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業內能源效率差異對企業轉型的影響：理論與實證

摘要 在中國經濟社會發展全面綠色轉型背景下，能源效率關乎企業的生存與可持續發展，行業內企業的能源效率差異引發了激烈的市場競爭，而行業內能源效率差異對企業綠色轉型有何影響卻缺乏深入探討。融合能源、政府補貼、污染稅、市場化水平等因素，該研究拓展了產業演化模型，從市場競爭視角探討了行業內能源效率差異影響企業綠色轉型的理論機制；利用2013—2022年中國滬深A股制造業上市公司數據，引入再中心化影響函數識別了行業內能源效率差異對企業綠色轉型的影響，從前端治理與過程治理視角考察了其中的作用機制，并基于企業競爭環境視角考察了行業內能源效率差異的效應異質性。研究結果表明：①行業內能源效率差異促進了企業綠色轉型，這一結論在內生性控制和穩健性檢驗后依然成立。②行業內能源效率差異促進了企業能源結構轉型與技術改造，主要通過非化石能源替代化石能源、加速資本更新與周轉、提升能源效率的途徑促進了企業綠色轉型。③行業內能源效率差異對企業綠色轉型的促進效應表現出明顯的競爭環境異質性。政府環境規制強度和市場競爭程度的提升，以及政府與市場協同程度的提高，均會增強行業內能源效率差異對企業綠色轉型的促進效應；企業內部資源稟賦會增強促進效應，而外部資源稟賦會削弱促進效應。基于研究結論提出，應強化環境規制，引導企業能源效率競爭；完善市場競爭機制，內化企業排污成本；依托企業內外部資源稟賦，引導企業技術創新與改造；提高政府與市場協同水平，激勵企業綠色轉型。

關鍵詞 能源效率差異；綠色轉型；市場化；再中心化影響函數

中圖分類號 F426 文獻標志碼 A 文章編號 1002-2104（2024）11-0076-14 DOI：10. 12062/cpre. 20240717

黨的二十大報告明確提出了“加快發展方式綠色轉型”的目標，并強調了“完善能源消耗總量和強度調控，重點控制化石能源消費，逐步轉向碳排放總量和強度‘雙控’制度”。盡管企業是經濟綠色轉型的主體，但能源效率低下所引發的環境污染仍是制約經濟綠色轉型的關鍵因素。《中國綠色國民經濟核算研究報告》顯示，2021年中國環境污染造成的經濟損失高達5 118億元，其中大部分源于企業污染。因此，如何推動企業綠色轉型已成為一個亟待解決的關鍵問題，引起了社會各界的廣泛關注。提高能源效率是企業綠色轉型的重要抓手，眾多學者致力于能源效率影響因素研究以期提出激勵企業綠色轉型的對策。已有文獻主要從政府和企業視角研究了政策效應和企業自發行為對企業能源效率的影響，如產業政策、金融政策、稅收政策和數字化轉型、科技創新、產業集聚等。部分學者研究了市場分割、市場交易機制等對能源效率的影響。然而，從市場競爭視角的研究相對缺乏。理論上，除政府行為和企業行為以外，市場環境對企業綠色轉型成效至關重要。現實中，中國正在加速經濟社會發展全面綠色轉型，能源效率直接關系到企業生存與發展，行業企業間的能源效率差異引發了激烈的市場競爭。因此，研究行業內能源效率差異如何影響企業綠色轉型可以為激勵企業綠色轉型提供新的研究視角，對中國經濟綠色發展具有重要的理論與現實意義。

1 文獻回顧

盡管學術界對能源效率差異的經濟效應研究相對較少，但關于生產率差異的研究已經相當成熟，為探討行業內能源效率差異對企業綠色轉型的影響提供了研究基礎。

產業組織理論和資源錯配理論從不同角度探討了生產率差異。前者以Hopenhayn［1］的產業演化模型為代表。該模型將企業生產率差異視為“因”，認為競爭市場中企業生產率差異會激勵企業不斷進入、退出市場，倒逼企業提高生產率以保持競爭優勢。在此過程中，低生產率企業會被淘汰，高生產率企業逐漸占據更多市場份額，產業演化的結果是企業生產率水平整體提升。李平等［2］基于這一理論解釋了中國工業部門生產率的增進過程。后者則以Hsieh 等［3］的生產率錯配模型為代表。該模型將企業生產率差異視為“果”，認為生產率差異是資源錯配的一種表現，市場摩擦、不完全競爭、政策干預等因素會導致資源在企業間的配置偏離最優狀態，進而引起生產率差異。資源錯配理論還強調了資源錯配對經濟效率的影響，認為資源錯配下企業生產效率無法達到最優水平，會導致整個經濟體生產效率的下降。減少資源錯配、提高資源配置效率是提升經濟效率的重要途徑。陳詩一等［4］將能源要素加入生產率錯配模型，發現能源扭曲是中國資源配置扭曲的最主要原因。盡管兩種理論的出發點不同，但共同目標是提高生產率。相似地，學術界已達成共識，提升能源效率是推動企業綠色轉型的關鍵。

眾多研究聚焦于如何提高企業能源效率。首先，學者們從政府視角研究了各類政策工具對企業能源效率的影響。政策工具包括創新政策，如國家創新型城市［5］；產業政策，如承接產業轉移示范區［6］；金融政策，如數字普惠金融［7］、綠色信貸［8］、綠色金融改革創新試驗區等［9］；稅收政策，如增值稅結構性改革［10］；以及環境政策，如新環保法［11］、節能政策［12］、排放權交易［13］、環境信息披露［14］、低碳城市［15］等。此外，也有文獻探討了最低工資標準［16］以及政府能源強度目標［17］、環境規制強度［18］對企業能源效率的影響。

其次，學者從企業內部視角考察了能源效率的影響因素。常見因素有企業的社會責任［19］、環境目標與環境效益［20-21］、能源意識與行為［22-23］、資源稟賦與生產效率［24-25］、用能成本與管理成本［26-27］、能源結構與能源依賴度［28］、外商直接投資［29］、技術創新與技術改造［30］、數字化轉型［31］、進口技術復雜度［32］以及全球價值鏈嵌入度［33］等。

近年來，學者開始探索市場因素對企業能源效率的影響，如市場分割［34］、貿易自由化［35］、產業集聚［36］、信息障礙［37］、技術供應［17］、能源市場交易機制［38］等。有研究表明，產業集聚降低了企業能源效率［36］。有學者發現產業集聚通過規模效應、學習效應、競爭效應和政策效應對企業能源效率產生了顯著的“U”形影響［39］。

綜上所述，盡管學術界對生產率差異的經濟效應以及企業能源效率的影響因素方面進行了廣泛研究，但在以下3個方面有待完善。首先，能源效率差異不能僅被視為“果”，這是因為能源扭曲是中國資源配置扭曲的最主要原因［4］，導致企業間存在顯著的能源效率差異［34］。能源效率是提升工業部門競爭力的關鍵［22］。當能源效率差異被視為“因”時，市場環境中同行業內的能源效率差異無疑會激發行業內企業的競爭，進而影響企業的綠色轉型。然而，學術界尚未充分關注能源效率差異的經濟效應。其次，已有文獻主要從政府和企業視角探討宏觀政策和企業內部條件對企業能源效率的影響，且少數基于市場視角的研究也主要關注市場基礎條件的影響。鮮有研究從市場競爭的角度出發，探討行業內能源效率差異的經濟效應。最后，中國經濟高質量發展的過程中，政府“看得見的手”與市場“看不見的手”發揮了協同作用，探討政府和市場在行業內能源效率差異影響企業綠色轉型過程中的作用能夠為精準推動企業綠色轉型提供理論支撐。

鑒于此，本研究從理論與實證研究兩個維度，探討行業內能源效率差異對企業綠色轉型的影響程度、作用機制及其異質性效果。在理論層面，以中國能效“領跑者”為制度背景，基于企業行為理論、合法性理論和委托代理理論分析了行業內能源效率差異對企業綠色轉型的影響及作用機制，進而構建融合了能源、政府補貼和稅收、市場化等因素的產業演化模型，通過模型參數分析提出研究假說。在實證層面，運用2013—2022年中國滬深A股制造業上市公司數據，引入再中心化影響函數（recenteredinfluence function，RIF）［40］識別了行業內能源效率差異對企業綠色轉型的影響，從前端治理與過程治理視角剖析了行業內能源效率差異影響企業綠色轉型的內在機制，并從企業競爭環境視角進行了異質性分析。

本研究主要邊際貢獻體現在以下3個方面：首先，拓展了產業演化模型，從市場競爭視角探討了行業內能源效率差異對企業綠色轉型的影響及作用機制，為企業綠色轉型提供了新的理論支撐和實證證據。其次，拓寬了能源效率研究的視角。利用再中心化影響函數的無條件期望等于相應統計量本身的特性，提出了一種新的行業內能源效率差異測度方法，克服了傳統能源效率離散度無法構建面板數據的局限性，為深入研究能源效率差異的經濟效應提供了理論基礎。最后，識別了政府規制強度、市場競爭程度、政府市場協同程度以及企業資源稟賦對行業內能源效率差異影響企業綠色轉型的效應異質性，區分了政府、市場和企業在經濟綠色發展過程中發揮的作用，為中國經濟綠色轉型提供了重要的經驗證據。

2 理論分析與研究假說

2. 1 行業內能源效率差異影響企業綠色轉型的制度背景

為促進工業領域的節能降碳，2014年12月，國家發展改革委、財政部等7部門印發了《能效“領跑者”制度實施方案》，中國能效“領跑者”制度正式建立。該制度旨在通過樹立能效標桿、給予政策扶持，引導高耗能企業開展行業對標、實施節能技術改造來追逐能效“領跑者”，縮小企業間能效水平差距；通過制定和修訂強制性能耗限額標準，提高能耗準入門檻，形成高耗能行業整體能效水平提升的長效機制。2015年11月，國家發展改革委等3部門進一步出臺了《高耗能行業能效“領跑者”制度實施細則》，明確了能效“領跑者”的遴選、激勵與保障機制。隨后，乙烯、合成氨、水泥、平板玻璃、電解鋁行業率先開展了能效“領跑者”行動。2021年10月，為促進重點工業領域的節能降碳和綠色轉型，國家發展改革委等5部門發布了《關于嚴格能效約束推動重點領域節能降碳的若干意見》，強調發揮標準引領作用，深入挖掘節能降碳技術的改造潛力。同年發布的《高耗能行業重點領域能效標桿水平和基準水平》明確規定了石油、煤炭及其他燃料加工業，化學原料和化學制品制造業，非金屬礦物制品業，黑色金屬冶煉和壓延加工業，有色金屬冶煉和壓延加工業5個細分行業的能效標桿與基準，為行業內能源效率差異的準確測算提供了對標基準。能效“領跑者”制度的建立與發展，為企業關注、重視、縮小行業內能源效率差異，通過技術改造的方式提升能效促進企業綠色低碳發展提供了制度依據。

2. 2 行業內能源效率差異影響企業綠色轉型的理論依據

行業內能源效率差異對企業綠色轉型的影響可以通過3個基礎理論進行探討。企業行為理論認為，企業管理者在制定戰略決策時會注重參考點水平，且同行因存在共性而常常被視為關鍵參照點，這種基于同行的社會期望構成的企業基準績效水平，也是利益相關者對企業行為的最基本期待［41］。Hopenhayn［1］的產業演化模型考察了產業生產率差異對產業整體生產率水平的影響，認為當企業高于產業內生產率的“關鍵參照點”時會選擇進入市場參與競爭，低于“關鍵參照點”時會退出市場，產業演化的結果是產業整體生產率的提升。具體到企業能源效率，行業能效“領跑者”為保持優勢會不斷提高能源效率，“非領跑者”為了滿足行業基準能效水平而提高能源效率。即使政府沒有明確這個基準能效水平，企業也會堅持底線思維，而行業表現往往是企業合法性的最低標準［42］。根據合法性理論，隨著利益相關者環保意識的提高，企業與同行的能源效率差異越大，越有可能因違背利益相關者的綠色期待而喪失合法性，不利于政府補貼等資源的獲取［43］。綠色轉型不僅是企業社會責任的體現，也是企業獲得社會認可、保持合法性、彌補資源劣勢的重要手段。根據委托代理理論，代理人會在追求企業和個人利益最大化時努力積極推動企業綠色轉型。綜上，面對行業內能源效率差異，企業會主動選擇綠色轉型。

行業內能源效率差異如何影響企業綠色轉型主要從兩方面分析。在中國經濟綠色發展的背景下，企業在追求利益最大化時，愈發重視政府環境監管并積極響應政府能源發展策略以實現環境風險最小化［40］。因此，在能效“領跑者”制度框架下，技術改造成為企業應對行業能源效率差異、實現綠色轉型的核心途徑。此外，自《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二個五年規劃綱要》將非化石能源在一次能源消費中的比重增長率設為關鍵約束性指標起，前端治理也成為企業提升能效的重要戰略選擇。直至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加快經濟社會發展全面綠色轉型的意見》印發，政府對能源結構轉型的重視提到了新的高度。以非化石能源替代化石能源已成為企業推動能源結構轉型、實現綠色發展的關鍵舉措。

綜上，本研究認為，能源結構轉型和技術改造是企業應對行業內能源效率差異實現綠色轉型的主要途徑。

2. 3 行業內能源效率差異影響企業綠色轉型的模型推導

Hopenhayn的產業演化模型主要探討了勞動力作為單一生產要素時，產業內生產率差異對產業整體生產率水平的影響，這為研究行業內能源效率差異如何影響企業綠色轉型提供了邏輯起點。隨著學術界將能源加入投入產出模型測算綠色全要素生產率來衡量企業綠色轉型成效，產業演化模型的推導邏輯也就有望用以解釋產業內能源效率差異對企業綠色轉型的影響。但不難發現，傳統產業演化模型主要聚焦于產業內部的動態變化，如技術創新、市場結構以及企業行為等，旨在揭示產業內在規律和發展趨勢，較少關注政府在產業演化過程中所扮演的角色。而中國式現代化道路成功的關鍵在于形成“看得見的手”與“看不見的手”協同發展的格局。在深化和完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過程中，中國強調動態平衡政府與市場的關系，以推動有效市場和有為政府的有機結合。因此，本研究基于Hopenhayn的產業演化模型推導邏輯，從市場競爭的視角出發，引入了政府補貼和污染稅等參數以拓展該模型。通過模型推導，深入探討了行業內能源效率差異對企業綠色轉型的影響及作用機制，同時分析了政府和市場在其中的關鍵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