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若琪 張培彤
中國中醫科學院廣安門醫院腫瘤科,北京 100053
近年來惡性腫瘤的發病率和死亡率持續增長,根據2020 年GLOBOCAN 數據顯示,全球范圍內新增癌癥病例和新增癌癥死亡病例分別為1930 萬和1000萬例,乳腺癌和肺癌分別是發病率和死亡率最高的惡性腫瘤[1]。癌癥患者由于疾病癥狀困擾、治療毒副作用、恐懼疾病進展和沉重經濟負擔等因素,往往伴發不同程度的不良情緒,處于焦慮狀態。焦慮狀態是指具有緊張性頭痛、睡眠不良、明顯疲勞等生理表現和恐懼、逃避、失控感等心理特點的非器質性疾病[2]。既往研究表明,腫瘤患者中焦慮狀態的檢出率為10%,遠高于一般人群(7%),而這些患者中絕大部分未接受過系統的心理或藥物相關治療[3-4]。中醫藥在改善癌癥患者的焦慮狀態方面具有突出優勢,現將近年來中醫藥應用于癌癥伴發焦慮狀態的相關研究綜述如下。
我國傳統醫學并無與癌癥伴發焦慮狀態相對應的病名,根據其臨床癥狀可將該病歸屬于中醫情志病范疇,一般參考“郁病”的相關論述開展研究。主流觀點認為癌癥伴發焦慮狀態的病機為肝郁氣滯,病性屬于虛實夾雜,病位主要責之于肝。李娟等[5]基于“少陽為樞”理論,認為手足少陽經是人體氣機調控的樞紐,指出少陽樞機不利為乳腺癌患者伴發焦慮抑郁狀態的關鍵病機。另有研究發現胃癌術后伴發焦慮抑郁患者的中醫證型以心脾兩虛型多見[6]。這可能與胃癌患者素體脾胃虛弱、手術治療耗氣傷血等因素有關。白涎線、肝癭線與焦慮抑郁狀態具有相關性,在臨床診斷方面可能具有提示意義[7]。筆者認為癌癥伴發焦慮狀態的基本病機為肝郁氣滯,在不同階段或可兼夾痰、瘀、虛等病理因素,同時不可忽視患者的腫瘤疾病,在治療方面應調暢情志與解毒抗癌并施。
中醫理論認為情志病主要責之于肝,治療多以疏肝解郁為核心,若出現木郁乘土應兼顧健運脾胃,若郁久化熱則應兼以清熱安神。部分學者認為痰熱內蘊、氣機不暢是癌癥伴發焦慮狀態的主要矛盾,從痰論治效果顯著。還有學者認為患者思慮過度暗耗營陰,可發展至心肝血虛的局面,治療應以養血除煩清熱為主要原則。
腫瘤患者合并焦慮抑郁狀態的主要病機為肝氣郁結,在乳腺癌等婦科腫瘤患者中尤為突出[8]。研究顯示以疏肝解郁為核心治法的柴胡疏肝散能夠顯著改善婦科腫瘤患者的焦慮抑郁情緒(P<0.01)[9]。若惡性腫瘤患者經過多療程治療,往往脾胃功能受損,中醫證型以肝郁脾虛證最為多見,研究發現采用疏肝健脾方加減能夠顯著降低患者的抑郁、焦慮量表評分,且在改善臨床癥狀、提高免疫功能等方面療效確切(P<0.01)[10]。若患者肝氣郁結日久,內生郁熱,治療則應以疏肝為主,兼清郁熱,研究顯示丹梔逍遙散加減聯合常規放療方案治療肝郁血熱型子宮體癌術后患者,不僅能夠緩解其焦慮狀態、提高生活質量,還可減輕放療引起的急性放射性損傷(P<0.05),肝、腎功能等安全性指標結果提示此治療方案的安全性較好[11]。
痰飲既是腫瘤伴發焦慮狀態的物質基礎,又是其氣機不暢、化濕生熱的病理產物,痰熱擾心證是其臨床常見的中醫證型。黃連溫膽湯功善清熱滌痰、寧心安神,研究顯示其能夠有效減輕痰熱擾心型惡性腫瘤患者的焦慮程度,提高免疫功能(P<0.05)[12]。但是該研究的干預時長為2 周,且未能長期隨訪,其遠期療效如何還有待進一步驗證。
癌癥伴發焦慮患者平素思慮過度,暗耗營陰,基于“心藏脈,脈舍神”“肝藏血,血舍魂”的中醫理論,患者最終可能出現心肝血虛,虛火叢生的局面。既往研究發現,功可養血安神、清熱除煩的加味酸棗仁湯聯合耳穴貼壓能夠有效緩解癌癥患者的疼痛癥狀、改善心理狀況并提高生活質量(P<0.05)[13]。但是該研究僅納入58 例腫瘤相關性焦慮抑郁的患者,可能存在樣本代表性誤差,尚需進一步開展多中心、多樣本量的高質量研究以驗證其結論。
針刺治療癌癥伴發焦慮狀態主要包括體針和耳針,體針以疏肝健脾、通督調神為指導原則,體穴多選用太沖、內關疏肝清熱,豐隆、三陰交健脾化痰,百會、印堂通督寧神;耳針則以調和臟腑經氣為主,耳穴多選用心、肝、腎、脾、皮質下、交感、內分泌等,療效確切。
鄧小月等[14]將60 例腫瘤患者隨機分為針刺組和西藥組,針刺組以調補臟腑、暢郁寧神為選穴原則,采用毫針針刺合谷、內關、太沖、陽陵泉、豐隆等穴位,西藥組則口服鹽酸舍曲林片,結果顯示針刺能夠有效緩解腫瘤相關性焦慮、抑郁(P<0.05),且在提高生活質量方面優于西藥組(P<0.05),具有效果確切、安全性佳、操作簡便等優勢。研究顯示采用撳針聯合五行音樂治療晚期腫瘤患者的負性情緒療效顯著,且在治療8 周后隨訪療效依然較為穩定[15]。其中針刺以“通督調神”為治療原則,主穴選用百會、四神聰、神門、內關、神庭、印堂、三陰交,根據辨證不同搭配安眠、太陽、合谷、太沖、風池、足三里等穴位;五行音樂選取角調式和羽調式樂曲。起源于《黃帝內經》的五行針灸理論常被用于治療精神心理疾病,該理論認為“主導一行”可統領其他四行,決定人體的各項生命活動,若“主導一行”失衡則會影響其他各行及臟腑,最終導致疾病的發生、發展。臨床應用時常選取內外七龍、背俞穴、五輸穴、原穴、絡穴等以達到祛邪調神的目的[16-17]。但是目前應用其改善惡性腫瘤患者不良情緒的相關研究開展較少,有待學者們進一步探索。
人體的十二經脈與耳廓有著直接或間接的聯系,負性心理的病因病機主要責之臟腑失和,可通過刺激病變臟腑相對應的耳穴調節臟腑功能,改善不良情緒。林雪梅等[18]選用肝、脾、心、神門、皮質下等耳穴配合藥枕能夠有效改善圍手術期胃腸道腫瘤患者的焦慮、抑郁情緒(P<0.05),而單用藥枕和單用耳穴組的結果比較,差異無統計學意義(P>0.05)。另有研究選擇更有針對性的辨證選穴方案,采用耳穴壓豆聯合中藥沐足進行干預,主穴為神門、心、皮質下、交感、內分泌等,根據患者的不同中醫證型酌情選用配穴,心膽氣虛者加膽,心脾虧虛者加脾、小腸,肝郁氣滯者加肝、三焦,痰火擾心者加脾、大腸,脾胃不和者加脾、胃,心腎不交者加腎、肝,更能突出中醫辨證論治的特色和優勢[19]。
中醫理論認為有形癌瘤惡性生長阻滯氣機,加之患者平素情志不暢,易導致經氣不通、臟腑失和的局面。按摩推拿能夠通過直接刺激相應的穴位、經絡或組織,有效調和氣血、疏通經絡,從而達到調暢情志、治療疾病的目的。研究表明局部按摩太陽穴、風池穴、心俞穴、腎腧穴等穴位配合耳穴壓豆,能夠緩解腫瘤患者的癌性疼痛和不良情緒(P<0.05),具有療效顯著、副作用小、無成癮性等優勢[20]。督脈為陽脈之海,總領人體陽脈,與腦、腎等主要臟器相連,刺激督脈穴位能夠行氣活血、調和陰陽,進而起到安神定志、緩解憂思的功效[21]。頭頸部為多脈交匯之處,位于人體的陽位,氣血充盛,刺激此處可以調節一身的新陳代謝和血液循環,有研究發現在頭頸部實施推拿手法配合穴位埋針亦可改善晚期惡性腫瘤患者的睡眠質量和不良情緒(P<0.05)[22]。
中醫五行音樂療法根據宮、商、角、徵、羽五音的五行屬性,運用五行生克乘侮的原理,配合恰當的音調、音量、節奏、旋律等,常用于治療多種情志類疾病[23-25]。有學者根據患者的中醫證型和情志特點進行針對性的音樂治療,認為五行音樂療法可顯著改善中晚期腫瘤患者的負性心理和睡眠質量(P<0.01)[26]。呂儉霞[27]基于培土生金理論依據相生臟腑選樂,選取脾臟對應的宮調式和肺臟對應的商調式樂曲,配合引導性音樂想象技術干預接受化療的晚期肺癌患者,結果顯示,宮調式+商調式選樂組在改善患者的心理痛苦和睡眠質量等方面優于常規商調式選樂組。得出該結論可能的原因是化療屬于大毒治病范疇,容易耗氣傷血,患者普遍存在肺脾兩虛、氣陰不足的病理特點。
中藥外用時藥物可通過皮膚滲透至皮下組織,在局部達到較高的藥物濃度,能夠有效避免口服藥物帶來的胃腸道刺激。研究發現外用冰砂止痛酊可以有效緩解患者的癌性疼痛,改善不良情緒(P<0.05),能夠彌補常規西醫治療鎮痛不徹底、易產生成癮性等不足,為提高患者的生活質量提供了更多的可用方案[28]。
中醫理論重視陽氣的主導地位,認為運動可以生發陽氣,使生命力旺盛而情志調達。現代研究表明運動能夠通過多種方式提高身體機能[29]。作為中醫傳統功法的經典代表,八段錦在改善負性心理、提高心肺功能等多方面均能發揮作用,是多種疾病藥物治療之外的有效補充[30-31]。研究發現,八段錦聯合情志護理能夠有效緩解腫瘤患者的不良情緒和癌因性疲乏,提高生活質量(P<0.05)[32]。此外,循經冥想訓練作為一種新興的非藥物療法,不僅可以改善乳腺癌術后患者的不良情緒、提高睡眠質量,還能降低患者對于疾病復發的恐懼程度(P<0.01)[33]。值得注意的是,目前對于不同運動能夠改善何種不良情緒、在多大程度上緩解不良情緒、有效運動的時間頻次等方面的研究尚不充分,還需開展更多的相關研究進行論證。
隨著現代醫學模式的發展,學者們愈發認識到早期識別和治療腫瘤患者情緒障礙的重要意義,以期從生物-心理-社會的綜合維度提出更加完善的治療方案。基于腫瘤患者情緒障礙高發病率、低治療率的現狀,制訂合理、有效的識別和治療方案迫在眉睫。多項研究表明中醫藥在治療癌癥伴發焦慮狀態方面優勢顯著,但目前的研究仍存在以下問題:①臨床識別腫瘤患者的情緒狀態多采用量表方式進行,常見心理量表在評估時須考慮腹痛、呼吸困難、睡眠障礙等軀體癥狀,而這些癥狀與疾病表現或治療副作用有時難以區分,存在高估患者負性心理檢出率的可能;②判斷患者的中醫證型多依賴研究者的主觀經驗,不同研究之間缺乏統一的標準,研究結果的可比性欠佳;③部分研究采用同種方案治療不同證型的患者,未能體現中醫辨證論治的優勢;④臨床研究的總體干預時間較短,其遠期療效及研究結果有待進一步探討;⑤對于中醫藥治療癌癥伴發焦慮狀態的作用機制研究較少,尚需完善理想干預時機、最佳干預時長、不同干預方式適用范圍等領域的研究。基于以上問題,筆者認為應酌情制訂惡性腫瘤患者專用的心理量表,準確評估患者的情緒狀態,以期對負性情緒進行早期識別、早期干預。采用分級量化診斷標準判斷患者的中醫證型,必要時可結合客觀理化指標,提高中醫臨床研究的科學性、規范性。相關學者應當更加合理、嚴謹地進行方法學設計,根據患者的不同證型辨證施治,適當延長觀察時間,并進一步開展中醫藥作用機制的研究,為中醫藥領域提供更高等級的證據支撐。此外,關注癌癥患者焦慮情緒的同時應積極控制腫瘤疾病進展,從綜合維度使患者得到更佳的臨床獲益。
利益沖突聲明:本文所有作者均聲明不存在利益沖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