供應鏈上的重要地位的動機，還有以經濟合作為抓手強化印日安全與戰略合作的考量。在可預期的時間內，印度聯合日本推進“ 印度制造”計劃的政策方向將繼續保持。不過，莫迪政府在勞工、稅制、征地等與日企利益攸關的問題領域對日合作的政策力度有限。對中國來說，“印度制造” 計劃下的印日合作將導致中國制造業發展面臨更為嚴峻的外部競爭，并增大中國推進“一帶一路”倡議的戰略壓力，同時可能會使中國和平發展面臨更加復雜的周邊環境。

關鍵詞：印度制造；印日合作；戰略考量；政策限度

中圖分類號：Ｄ８３／８７ 文獻標識碼：Ａ 文章編號：１００４－８０４９（２０２４）１２－００２６－１５

２０１４ 年９ 月２５ 日，納倫德拉·莫迪（Ｎａｒｅｎ?ｄｒａ Ｍｏｄｉ）政府出臺“印度制造”（Ｍａｋｅ ｉｎ Ｉｎｄｉａ）計劃，立志將印度打造成全球制造業中心。２０２０ 年５ 月，莫迪又宣布“自立印度”綜合經濟方案（Ａｔｍａｎｉｒｂｈａｒ Ｂｈａｒａｔ Ａｂｈｉｙａａｎ），該方案旨在打造本地供應鏈，將印度本土公司轉變為全球品牌。

在“印度制造”計劃的推進過程中，莫迪政府重點通過對外經濟合作，爭取相關經濟體對“印度制造”的資源投入。其中，作為全球制造業強國的日本是印度的重點爭取對象。從現實層面來看，印日分別是全球的新興經濟體與世界經濟強國，兩國在經濟和戰略領域的合作不僅將對亞洲的地緣經濟與政治格局產生影響，還會對中國的經濟發展及周邊環境帶來一定沖擊。從理論層面看，一方面，研究“印度制造”計劃下的印日合作，能夠為探討發展中國家如何利用外部資源（如外資、技術合作和市場支持）推動本國工業化提供新的案例；另一方面，印日合作也服務于印度的總體戰略需求。關于該內容的研究有助于深化對國家經濟政策與其外交戰略之間互動關系的理解。基于此，本文將從印度視角出發，重點分析“印度制造”計劃下印日合作的主要內容、驅動因素及其限度。

一、“印度制造”計劃下印日合作的內容

在“印度制造”計劃下，莫迪政府與日本在項目投資、人才培養、技術研發、軍備制造等多個領域開展了全方位合作，且合作范圍涵蓋國內與國際兩個層面。

１．１ 改善營商環境，吸引日本對印投資和在印設廠

（１）專門為日本打造投資快速通道機制。２０１４ 年１０ 月，印度政府在印度商業和工業部設立了對日招商專職團隊“日本＋”（Ｊａｐａｎ Ｐｌｕｓ）小組。該小組協助印度工業和內部貿易促進局開展定期調研，以快速追蹤日本在印投資動態，幫助日本公司解決投資瓶頸。同時，“日本＋”小組還將為日方提供有關印度項目投資的最新信息，同時聯絡有意向對印投資的日本公司，為其提供專業指導。２０２２ 年３ 月，印方表示將為日本打造全新的投資快速通道機制（Ｆａｓｔ－ＴｒａｃｋＭｅｃｈａｎｉｓｍ）。該機制將與“日本＋”發揮協同效應，促進日本對印投資。

（２）支持設立日本工業城鎮。２０１５ 年４ 月３０ 日，印度在《印度—日本投資貿易促進和亞洲—太平洋經濟一體化》協議中表示其將開發１１ 個日本工業城鎮（ Ｊａｐａｎ ＩｎｄｕｓｔｒｉａｌＴｏｗｎｓｈｉｐｓ），并為進駐日本工業城鎮的日本公司提供現成的日語翻譯及服務平臺、完備的世界級基礎設施等。此外，印度政府還將為日本工業城鎮提供額外的一攬子特別措施以吸引日本企業投資。２０２２ 年３ 月，印度在建立“印日工業競爭力合作伙伴關系”的合作備忘錄中表示其計劃在工業和內部貿易促進局下成立日本工業城鎮工作組，該工作組將負責監督工業城鎮內的運營情況，幫助進駐日本工業城鎮的日企高效解決在運營中遇到的問題。截至２０２４ 年１２ 月，已經有１２ 個日本工業城鎮建成并投入運營。

１．２ 在“ 印度制造” 相關配套規劃下推動對日合作

為推動“印度制造”的貫徹落實，莫迪政府出臺了“技能印度” （Ｓｋｉｌｌ Ｉｎｄｉａ）、“初創計劃”（Ｓｔａｒｔｕｐ Ｉｎｄｉａ）、“數字印度”（Ｄｉｇｉｔａｌ Ｉｎｄｉａ）等配套措施，并圍繞上述配套規劃推動印日合作。

（１）“技能印度”。為滿足“印度制造”計劃的人才需求，莫迪政府于２０１５ 年７ 月推出“技能印度”計劃。具體來看，“技能印度”計劃下印度的對日合作主要體現在以下兩個方面。

第一，鼓勵日方在印度本土培養技能人才。２０１６ 年，印度技能發展和創業部與日本經濟產業省簽署關于制造業技能轉讓促進計劃的合作備忘錄。印度政府鼓勵日企建立日本—印度制造研究所（Ｊａｐａｎ Ｉｎｄｉａ Ｉｎｓｔｉｔｕｔｅ ｆｏｒ Ｍａｎｕｆａｃｔｕｒｉｎｇ）和設立日本培訓課程（Ｊａｐａｎｅｓｅ Ｅｎｄｏｗｅｄ Ｃｏｕｒ?ｓｅｓ）。根據日本—印度制造研究所計劃，在印日企對印度未來的車間領導進行日式生產流程和關鍵工作方法的培訓。目前，鈴木、大金、雅馬哈等企業先后在古吉拉特邦、拉賈斯坦邦、泰米爾納德邦等建立日本—印度制造研究所。根據日本培訓課程計劃，印度的部分工程學院開設培訓中層管理工程師的日本培訓課程。例如，印度有關學院就開設了由日本株式會社明電舍、三菱電機提供的電力改造及工廠自動化等課程。

第二，派遣印度勞動者前往日本接受培訓。２０１７ 年，印日簽署關于技能實習生培訓計劃（Ｔｅｃｈｎｉｃａｌ Ｉｎｔｅｒｎ Ｔｒａｉｎｉｎｇ Ｐｒｏｇｒａｍ） 的備忘錄。２０１８ 年１ 月，印度技能發展和創業部指定印度國家技能發展公司（Ｎａｔｉｏｎａｌ Ｓｋｉｌｌ ＤｅｖｅｌｏｐｍｅｎｔＣｏｒｐｏｒａｔｉｏｎ）對技能實習生培訓計劃進行監督。同年３ 月，印度國家技能發展公司將２３ 家印度公司認證為派遣機構，這些機構負責招收、培訓和派遣實習生前往日本。另外，印度技能發展和創業部還先后在印度新德里和日本名古屋等地舉辦多場研討會，旨在促進印度派遣機構了解日方對派遣人員的期望，推動更多符合要求的印度勞動者前往日本接受培訓。

此外，２０２１ 年１ 月，印度批準印日圍繞特定技能工人（Ｓｐｅｃｉｆｉｅｄ Ｓｋｉｌｌｅｄ Ｗｏｒｋｅｒｓ）計劃進行合作的備忘錄。來自護理、建筑、材料加工、電子信息等１４ 個相關行業的印度技術工人將前往日本工作，并獲得日本政府授予的“特定技能工人”的新居留身份。同時，２０２３ 年８ 月４ 日，印度技能發展和創業部宣布啟動“印度—日本技能連接”（Ｉｎｄｉａ－Ｊａｐａｎ Ｓｋｉｌｌ Ｃｏｎｎｅｃｔ）計劃和設立印度駐日大使館的技能促進小組（Ｓｋｉｌｌ Ｆａｃｉｌｉ?ｔａｔｉｏｎ Ｃｅｌｌ）。技能促進小組將成為印方同日本監督機構實施技術工人輸送工作的第一聯絡點，以推動印日在技能實習生培訓計劃和特定技能工人兩大計劃下深入開展人才培養合作。

（２）“初創計劃”。“初創計劃”于２０１６ 年１月正式提出，該計劃旨在扶持印度中小型初創企業，推動創新和創業。早在２０１７ 年的印日峰會中，莫迪就承諾在印度建立印日初創企業中心。２０１８ 年５ 月，印度正式與日本簽署了《關于日本—印度初創企業倡議的聯合聲明》。印度在聲明中表示要在班加羅爾建立初創企業中心，并允許日本貿易振興機構進駐中心。該中心作為印日初創企業間的接口，將為潛在的日本投資者甄選適合合作的印度初創企業。

同時，印度官方的投資促進機構———印度投資署（Ｉｎｖｅｓｔ Ｉｎｄｉａ）為印日初創企業中心設立在線平臺，這一平臺旨在彌合印日初創企業生態系統之間的差異，實現兩國初創企業的協同合作。此外，印度國家軟件和服務公司協會（ Ｎａｔｉｏｎａｌ Ａｓｓｏｃｉａｔｉｏｎ ｏｆ Ｓｏｆｔｗａｒｅ ａｎｄ ＳｅｒｖｉｃｅＣｏｍｐａｎｉｅｓ）還積極組織與日本產業界的圓桌論壇和在線推介活動。自２０１９ 年９ 月起，該協會每年定期組織印度初創企業代表團前往日本，在駐日印度大使館舉辦現場競標活動。在此過程中，印度初創企業能夠與日本投資者洽談合作事宜，爭取獲得日本的重大投資。

（３）“數字印度”。２０１５ 年７ 月，印度政府提出“數字印度”計劃，旨在落實網上注冊、線上管理等營商便利化措施。為推動“數字印度”與日本以打造智能社會為目標的“社會５．０”規劃的對接，印度主要從以下方面尋求印日合作。

第一，吸引日本對印度信息和通信技術產業的投資。２０２１ 年１ 月，印度電子和信息技術部與日本總務省簽署有關信息和通信技術產業的合作備忘錄。備忘錄指出：印日將在５Ｇ 技術、電信安全、海底光纜系統、災害管理等領域密切合作。２０２３ 年７ 月，印日在雙邊會談中探討了兩國在半導體設計、制造、人才培養等領域的合作內容。印方表示將在國內設立執行機構，并將該機構作為印日半導體企業間的直接溝通平臺，從而確保日本投資者知悉印度半導體產業的重點投資方向以及投資方式。

第二，推動印日在核心技術上的研發合作。為打造印日共屬的智能研究社區，從研發源頭提升印度在新興科技領域的競爭力，印度國家轉型委員會（ＮＩＴＩ Ａａｙｏｇ）與日本經濟產業省于２０１８ 年１０ 月簽署了在人工智能、機器學習等領域合作的意向聲明。印度海得拉巴理工學院（Ｉｎｄｉａｎ Ｉｎｓｔｉｔｕｔｅ ｏｆ Ｔｅｃｈｎｏｌｏｇｙ Ｈｙｄｅｒａｂａｄ） 等研究機構也同步與日本國立產業技術綜合研究所人工智能研究中心（Ａｄｖａｎｃｅｄ Ｉｎｄｕｓｔｒｉａｌ Ｓｃｉｅｎｃｅａｎｄ Ｔｅｃｈｎｏｌｏｇｙ）簽署備忘錄。２０２１ 年１２ 月，印度海得拉巴理工學院與日本國立產業技術綜合研究所人工智能研究中心續簽合作備忘錄，新版備忘錄將合作內容擴展至各種數據類型和組合的機器學習、概率推理技術等領域。

１．３ 邀請日本參與印度的重要基礎設施建設

２０１４ 年以來，莫迪政府選擇日本為印度在重要基建領域的合作對象。印日基建合作不僅成為兩國戰略關系的重要依托，也為“印度制造”計劃的成功推進奠定了良好基礎。

（１）印度與日本在高鐵及工業走廊項目上展開合作。２０１３ 年，印度宣布日本拿下“孟買—艾哈邁德阿巴德高鐵” 項目。２０１５ 年１２ 月１１—１２ 日，印日簽署全面技術合作協議和諒解備忘錄，規定該項目的合作細節。２０２４ 年１ 月，高鐵項目總長約５００ 公里的征地工作全部完成，連接蘇拉特（Ｓｕｒａｔ）和比利莫拉（Ｂｉｌｉｍｏｒａ）的孟買—艾哈邁德阿巴德高速鐵路的一期工程也將于２０２６ 年８ 月完工并投入使用。

（２）印度與日本在印東北部開展基建合作。印度東北地區擁有豐富的廉價勞動力與礦產、水力和森林資源。然而，落后的基建始終是制約東北部制造業發展的瓶頸。２０１４ 年１０ 月，印度將中印邊界約２ ０００ 公里的戰略公路修建工作交付日本國際協力機構。此后，印度政府又先后與日本國際協力機構合作開展了梅加拉亞邦ＮＨ－５１ 公路、米佐拉姆邦ＮＨ－５４ 公路、特里普拉邦ＮＨ－２０８ 公路等的拓寬和改造工程。另外，東北地區的水電站建設、森林開發與環境保護等也是印日合作的重要內容。

（３）印度邀請日本參與安達曼·尼科巴群島建設。２０１６ 年以來，印度主動與日本就安達曼·尼科巴群島的基建合作展開磋商，并在南尼科巴島合作建設１５ 兆瓦發電廠。該發電廠的建成能為位于安達曼群島的制造業企業提供可靠、強勁的電力供應。同時，連接欽奈和安達曼·尼科巴群島的海底光纜系統是最具代表性的旗艦項目之一。日本電氣股份有限公司印度分部負責項目的設計、安裝、運行。日本總公司則負責電纜的生產制造，并提供相關技術援助。該項目有利于該島相關制造業的智能化運營，助力制造業的高效生產。

１．４ 聯合日本推動軍備領域的“印度制造”

將印度打造為向第三國出口武器的生產基地也是“印度制造”的重要目標。為此，莫迪政府主要從以下兩個方面尋求對日合作，以推進軍備領域的“印度制造”計劃。

（１）從條約機制層面為軍備聯合生產和技術合作創造條件。２０１５ 年１２ 月，印日簽署《防衛裝備及技術轉讓協定》。協議指出：“各方應在符合國家法律法規和本協定規定的前提下，向另一方提供實施聯合研究、聯合項目開發或生產等所需的國防設備和技術。”此外，印日于２０１５ 年成立國防設備與技術合作組。２０１８ 年７月，國防設備與技術合作組組織日本防務公司參觀印度在班加羅爾和孟買的國防工業設施，以促進兩國防務企業的合作向高科技項目邁進。同時，印度政府于２０１８ 年２ 月宣布將在北方邦和泰米爾納德邦興建兩條國防工業走廊。２０２２ 年９ 月，印度國防部長拉賈納特·辛格（Ｒａｊｎａｔｈ Ｓｉｎｇｈ）在會見日本防衛大臣浜田靖一（Ｙａｓｕｋａｚｕ Ｈａｍａｄａ）時就邀請日本工業界投資國防工業走廊。

（２）在具體的軍備項目及軍事技術研發上推動對日合作。“ＵＳ－２”兩棲水上飛機由日本新明和工業株式會社（Ｓｈｉｎｍａｙｗａ Ｉｎｄｕｓｔｒｉｅｓ）制造。２０１４ 年９ 月莫迪訪日后，有消息稱印度海軍計劃購買１２ 架兩棲飛機。然而，由于印度未與日本就飛機的售價達成一致，且印方還要求日本在出售兩棲飛機的同時向印度提供或轉讓一定數量的監控技術，目前印度尚未與日本達成購置合同。此外，２０１５ 年１ 月，莫迪邀請日本三菱重工和川崎造船公司在印度建造６ 艘價值達８１ 億美元的“蒼龍”級潛艇。然而，日方未對印方的邀請作出回應。

２０１８ 年７ 月，印日達成了關于全球導航衛星系統的同時定位與地圖構建（ＳＬＡＭ）的合作安排，該項目能夠提高印日對無人地面飛行器（ＵＧＶ）和機器人的控制技術，是自《防衛裝備及技術轉讓協定》簽訂以來印日首個合作項目。２０２４ 年１ 月，印度孟買馬扎岡造船廠與日本防衛省的技術采辦和后勤局代表團討論了關于海底平臺建設、無人地面飛行器和機器人開發等國防技術的合作。這一合作可為印度提供用于水下應用的尖端機器人技術，增強印度的海上監視與防御能力。

１．５ 與日本在國際層面開展項目合作

（１）印度與日本在孟加拉國、斯里蘭卡等國開展戰略合作。２０１４ 年７ 月，孟加拉國表示即將與中國簽署索納迪亞（Ｓｏｎａｄｉａ）深海港口建設合同。此后，莫迪政府向孟加拉國政府施壓，試圖破壞中孟合作。２０１５ 年孟加拉國計劃部長穆斯塔法·卡邁勒（Ａ．Ｈ．Ｍ． Ｍｕｓｔａｆａ Ｋａｍａｌ）表示，“包括印度在內的部分國家正反對中國參與索納迪亞項目”。２０１８ 年，孟加拉政府宣布將與日本聯合修建馬達爾巴里深水港（ Ｍａｔａｒｂａｒｉｐｏｒｔ），索納迪亞港口項目隨即被取消。值得注意的是，馬達爾巴里港一旦建成，距該港僅１００公里的印度特里普拉邦極有可能成為南亞對外出口的重要商業樞紐。同時，印度致力于將孟加拉國從拉姆加爾（Ｒａｍｇａｒｈ）到巴萊亞爾哈特（Ｂａｒａｉｙａｒｈａｔ）的國道改造成雙向四車道公路，日本則在同一路段開展橋梁修復工作。這一建設將極大地增強印度東北部與尼泊爾、不丹等國的連通性。另外，印日還在修建孟加拉國的亞穆納河大鐵橋（Ｙａｍｕｎａ Ｒａｉｌｗａｙ Ｂｒｉｄｇｅ）上展開合作。該鐵橋的建成有利于印度東北部企業以較低的成本引進生產機械和工業原料，從而吸引更多制造業公司進駐。

可以說，印日在孟加拉國開展的連通性建設將提升印度所提倡的“孟不印尼”（ＢＢＩＮ）次區域集團的生產效能。在此過程中，印度能夠進一步開發東北地區在紡織品、食品加工等制造業領域的發展潛力，構筑其在南亞、東南亞地區工業鏈、價值鏈中的重要地位。

（２）印度與日本在非洲地區開展戰略合作。２０１７ 年５ 月２３ 日，莫迪宣布印日將聯手打造“亞非增長走廊” （Ｔｈｅ Ａｓｉａ Ａｆｒｉｃａ Ｇｒｏｗｔｈ Ｃｏｒｒｉ?ｄｏｒ），在廣闊的亞非地區開展互聯互通建設。２０１８ 年１０ 月，莫迪又表示將建立“印日亞非地區商務合作平臺”（Ｐｌａｔｆｏｒｍ ｆｏｒ Ｊａｐａｎ－Ｉｎｄｉａ Ｂｕｓ?ｉｎｅｓｓ Ｃｏｏｐｅｒａｔｉｏｎ ｉｎ Ａｓｉａ－Ａｆｒｉｃａ），該平臺旨在整合印日企業的商業資源，共同在亞非地區打造工業網絡。在“亞非增長走廊”和印日亞非地區商務合作平臺的合作模式中，印度能夠利用其在非洲等地的經營優勢，并借重日本的資金和技術資源， 幫助在印日企如馬魯蒂鈴木（Ｍａｒｕｔｉ Ｓｕｚｕｋｉ）、豐田柯洛斯卡汽車公司（ＴｏｙｏｔａＫｉｒｌｏｓｋａｒ Ｍｏｔｏｒ）、安賽樂米塔爾新日鐵印度公司（Ａｒｃｅｌｏｒ Ｍｉｔｔａｌ Ｎｉｐｐｏｎ Ｓｔｅｅｌ Ｉｎｄｉａ）等擴大對非出口。同時，日本制造商在東南亞等地區建立了相對完善的工業網絡。印度制造業公司也能利用日本的這一經營優勢開發東盟等重要市場，提高其制造業的國際市場份額。

（３）印度與日本聯合美國、澳大利亞開展戰略合作。２０２１ 年４ 月，印度與日澳啟動“供應鏈彈性倡議” （Ｔｈｅ Ｓｕｐｐｌｙ Ｃｈａｉｎ Ｒｅｓｉｌｉｅｎｃｅ Ｉｎｉｔｉａ?ｔｉｖｅ），加強三國在汽車、醫療設備等產品領域的供應鏈合作。同時，印度還表示要與美日澳成立基礎設施協調小組（Ｑｕａｄ Ｉｎｆｒａｓｔｒｕｃｔｕｒｅ Ｃｏｏｒ?ｄｉｎａｔｉｏｎ Ｇｒｏｕｐ），在印太地區領導高標準的基礎設施建設。此外，印度聯合美日澳啟動半導體供應鏈計劃（Ｓｅｍｉｃｏｎｄｕｃｔｏｒ Ｓｕｐｐｌｙ Ｃｈａｉｎ Ｉｎｉｔｉａ?ｔｉｖｅ），強化四國在５Ｇ 部署、網絡安全保障、太空技術發展等領域的多邊對話。⑤ 通過與日本在小多邊框架下合作，印度致力于提升其在地區產業鏈重構中的地位，以反哺其國內制造業的發展。

二、“印度制造”計劃下印日合作的動因

“印度制造”計劃下的印日合作具有明確的經濟屬性，也兼具一定的安全戰略意涵。在此過程中，印度既有借重日本資源發展制造業的目的，也有利用日本塑造印度在全球供應鏈上重要地位的動機，還有以經濟合作為抓手強化印日的政治、安全與戰略合作的戰略考量。

２．１ 借重日本的資金、技術與發展經驗等推進“印度制造”

印度具有廣闊的消費市場、充足的廉價勞動力等發展“印度制造”計劃的優勢條件，但要真正使“印度制造”從口號變成現實，印度還面臨諸多挑戰。首先，印度的鐵路、公路、電力設備等基建工程無法滿足制造業的發展需求。其次，印度制造業發展嚴重缺乏熟練技術工人。最后，印度制造業還面臨資金短缺和技術落后的問題。日本則剛好具有“印度制造”計劃所需的資金、技術與人才培養經驗。

（１）日本具有助力印度制造業發展的資金實力。日本具有為印度提供資金支持的悠久歷史。日本從１９８６ 年起就一直是印度最大的海外援助國，這使得印度對于在資金方面持續獲得日本援助，以推進基建等領域的國家建設有強烈期許。同時，日本也具備巨大的對印投資潛力。２０２３ 年日本是印度的第五大投資來源國。其中，汽車、電氣設備、紡織品、食品加工等是日本對印投資的主要制造業領域。不過，對印投資僅占日本海外投資總額相當小的一部分，這也說明日本對印投資潛力有待進一步挖掘。尤其是在印度限制中國投資的背景下，加緊吸引日本投資以彌補中國投資受限的缺口，正是印度對日合作的重要驅動力。

（２）日本具有助力印度多種制造業發展的技術能力。以日本的高鐵技術、精密儀器技術和工業機器人技術為例。在高鐵技術領域，新干線是當今世界最先進的高速鐵路系統之一。新干線列車不僅擁有每小時２５０～３５０ 公里的載客運行速度，還具有可靠的安全運行保證以及較低的運行及維護成本。在與日本就孟買—艾哈邁德阿巴德高鐵項目進行談判的過程中，印度就希望日方能夠“限期轉讓日本核心技術”。可以說，日本在高鐵等交通基建領域的先進技術將極大助力印度提升其基建水平。

在精密儀器領域，精密儀器在高端裝備制造、前沿科學探索、國防裝備研發等領域具有重大意義。日本帕斯卡株式會社（ＰＡＳＣＡ）、奧林巴斯株式會社（ ＯＬＹＭＰＵＳ）、精工株式會社（ＮＳＫ）等公司均以其領先的技術創新和產品質量在全球享有盛譽。在工業機器人領域，工業機器人目前已被廣泛應用到汽車制造、飛機制造和電子精細加工的機械化流水線。當前，安川電機（ＹＡＳＫＡＷＡ）、發那科公司（ＦＡＮＵＣ）等日企占據全球工業機器人５０％的市場份額。因此，積極學習并引進日本的精密儀器、工業機器人等技術，有利于印度制造業朝著自動化、智能化、精細化方向發展。

（３）日本具有助力印度制造業發展的人才培養經驗和制度保證。早在２０ 世紀９０ 年代初，日本政府就創立研修制度和技能實習制度。２０１９ 年，日本還推出接受外國高素質特定技能人才的方案，并專設特定技能簽證。上述制度通過讓外國實習生學習日本產業界擁有的技能和知識，以達到向海外發展中國家轉移技術的目的。可以說，“印度制造”計劃下印日圍繞“技能印度”的合作不斷加深，表明印度意圖借鑒日本的人才培養制度和學習日本的技能培訓經驗，以緩解其制造業發展缺乏熟練技術工人的人才困境。據此，在“印度制造”計劃下爭取印日合作，印度旨在充分借重日本在資金、技術與人才培養等領域的資源，從而彌補本國制造業的發展劣勢，推動產業結構的健康轉型。

２．２ 利用日本塑造印度在全球供應鏈上的重要地位

當前，在大國博弈、地緣沖突、技術革命等多重因素的影響下，全球供應鏈進入深度重構期。打造彈性安全的供應鏈，爭取在全球供應鏈中的重要地位正是印度推動印日合作的關鍵戰略考量。具體來看，供應鏈是指企業生產經營活動中涉及的一系列供應操作，從原料采購到生產分銷，再到產品交付與服務的全過程。據此，印日合作中印度在供應鏈層面的戰略意圖也可以從供應、生產、銷售三個環節來探究。

（１）供應環節。能源供應中斷、礦產資源稀缺一直是威脅印度供應鏈安全的重要隱患。例如，稀土元素在電子產品、國防武器等的生產制造中發揮關鍵作用，確保稀土的穩定供應也是“印度制造” 計劃順利推進的必要條件。２０２３年４ 月，印度唯一稀土生產商———印度稀土公司（Ｉｎｄｉａｎ Ｒａｒｅ Ｅａｒｔｈｓ Ｌｉｍｉｔｅｄ）表示計劃在未來十年內將采礦能力提高４００％，從而為印度的清潔能源轉型和制造業發展鎖定關鍵礦物供應。作為世界上最大的稀土消費國之一，日本掌握著先進的稀土開采、提取、回收技術。１９６７ 年，日本公司就已經能夠成功分離十幾種性質相近的稀土元素并將其產業化。近年來，日本還開發出ＤＮＡ 回收稀土、從廢磁鐵中高效回收稀土釹以及深海稀土泥開采等技術。

早在２０１２ 年１１ 月，印日就簽署了有關稀土出口和聯合開發印度稀土的合作備忘錄。此后，日本豐田通商株式會社（Ｔｏｙｏｔａ Ｔｓｕｓｈｏ Ｃｏｒｐ）在印度成立豐通稀土印度有限公司（Ｔｏｙｏｔｓｕ ＲａｒｅＥａｒｔｈｓ Ｉｎｄｉａ Ｐｖｔ），負責對印度稀土公司開采的稀土產品進行分離提煉。可以說，借助日本的技術與投資，印度可以進一步打造本國的稀土基地，加速海底礦產資源開發，這有利于印度減少其在稀土、鎳、鈷等關鍵原材料上的外部依賴性，從而從制造業供應鏈的初始端———原料采購環節維護其供應鏈的安全與穩定。

（２）生產環節。當前，美日等國提出將經貿問題政治化與安全化的“中國＋１”計劃，鼓勵跨國公司尋求中國之外的新的生產基地作為“備份”，通過“制造業回流”“技術聯盟”等方式，企圖構筑遏華制華的“小院高墻”。在此過程中，美日尤其看重全球供應鏈重構戰略中印度的作用。鑒于印度制造業融入全球價值鏈體系的程度不高，且在全球制造業生產分工中的位置更靠近中上游，莫迪政府也積極配合“中國＋１”計劃，加速承接來自日本的產業和技術轉移，服務于“產業興印”的目標。

第一，中端制造業領域。印度旨在通過印日合作鞏固和提升其在電子產品、汽車零部件等中端制造業領域的本土生產優勢，最終將本國打造成為全球制造中心。以汽車產業為例，日本是全球汽車制造業的領軍國家。當前，鈴木、豐田、本田等日本整車企業在中國面臨較大的市場競爭壓力。在這一背景下，日本汽車企業更加重視印度作為其生產和銷售基地的關鍵作用。２０２３ 年，豐田公司與臺達電子集團成立合資企業，共同在印度生產電動汽車驅動裝置。２０２４ 年１ 月，鈴木公司還宣布將在印度古吉拉特邦建造第二家汽車廠。據估計，新投資將使鈴木在古吉拉特邦的汽車年產能增至２００ 萬輛。此外，日本三菱汽車更是表示退出中國市場，將發展重點轉向印度。在智能手機領域，２０２３ 年１２ 月，日本電子元件生產商ＴＤＫ 宣布將在印度北部哈里亞納邦建廠，為印度制造的ｉＰｈｏｎｅ 手機生產電池芯。這一舉措有利于印度突破在智能手機高價值配件領域的生產瓶頸，打造涵蓋整機裝配、普通器件和高價值配件在內的本土化生產的完整產業鏈。

總的來看，印度正有意借力日本夯實其制造業發展的產業基礎，這既能有效降低其在電子產品、汽車零部件、鋼鐵產品等中端制造業領域對中國的進口依賴，又能加速對華產業替代，擴大其在全球中端制造業市場的競爭力。

第二，高端制造業領域。當前，印度致力于把握全球新興產業重構的重大機遇，通過印日合作增強其在高端制造業領域的創新研發與技術能力，從而提升本國在全球高端價值鏈的生產位次。以半導體產業為例，印度半導體產業發展基礎薄弱。相比之下，日本在光刻機技術、單晶葉片等半導體原材料技術、數控機床技術等領域根基雄厚，占有絕對優勢。同時，近年來日本也在配合美國出臺針對中國的半導體出口管制措施，并不斷加大與印度的半導體產業合作。蘇杰生外長就提出：印日要合作提升供應鏈韌性，重點強化在半導體、綠色科技、電子支付等領域的合作。具體來看，日本半導體廠商瑞薩電子株式會社（Ｒｅｎｅｓａｓ Ｅｌｅｃｔｒｏｎｉｃｓ Ｃｏｒｐｏｒａ?ｔｉｏｎ）正與印度塔塔咨詢服務公司開設聯合創新中心，以加速在印度建立完整的半導體生態系統。同時，日本芯片設備制造商迪思科（Ｄｉｓｃｏ）和哈默納科（Ｈａｒｍｏｎｉｃ Ｄｒｉｖｅ Ｓｙｓｔｅｍｓ）也紛紛表示考慮在印度設立生產和營銷基地。

總的來看，“印度制造”計劃下印日圍繞半導體、芯片等的合作有利于推動印度產業鏈從低附加值的組裝加工階段向零部件本地研發和生產的高附加值階段過渡，這是印度打造關鍵產業的韌性供應鏈、實現技術自力更生、維護經濟安全的重要實踐。在此過程中，印度力求進一步融入美西方價值鏈，聯手日美構建遏華、制華的以內部循環為主的產業聯盟，并在新經濟領域爭取對華的產業切割乃至超越。

（３）銷售環節。“印度制造”計劃下的印日合作有利于印度開拓日本市場，促進印度制造業出口市場的多元化。作為世界發達經濟體，日本擁有１．２５ 億的人口總量，且國民收入高、購買力較大。然而，盡管印日于２０１１ 年２ 月正式簽署旨在促進雙邊貿易關系的《印日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但在２０１１ 年至２０２３ 年間，印度對日年出口額占印度年出口總額的比重卻從２０１１ 年的２．０７％降至２０２３ 年的１．１８％。同時，印度對日的長期貿易逆差問題并未得到解決，已經從２０１２ 年的６．３１ 億美元擴大至２０２３ 年的１２．６４ 億。可以發現，在供應鏈的終端———產品分銷與交付環節，日本豐富的市場潛力并未得到印度的充分開發。

具體來看，日本一直對部分進口產品設置較高的非關稅壁壘，如嚴格的衛生檢疫要求和技術標準等，這是限制印度對日出口的重要因素。為此，印度積極學習日本的先進技術、人才培養與管理經驗，這有利于印度提升其產品與服務質量，減少因技術壁壘而無法進入日本市場的出口限制。例如，２０２１ 年１ 月２７ 日，印度政府紡織部就與日本Ｎｉｓｓｅｎｋｅｎ 質量評估中心簽署諒解備忘錄，旨在加強印日在紡織品檢驗、合格評定、技術研發等領域的合作，確保印度的紡織品質量符合日本市場的要求，以擴大印日間的紡織品貿易。此外，２０１５ 年１２ 月，莫迪還透露日本將進口由馬魯蒂鈴木生產制造的汽車。截至２０２４ 年８ 月，馬魯蒂鈴木已經成功向日本出口了鈴木班尼路（Ｂａｌｅｎｏ）、鈴木維特拉（Ｆｒｏｎｘ）等多款汽車。

在當前全球經濟低位徘徊，出口條件惡化的背景下，印度旨在通過“印度制造”計劃下的印日合作充分了解日本在紡織品、汽車等領域的市場需求，這有利于印度開發日本市場。同時，印度還能借力日本提升其產品的全球競爭力，這將在一定程度上助力印度擴大其制造業的國際市場份額和推動出口市場的多元化，最終從銷售端保障其供應鏈的安全與發展。

２．３ 以經濟合作為抓手強化印日的政治、安全與戰略合作

當前，莫迪政府要求印度要在全球范圍內發揮領導作用。蘇杰生外長就指出：“全球化時代，印度和日本都在努力走出傳統舒適區。印日一個向東、一個向西，并在此過程中實現戰略利益的交匯。印日的政策目標不僅是趨同的，更是相互支持的。”為此，以經濟合作為抓手強化印日的政治和安全合作，鞏固印度在印度洋的海權優勢和擴大印度在印太地區的戰略影響力，正是“印度制造”計劃下印度推動對日合作的又一重要戰略考量。

（１）增強與中國博弈的綜合實力，彰顯日本對印度的戰略支持。成為主導印度洋的“凈安全提供者”是印度的重要戰略目標，中國則被印度視為其實現該目標的主要阻礙。印度認為“中國正在加強與地區國家的經濟與戰略聯系，如建設中巴經濟走廊、打造在斯里蘭卡、緬甸等國的戰略海港等，以實現對印度‘珍珠鏈’式的戰略包圍”。可以說，無論是“印度制造”計劃下印日的軍備合作還是在關鍵地區的基建合作，都體現了印度借力日本來增強與中國博弈的綜合實力，彰顯日本對印度政治支持的戰略意圖。

從印日的軍事技術研發、設備聯合生產來看，印度向日本求購并尋求本土制造的“ＵＳ－２”兩棲水上飛機擁有４ ５００ 公里的航程，據稱能夠在３ 米高的海浪中起降，“蒼龍”級潛艇則被公認為世界最先進的常規潛艇之一。一旦印度與日本實現在上述兩大裝備的合作生產，印度在印度洋深處及安達曼·尼科巴群島等戰略要地的海上作戰能力將大幅增強。同時，印日當前在無人地面飛行器和機器人的控制技術領域的合作也將提升印度的水下防御能力。

從印日在關鍵地區的基建合作來看，印度東北部是中印邊境爭端的熱點地區，一方面，印日在東北部的互聯建設將強化印度在中印邊境地區的軍力調動與投放能力。另一方面，日本對印東北部援建的部分地區涉及中印邊界爭議地帶，這就在一定程度上顯示了日本站邊印度的隱晦態度，增強了印度與中國博弈的戰略底氣。此外，安達曼·尼科巴群島具有東臨馬六甲海峽，西臨印度洋的監視與追蹤條件。當前，印日該群島共同構建“海底墻”水下檢測網絡，并可能與美日“魚鉤”監控系統關聯，以檢測南海和印度洋沿岸中國潛艇的活動。這將提升印度在印度洋關鍵據點的態勢感知能力，對中國造成更大的安全威脅。

（２）擴大印度的地區影響力，配合“東向行動”政策深入推進。２０１４ 年以來，莫迪政府對美日澳推動的印太給予積極回應，并開始以印太視角定位與美日澳等國的雙邊及多邊關系。在此過程中，“印度制造”計劃下印日的部分合作體現了印度實踐其“印太戰略”愿景，推動“東向行動”政策與日本“高質量基礎設施合作伙伴關系”深入對接的戰略考量。

以印日在印東北部的互聯互通建設為例，東北部是印度通往東南亞的門戶。當前，印度正意圖借重日本援建東北部，以打通東北地區通向印度大陸和東南亞的經濟走廊。具體來看，日本援建的ＮＨ－５４ 公路在米佐拉姆邦內路段可向南延伸至“加叻丹多模式交通運輸項目”，該項目從印度加爾各答出發走海路至緬甸實兌港，在緬境內向南經加叻丹河及公路，最終到達米佐拉姆邦。同時，ＮＨ－２０８ 公路項目的戰略位置靠近孟加拉國邊境，這將通過改善凱拉沙哈爾、卡馬爾布爾（Ｋａｄａｍｂｕｒ）和科懷邊境檢查站與孟加拉國的連接，增強印度東北地區與孟加拉國的互聯互通水平。總的來看，上述互聯互通項目能夠發揮印度東北部在其實施“東向行動”政策過程中的橋梁作用，這背后也隱藏著印度干擾“一帶一路”倡議，進一步擴張其在東南亞等印太地區地緣戰略勢力的目的。

三、“印度制造”計劃下印度對日政策限度

“印度制造”計劃下印度與日本合作的政策限度體現為印度對日本營商優惠政策的出臺力度，而這又取決于印度的經濟改革能否支撐印度對日營商優惠政策的頒布與執行。因此，印度對日合作的政策限度將主要受到印度經濟改革程度的影響。具體來看，勞工問題、稅收問題、征地問題、政策連續性問題等是制約“印度制造”下印日合作的主要因素。

３．１ 勞工問題

２１ 世紀以來，馬魯蒂鈴木公司、本田印度子公司（Ｈｏｎｄａ Ｍｏｔｏｒｃｙｃｌｅ ａｎｄ Ｓｃｏｏｔｅｒ Ｉｎｄｉａ）和豐田印度子公司等日企都曾經歷以要求工廠漲薪、抗議雇員解雇、爭取工會代表權等為目標的工人罷工、游行示威和暴力騷亂等，這給日企帶來了巨大的經濟損失。值得注意的是，相比在印度的美國和歐洲企業，日企爆發的罷工次數更多。其中，日企追求高度集中決策權、不斷削減生產經營成本、大力提倡無薪加班的“規則文化”是造成罷工現象頻發的重要原因。同時，改革印度的勞工制度也是幫助日企緩解勞資關系壓力的關鍵途徑。

具體來看，印度勞動法對勞工權利的保護程度遠遠高于同等經濟水平的發展中國家。其中，《工廠法》規定工人每周最大工作時間不超過４８ 小時且每工作１０ 天必須有１ 天休息，這意味著工人加班要征得工會同意，但通常工會不會同意加班要求。《工業糾紛法》則規定企業規模如果超過１００ 名工人，解雇工人必須事先得到勞動部門同意，而勞動部門幾乎不可能同意這樣的申請。上述嚴苛僵化的要求使得工人可以頻繁地在工會的領導下開展罷工抗議，而企業則很難對其勞動力進行紀律約束。此外，由于合同工（Ｃｏｎｔｒａｃｔ Ｌａｂｏｒ） 不屬于《工廠法》《工業糾紛法》的適用范圍，因而企業傾向于雇傭合同工來降低成本。然而，合同工的工資福利待遇與正式工存在巨大差距，這一不公平現象也成為滋生糾紛的重要誘因。事實上，合同工正是２００６ 年４ 月的本田工人罷工、２０１２ 年７月的馬魯蒂鈴木工人罷工、２０１９ 年１１ 月的豐田工人罷工等活動的重要參與者和推動者。

莫迪自上臺以來就致力于改革勞工制度，其改革內容包括放松對工廠加班時間的限制，將企業需征得政府同意才能解雇工人的規模從１００ 人提高到３００ 人。然而，改革遭到以國大黨、社會黨、印共（馬）為代表的反對黨的抵制，最終被擱置在人民院。同時，諸如印度工人聯合會（Ｂｈａｒａｔｉｙａ Ｍａｚｄｏｏｒ Ｓａｎｇｈ） 、全印度工會大會（Ａｌｌ Ｉｎｄｉａ Ｔｒａｄｅ Ｕｎｉｏｎ Ｃｏｎｇｒｅｓｓ）、印度全國職工大會（Ｉｎｄｉａｎ Ｎａｔｉｏｎａｌ Ｔｒａｄｅ Ｕｎｉｏｎ Ｃｏｎｇｒｅｓｓ）等１０ 個主要的工會也組織大規模的抗議活動。到２０１５ 年夏，在地方選舉壓力下，莫迪政府暫停勞工制度改革。不過，在２０２０ 年疫情期間，莫迪政府于同年９ 月在中央層面通過了勞動法改革。然而，由于印度憲法規定國家勞工法的修訂必須與邦法律保持一致才能生效。鑒于印度部分邦仍對勞工法改革持保留和懷疑態度，截至２０２４ 年１０ 月，新勞工法并未正式生效實施。

早在２００５ 年７ 月本田印度子公司爆發罷工后，日企就要求印度政府放松解雇員工的要求，建議工人罷工必須提前三周宣布，且必須得到工廠７５％的工人批準。馬魯蒂鈴木的前高管賈格迪什·卡塔爾（Ｊａｇｄｉｓｈ Ｋｈａｔｔａｒ）也曾表示良好的勞資關系是印度成功吸引外資的前提條件。然而，由于勞工制度改革涉及組織嚴密、選票集中的各行業工會和公共雇員，再加上國大黨等反對黨的抵制和中央與地方邦的政策分歧，莫迪政府放松印度勞工管制的能力有限，這也成為“印度制造”下印度對日政策限度的重要體現。

３．２ 稅收問題

一國的稅收政策覆蓋農業、工業、服務業、金融業等各大經濟行業，具有極大的復雜性與針對性。鑒于汽車制造是日企在印度最為集中的投資領域之一，本部分主要以印度在汽車行業的稅收政策為例探討印度對日本政策的限度問題。

印度是全球主要市場中對汽車征收稅率最高的國家之一。在商品和服務稅（ＧＳＴ） 制度下，為進一步降低石油進口依賴和實現節能減排，印度政府僅對電動汽車征收５％的稅，而混合動力汽車則仍負擔４８％的稅率。由于鈴木、豐田、本田等日企均主要生產和銷售燃油車或混合動力汽車，因而也成為上述稅制安排的利益受損方。馬魯蒂鈴木公司董事長巴爾加瓦（ＲＣ Ｂｈａｒｇａｖａ）就對此表示：印度的汽車行業不可能在５０％的稅率下取得發展。豐田印度子公司董事長謝卡爾· 維斯瓦納坦（ ＳｈｅｋａｒＶｉｓｗａｎａｔｈａｎ）也表示印度對汽車和摩托車過高的征稅已經導致企業難以繼續擴大生產。

然而，印度的汽車稅制調整也面臨較大阻礙。一方面，印度當前的小型企業占比極高，且充斥著大量“非正式經濟部門”，這不利于制造業形成規模效應，還從客觀上導致政府財政收入薄弱。作為制造業的重點發展領域，汽車行業對印度商品和服務稅征收做出重大貢獻。針對混合動力汽車、普通燃油車的降息可能會對政府財政收入產生影響，進而削弱政府對經濟的調控能力。另一方面，日企的重要競爭對手，如塔塔汽車公司（ Ｔａｔａ Ｍｏｔｏｒｓ ）、馬恒達（Ｍａｈｉｎｄｒａ ＆ Ｍａｈｉｎｄｒａ） 都從事純電動汽車業務，這些企業正致力于說服印度政府維持現行稅收政策。值得注意的是，自２０１４ 年莫迪上臺以來，大型私有企業的利益在政府政策考量中的地位逐漸提高。其中，塔塔集團是印人黨、國大黨等黨派政治捐款的重要來源。尤其是在２０１８ 年至２０１９ 年間，印人黨從塔塔集團所屬的進步選舉信托基金中獲得的捐款數就占同年該黨所獲政治捐款總額的７５％。這從側面體現出塔塔對印人黨政策具有一定影響力，以塔塔為代表的大型企業的反對游說是阻礙針對混合動力汽車降稅的重要因素。

２０２４ 年５ 月，印度財政部長尼爾瑪拉·希塔拉曼（Ｎｉｒｍａｌａ Ｓｉｔｈａｒａｍａｎ）表示不會在商品和服務稅理事會會議上討論對混合動力汽車給予稅收優惠的問題。同年９ 月，印度Ｇ２０ 協調人阿米塔布·康德（Ａｍｉｔａｂｈ Ｋａｎｔ）也指出：“印度將繼續對混合動力汽車征收４８％的稅。”可以說，出于維持稅收收入穩定、回應本土企業要求等原因，印度政府向鈴木、本田等日企給予稅收優惠的力度有限，這也是“印度制造”下印度對日政策限度的重要體現。

３．３ 征地問題與政策連續性問題

孟買—艾哈邁德阿巴德高鐵項目原本計劃于２０１７ 年完成土地收購，２０２３—２０２４ 年全部竣工，但該項目卻在推進過程中受到土地征用、政府政策調整等因素的影響，最終陷入工期嚴重滯后、成本日益膨脹的不利局面。

在政策連續性問題上，２０１９ 年１１ 月至２０２２年６ 月，馬邦由“大發展陣線”———“濕婆軍—民族主義國大黨—國大黨”聯合政府執政。馬邦首席部長烏達夫·沙克雷（Ｕｄｄｈａｖ Ｔｈａｃｋｅｒａｙ）在任期內一直對該項目持批評態度，認為該項目對土地的征用會給農民帶來損失。在“大發展陣線”執政期間，孟買—艾哈邁德阿巴德高鐵項目在馬邦的征地工作、建設進程被不斷拖延。到２０２２ 年２ 月，馬邦的征地工作僅完成了６０％。

在征地問題上，２０１３ 年印度議會通過的新版《土地征收法案》規定：當政府基于公共利益為私人企業征收土地時，必須征得不少于８０％的受項目影響的家庭同意；在有關公私合作項目的土地征用中，至少要獲得７０％的受影響家庭的同意。莫迪政府于２０１５ 年初提出土地修正案，將與國防、經濟適用房、工業通道和基礎設施、社會基礎設施、農業基礎設施等相關的土地征用排除在同意條款和社會效應評估條款之外。然而，該法案一經提出就遭到國大黨、達羅毗荼進步聯盟（ＤＭＫ）等政黨及印度農民協會（ ＢＫＳ ）、全印度農民運動協調委員會（ＡＩＣＣＦＭ） 等組織的抵制。最終，２０１５ 年土地修正案并未在聯邦院通過。在這一背景下，孟買—艾哈邁德阿巴德高鐵項目開工不到兩年，與土地征用有關的仲裁案件已經超過５ ０００ 起，項目用地成本也從原先估計的１．１５ 億美元增加到約２ 億美元。為此，日方指責印度政府為獲取農民選票而在征地問題上過分滿足農民要求，還表示日本正面臨將大量納稅人資金浪費在該高鐵項目上的風險，并指出額外產生的費用應由印度自行承擔。

總體來看，鑒于土地征收涉及人數眾多、分布極廣的農民階層，且還受到反對黨、農民組織的力量牽制，莫迪政府在征地問題上為日本投資項目提供政策便利的空間受限。同時，印度的政黨政治及聯邦體制也決定了其在特定項目中對日政策的連續性有限，這也是“印度制造”下印度對日政策限度的又一體現。

基于上述分析可以發現，印度尚未建立一個有效的高層協調機制，因而很難將國內相關利益攸關者匯集在一起。為此，第一、二任期的莫迪政府往往以犧牲經濟利益為代價來保證自身及政黨的穩定執政與選舉票倉，其改革政策難以有效貫徹落實。展望第三任期，印人黨斬獲的席位沒有超過２７２ 席的半數席位。這意味著其需依靠泰盧固之鄉黨（Ｔｅｌｕｇｕ Ｄｅｓａｍ Ｐａｒ?ｔｙ）、比哈爾邦人民黨（Ｊａｎａｔａ Ｄａｌ Ｕｎｉｔｅｄ）、濕婆神軍黨（Ｓｈｉｖ Ｓｅｎａ）等盟友政黨才能維持執政聯盟。在這一背景下，莫迪政府將受制于其政治盟友并可能在相關經濟改革上選擇妥協，這決定了印度在勞工、稅制、征地等與日企利益攸關的問題領域的對日政策限度。

不過，印度政府聯合日本推進“印度制造”的政策趨勢不會改變，印人黨發言人在２０２４ 年大選前就指出，如果莫迪贏得大選，印人黨將繼續把經濟改革作為優先事項。具體來看，莫迪政府的勞動法改革已在古吉拉特邦、拉賈斯坦邦、中央邦等取得一定成效。印度北方邦也已發布命令免除對混合動力汽車８％至１０％的注冊稅。自２０２２ 年６ 月印人黨與濕婆軍在馬邦組成執政聯盟后，孟買—艾哈邁德阿巴德高鐵項目進程也顯著加快。蘇杰生更強調印度將著力推動這一高鐵工程按時完工。可以說，在以自由化、市場化為核心的經濟改革背景下，實現印日在印太地區的全方位戰略對接是莫迪政府始終堅持的外交方針。據此，印度將繼續把“印度制造”下的印日合作作為國家政策的重要議程，并持續推動合作的順利開展。

四、結 語

“印度制造”下的印日合作是印度借助外部力量加速實現工業化、推動經濟結構轉型的典型案例。然而，“印度制造”的政策實踐也面臨諸多問題。從國內層面來看，土地改革受阻導致莫迪政府無法整合其土地資源為工業化提供強勁支持。勞動法改革遲滯和勞動力技能升級緩慢則使印度無法將人口紅利轉化為經濟增長的動能。同時，印度基礎設施建設仍不能滿足制造業的發展需求，且在印制造企業常面臨產能閑置問題。此外，莫迪政府過度傾斜高科技產業和大型企業，忽視構成產業基礎的中小企業需求，這也制約了制造業的全面發展。在上述因素的作用下，印度整體營商環境有待改善，制造業發展的競爭力欠佳。從國際層面來看，由于南亞次大陸的經濟發展和一體化水平較低，“印度制造”的順利推進須倚仗東亞供應鏈體系的支持。然而，在印度打壓中資中企，阻礙與中國技術交流的背景下，其融入地區供應鏈體系的步伐緩慢，這就造成“印度制造”難以從地區經濟發展中汲取強大動力。

事實上，在全球產業鏈加速重構的背景下，從中國回撤的外資更多回流美歐或轉移至東南亞國家，流入印度的外資多集中于服務業，且近年來制造業導流外資的規模還在下降。正因如此，在莫迪前兩個任期中，印度制造業在國內生產總值中的比重不升反降，“印度制造”計劃的實施效果未達預期。不過，工業化并非印度的唯一目標。平衡中國影響力、擴大印度的地緣戰略勢力亦是印度實施“印度制造”的強勁動力。可以說，“印度制造”計劃下的印日合作，是印度借助日本資源以提升其綜合國力的多層次、跨領域的協同戰略。在此過程中，印度正將日本在經濟領域的資源優勢與印度發展經濟和維護國家安全的戰略需求相結合。

對中國來說，印日合作的不斷加深本質上是全球經濟一體化推動的結果，應客觀地予以評價，但這也將對我國造成一定程度的不利影響。第一，中國制造業發展可能面臨更加嚴峻的外部競爭。日本對華和對印投資基本保持了以汽車、電子設備、化工等制造業為主的類似構成。印度利用其勞動力成本優勢與“中國制造”展開產業競爭，會吸引更多日企撤出中國赴印投資，導致中國產業鏈分散化。這可能會增大中國面臨的供應鏈風險，加劇“中國制造”的國際競爭壓力。第二，中國在南亞、東南亞等地推進“一帶一路”倡議將面臨更大的戰略壓力。無論是印度為日本爭取馬達爾巴里港的開發權，還是印日在孟加拉國的基建合作，抑或是“亞非增長走廊”計劃的醞釀及提出，都具有制衡“一帶一路”倡議的意涵。尤其是近年來印日炒作“債務陷阱論”，宣揚印日合作的基建項目在“高質量”“公開透明”“非排他”等“軟實力”層面的優越性，這將給“一帶一路”倡議的推進帶來一定挑戰。第三，中國和平發展可能面臨更加復雜的周邊環境。“印度制造”計劃下印日在安達曼·尼科巴群島、印東北部等地的部分基建合作帶有軍事化的屬性，這可能會干擾我國在印度洋的正常活動，加大我國在中印邊界地帶維護主權的難度。

總體來看，印日合作對我國在制造業發展、互聯互通建設等領域的不利影響最為顯著，但安全戰略層面的負面效應仍不容忽視。為此，我國既要增強與印日的政治互信，加大在雙邊和國際多邊層面的溝通力度，又要深度挖掘與印日的互補性優勢，做大與印日共同利益的蛋糕，還要在消化和吸收現有國際規則的基礎上改善營商環境，增強中國對企業的吸引力。這些措施有利于降低印日合作對中國的不利影響，鞏固中國在全球供應鏈中的核心地位。

責任編輯 邵雯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