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將“消失”的校園

楊梅艷

2021年中央“一號”文件再次聚焦“三農”工作，對新發展階段優先發展農業農村、全面推進鄉村振興作出總體部署，其中提到“提高農村教育質量……保留并辦好必要的鄉村小規模學校”。在這一年，我以一名志愿服務工作者的身份，走進了長豐縣吳山鎮最后的一所鄉村小學：涂郢小學。

問題提出：困局——在鄉村小學，教育何為

在志愿者中心主任陪同下，一路平整的鄉道引著我們走進了這所典型的鄉村校園，學校王校長早早地等候在校門口，伸出兩只手來歡迎大家的到來。在他的講述和我們的參觀中，還原了這所鄉村小學的前世今生。

如今的校園，是原來鄉村中學的校舍，由于鄉中已經被撤并，小學原校舍辦學條件更加破敗，于是整體挪遷過來。由于招生人數急劇縮減，兩棟教學樓只使用了下面的兩層，校園內教學區和生活區混合使用，沒有明顯的分隔線，洗手間是老式的旱廁，校園的一角有一個半干涸的水塘，年久未清理。食堂外有學校自種的菜地。

王校長介紹了學校的辦學規模、學生和家庭情況、師資構成。涂郢小學位于長豐縣吳山鎮西北部、省級美麗鄉村示范點涂郢村，服務半徑達五公里，范圍涵蓋涂郢村、薛店村、谷大郢村、梨園村、官府村、崗樓村六個行政村，總人口達1.5萬人。彼時，學校一個年級一個班，共6個教學班，117名學生，教職工10人。學校教師隊伍整體年齡并沒有明顯老化，青年教師有一定的比例。老教師大多是當地人，而青年教師大多居住在合肥北城區域，所以青年教師每日往返校園交通時長較長，加之教師孩子的年齡小，這批青年教師在校工作時間有限。另一方面，學生大多是留守兒童，隔代養育，學科功課的輔導和課后活動又需要師資的保障。教師學科的短缺是顯而易見的，美術、音樂、信息、科學等科目不僅是這一所鄉小，在整個鄉鎮學校都幾乎難得遇見專業師資。受限于師資力量，學校課程處于尚未開齊開足的現狀。經過了解，大多數學生家里經濟相對較弱，沒有能力去到鎮中或者周邊民辦學校就讀，近三年從該校畢業的所有學生僅有一人考入普通高中，其余學生部分進入職業教育，部分早早流入社會。

志愿者中心主任簡單介紹了一下志愿者中心準備申報的項目情況后，我請王校長談談他的需求。他用純樸的話語告訴我，就是想著怎么把孩子教育好，讓校園和諧快樂，至于怎么去做到，自己并不是特別清楚。學校擬定的辦學理念為：“追求和諧、享受快樂”，辦學目標為：“擁有健康人生，讓學校成為學生健康成長的樂園，教師樂于奉獻的家園”。我單獨和兩位教師代表進行了一對一交流，一位是在校時間較長的老教師，擔任學校部分管理工作；一位是年輕教師中工作比較積極的代表。

做好充分的調研后，梳理出當前學校發展的三大瓶頸問題：學校的管理缺乏指導和引領，頂層設計不足；教師專業化成長道路不通暢，現行的職稱考評體系和鄉小的實際教育之間差距較大；學生發展缺乏支撐性的課程，現有課程保障不足，存在輕德育、學業質量不佳、綜合素養培養不足的情況。針對三大困境，在返程路上，我和主任對接確認了中心現有的資源，以志愿者服務中心為主體為該校成功申報一項“市級新時代文明實踐志愿服務項目”。因定位準確，順利通過申報評審，開展了為期一年的實踐。

問題解決：破局——在鄉村小學，教育可為

一年后的2022年1月，我再次來到涂郢小學，參加了社團教師的年度總結和下學期工作計劃會，聽取項目的推進情況。

王校長匯報了學校一年來豐富的社團活動和相關成果。鄉小的變化已得到上級主管部門的關注，特別是“雙減”政策實施以來，學校的課后服務特色鮮明。教育局正在著手研究給予更多的資金和硬件支持，包括操場改造、種植類課程的大棚建設、校園文化環境硬件升級等。他特別高興地說有一位教師去年暑期原本有交流換校的機會，但考慮到學校現在發展較好，主動留校繼續發展。

幾位擔任社團課的老師逐一匯報了自己的課程開設情況和后期設想：禾趣農耕課程陽陽老師在開設課程之初誤以為鄉村的孩子理應很了解農事。一年下來，他發現實際的情況是現在鄉村小學生對土地十分陌生，感覺很遙遠。為此，他將結合當地自然、土地實際情況，從傳統農業走向現代農業定位作為接下來的課程目標。手工社團的孫艷老師，同時也是一位母親。過去一年她帶著孩子們做喜歡的手工，學習基本的針線功夫。接下來，她打算和其他社團合作，看看有沒有更適合孩子學習的新技能和項目。戲劇社團的石榴老師和小劇員們共同排了兩部戲，一部是關于我想成為什么樣的人，另外一部是本地的紅色人物成長史。她敏銳地發現在戲劇課上孩子們也表現出了心理上的一些困惑，為此，新一年她打算把正面管教的課程向學生家長和學校教師們開放。舞蹈社團的朱老師，不論男生女生，不論是不是社團的孩子，她都平等尊重，一視同仁。她不是將學習如何跳舞做為課程培養目標，而是將每個孩子的文明禮儀、與人溝通作為更長遠的培養目標。美術社的李老師過去一年以衣食住行為主題做了四個系列活動，帶孩子們畫出了自己的夢想鄉村。

這一次調研走訪，我再次問王校長“一所鄉村小學的辦學目標是什么”，他說“我期待的學校，就是讓孩子走得出去，也愿意回來，留得下來”。

聽取了匯報，了解了情況，針對學校的未來發展，我又理出了第二版的課程方案——“途引三葉草”課程。“途”指向五育并舉，“引”注重面向未來，“三葉草”是對課程的結構描述。圖譜以一棵生長于大地中普普通通的“三葉草”為形象，大地代表基礎型課程，即學科類課程，是根基、是土壤；“三葉草”的三片葉子分別代表：農技生活類課程——包括禾趣種植、精巧手工、食堂小管家等；心靈藝術類——包括攝像、閱讀、戲劇、美術、舞蹈、正面管教等；體育健康類——包括籃球、乒乓球、衛生健康小知識等。

接下來一年，為了提升基礎課程的質量，我以志愿者中心的名義對接了合肥市的名班主任工作室，為小學老師的專業發展架橋；對接了區級心理輔導中心負責人，為學校的心育工作提供指導和技術保障；對接了愛心企業，為學校捐助硬件設備。新的項目申報也已經提交，正在等待縣市兩級評審。

推進迭代：開局——在鄉村小學，教育有為

鄉村教育的終極目標是給鄉村孩子未來更長時間的發展賦能。為突破這一關鍵問題，涂郢小學的志愿服務項目抓住了兩個關鍵改造點，一是鄉村小學的課程統整，以德育課程+成長教育課程兩個部分回應鄉村孩子未來發展的能力和當下的成長需要；二是鄉村教師的職業熱情和專業能力提升，通過學習共同體讓鄉村教師樂于扎根鄉村教育，并在鄉村教育中獲得自我成長的幸福感。

當然，外界的支持和援助尚不能從根本上改變當前鄉小的局面。我們建議：針對小規模鄉村小學的基礎課程師資短缺，縣域教育主管部門應當主動擔當作為，建立師資交流或共享機制；針對鄉小教師職稱評審應根據實際給予一定的幫扶傾斜，解決晉升通道不暢的問題；針對鄉小學校管理者的考評機制應更加靈活，拿出具體舉措激勵有能力的管理者留在鄉村小規模學校。

參與項目之初，有一位城區教育工作者曾問我：“明明知道一所學校即將消失，你們還去幫扶，有什么意義呢？”在我國教育已經走過普及階段之時，當全面脫貧攻堅的任務完成之限，鄉村教育和城市教育同樣面臨著重大轉變。在這一過程中，城區的優質教育資源進行輻射，幫助鄉村教育提高質量，實現振興是一個重大的歷史責任。一所普通的安徽鄉村小規模學校，是萬千同類小學的樣本，一個小樣本的探索或許改變不了大局，但對這所小樣本鄉小富有完整的系統的意義。

專家點評

鄉村振興的關鍵在教育，而教育發展的關鍵在人才。如何留住人才？如何激發人才的主觀能動性？從而推動鄉村教育發展，進而推動鄉村治理改善，以達到鄉村振興的目的。本文從一所鄉村小學著眼，闡述了幫扶過程中學校師生的發展變化。由此可見，鄉村學校不是不能變，也不是變不了，關鍵要有切合實際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