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園冶·相地篇》中的美學思維

【摘 要】《園冶》為明代計成所著，其作為中國古典園林設計的經典之作，對于在其之后的傳統園林營造與現代園林設計均發揮了不可磨滅的指導作用。本文取其中《園冶·相地篇》，從自然環境、生活方式、生存理念、持續發展等多方位角度，對美學思維在六個地塊中的具體體現加以闡述分析，去探尋作者計成及園主人對于自身棲息場所有關“美”的多重追求，進而總結出對當代園林建設的啟示。

【關鍵詞】《園冶》；相地；美學思維

【中圖分類號】TU986.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4198（2024）24—195—03

一、《園冶》概述

（一）《園冶》劃分

《園冶》以三卷劃分，共約一萬四千字。卷一以《興造論》和《園說》作為主干起始，之后又以《相地》《立基》《屋宇》《裝折》四大部分作為系干支撐[1]；卷二部分介紹了園林的選址類型以及欄桿的安放原則；卷三內容則包括《門窗》《墻垣》《鋪地》《掇山》《選石》以及《借景》六部分。《園冶·相地篇》作為卷二之首，共涵蓋六大類型：山林地、城市地、村莊地、郊野地、傍宅地、江湖地。

（二）有關《園冶》劃分依據的思考

從山林地和江湖地的分類，我們大體可以猜測其分類標準可能與地形地貌相關聯[3]。然而，從傍宅地、城市地、郊野地與村莊地的分類角度來看，作者則明顯依據地理區位進行劃分，與19世紀中葉英國社會學家霍華德提出的“田園城市”類似。它采用的是從區域、市域和市區層面，尤其后者將城市理想化的描繪為一系列的同心圓組成。在《園冶·相地篇》中，依照現代的邏輯來看，六個地塊的分類標準不一，且存在了分類界限的混淆問題。然而其作為明代作品，我們要想更深刻洞察作者的寫作方式，必然需要回歸中國傳統背景下采取的思維方式，盡可能去還原同時代人的視角。在本文中，我們暫不糾結六個地塊類型的分類標準客觀與否，而主要帶入現代的美學思維，結合作者所處的傳統時代背景，從六個地塊切入，試圖進一步解讀美學思維在相地篇中的具體體現。

二、《園冶·相地篇》中的美學思維

（一）山林地：追求“好鳥要朋，群麋偕侶”的生態美

文章以“園地為山林最盛……[2]”作為山林地開篇，強調了山林地因地勢險要的優越自然條件，且具有較為豐富的地形變化。依托現有的資源條件加以利用與微改造，整篇減少人力、物力、財力等資源的投入[4]，達到以最小干預獲得最原始的觀賞效果。“閑閑即景，寂寂探春[2]”此如閑適的欣賞眼前景色，安靜的探尋春色滿園，表現了因地制宜，就其處設其間時所獲得的多樣景觀情趣與感官體驗。“好鳥要朋，群麋偕侶[2]”，鳥兒們爭相鳴叫好似呼喚朋友，小鹿們一齊奔跑成群而過，此處不僅表現出了自然界和諧的生態之美，也間接表達了對于生物多樣性的追求。在那個時代背景，古人就已認識到了人類不是地球上唯一擁有權利生存的支配性群體，而是采取了與自然要素共存，與世間萬物共生的生存理念。這體現出了對于自然要素與客觀規律的順從與尊重，此種做法足以引當代設計者深思。“檻逗幾番花信，門灣一帶溪流[2]”不經意間的駐足停留，也會獲得自然生態給予的多層景色，這種來自大自然的饋贈正是人類采取與自然和諧相處的雙贏結果。

（二）城市地：“片山多致，寸石生情”的情趣美

雖以“市井不可園也[2]”開篇，但設計中如若存在先天上的不足，人為處理也能解決相應的問題。正如城市中最繁華喧鬧的市井中心雖不是造園的最佳選址，但建園時，可以盡量摸索偏僻幽靜之地。即便不行，臨近凡俗的喧囂紛擾但關上門也可隔絕相應的鬧聲。寬敞的庭院適宜栽植幾株梧桐，彎曲的河堤可以栽植零星垂柳，雖有一些不宜建造庭院的地方，卻可以將此地變為林地，多年后或許還會收獲一片繁茂的森林。凌虛的樓閣淺淺障隱在梧桐樹的蔭蔽下，月影微微倒映在清澈的池塘里，這一切恰似晚風洗出千家煙雨，月光移上四壁圖書。“片山多致，寸石生情[2]”，要知道：片片山石本身也富于野致，方寸石子亦能自生情愫。窗戶虛掩，隱約透進玲瓏焦影，山巖縫隙間嵌入盤薄的松根。得此佳景，尋出幽境，豈不證明了鬧市也可小隱？又何必舍近而求遠？

（三）村莊地：“安閑莫管稻梁謀，沽酒不辭風雪路”的生活美

中國自古以小農經濟作為封建社會經濟結構的根本特征，依靠自然條件獲取平日的生存物資，且每逢盛世便可自給自足悠然自得[5]。這種看似無欲無求的生活方式，其實一直以來都是我國大多百姓人家的生活縮影。此種在小農經濟背景與先輩長期生活的共同影響下，潛移默化地眷戀田園風光已成使然，而此種生活方式又恰恰完全建立在了人與自然相處的和諧之道上。

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作息與“看炊煙裊裊，聽柴門犬吠”的生活場景映襯下，構成了我國村莊典型的生產美與生活美并存的景象。正如文中所提到的登上門樓即可遠觀莊稼，行至走廊則可近看苗圃。在審美上，中華民族對于農家風光一直情有獨鐘，從詩歌創作中形成的“田園詩派”便可得到恰好的證明。

籬笆以荊棘為主要材料，為家中小狗留有出入的洞穴，即便在經濟條件有限的環境下，人們依舊抱有豁達樂觀的心態以及隨遇而安的生活姿態，積極的去尋找生活中的每一處“美”，并非宣泄于外，而是留存于自己心間。“安閑莫管稻梁謀，沽酒不辭風雪路[2]”，從某種意義上說，這才是真正的活在當下。此種閑適甚至“散漫”的生活節奏對于如今浮躁的社會實屬難得，在當代科技與經濟高速發展的充斥下，我們或許只能遙望于古人的生活姿態，也不知是時代發展的代價還是人們對于自然觀認識的某種“退化”。

（四）郊野地：“溪灣柳間栽桃；屋繞梅余種竹”的意境美

郊野地的自然環境介于城市地與江湖地、山林地的過渡。地貌種類豐富多樣，有平緩的山岡、曲折的山塢，幽深的溪澗、縱橫的河塘，還有茂密的樹林……郊野地地形起伏緩和； 與江湖地相比，其水系空間層次更為復雜[6]。郊野地具備多樣的地形條件，稍加調整便能形成豐富的景觀類型。此外，秀麗的山水環境與較為豐富的縱向高差也便于向園外借景[7]。從距離上看，郊野地離城不遠，可以隨時往來。因此，從選址的綜合條件來看，郊野地既有相對“地偏”的優勢，又有來去方便之益處。

在郊野地造園，追求的就是兼得山林雅趣與城市往來方便的快意。不甘山林實在寂寞，又嫌市井太過喧囂，正是為文人雅士提供的“中隱”佳處。此外，春寒料峭之際，在溪灣邊的柳樹間栽種桃樹；星疏月淡之時，在房前屋后的梅花旁種植竹子。那樣便可在乍暖還寒的初春收獲桃紅柳綠之景，也能在夜晚黃昏之時觀賞到竹影婆娑，隨晚風輕輕搖曳。兩三間屋舍，一兩處亭榭，建筑宜少不宜多，小小的點綴園中之景即可。那些被曲折空間分割的建筑可將春色盡情收藏，另一些還可以用來遮蔭避暑。隔著樹林也能聽到鳩鳥喚雨叫，還有來自斷岸隨風嘶吼的馬鳴，原來借景不只有遠處的高山白塔，還有自然界偶得的妙音。呼門童打掃落花，留客人共賞幽竹，客人“你”請任意觀賞，無須向“我”報上姓名。園中沒有強烈的占有欲，而意識到園林作為暫時的棲居，此刻間的意境，與誰同觀？那便是清風明月你。

（五）傍宅地：“多方題詠，薄有洞天”的人文美

園林設計中體現文學藝術的楹聯牌匾作為必備元素，或吟詩或引文或用典，使整體環境充滿著東方古國特有的人文美。且以“常余半塌琴書，不盡數竿煙雨[2]”作伴，品酒煮茶樂在其中。通篇多次提到了不同人物，與不同的園林場景相匹配，讓人聯想到“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修竹茂林，柳暗花明，如此清曠幽然的環境不必拘泥于它面積的大小，既可以像司馬溫公的獨樂園自行觀賞，又可以在四季花期不斷的場景之下邀侍女同游。花朝節可以整日歡度，月夕夜可以徹夜狂歡。家中宴會，不須為女眷設置錦帳屏風，宴請賓客一起吟詩，可以依照金谷之規則。園林不僅承擔了多種功能并存的客廳之用，還能達到“多方題詠，小有洞天[2]”的人文境界延申。

琴書常堆半榻，煙雨何止幾竿。此句細膩描繪多半出自園主人即“境中人”的文人視角，水邊筑室似能尋求幽靜，園中造山又何必執著高深？園外的風景再好，難有歸屬感，而園內的小景，即便一草一木也讓人深感溫馨。句中所體現的“便家”即“家園意識”，人居環境的營建必須符合目標人群的文化背景和思維習慣，使其產生強烈的認同感與歸屬感，從而讓生存主體的“家園意識”進一步強化和豐富。此外，作者于文末抒發豪邁情感與君共勉：只要自己心中留有一方天地，那便也可知足常樂，悠然而活。想必已然升華甚至超越了人文之美的篇章主題。

（六）江湖地：“悠悠煙水，澹澹云山”的自然美

于江邊湖畔，幽深的柳林與蕭疏的蘆葦交際之處，稍加利用建造，就足以取得洋洋大觀之效果。煙波水色蕩漾，云霞山影飄飄，幾葉漁舟清泛，江鷗成群飛翔。前兩句的山水描繪是不會因人的意志而改變的客觀天然美景，而后兩句中漁舟的“泛泛”則直接證明了人煙的稀少，且鷗鳥得以“閑閑”恰恰反映了這種人煙稀少對自然的干預降低，如此便成就了環境中除人之外的生命與非生命元素最自然美的狀態。“漏層陰而藏閣，迎先月以登臺[2]”樓閣掩藏在陽光透入的樹蔭里，登上去便可觀賞到初生的月亮。輕敲節拍讓流云隨之起舞，開懷舉杯讓霞光可以駐足。此時為何非要像緱嶺一樣同子晉一起吹蕭，又何必與瑤池相似等待周穆王設宴邀請？人生一場尋得安閑即是福分。眼前的所有美景不必一一對應所謂的良辰，所收獲到的自然之美既是珍惜眼前的偶得驚喜，也是享樂當下的真實證據，如此，足矣。

三、《園冶》對現代園林建設的啟示

作者計成是按照其工作程序來完成《園冶》寫作的。計成先生造園的工作方法是：在了解園林本質的基礎上，進入真實現場時空環境中觀察思考，反復通過想象空間來布置景物，塑造意境，組織游線，最后處理工程和藝術間的細節。計成在寫作過程中，將其在每個程序中的工程內容、藝術表達、思想哲理、人生感悟等糅合在一起來敘述，即再現其頭腦中最真實的情景。與西方的“分層疊加”大有不同，有學者稱這種方法為“入境式設計”并表明如此才是園林藝術創作的真實狀態[8]。因此，《園冶》雖是一部關于造園的著作，卻兼具了理論研究、應用技術以及美學營造的價值，計成先生在《園冶》通篇表現得那種“關注生命，以情為核”的美學理念，與現代景觀界流行的基于固定視點造型的靜態美學理念相較顯然不同。當代的園林設計者應抽離于當代所謂的“潮流”，回歸到尋找生命體與非生命體，人類與自然，多種要素的平衡上來。因借順從自然，諸物相依共生，就像《園冶》中計成先生通過大量對非生命體的細致描畫，在造園中去努力實現二者甚至多者的平衡一樣[9]，這或許才是多重美學在造園運用中的生動詮釋。

四、結語

《園冶·相地篇》所體現出來的“好鳥要朋，群麋偕侶”的生態美；“片山多致，寸石生情”的情趣美；“安閑莫管稻梁謀，沽酒不辭風雪路”的生活美；“溪灣柳間栽桃；屋繞梅余種竹”的意境美；“多方題詠，薄有洞天”的人文美與“悠悠煙水，澹澹云山”的自然美，以及它們所共同呈現出的自然觀，因地制宜和協調自然等生存理念，對當今的宏觀城市規劃以及不同尺度的園林設計均有借鑒意義[10]。此外，身處高速發展的時代，在享受社會帶給我們便利的同時，也要時常思考一味追求效率的兩面性。希望我們時而可以做個遠離喧囂之人，靜下心來重溫經典；像古人一樣，棄掉浮躁節奏放緩，永遠擦亮發現美的眼睛。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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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王紹增.論《園冶》的“入境式”設計、寫作與解讀方法[J].中國園林，20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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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王若然.《園冶·相地篇》對現代都市環境建設的啟示[J].藝術科技，2015（4）.

作者簡介：楊光（2000—），女，漢族，山東嘉祥人，在讀研究生，研究方向為風景園林歷史與理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