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長，成人，成才

莊西真

2024年1月8日的《三聯生活周刊》發了一組文章（包括記者采訪報道、專家評論），雜志在封面故事用的提示語是“大學里，如何成人”“‘晚熟一代入大學”“大學正在高中化”。我仔細閱讀了里面的文章，感覺挺有意思的。這組文章講了當下在本科院校（從文章的內容中可以看出，都不是普通本科院校）中的一種現象——大學生“晚熟化”，及其“晚熟化”引發的一系列問題。在我迄今為止的認知里面，進入本科學校就讀的學生，最少也有18歲了，如果是因種種原因復讀后再進入大學的話，那就遠遠不止18歲。18歲就意味著成年了，在生理、心理、法律和社會意義上已經成年的人，那肯定是成熟的了。

顛覆我已有認知的是，現在的大學生，到了成熟的年齡，他們卻不成熟，這就是“晚熟化”。具體表現在大學生獨立生活的能力不足，比如，宿舍衛生不能打掃，感冒了都不敢自己去醫院；表現出一種幼稚的精神狀態，即無法表現出一個獨立自主的成年人應該有的自主性，比如生活沒有規劃、不敢承擔責任、不愿意盡義務、無法與他人自信交流，用時下的流行語來說就是“原子化”的“社恐”，和同一個寢室的舍友一個學期不說一句話。……。文章引用哈佛學院前院長哈瑞·劉易斯在《失去靈魂的卓越：哈佛是如何忘記教育宗旨的》一書中指出的本科教育的任務——“幫助十幾歲的人成長為二十幾歲的人，讓他們了解自我，探索自己生活的遠大目標，畢業時成為一個更為成熟的人”。對照這個任務，文章中采訪的部分大學教師、學者，普遍對自己承擔的工作憂心——面對的是一代晚熟的大學生，既要幫助他們成長，還要培養他們成才，也要教育他們成人，顯得力不從心。

我認為大學生“晚熟化”肯定不是好事，對大學生本人、本科院校、大學教師、大學管理人員及其整個社會都不是好事情。對于我們這樣一個正處在實現中國式現代化征程上的發展中國家來說，是迫切需要思想成熟，能夠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感，對自己、對自己所愛的人和社會負責任，能獨立作決定的大學生的，正所謂“青年強，則國強，青年獨立，則國獨立”。即便是在發達國家，拒絕長大的人也是不能夠被接受的。因為社會上需要有責任心、能為自己的行為承擔后果的成熟的人；需要有執行力、良好判斷力和條理性的成熟的人；需要懂得如何與人溝通且建立良好關系的成熟的人；需要善于妥當處理內外沖突、有效緩解心理不舒適的成熟的人。

大學生“晚熟化”不是好事，本科院校承擔使其成熟的責任也不值得提倡。大學生“晚熟化”是一面鏡子，可以折射出很多方面存在問題，既有社會問題、家庭問題，也有教育問題。對于社會問題和家庭問題，另外的文章進行討論。我近40年來，一直從事教師工作，也做點教育研究。根據我的體驗和觀察，我認為我們的教育最大的問題就是妄自尊大——盲目夸大自己的作用，給教育賦予了無限作用，成長需要教育、成人需要教育、成才需要教育，好像教育是萬能藥一樣，包治百病。實際上，教育哪有那么大的作用。從時間上來看，大多數人在學校里面讀書的時間也就10多年，相對于漫長的職業生涯或者生命歷程來說，接受教育的時間是短暫的。根據《現代漢語詞典（第5版）》里面對成長是指向成熟的階段發展、成人是指人發育成熟的界定，教育對一個人成長、成熟能起的作用是微乎其微的，最起碼不是關鍵因素。換言之，沒有教育，一個人也要成長、也要成熟，這是自然化的過程、也是一個社會化的過程。我小學時候的同學都是我們村子里的伙伴，等我讀初中，有一大半的小學同學就不讀書了，等我上了高中，初中的同學又有大多數不讀書了，及至我高中畢業到一所專科學校讀書，好多高中同學也不讀書了。我的那些讀完小學、讀完初中、讀完高中就離開學校的同學們，后來也都該成長的成長、該成熟的成熟，他們走出校門、踏上社會，謀得一技、成家立業、娶妻生子，成為構成我們這個社會的雖普通但離不開的蕓蕓眾生中的一員。我以及我的那些接續讀完小學、初中、高中、大學的同學，與前邊的同學相比，并沒有因此而成長得快一點、成熟得早一點。比之于學校，社會才是更好的助人成長、教人成熟的地方。那學校教育有什么作用，換言之，一個人到學校里讀書究竟要學什么呢？我個人認為，我們到學校里去學的東西注定是在別的地方學不到的，這個在基礎教育階段是系統的學科知識和讀寫算能力、在高等教育階段是系統的專業知識（與未來從事的職業對應的）和相關操作技能。《現代漢語詞典（第5版）》是這樣解釋“成才”這個詞條的——成為有才能的人，這里的“才能”指的就是知識和能力，知識和能力來自于學校教育。從這個意義上說，教育對于個人來說，最大的作用就是助其成才，不是說成為人才，而是成為掌握知識和能力的人。

再回到大學生“晚熟化”這個話題上來，責任不在大學，責任在家庭不作為、在他們尚未成熟的18歲以前的各級各類教育沒有盡到應盡的責任。要知道前文提到的評價一個大學生成熟與否的“講究衛生”“自己的事情自己做”等指標，是《小學生守則》里面的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