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姜雪峰：中國肽原料研發要勇于挑戰核心序列創新

張婷

“提高美容肽原料的原創性研究，如果從純粹化學合成的科學角度來看，創新程度在于‘人無我有’，而如果從產業化角度來看，創新在于‘實用有效’，而非追求標新立異。”

專家介紹

姜雪峰，華東師范大學化學與分子工程學院教授。2015年，入選國家“萬人計劃”青年拔尖人才計劃；2018年，成為國際純粹與應用化學聯合會（IUPAC）“全球青年化學家元素周期表硫元素代言人”；2023年，榮獲“全國創新爭先獎”表彰。

在追求美麗的道路上，科學家們發揮著至關重要的作用。以多肽原料為例，一代又一代的生物學家和化學家的接力，使得人類對肽的認識逐漸深入，這些研究成果轉化為藥品、保健品、化妝品……

在化妝品領域，《已使用化妝品原料目錄（2021年版）》中，美容肽數目為78種。據普華有策報告顯示，中國多肽化妝品原料市場規模以17.22%的年復合增速，從2017年的7.47億元人民幣增長到2022年的16.54億元人民幣。

在華東師范大學教授姜雪峰看來，“美容肽”的概念下蘊含著化學之美，也包藏著生命的奧妙。姜雪峰帶領課題組發表的《化妝品中的肽化學》—文，總結了化妝品中肽類的基本特征及作用機理。“從唐朝的‘粉黛’（無機鹽）到當今的‘美妝’（生物活性肽），從無機鹽到蛋白質多肽，是化學發展的提升過程，也是生命現象的理解過程。”姜雪峰說。

近日，姜雪峰教授接受《中國化妝品》雜志采訪，幫助我們厘清了關于肽化學中的基本概念，揭開了多肽原料的神秘面紗，并探討了多肽原料的產業前景。

不要被多樣的術語名詞所迷惑

CCR：對于多肽原料市場上存在的各種概念，有肽、多肽、寡肽、膠原肽、美容肽、生物活性肽，我們應該如何認識？

姜雪峰：肽，是由兩個或多個α-氨基酸脫水縮合，以肽鍵連接而成的化合物。多肽是由多個氨基酸組成，其分子量一般介于50-5000Da之間。

分子量介于50-2000Da之間的肽稱為寡肽或低聚肽，而2-10肽屬于寡肽，10-50肽屬于多肽，通常10肽以下具有較高的醫藥及商業實用性。

生物活性肽是對生物機體生命活動有益或是具有生理作用的肽類化合物總稱。眾多生物活性肽，已被證實在人體內具有獨特的生物學促進或抑制作用，也因此被廣泛應用于化妝品。能夠改善皮膚系列問題的生物活性肽，被稱之為美容肽。常見化妝品分類主要利用其功效不同，對不同的生物活性肽進行分類。

膠原肽是膠原蛋白的三螺旋結構徹底打開，肽鏈被降解成為短的肽鏈，形成分子質量在幾千Da之間的多肽混合物。

在化妝品中，無論是美容肽或是膠原肽，主要還是探尋肽類分子與功能機制之間的關系，才可能不被各種術語名詞所迷惑。防止以局部代全面、以個例代群體、以暫時代長遠的選擇，依據科學原理以及綜合因素判斷選擇，才能為大家帶來健康的美。

CCR：您覺得人類從發現肽到應用肽的過程，哪些人物或事件起了關鍵作用？

姜雪峰：人類對肽的發現到應用經歷了漫長的歷史，涉及眾多科學家和研究者的努力。

起初，多肽的研究主要集中在理解氨基酸和肽的基本結構。赫爾曼·埃米爾·費歇爾（Hermann Emil Fischer）作為有機化學領域的重要人物之一，他的研究對于理解氨基酸和肽的結構起到了關鍵作用。1902年，費歇爾成功合成世界上第一個多肽類化合物，并榮獲諾貝爾獎。

1963年，美國著名生物化學家羅伯特-布魯斯·梅里菲爾德（R.Bruce Merrifield）發展了能夠快速大量合成肽鏈的固相合成技術，令肽的合成變得十分高效。經過多年迭代，固相合成法已廣泛應用于多肽和蛋白質的研究領域，極大地推動了生物化學、分子生物學以及藥理學等領域的發展。

科學家們逐漸認識到多肽不僅是生物體內蛋白質的組成單元，還具有廣泛的生物活性和醫學應用潛力。1953年，意大利著名神經生物學家麗塔·列維-蒙塔爾奇尼（Rita Levi-Montalcini）和美國生物化學家斯坦利·科恩（Stanley Cohen）在華盛頓大學合作分離出了神經生長因子（NGF），這是人類首次分離出能夠控制細胞生長的生化因子。科恩余生都投入到了相關信號通路的研究之中，改寫了人們對細胞生長的認知。1986年，蒙塔爾奇尼和科恩共享諾貝爾醫學獎，他們的工作為后來多肽類藥物的合成和應用奠定了基礎。

跨學科研究和國際合作在肽化學研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通過深入了解肽的結構、合成和生物學功能，科學家就能夠設計和開發具有更好活性的肽藥物。隨著對生物分子的深入理解和技術的進步，越來越多的肽類藥物被開發出來。這些藥物包括胰島素、生長激素、多肽類抗癌藥等，帶來了新的治療選擇。

要勇于挑戰核心序列創新

CCR：我們注意到，目前對美容肽原料的研究和開發主要是歐美化妝品企業比較活躍，國內部分主要做藥物肽的企業近幾年開始延伸到美容肽領域，您如何看待這一現象？

姜雪峰：隨著科技進步和產業化水平提升，人們不斷從本源上追求美、從長效上保持美、從機制上激發美。當人們開始對化妝品有了更多元的認識，隨之就會產生多樣性的需求。

美容肽領域的研發不像醫藥領域，產品迭代速度快得多。化妝品產業在稅收、就業等方面的突出貢獻會得到更多地方政府的認可，從而加大了對化妝品行業的支持力度，就會在一定程度上促進行業的良好發展。部分主要做藥物肽的企業最近幾年將多肽制藥領域的能力延伸到美容肽領域，也是順應市場發展的趨勢，充分發揮其多肽研發的專業性。

CCR：有業內人士認為，國內多肽原料存在著同質化競爭的情況，這種局面是如何造成的？

姜雪峰：化妝品作為一個相對年輕的行業，其本身在發展過程中或多或少還存在著科技創新、市場認知不健全的特征，企業往往追求規模擴張而忽視了研發創新。因此，多肽原料的同質化競爭產生，導致終端消費產品相似度較高。技術創新，才是持續吸引消費者的關鍵，本土原料商需要不斷提高研發水平，尋找新的肽配方、提取方法或合成技術，以推動美容肽原料的創新。

美容領域對于知識產權的保護也還不如醫藥領域嚴格，國家就如何提高化妝品產業地位，完善行業運營規范，實現產業升級以及提升行業創新能力建設等目標做了很多戰略部署，我個人認為，國產原料肽產業前景光明。

美容肽目前的研究思路多在核心序列母核上的結構修飾，增加應用的多樣性，或是提高脂溶性、生物活性、代謝穩定性等等，往往忽視了核心序列的創新。進行全新核心序列結構的研發，會給后續的基因修飾和產品升級提供嶄新思路，容易取得對行業帶來變革性的進步。

CCR：您覺得要提升美容肽原料的原創性，本土原料商還需要補哪些課？

姜雪峰：個人覺得要提高原創性研究，從純粹化學合成的學術角度來說，創新程度在于“人無我有”，而如果從產業化角度來說，創新在于“實用有效”，而非追求標新立異。

無論何種角度，可能皆需要關注以下幾個方面：

1、多肽結構與功能關系研究：深入研究多肽的結構與機制之間的關系，對不同類型肽的作用機制、在皮膚層面的透入機制等做深入的科學研究。探索不同結構的多肽在美容領域的應用潛力，有助于開發更加高效的美容肽原料。

2、開展新型肽的合成方法研究：發展新型肽的合成方法，提高合成效率和純度，降低成本，有助于推動美容肽原料的生產和應用。

3、探索天然來源的美容肽：研究天然來源的美容肽，如植物提取物中的肽，以推動天然美容原料的開發和利用，符合消費者對天然、綠色產品的需求。

4、開展多肽與其他成分的協同研究：考慮多肽與其他化妝品成分的協同效應，如維生素、抗氧化劑等，以提高美容產品的整體功效。

5、強化產學研合作：這是國內企業應對競爭挑戰的有效途徑。與先進企業、研究機構合作，共享資源、技術和經驗，有助于提升國內企業的創新能力。

通過加強上述方面的研究和創新，可提高美容肽原料的獨特性和創新性，推動國內美容肽產業更好地融入全球競爭環境。這也需要政府、企業和研究機構的共同努力，形成良性的創新生態系統。

多肽原料作用不止于抗皺、抗衰老

CCR：您是否看好多肽在化妝品領域的應用前景？能否介紹—下目前多肽及相關原料的研究熱點？

姜雪峰：多肽在化妝品領域的應用前景廣泛，其在護膚和美容產品中的應用得到越來越多地關注，如抗衰老、保濕補水、美白、杭炎和杭氧化、毛發護理、美體豐胸等。生物活性肽作為構成生命體的重要單元之一，與生命體的各種生理活動息息相關。肽類化妝品的低毒性、高活性、滲透性和代謝性備受青睞，在化妝品領域有望發揮更加重要的作用。

目前多肽及相關原料的研究，是在經典肽類原料的基礎上進行開發或創新。

如果利用前沿創新技術，通過構建大型肽庫和虛擬篩選，探索與設計具有全新作用機制的生物活性肽，并探尋對應的生理機制表現出來的功能，如抗氧化、抗炎、抑制酶活性等；依托于多肽遞送系統，設計可控緩釋的多肽載體，令其能夠在特定條件下釋放，提高功能及效果；通過仿生肽的合成，實現更優的生物相容性和更高的生物活性，從而更好地適用于醫學美容領域。

從微生物、植物、動物等生物體中提取天然多肽也是一個重要發展方向；將多肽與納米技術相結合，研究多肽與其他活性成分的協同效應，都將提高多肽穩定性和肽配方兼容性。

CCR：您覺得，肽類原料企業如何在未來持續提升自己的競爭力？

姜雪峰：肽類原料開發屬于基礎研究，應加強基礎研究和應用研究的鏈接。

從原料工藝和技術創新來看，肽類原料仍處于早期發展階段。終端市場對肽的認知，基本是與抗皺、抗衰老功效劃等號，但多肽原料的作用遠不止于此。

原料企業應當多關注多肽及相關原料在美容、醫學和生物科學領域的前沿發展方向，建立前沿探索合作長效機制，這些研究一直在探索和擴展生物活性肽的應用，隨時都有可能出現新的飛躍增長點。這樣才能抓住最大的價值機遇。

《中國化妝品》·CCR觀點：姜雪峰以化學之美，為我們揭開了多肽原料的神秘面紗，同時提出了多個具有啟發性的觀點。通過科學家的視角，我們深深感受到，多肽原料在中國依然大有可為，而要實現健康長久發展，仍需要產業界與學術界加強交流、積極作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