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述而不作”：百科體體裁暨編寫原則探析

摘要：百科全書是以便于尋檢查閱的條目形式，“概要記述人類一切門類知識或某一門類知識的完備的工具書”。一個條目即一個知識主題，同樣的主題可以有多種體裁來表現。“述”是百科條目的基本體裁，是百科全書的基本性質和主要功能的必然要求，同時與孔子的“述而不作”思想不謀而合。百科全書講求嚴謹、確切、明白，要求使用說明文體，講究樸素簡練、平易明白。說明文是一種以說明為主要表達方式來解說事物的情況或闡明道理進而給人們提供知識的文章體裁，具有科學性、條理性，語言精練準確。文章從百科全書的基本性質和主要功能入手，結合《中國大百科全書》（第三版）條目試寫稿案例，針對非百科體的條目內容進行舉例分析，并歸納總結敘述、概述、陳述、描述等百科體，以及議論體、論文（或專著）體、文學體、“朦朧體”和“穿靴戴帽”等非百科體。通過歸納分析把握百科體的幾個原則：匯編性、客觀性、穩定性、概述性、系統性，以期幫助作者對百科體裁產生比較全面的認知，建立規范百科條目的體裁意識，進而提高一稿成稿率。更重要的是，保證眾多條目的規范化，以便讀者快速尋檢查閱。

關鍵詞：《中國大百科全書》（第三版）；百科全書；百科體；非百科體；百科體原則

中圖分類號： G237.4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4-8883（2024）03-0231-04

“述而不作”出自《論語·述而篇》，“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竊比于我老彭。”[1]孔子這段話的意思是：“記述傳承古代優秀文化而不加創造革新，相信而且喜好古代的東西，（我沒有什么了不起）不過想向老子、彭篯看齊。”孔子這種“述而不作”的編輯思想對后世影響深遠。

現在對“述而不作”的解釋是：“傳述成說而不自立新意。”[2]指“只闡述他人學說而不加自己的創見。”[3]1217“述”是百科條目的基本體裁，把人類已有的知識說明白，概要闡述他人學說或穩定的知識而不加入作者自己的創見，這是百科全書的基本性質和主要功能的必然要求，與孔子“述而不作”的思想不謀而合。

百科全書是概要記述人類一切門類知識或某一門類知識的完備的工具書。英文encyclopedia一詞源于希臘文，意為“一切知識盡在其中”。“百科”，言學科之多；“全書”，言匯集的知識之廣[4]。百科全書以便于尋檢查閱的條目形式，解說一切重要的科學概念。一個條目即一個知識主題，同樣的主題可以有多種不同的體裁來表現。例如，“月亮”在文學家的筆下可能是一篇嫦娥奔月的神話故事，在科學家的筆下可能是一篇研究月球各種數據的論文。

一、百科全書的基本性質和主要功能

把握百科全書條目的體裁須從百科全書的基本性質和主要功能出發。工具書是“專為讀者查考字形、字音、字義、詞義、字句出處和各種事實等而編纂的書籍，如字典、詞典索引、歷史年表、年鑒、百科全書等”[3]448，實質上是回答問題的書[5]62-63。人們的問題不外乎6類：何事、何人、何地、何時、何故、如何，即5“W”和1“H”：What、Who、Where、When、Why、How，不同的工具書回答5“W”和1“H”中不同的問題（見表1）。

從表1中可以看出，百科全書不同于其他工具書的一大特點就是其完備性，堪稱“工具書之王”。其功能主要有：第一，答疑解惑，讀者可以方便快速地尋檢查閱知識和事實等資料[6]；第二，系統學習，幫助讀者開闊視野和系統地學習，讀者可以從相關條目中獲得系統的知識，概要了解各個學科和分支的內容。所以，百科全書又被稱為“沒有圍墻的大學”[7]。

二、百科全書的體裁感

百科全書是介紹基本知識的書[8]，百科全書講求嚴謹、確切、明白，要求使用說明文體，講究樸素簡練、平易明白。說明文是一種以說明為主要表達方式來解說事物的情況或闡明道理進而為人們提供知識的文章體裁，具有科學性、條理性，語言精練準確。百科說明文體不同于一般說明文，百科是“述而不作”。“述”是百科說明文的基本表現形式[9]。

（一）百科體

1.敘述。即將事情的前后經過記錄下來或說出來。對于事件的經過、淵源、人物生平、著作等內容，多采取敘述的方式。這種敘述概括、凝練，不鋪陳細節，不作形象描述，不同于文藝作品中的記敘，如下文：“陸宗達，字穎民（一作穎明），訓詁學家、語言文字學家。祖籍浙江慈溪，1905年2月13日生于北京，1928年畢業于北京大學國文系。1926年追隨國學大師黃侃，學習文字、聲韻、訓詁等傳統語言文字學。歷任上海暨南大學、北京大學、輔仁大學、馮庸大學、中國大學、東北大學、女子文理學院、民國大學等校講師或教授。1947年開始，任北京師范大學教授，1988年2月13日逝世。曾任學術兼職有第一、第二屆國務院學位委員會學科評審組成員、中國訓詁學研究會會長、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學術委員會委員、《中國語文》編委會委員等。”

2.概述。即大略地敘述。準確的釋義是辭書科學性的體現[10]。百科條目的定義、定性語和定性敘述，多采用概述的方式。百科條目釋文的開端一般介紹知識主題或概念的定義、定性語和定性敘述，開宗明義。定義具有專指性，要求準確、嚴謹、簡明和通俗，是條目所述主題最本質的表述。例如，詞，“語言中最小的、可以自由運用的單位”。定性語是非專指性的，以歸類方式說明其屬性。人物、地名、機構等條目一般要有定性語。例如，段玉裁，“中國清代經學家、文字音韻訓詁學家”。定義比較費解的或內容較為廣泛的條目應有定性敘述，即定性敘述是條目主題的定義（或定性語）加上展開的概要說明，可以理解為整個條目內容的概要提示[11]。例如，漢語，“世界上地位顯著的語言之一，聯合國的工作語言之一。屬漢藏語系，是這個語系里最主要的語言。除中國以外，漢語還分布在新加坡、馬來西亞等地。以漢語為母語的人口約13億”。

3.陳述。即有條有理地說出。選擇經過核對的材料，平實客觀地介紹出來。對于資料內容，如事實、公式、數據等多采取陳述的方式。例如，藏緬語族，“漢藏語系中的一個語族。主要分布在中國、印度、緬甸、尼泊爾、不丹、巴基斯坦、泰國、老撾、孟加拉國、越南等10個國家”。

4.描述。即描寫敘述。就是以文字表現形態。對于具體事物的性狀、外觀、動作和姿態多采取描述的方式。不過，這種描述不是文學性質的描寫，語言力求平淡，不追求辭藻的華麗，顯現出質樸無華的特點，如下文：“浪紋計由音筆和滾筒兩部分組成，音筆由筆尖、筆桿和音鼓單個部件組成，音鼓通過橡膠管和發音口罩連接，音鼓上蒙著一塊薄膜，與筆桿粘連，發音人向口罩發音時，震動了鼓膜和筆桿，從而帶動筆尖擺動，它的擺動次數跟聲帶的振動次數相同，整個音筆固定在滾動的螺紋桿上。浪紋計的滾筒連接發條箱，發條驅動滾筒轉動，通過箱上的轉動帶動上面的羅紋杠桿，可以使音筆做水平移動，滾筒下面有一個槽，是制作煙熏之時放酒精用的。發音之前，先把一張白紙卷在滾筒上，用膠水粘緊，然后點燃槽中的酒精并轉動滾筒就可以把滾筒上的白紙熏黑。或者用點燃的蠟燭也可以把紙熏黑。”敘述、概述、陳述、描述等都是百科條目的基本體裁，并且不同的體裁在同一個條目中可能同時存在。

（二）非百科體

1.議論體。對人或事物的好壞、是非或現狀等發表滔滔宏論、侃侃評說，或夾敘夾議，這不是百科體。例如，“隨著科學技術日新月異的發展，新知識、新信息如雨后春筍般地出現，呈現出一種‘信息爆炸的局面”。

2.論文（或專著）體。撰寫百科條目的作者均為學界專家，對相關主題知識了如指掌，習慣于教科書或學術論文式寫作，容易對每一個條目或條目中的某一問題展開追本溯源式的考據論證，撰寫過程中容易洋洋灑灑鋪陳開來，常將一個條目寫成一篇廣征博引的論文。有煩瑣的考證和公式推導，把百科條目當作考據文章或論文來寫[12]。如“詞典學”這一條初稿，作者通過列舉煩瑣的考據，用3000多字考證詞典學的起源，儼然一篇詞典學起源考的論文。

4.“朦朧體”。含蓄蘊藉、弦外之音或是專業術語過密等均非百科條目體。有的作者寫條目時不善于用通俗的語言作深入淺出的介紹，習慣羅列令讀者感到生僻的專業術語[13]。百科全書的使命之一即把高深的知識淺近化、通俗化[14]，用通俗易懂的語言明白地告訴讀者，而不是讓讀者到字里行間去玩味揣摩。例如，“標桿和標引所標識的信息類型不同，但某些語言中可兼有標桿類型和標引類型。無論標桿還是標引，都可將雙及物句法結構中的T和R的標志方式與單及物句法結構中論元P的標志方式加以對比，從而得到一種標桿類型和一種標引類型，這兩種類型都在5種雙及物論元配置類型中”。這段話中接連出現“標桿”“標引”“標桿類型”“雙及物句法結構”“單及物句法結構”等5個術語，內容艱澀難懂，會令一般讀者一頭霧水。

5.“穿靴戴帽”體。百科條目講究開門見山，從概念定性開始，知識介紹完即可。作者有時會另加“帽子”和“尾巴”，這種“穿靴戴帽”實在多余，如下文：“網絡世界的存在和發展與計算語言學的研究密切相關……計算語言學給有著悠久歷史的語言學注入了新的生命，隨著人類知識突飛猛進的增長和網絡技術日新月異的進步，相信一定會把計算語言學的研究推向一個嶄新的階段。……計算語言學極有可能會成為當代語言學中最具發展潛力的學科之一，并且在計算語言學的助力下，語言學有可能真正成為當代科學百花園中的一門名副其實的領先學科。”

三、把握百科體的幾個原則

百科全書是供讀者尋檢查閱的，讀者希望通過百科全書迅速查閱到權威可靠的基本資料，同時希望百科全書提供的資料要全、精、新，百科詞條的語言要準確、簡潔且清楚說明相關知識主題。在區分百科體與非百科體時，須把握百科體的以下原則：

（一）匯編性

匯編性不是百科全書條目獨有的特點，我國古代的類書就有采擷典籍文獻匯編而成的做法。這里需要注意兩點，第一，百科全書條目的內容是已有知識的薈萃而非已有文獻的薈萃。薈萃已有文獻，分類整理，編撰成書，是我國古代類書的編撰傳統。第二，“已有知識”，即經過專人研究、得到學界共識、有一些文獻著作等資料作為根據的，經過一段時間沉淀且相對穩定的知識。匯編性要求全面、要博采眾家之說，忌偏狹，作者本人更不能搞一家之言，作者本人的研究成果得到學界認可的除外。這一點跟學術論文和專著不同，需要特別注意。

（二）客觀性

撰稿人是敘述者，要用事實說話，不能自己站出來發表議論評說。條目釋文中的內容要有根有據，不是“想當然”，更不能以撰稿人的個人喜惡確定取舍。

有些人物條目和著作條目是由帶師承關系的作者撰稿。這種安排的好處是作者了解學者的貢獻，清楚著作的成書過程。但是，作者不免使用較多的評價性形容詞、贊美敬仰性稱號名詞、表露作者主觀態度的情態詞，如“簡直”“可謂”等；使用生動的描述性詞句，如“陸宗達是第一個呼喚訓詁學復生的人，這在當時沉寂的學術界可謂空谷足音”。對于書評和懷念紀念類文章而言，能從中讀出師承關系的語氣和情誼的，是文章成功之處和吸引人的地方，但對于百科條目來說，從中讀出師承關系的情誼，則代表撰稿失誤。撰寫百科條目時要隱去編寫者個人的態度，使用客觀的語言，需要顯示的不是生動性和感染力，而是紀實性和冷靜性。百科全書并不排斥一切評論和臧否。對所述主題已有的權威評論，也是一種必要的、有益的知識，只不過百科全書中的評論、褒貶，是應該有權威文獻依據的，而不是撰稿人的個人意見和個人好惡，所謂“是非自有公論”。

（三）穩定性

百科全書不是新聞報道，而是知識的工具書，是人們引以為據的知識信息來源，是“標準的知識”或“知識的標準”。釋文中所涉及都是穩定的、取得學界公認的知識，而非學界一時的消息或傳聞。百科全書對于存在巨大爭議、未能達成共識的知識一般不考慮立條收錄。百科全書知識的穩定性與百科釋文中的材料要“新”看似矛盾，實則是在相對穩定的知識基礎上求“新”，釋文中涉及的數據資料等要新，以反映最新的成果。

（四）概述性

百科條目的撰寫與論文或教科書的寫作方式不同。論文或教科書往往是針對一個問題而展開，抽絲剝繭般地論證推導、反復舉例說明；百科全書條目提供的是基本的概念和事實資料，而不針對某一個具體問題展開追本溯源式地考證和研究。《中國大百科全書》（第三版）注重長中短條目相結合，以中（約1000字）、短（約500字）條目為主，充分體現了百科全書知識的概述性要求。因此百科條目的釋文必須精練，百科條目所介紹的知識是經過濃縮提煉的，不能存在水分，同時也不能遺漏重要的知識。

（五）系統性

一方面，百科條目所在的框架有其學科系統性。《中國大百科全書》（第三版）分學科編撰，每一個學科都制訂了規范嚴謹的框架條目表，是一個有機整體，同時每一個條目具有相對的獨立性。每一個條目在撰寫前應明確所在學科及其分支中的地位和層次，了解與同學科概述條目的聯系，處理好條目與上下位、關聯學科之間的起承和交叉關系，撰稿時應注意協調和呼應。另一方面，百科條目的內容是經過選擇的知識的完整體系，不是資料的隨意雜湊，忌疏漏遺缺，要求內容相對完整。

撰寫百科條目絕非易事。正如英國百科全書家科利森所說：“為百科全書撰寫條目，本身就是一種藝術：在有限的篇幅里要擠進那么多的內容，而且，重要的東西一點也不能遺漏，多余的東西一點也不能保留。”[5]288很多專家表示寫一本書比為百科全書寫一個條目來得容易，為期刊寫一篇文章要更便當些，因為百科全書條目的寫作要互相配合，每一個條目內容都與其他條目緊密關聯，由統一的主題貫穿。鑒于此百科全書始終堅持“讓合適的人撰寫合適的條目”的基本原則[15]。百科全書條目的體裁還有一些特點，如學術性等。百科條目的學術性表現為歷史和現代的資料的完全和精確，并不表現為就一個問題討論的深度和詳盡。百科全書不排斥趣味性，但是不是靠藝術手法、標新立異等引人入勝，而是靠知識的豐富性、系統性、啟蒙性來吸引讀者，并使讀者從不了解到了解。

四、結語

《禮記·樂記》有言：“作者之謂圣，述者之謂明。明圣者，述作之謂也。”把人類已有的知識、學問梳理清楚并用通俗易懂的話解釋明白，以條目的形式呈現給廣大讀者，并且在有限的篇幅里要做到“重要的東西一點也不能遺漏，多余的東西一點也不能保留”是非常不容易的。需要撰稿人具備百科意識，撰稿前對百科體裁有比較全面的認識，正確把握百科體的幾個原則，正式撰稿前通過條目試寫和修訂來強化百科意識，以便提高一稿成稿率。保證眾多條目的規范化，以方便讀者快速尋檢查閱。

參考文獻：

[1] 楊伯峻.論語譯注[M].北京：中華書局，2018：94-95.

[2] 廣東、廣西、湖南、河南詞源修訂組，商務印書館編輯部.辭源（修訂本）[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4：3327.

[3] 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詞典編輯室.現代漢語詞典[M]. 7版.北京：商務印書館，2016：448，1217.

[4] 龔莉.田野擷英[M].北京：中華書局，2020：25.

[5] 金常政.百科全書學[M].北京：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2000：62-63.

[6] 劉曉東. 《中國大百科全書》的編纂歷程[J].新閱讀，2018（11）：16-17.

[7] 楊牧之.《中國大百科全書》：回顧過去展望未來[J].百科知識，2017（4）：4-7.

[8] 金常政.網絡百科全書芻議[J].出版科學，2016（6）：5-8.

[9] 董淑芳.百科全書編纂中的百科意識：以《中國大百科全書》第三版為例[J].出版參考，2021（3）：65-67.

[10] 黃鴻森.百科全書編纂縱橫[M].北京：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2020：25.

[11] 黃鴻森.當代此書過眼錄[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3：85-86.

[12] 金常政.百科全書的故事：史話·編撰·評論·散記·懷念[M].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5：95.

[13] 胡人瑞.百科全書編纂研究[M].北京：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2021：105.

[14] 王烽.哲學百科全書的經典之作：《勞特利奇哲學百科全書》評介[J].辭書研究，2015（2）：52-58.

[15] 龔莉.融媒體時代的百科全書編纂[C]//中國編輯學會.分享七十年出版業榮光 共創新時代編輯界輝煌：中國編輯學會第20屆年會獲獎論文（2019）.北京：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2019：8.

作者簡介 李娜，編輯，研究方向：中國文學、百科全書編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