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關鍵詞:工業用地;畝均論英雄;政策擴散;時空特征;影響因素
中共二十大報告提出,高質量發展是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的首要任務。中共二十屆三中全會進一步明確,健全推動經濟高質量發展體制機制,必須以新發展理念引領改革,立足新發展階段,深化供給側結構性改革,完善推動高質量發展激勵約束機制。土地要素是支撐加快構建新發展格局和著力推動高質量發展的基礎保障。其中,工業用地是實體經濟發展的重要載體,新發展格局下,工業用地的優化配置對于助推現代化產業體系建設和促進經濟高質量發展具有重要意義。改革開放40多年來,我國城鎮化和工業化取得了快速發展,但地方政府的不當干預也使城市土地配置出現諸多問題[1-2]。例如,地方政府對土地財政的依賴居高不下,土地要素錯配、城市建設用地外延式擴張和土地供需矛盾等問題突出,尤其是工業用地的無序擴張以及閑置、低效利用等問題較為嚴重[3-4]。在此背景下,如何優化城市工業用地配置結構,提升工業企業生產率,已經成為推動資源要素高效配置、產業深度轉型升級和區域經濟高質量發展的關鍵問題。
通過對政策內涵的剖析可以發現,工業用地“畝均論英雄”政策是高質量發展階段,政府高度干預下的以市場機制調控工業企業土地利用行為的重要探索。該政策主要以工業用地為依托,對工業企業進行畝均效益綜合評價,并以此為依據進行資源要素的差別化配置,綜合正向激勵與反向倒逼,發揮市場機制在推動資源要素優化配置的積極作用,進而推動工業用地提質增效和資源要素高效配置。我國的“畝均論英雄”改革緣起于2006年浙江省紹興縣將農業領域的“畝產”概念融入工業領域,并提出以“畝產效益”為核心的綜合評價機制。值得關注的是:與“招拍掛”出讓等增量工業用地配置政策相比,工業用地“畝均論英雄”這一存量工業用地配置改革的起步相對較晚,但隨著浙江在全省的全面實施,江蘇、安徽、上海、江西等十多個地區相繼借鑒浙江經驗,紛紛出臺政策文件和實施方案,開展工業用地“畝均論英雄”改革探索。地區實踐也表明,工業用地“畝均論英雄”政策對工業用地提質增效和工業企業發展具有顯著的提升效果。2013 — 2021 年,浙江省規模以上工業企業畝均稅收由12.6 萬元/ 畝增至32 萬元/ 畝,畝均增加值由85.8 萬元增至156.4 萬元/ 畝①。
學術界圍繞工業用地“畝均論英雄”政策的研究主要從三個方面展開。第一,部分學者從制度變遷視角,梳理了我國工業用地配置政策的演進邏輯,并指出土地要素配置與產業項目效益掛鉤的試點改革方向[5]。第二,聚焦工業用地“畝均論英雄”政策的內涵,部分學者指出,該政策是政府創新性的激勵設計,通過放松土地市場行政規制的市場化探索,將地方政府的經濟治理和企業外部激勵手段有機結合,進而推動產業用地的優化配置[6-7]。第三,部分學者聚焦我國“畝均論英雄”改革及其效果,并指出該政策將資源要素差別化配置和企業“畝產效益”相結合,能夠顯著提升地區經濟效率和工業全要素生產率[6,8-9],促進產業轉型升級[10],改善區域內企業間的土地錯配情況[7]。
可見,“畝均論英雄”改革在促進工業企業轉型升級、優化工業用地配置等方面發揮著積極作用。然而,學界對工業用地“畝均論英雄”政策擴散的研究卻較為缺乏。作為政策過程理論的重要分支,國內關于政策擴散的研究主要圍繞環境保護[11]、醫療服務[12] 以及政府政務服務[13] 等領域。從政策屬性來看,工業用地“畝均論英雄”政策具有明顯的弱激勵、弱約束和高風險的特性。具體來看,與生活垃圾分類、河長制等中央統籌實施的強制性環境規制政策相比,該項政策對地方政府的約束性較弱,實施政策的省市并不會受到中央政府額外的經濟支持和政策傾斜。同時,該政策實施涉及多個行政部門以及大量工業企業,其衍生出的不確定性和潛在風險也成為阻礙地方政府采納和實施政策的重要因素。在此,值得思考是:工業用地“畝均論英雄”政策如何擴散?具有何種特征?哪些因素影響地方政府的政策采納?上述問題成為理解該政策擴散的關鍵所在。
綜上,本文基于政策擴散理論,從“政策創新條件— 外部擴散壓力— 主政官員特質”三個維度構建分析框架,并結合2013 — 2021 年中國273 個地級市的生存數據,借助事件史分析方法,探究工業用地“畝均論英雄”政策擴散的時空特征及影響因素,以期為工業用地配置政策創新和完善提供政策參考,并為中國情境下的政策擴散研究提供補充。
1 理論分析與研究假說
1969 年,WALKER[14] 首次提出政策創新擴散的概念,即地方政府首次采納或實施某一項政策的行為。此后,學界圍繞政策創新擴散機制與影響因素開展了大量的研究,并逐漸形成愈發系統的政策擴散理論體系。從政策擴散的時間趨勢來看,學界普遍認為政策擴散通常具有漸進性特征,呈現S 型擴散曲線。針對漸進性的政策擴散,傳統的政策創新擴散模型主要從內部影響因素和外部擴散壓力兩個方面進行闡釋[15]。值得說明的是,通過前期政策梳理可以發現,我國工業用地“畝均論英雄”政策的擴散并不完全符合漸進性擴散模式。一方面,漸進性擴散的政策主要通過中央政府強制實施和推廣,而工業用地“畝均論英雄”政策尚屬地方政府的改革探索,中央層面的強制實施力度相對缺乏。另一方面,該政策在地方層面的擴散總體呈現“緩慢擴散— 爆發式擴散— 低速擴散”的狀態,不符合S 型擴散曲線。因此,本文認為該政策擴散為非漸進性模式。
針對此類非漸進性擴散的政策,BOUSHEY[16] 借鑒流行病傳播思路指出,政策擴散主要受政府創新易感性、政策屬性和擴散媒介等的影響。國內學者對該框架進行了本土化拓展,重點探討爆發式政策擴散等非漸進性政策擴散的影響因素[17-18]。結合工業用地“畝均論英雄”政策的特性及其擴散特征,本文借鑒上述非漸進性擴散模型,從“政策創新條件— 外部擴散壓力— 主政官員特質”三個維度構建分析框架,探討影響該政策擴散的主要因素。
1.1 政策創新條件
多源流理論指出,政策的創新和采納主要由問題流、政策流和政治流共同驅動。其中,問題的顯著性是政策被提上議程的重要前置條件。當城市面臨的問題越顯著,地方政府的治理需求也會越強烈,進而更可能對原有的政策內容進行創新或采納某項新的政策。隨著城市工業用地供需矛盾逐漸突出,工業用地閑置、低效利用等問題也愈發嚴重。在此背景下,地方政府亟需進行工業用地優化配置的路徑探索。結合政策內涵和地方實踐可以發現,地方政府對工業用地“畝均論英雄”政策的采納既受增量土地指標約束的影響,也與存量工業用地的配置效益息息相關。具體來看,土地指標約束越強烈,表明城市新增建設用地供應難度越大,地方政府更傾向于采納工業用地“畝均論英雄”政策,通過優化存量工業用地配置,緩解土地資源供需矛盾。另外,地均工業產出較低,表明工業企業的資源要素配置效率相對較低,單位面積工業用地的效益也越低,由此能夠在一定程度上激勵地方政府進行“畝均論英雄”改革,通過該政策的采納,提高工業用地畝均效益。
多項研究已證實,政策擴散離不開政府的財政投入,財政狀況能夠在一定程度上體現政府的政策創新能力[15,19]。財政實力較雄厚的地方政府有能力快速消化創新成本,更可能進行政策探索與創新;而財政狀況不佳的地方政府需面臨較大的政策創新風險,其更可能將財政資源分配到基礎性公共支出項目,政策創新能力相對較低。具體來看,工業用地“畝均論英雄”政策實施需要一定的財政資金保障,尤其是,該項改革仍屬于地方層面的創新探索,中央政府對該政策實施的財政扶持相對缺乏。若地方政府的財政狀況不佳,其采納工業用地“畝均論英雄”政策的意愿也會進一步降低。除此之外,工業用地“畝均論英雄”政策借助市場機制使資源要素向高效企業傾斜,并且擠出低效企業,由此可能在一定程度上沖擊部分工業企業的發展,導致產業發展和財政增收面臨一定時間的陣痛期。據此,本文提出:
假說1:土地指標約束越強烈,地方政府越可能采納工業用地“畝均論英雄”政策。
假說2:地均工業產出越低,地方政府采納工業用地“畝均論英雄”政策的可能性越高。
假說3:地方財政狀況越好,地方政府越可能采納工業用地“畝均論英雄”政策。
1.2 外部擴散壓力
在政策擴散研究中,外部擴散壓力也是影響地方政府政策采納的重要因素。已有研究指出,地方政府間的政策擴散主要通過學習、競爭、模仿和強制等方式進行,并呈現出區域傳播、領導跟進、垂直影響等不同模式[20-21]。本文主要從縱向府際關系和橫向府際關系兩個方面,探究外部擴散壓力對地方政府工業用地“畝均論英雄”政策采納的影響。
從縱向府際關系視角,上級政府的激勵和強制手段有利于推動下級政府對某項政策的采納。在中國層級制治理結構中,地方政府具有部分政策制定和采納的自由裁量權,但其通常以省級和中央政府的強制指令、政策信號、認可或反對作為參考[22]。當上級政府頒布鼓勵性政策或對某項政策創新予以支持與肯定,便給予了該政策合法性認同,由此能夠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下級政府在自主性政策探索過程中的試錯成本,激勵其主動響應并采納該項政策。對于工業用地“畝均論英雄”政策而言,中央層面一直積極引導和推動工業用地配置改革,尤其是國務院對浙江省“畝均論英雄”改革經驗的肯定,使地方政府在工業用地“畝均論英雄”改革中獲得明確的政策信號。此外,部分省級政府出臺的試點文件、支持政策和實施方案等,也能夠進一步加速該政策在地級市層面的快速擴散。
從橫向府際關系視角,同級政府競爭是驅動地方政府政策采納的重要動力。在中國的晉升錦標賽中,地方政府面臨來自橫向府際之間的競爭壓力,尤其是,地理相鄰或相近的地方政府之間的競爭更加激烈。有研究指出,某城市政策采納的概率與其相鄰地區采納某項政策的城市數量呈正相關關系[23]。當同一省級政府管轄范圍內或全國范圍內采納某項政策的同級政府數量越多,未采納該政策的城市面臨的競爭壓力越大,其也越可能通過學習、模仿等方式采納和實施該政策,加速政策擴散[24-25]。中央的支持引導和部分省市的先行探索經驗均表明,工業用地“畝均論英雄”政策的實施有利于優化城市工業用地配置,提高企業全要素生產率。因此,越來越多的地方政府進行工業用地配置政策探索,通過“畝均論英雄”改革優化資源要素配置結構,以此提高工業用地配置效益,以便在激烈的橫向府際競爭中脫穎而出。綜上,本文提出:
假說4:在政策擴散過程中,上級政府壓力與地方政府工業用地“畝均論英雄”政策采納具有正相關關系。
假說5:在政策擴散過程中,同級政府競爭與地方政府工業用地“畝均論英雄”政策采納具有正相關關系。
1.3 主政官員特質
領導特質理論指出,作為政策制定的核心決策者和政策實施的重要參與者,地方主政官員的個人特征能夠影響其對政策的敏感性和接受程度,進而在一定程度上影響地方政府的政策采納[26-27]。因此,本文從主政官員特質維度,探討主政官員的任期和年齡對工業用地“畝均論英雄”政策擴散的影響。
一方面,主政官員的任期可能會影響其對政策創新行為的采納。在晉升激勵驅動下,地方政府官員通常對能夠影響其政治晉升的領域更加敏感,也更能接受相關領域的政策創新。對于任期內的地方主政官員而言,通過采納和實施工業用地“畝均論英雄”政策,有助于破解城市工業用地粗放和低效利用困局,促進土地資源節約集約利用,提高土地畝均綜合效益。另外,地方官員也會主動關注上級政府的政策傾向和其他地區的創新實踐,以便及時跟進采納國內前沿創新的政策探索,進而增加其任期內的政績表現[28]。在中央層面明確的政策信號和浙江等地政策實施成功經驗的影響下,部分主政官員可能爭先開展工業用地“畝均論英雄”改革探索,以政策創新成效增加其晉升機會。值得說明的是,主政官員在任期內的晉升激勵并不是一成不變的,而是隨任期的增加呈現倒“U”型變化[29]。因此,主政官員的任期與地方政府的政策采納意愿并非線性關系。具體來看,在官員的上任初期,由于其政治資源和權威的相對不足,可能更傾向于穩定的經濟發展,而非風險較大的政策創新[30]。而隨著任期的增加,主政官員的晉升激勵不斷提高,其進行改革創新的意愿大大加強,更可能進行政策采納和創新探索。但當主政官員的任期臨近結束,其晉升激勵也隨之削弱,進行工業用地“畝均論英雄”政策采納的積極性也會相應降低。
另一方面,主政官員的年齡可能會影響其政策創新偏好和政策認知,進而影響其對政策的采納。其中,相比于年齡較大的官員,年輕官員具有更多的冒險精神,對新事物的學習、接受能力也較高[31-32],進而接受新生事物和政策創新的能力與意愿也更強烈。我國工業用地“畝均論英雄”改革探索起步較晚,其主要以市場機制配置工業用地,其中涉及多個行政部門和大量工業企業,由此帶來的不確定性和潛在風險將影響地方主政官員對于該政策的采納。另外,自官員強制退休制度實施以來,年齡逐漸成為制約官員晉升的重要因素。一般而言,官員年齡越接近退休年齡,其晉升的可能性越低,晉升激勵也越小。當地方主政官員超過一定年齡時,其創新能力有所下降,主動進行政策創新的動力也進一步削弱,因而,其可能更傾向于選擇“少做少錯”的保守型政策偏好,甚至選擇回避創新[33]?;诖?,本文提出:
假說6:主政官員任期與工業用地“畝均論英雄”政策采納之間呈現倒“U”型關系。
假說7:主政官員年齡越大,采納工業用地“畝均論英雄”政策的可能性越低。
2 研究方法、數據來源與變量說明
2.1 研究方法
為驗證上述研究假說,本文借助事件史分析法(EHA)檢驗工業用地“畝均論英雄”政策擴散的影響因素。事件史分析法也被稱為生存分析法,最初用于生物醫學等自然科學領域,1990 年BERRY 夫婦將其引入政策創新擴散研究領域[15]。該方法主要觀測個體由某種狀態轉變為另一種狀態所需要的時間,這一狀態的改變意味著事件的發生,而從觀測開始到事件發生所持續的時間則為生存時間。相較于OLS 等計量方法,事件史分析法使用縱向時間序列和橫向截面的數據組合①,并借助事件發生前1 期的觀測數據檢驗當期的事件發生概率,對于探究事件發生的影響因素具有較強的適應性。根據事件發生時間的連續性,事件史分析模型可以分為離散時間模型和連續時間模型。與連續時間模型相比,離散時間模型的時間單位相對較寬。考慮到工業用地“畝均論英雄”政策擴散以年為研究單位,且因變量根據事件發生與否分別賦值為1 或0,因此,借鑒已有研究[32,34],本文選擇離散時間的EHA 模型進行回歸分析。具體模型如下:
式(1)中:Pit 為地級市i 在時間t 采納工業用地“畝均論英雄”政策的概率,Pi(t/ 1 - Pit)為政策出臺的優勢比;α0為截距項;j表示第j個自變量,bj為各自變量的回歸系數,Xjit 表示自變量的集合;h 表示第h 個控制變量;Controlhit為控制變量的集合。
2.2 數據來源與處理
由于工業用地“畝均論英雄”改革起始于浙江,浙江省政府于2013 年在嘉興海寧開展資源要素市場化配置改革試點,并于2014 年向24 個縣(市、區)推廣,標志著該政策擴散的開始,因此,本文選擇2013年為觀測起點,將觀察期定為2013 — 2021 年。工業用地“畝均論英雄”政策數據由北大法寶數據庫和各地級市政府網站的政策法規及相關公開政策文件搜集得到。市委書記任期等數據提取自人民網、新華網地方政府官員數據庫以及政府網站公布的官員信息;經濟增長目標數據來自各省、地級市《政府工作報告》和政府網站;其他數據來自《中國城市統計年鑒》以及各省市統計年鑒等數據資料。同時,本文對數據進行如下處理:以2012 年為基期,對經濟發展水平等價值型變量進行平減處理;為降低異方差對結果的影響,對非百分比變量進行對數化處理;剔除直轄市以及部分因行政區劃調整導致的數據不連續或嚴重缺失的城市樣本,保留273 個地級市樣本;利用線性插值法對極少數缺失值予以補充。在此基礎上,進一步對數據進行“右刪失”處理,即只保留樣本城市政策出臺當年及之前的數據,最終獲得2 287個“城市—年份”觀測點。
2.3 變量說明
(1)因變量。大多數學者對政策擴散的測度主要借助“采納”與“不采納”的二分法,但也有部分學者認為該劃分方法有簡化現實的嫌疑[35-36]。通過對已有研究的綜合考量,本章以政策文本的詳實程度衡量工業用地“畝均論英雄”政策擴散。其中,工業用地“畝均論英雄”政策的擴散與否主要以地方政府是否出臺該政策的實施方案或通知為標志。值得說明的是,若地級市僅在政策文本粗略提及該政策內容,或僅在部分下轄區縣進行試點探索,未在全市層面統一實施,則并非為政策采納。具體來說,若i 城市在t 年出臺了該政策的實施方案或行動細則,則賦值為1;反之,賦值為0。
(2)自變量。在政策創新條件維度,本文以前一年建設用地供應中存量用地面積的占比表示土地指標約束[37];以前一年第二產業產值與工業用地面積的比重表示地均工業產出;以前一年地方一般公共預算收入與一般公共預算支出的比值衡量地方財政狀況。在外部擴散壓力維度,本文采用前一年省級政府是否采納工業用地“畝均論英雄”政策的虛擬變量衡量上級政府壓力,如采納則賦值為1,否則為0;以前一年已采納該政策的相鄰城市數量占地理相鄰城市總數的比重表示同級政府競爭。在主政官員特質維度,由于市委書記是市級官員體系中最為重要的官員,在政策制定和執行方面具有較大且靈活的自由裁量權,本文分別以地級市當年市委書記的任期(年)表示主政官員任期;以地級市市委書記年齡的啞變量表示主政官員年齡,當市委書記的年齡大于等于55 歲,賦值為1;否則,賦值為0。
(3)控制變量。為控制其他可能性因素對地方政府工業用地“畝均論英雄”政策擴散的影響,本文借鑒已有研究[32,34],選取如下控制變量:經濟發展水平,以前一年人均GDP 表示;城市人口規模,以前一年城市人口密度表示;固定資產投資,以前一年全社會固定資產投資額表示;城市就業水平,以前一年城市就業率表示;能源消耗水平,以前一年全社會用電量表示;經濟增長壓力,以前一年地級市經濟增長目標與省級經濟增長目標的差值表示。
3 工業用地“畝均論英雄”政策擴散的時空特征
3.1 時序演變特征
圖1 報告了2014 — 2023 年地級市工業用地“畝均論英雄”政策擴散的時間分布。從圖1 中可以看出,全國實施該政策的地級市數量逐漸增多,在時間維度上呈現明顯的擴散趨勢。截至2023 年底,共102 個地級市出臺了工業用地“畝均論英雄”政策實施方案或細則。具體來看,2014 — 2017 年實施該政策的城市較少,整體處于初步摸索階段;2018 — 2021 年,該政策在地級市呈爆發式擴散;2022 — 2023 年,該政策擴散速度放緩。值得注意的是,與BROWN 等提出的政策擴散S 型累計分布曲線有所差異[38],工業用地“畝均論英雄”政策在時間維度呈現非漸進性擴散特征,更符合階梯型政策擴散模式。本文將進一步結合事件史分析方法,分析影響該政策擴散的主要因素。
3.2 空間分布特征
為進一步觀測工業用地“畝均論英雄”擴散的空間分布特征,本文繪制了該政策擴散的空間分布圖。從圖2 可以看出,工業用地“畝均論英雄”政策擴散總體呈現自東部向中西部的擴散特征,具有明顯的鄰近效應,且空間分布不均勻。具體來看,2014—2017年,浙江進行“畝均論英雄”改革探索,并積累了豐富的改革經驗。2018 — 2020 年,該政策不斷向江蘇、河南、江西、山東、湖北和安徽等相鄰地區擴散??梢酝茰y,在浙江省的改革經驗取得了明顯的政策效果后,鄰近東部和中部地區出于地方政府競爭和相似的社會經濟狀況,更可能跟進采納該政策。2021 — 2023 年,工業用地“畝均論英雄”政策進一步向陜西、福建、廣東和廣西等地區擴散。值得說明的是,工業用地“畝均論英雄”政策擴散并非完全按照自東部經濟發達地區向中西部經濟相對落后地區擴散趨勢,部分中西部地區的地級市先于省級政府采納該政策,如河北邢臺、福建莆田和三明、寧夏石嘴山等。本文將在后續的實證分析中探討這一現象產生的原因。
4 工業用地“畝均論英雄”政策擴散的影響因素分析
4.1 事件史分析結果
在進行事件史分析之前,本文首先對變量進行了描述性統計、相關性分析和共線性檢驗。表1 匯報了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計和共線性檢驗結果(由于篇幅限制,相關性分析結果備索)。可以看出,變量的方差膨脹因子(VIF)普遍較低,不存在嚴重的多重共線性,可以進行回歸分析;另外,相關性分析結果表明本文選取的變量對因變量具有一定的解釋力。
表2 報告了利用STATA 15.1 軟件的事件史分析回歸結果。列(1)為所有控制變量的回歸結果,列(2)—列(4)分別為逐步加入政策創新條件、外部擴散壓力和主政官員特質三個維度自變量的回歸結果。同時,在加入不同維度的自變量后,模型的卡方和偽R2 均有顯著提高,表明模型具有很好的解釋力,擬合效果較好。列(4)的回歸結果顯示,在政策創新條件維度,土地指標約束和地方財政狀況的回歸系數分別為1.985 和1.010,均在1% 的顯著性水平下顯著,表明土地指標約束和地方財政狀況均與地方政府的工業用地“畝均論英雄”政策采納具有正相關關系。本文推測,隨著地方政府增量工業用地供應的減少,城市土地指標約束愈發強烈,由此驅動地方政府進行“畝均論英雄”改革探索,以政策采納和實施優化城市存量工業用地配置,進而加快存量建設用地盤活。而在這一過程中,充足和穩定的財政支持是推動地方政府進行工業用地“畝均論英雄”政策創新的重要基礎。地方的財政狀況越好,地方政府越可能推進該政策的采納和實施。因此,假說1 和假說3 得到驗證。然而,地均工業產出變量的回歸系數雖然為負,但未得到顯著性驗證。
在外部擴散壓力維度,上級政府壓力的回歸系數為0.756,且在5% 的顯著性水平下顯著;同級政府競爭的回歸系數為2.403,在1% 的顯著性水平下顯著。與前文的理論分析一致,當上級政府壓力和同級政府競爭越大時,地方政府越可能進行工業用地“畝均論英雄”政策采納。另外,從回歸結果也可以看出,同級政府競爭變量的發生比較大,前一年已出臺政策的相鄰城市數量占相鄰城市總數的比重每增加1 個單位,該城市采納工業用地“畝均論英雄”政策的概率增加11.059 倍。本文推測,受上級政府的強制實施或肯定性政策信號以及同級政府之間競爭的影響,工業用地“畝均論英雄”政策在地區之間實現快速擴散。綜上,假說4 和假說5 得到驗證。
在主政官員特質維度,主政官員年齡的回歸系數為-2.631,且在1% 的顯著性水平下顯著,表明隨著主政官員年齡的增長,其政策創新認知和創新動力不斷降低,采納工業用地“畝均論英雄”政策的可能性也大幅降低。據此,假說7 得到驗證。然而,主政官員任期的一次項系數為正,二次項系數為負,但均未通過顯著性驗證。本文推測可能的原因在于,當前我國官員績效考核制度仍然以GDP 為核心,加之工業用地“畝均論英雄”改革具有一定程度的風險性和不確定性,晉升激勵對主政官員采納政策的驅動仍然不足。
4.2 穩健性檢驗
為進一步驗證前文回歸結果的可靠性,本文從三個方面進行穩健性檢驗:第一,替換自變量。借鑒已有研究[18,36],本文以前一年財政支出和財政收入差值與財政支出的比值替換地方財政狀況變量,表征地方政府的財政能力;以前一年省內已出臺政策的城市數量與全省所有地級市數量的比值替換前一年已出臺政策的相鄰城市數量占相鄰城市總數的比重,表征同級政府競爭。第二,補充控制變量。為準確把握影響工業用地“畝均論英雄”政策擴散的因素,本文增加了規模以上工業企業利潤總額和城鎮化率兩個控制變量,以控制工業企業盈利能力和城鎮化水平對該政策擴散的影響。第三,更換模型方法。本文進一步使用Probit模型進行回歸,檢驗影響工業用地“畝均論英雄”政策擴散的主要因素。表3 報告了穩健性檢驗回歸結果,可以看出,在經過上述一系列檢驗后,回歸結果與前文基本一致,進一步驗證了前文回歸結果的穩健性。
5 結論與政策建議
本文基于政策擴散理論,從“政策創新條件— 外部擴散壓力— 主政官員特質”三個維度構建分析框架,并結合2013 — 2021 年中國273 個地級市的生存數據,利用事件史分析方法,探究工業用地“畝均論英雄”政策擴散的時空特征及影響因素。研究發現,工業用地“畝均論英雄”政策擴散在時間上呈現階梯型擴散特征,在空間上總體表現為自東部向中西部擴散,具有明顯的鄰近效應,且空間分布不均勻。影響因素分析表明,土地指標約束、地方財政狀況、上級政府壓力、同級政府競爭和主政官員年齡是影響地級市工業用地“畝均論英雄”政策擴散的關鍵因素,而地均工業產出和主政官員任期等因素的影響并不顯著。
基于上述研究結論,本文得到如下政策啟示:第一,充分結合城市發展實際,因地制宜推進工業用地配置政策探索。一方面,聚焦“能否創新”,地方政府應立足區域發展實際和政策創新基礎,結合城市工業用地配置現狀,因地制宜地探索工業用地“畝均論英雄”改革。另一方面,圍繞“如何創新”,地方政府應當主動作為、“量體裁衣”,結合地區工業用地配置現實難題和治理困境,主動借鑒先行地區探索的實踐經驗,以工業用地“畝均論英雄”政策體系優化回應地方治理需求。第二,調節橫向和縱向府際關系,將外部擴散壓力轉化為驅動政策創新的推力。地方政府既要理性看待上級政府推動政策擴散的強制性壓力,充分發揮上級政府激勵機制和強制機制在工業用地“畝均論英雄”政策擴散中的積極作用;也要主動在地方政府之間競相爭先的政策創新氛圍中,通過學習、模仿相鄰城市的政策經驗,有序推進“畝均論英雄”改革。第三,規范政策制定與創新程序,避免地方主政官員影響下的非理性政策擴散行為。為避免因主政官員任期和年齡變化導致的非理性政策創新和采納,地方政府應當在完善以GDP 為核心的官員績效考核體系的同時,進一步規范政策創新程序,充分發揮政策企業家等多元主體在政策制定中的重要作用。
本文初步探討了以“畝均論英雄”改革為代表的工業用地配置政策的擴散機理,在一定程度上推進了政策過程理論在城市土地領域的應用,但本文也存在一定的局限。例如,受篇幅和案例資料獲取的限制,本文并未剖析工業用地“畝均論英雄”政策擴散內容和擴散機制的差異與原因,有待在后續的研究中結合案例分析等方法進行深入探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