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錢板當代傳承困境與發展路徑分析

【摘" "要】 非物質文化遺產當代傳承需要通過歷史關聯、現代拓展來建立現代人文生態，進而建立起與當代社會的共生關系。文章立足于田野調查，以萬州金錢板為研究對象，認為由于時間、空間的改變，金錢板的價值、表演空間與傳承方式均發生了重大改變，造成金錢板傳承與當代社會發展存在矛盾，出現了傳承困難。為了改變這一現狀，需要利用傳承人、傳承空間來重塑其價值，找到金錢板與當代社會生活的契合點。通過傳承人增強其價值需求，聯結金錢板的傳統與當代，以文化空間拓展金錢板的人文生態是金錢板傳承與發展的重要手段和方式。在這個過程中，我們既要充分認識到“金眾”、現實與藝術家之間的關聯，又要充分把握非遺和社會發展對金錢板當代傳承的影響。

【關鍵詞】 金錢板；當代傳承；困境；發展路徑

中圖分類號：J826" " "文獻標志碼：A" " " 文章編號：1673-8004（2024）02-0032-08

一、問題的提出

1985年，表演藝術家鄒忠新率先對金錢板進行搜集、整理，完成了對金錢板創作和表演藝術的記錄［1］1。2011年，萬州金錢板被列入第三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名錄。為了更好地實施對金錢板的有效保護，學者們開始對金錢板的歷史形態［2］、藝術形式［3］、表現特征［4］和社會價值［5］等方面進行分析，討論金錢板的文化內涵、發展脈絡和藝術價值。近年來，學術界對金錢板的當代傳承［6］與發展［7］的探討日益增多，他們從學校傳承、創新發展的角度進行闡釋，認為學校傳承和創新是當前金錢板傳承與發展需要關注和借鑒的主要方式。

當前，金錢板傳承主要從兩個方面入手。首先是從資料方面入手，對金錢板相關資料進行搜集整理或開展學術研究等，進行固態保護和傳承。其次，從實踐方面來看，將金錢板與地方公共文化服務、鄉村振興和教育教學結合起來，進行活態保護與傳承。在這里，前者關注金錢板的歷史存在，后者則更加關注金錢板的當代發展。有學者認為，說唱型藝術的傳承涉及觀眾、傳承人和社會文化等維度，對生活型說唱藝術、儀式型說唱藝術、表演型說唱藝術，要根據觀眾、傳承人、社會文化在藝術中的作用來具體界定如何傳承［8］。筆者認為，觀眾、傳承人對說唱藝術的影響直接作用于說唱藝術的價值，社會文化決定了金錢板文化空間的形成，兩者均是推動金錢板與周圍環境共生并推動其傳承的重要因素。

總體來看，前期研究多集中于金錢板的歷史生成、藝術特征、唱腔唱法等方面，而缺乏對金錢板所處社會環境的變遷進行深入分析，基于田野調查對金錢板相關聯的社會、觀眾和傳承人的描述少之又少。基于此，本文立足田野調查，從觀眾需求、傳承人現狀和社會文化變遷角度切入，分析金錢板在當代傳承中出現的問題，擬通過金錢板傳承人重塑其價值，來消弭金錢板脫離群眾的實質，最后以文化空間涵育新的人文生態來解決金錢板當代傳承的實際問題。

二、金錢板歷史價值缺失與當代傳承困境

金錢板，又名金劍板、金簽板、三才板等，是流傳于川渝地區的民間說唱藝術。金錢板器具由三塊竹板構成，分別稱為面板、底板和打板，因兩塊竹板的方孔上鑲嵌著銅錢，由此得名“金錢板”［9］。關于金錢板的由來，有多種說法：一說與戰國孟嘗君有關。相傳孟嘗君棄武學文，難以適應伏案讀書的生活，便令童仆雙劍敲打謳歌來解悶，因此早期的金錢板一頭似寶劍，名為“金劍板”［1］1。一說與范蠡有關。據說越王勾踐戰敗后，范蠡為鼓舞士氣，右手揮劍鞘，左手持雙劍擊拍，自編唱詞，邊演邊唱，高漲士氣，一舉殲滅吳國。報仇雪恥之后，范蠡離國隱居。老百姓為了紀念他，就用鑲嵌上金錢的三塊竹板代表劍與鞘，敲擊演唱，這種保存下來的演唱形式即為“金錢板”［10］。一說與唐太宗和魏征有關。唐朝大臣魏征夢斬錯降雨的涇河龍王，老龍去找唐太宗索命，太宗招魏征進宮伴駕。魏征手持金簽給太宗壓驚消愁，事后魏征府的琴童也開始學習打金簽，由此流傳下來，故又稱“金簽板”［1］1。一說與《水滸》浪子燕青有關。一天燕青下山辦事花光了盤纏，為了尋湊路費便即興找來三塊竹板邊打邊唱，因三塊竹板緊扣天、地、人三才，故又名“三才板”［1］1。金錢板的由來眾說紛紜，反映了金錢板可能的多頭起源和多地流變過程。經文獻分析，我們可以發現金錢板在明清時期已廣泛流傳，并在此后數百年間不斷發展，結合地方戲曲形成了獨特的表演藝術，形成了以打、說、唱、演為主［6］且具有影響力的“花派”“雜派”和“清派”［1］3等不同流派，并在制作方式、表演劇目和表演空間上有不同選擇。

從器具的制作方式來看，金錢板最初由兩塊金屬板制成，稱為“玉板子”；之后演變為四塊竹板制成的“蓮花板”；后來，將蓮花板兩塊竹板中的一塊側面做成鋸齒形，用鋸齒去刮外面的一塊板，發出彈琴音，將其命名為“刮板子”；再后來，隨著打板技巧的進步，取消了鋸齒板，剩下三塊竹板。民間藝人根據《三字經》中天地人三才者取義，于是將其稱為“三才板”。為了打板時效果更好，民間藝人對三才板進行改良，在三塊竹板上嵌上銅錢，打板時會發出竹板聲和若隱若現的金屬聲，金錢板的名字由此而來，并一直延續至今［1］。

從表演劇目來看，歷史上的金錢板學唱簡單，講求半說半唱，唱腔十分自由，因此金錢板的表演大多自成曲目，具有獨特的表演風格和機制。從說唱內容來看，除了歷史故事和勸世文外，金錢板大都與時事政治緊密結合。如清光緒十三年（1887）的一份川東兵備道告示中陳述道：“近有賣唱之流，名曰打金錢板。編造傷時歌謠，及去歲渝城打毀真原堂并柏果樹等處之事，在于城鄉鎮市，四處傳播……除飭各州縣查禁外，合行示諭嚴禁。”［11］1129又如，民國元年（1912）《成都時事通俗畫報》還刊有“巡警驅逐金錢板”的漫畫［12］205。辛亥革命時期，一些金錢板藝人結合時事編唱金錢板，留下了一些具有影響力的曲目，如《槍殺趙爾豐》《槍斃楊鵬舉》等［12］205。抗日戰爭時期，四川各地紛紛成立了抗日宣傳隊，因金錢板表演靈活快捷，成為抗日宣傳的重要形式。這一時期的金錢板除原有曲目外，增加了大量的抗日救亡新曲，如《六十年國恥》《保衛上海》《盧溝橋》等［12］205。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至20世紀90年代，川渝文藝蓬勃發展，各地創作了大量反映現實的新曲目，如《畫魂》《雙槍老太婆》《建設人民新四川》等［11］1130。

在歷史上，從表演空間來看，街頭巷尾、江湖碼頭都是金錢板表演的場所。20世紀70年代前，水陸碼頭、街頭空地、田間院壩、茶樓茶館、文化舞臺都有金錢板的身影出現。金錢板已成為人們放松身心、娛樂休閑、社會交往的重要方式。在這一過程中，人們通過對金錢板的主觀認同和接受不斷擴展金錢板的功能，增加金錢板的價值。

要之，金錢板的生活化過程使人們形成了地域范圍內的文化認同感，成為人民群眾社會交往、表達訴求、情感宣泄、娛樂身心的重要方式與手段，具有重要的歷史和社會價值，這些多元的現實價值使得金錢板藝術能夠獲得有序傳承。曾有一段時間，金錢板表演者越來越少，傳承空間受到局限。20世紀90年代以后，隨著現代化和城市化的發展，金錢板依附的社會文化生態發生了巨大改變，生存空間被逐漸壓縮，所承載的功能和價值亦隨之減弱。金錢板逐漸成為一種被束之高閣的藝術形式。這削減了金錢板在人們日常生活中的功能，從而使金錢板的傳承動力喪失，逐步淡出人們的視野，瀕臨失傳。現在，金錢板與鄉村振興、文化下鄉、社會公益宣傳等結合起來，進行惠民演出、文化展演和對外宣傳。

與現代生活方式伴生的多種形式的現代藝術和視聽媒介替代了金錢板的相當一部分功能。因此，傳統意義上的金錢板逐步與日常生活分離，出現了傳承困難。首先，表演藝人身份的變化。隨著川渝地方文化事業的蓬勃發展，群眾文化活動此起彼伏，各地紛紛成立了專業的曲藝團隊。民間藝人與作詞家、作曲家緊密配合，金錢板從演唱內容到演唱形式均發生了深刻的改變，曲藝藝人的社會地位也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11］1130。金錢板表演群體從普通群眾向專門化藝人轉變，金錢板藝術逐步從平民藝術轉為精英藝術。其次，文化空間的改變。從曲目創作內容來看，民間藝人即興而作，傳統曲目涉及人們生活的方方面面，與人們生活緊密相連；而當代曲目由專人創作，創作內容專題化，表達范圍縮小。從表演空間來看，傳統表演空間遍布田間地頭、水陸碼頭、街頭空地和酒肆茶館等生活空間；而現代表演空間則從生活空間中抽離，逐步走向舞臺、劇院等專業演藝場所。第三，傳承方式的改變。和大多數傳統民俗藝術一樣，金錢板的表演者往往也是創作者，其傳承講求師承徒授、心口相傳，很多劇本曲目存在于金錢板藝人心中，徒弟的表演方式和表演手段在師傅潛移默化的影響中習得；而當代金錢板藝術劇本創作和表演是分離的，需要專業的曲藝團隊與作詞家、作曲家相互配合，這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金錢板作為一種民俗藝術的文化內涵與功能。第四，人民群眾審美方式的改變。城市化在大大改變人們生活方式的同時，也改變了人們的思想觀念，人們的審美觀發生了很大改變。發源于西方的多種形式的大眾文化娛樂方式沖擊了傳統的審美觀念。以“金錢板為中心”的地方日常生活發生重構，金錢板勢必遭遇冷落。

綜上所述，社會文化生態巨變的強大力量將金錢板從人們的日常生活中抽離，在大大擠出民俗“水分”之后，轉變為一種較為“純粹”的藝術形式。金錢板的價值與功能逐步弱化，對其傳統形式的保護和傳承受阻，難以進入當代社會。因此，如何助推金錢板當代化，或者說重返當今社會并廣泛存在于人們的日常生活中成為解決此問題的關鍵。

三、利用傳承人重塑金錢板的當代價值

（一）利用傳承人重塑金錢板當代價值的緣由

金錢板作為一項說唱藝術經歷了從生活型說唱藝術向表演型說唱藝術的轉換。從歷史發展來看，金錢板最大的價值在于生活性價值、娛樂性價值等。生活性價值是金錢板與大眾聯結的根本，建構起金錢板與人民群眾生活的橋梁；以謀生為手段的金錢板藝人通過表演讓金錢板一直存在于人們的生活之中，成為人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以娛樂消遣為目的的金錢板表演不斷拓展金錢板的功能與邊界，受到大眾越來越多的認可。在這一階段，金錢板娛樂性價值等內價值是融入社會的關鍵，也是其傳承與發展的主要動力。此后，金錢板逐步舞臺化、藝術化，游走于高雅藝術與民間藝術之間，金錢板的價值難以充分彰顯，生存空間越來越小。金錢板難以找到其在社會發展中的位置，在當代的傳承就會舉步維艱。

艾布拉姆斯認為，藝術作品涉及四個關鍵因素：作品、觀眾、現實和藝術家。四要素的核心是作品，它將藝術家、觀眾和現實聯結起來［13］。四要素理論不僅從靜態視角闡釋了作品、藝術家、觀眾和現實之間的關系，也為我們從動態角度理解藝術作品提供了思路，即藝術的生成必須依附于觀眾、現實和藝術家之間的共同作用。一旦哪一個要素失衡，藝術作品就難以為繼。金錢板作為一項民間藝術，同樣存在作品、藝術、現實和藝術家四個要素。筆者認為，該理論同樣可以運用到我們對金錢板動態發展的考量之中。從整體上來看，金錢板當前最大的問題是藝術家的缺失，導致了金錢板難以建立起作品、藝術家、觀眾以及現實的穩定文化體系，金錢板的價值也隨之消解。就如筆者在田野調查中所了解到的那樣，自2009以來，萬州有國家級傳承人1名、市級傳承人1名、區縣級傳承人11名，共13名傳承人，其中2名傳承人已經去世。在世的傳承人中年齡最小的也在 55 周歲以上，傳承人結構出現明顯的斷層。同時，由于各種原因，這些傳承者能夠在日常生活中主動表演金錢板的人很少，基本上都是有活動的時候才參與①。由此看來，要重塑金錢板的內外價值需要緊緊圍繞金錢板傳承人進行深度剖析。

（二）利用金錢板藝人重塑金錢板價值的意義

金錢板藝人助推金錢板與人民群眾之間形成生活化邏輯。首先，金錢板藝人利用生活化元素建立起藝術與生活之間的關聯。在傳統社會中，金錢板曲目沒有固定的程式，一般通過金錢板傳承人即興發揮進行，其內容有反映社會生活的，有反映時事政治的，內容都是人們日常生活中最關心的東西。其次，金錢板藝人的日常展演可以將金錢板與現實社會聯結起來。在傳統社會中，金錢板藝人可以是為了謀求生計而表演，也可以是為了娛樂身心而表演。在藝人們循環往復的展示中，將金錢板與人們的日常生活潛移默化地結合起來，建立起以金錢板為核心，觀眾、日常生活、表演者等因素相互聯結的文化系統。在這個文化系統中，金錢板藝人并不一定都是具有高超藝術的表演者，還可以是金錢板的愛好者。他們的表演并不一定都是正規場所的展演，還可以是人們茶余飯后的消遣。這樣一來，金錢板就不會曲高和寡。近代以來，盡管金錢板的價值功能在消減，但是金錢板作為傳統文化的一部分，是具有現實意義的文化資源，可以在傳承中進行資源轉化，拓寬價值面向，更深入地融入社會發展與變遷之中。無論是將金錢板進行產業化開發，還是對金錢板進行藝術改造加工，都需要金錢板傳承人將作品、藝術家、現實與觀眾之間的關聯建構起來。

金錢板藝人可以使金錢板發展更具有活力。首先，金錢板藝人素養的不斷提高會推動金錢板藝術持續向前發展。金錢板藝術內容涉及唱詞、音樂、唱法、表演四個環節。金錢板唱詞由唱本結構、唱詞格式、韻律平仄、修辭手法等組成。好的唱詞既要兼顧唱詞格式與韻律的和諧，還要求唱本結構完整、修辭手法得當，要求金錢板藝人知識淵博和頭腦靈活。金錢板音樂由板式、打法、牌子、配聲和拍子構成，要和唱詞、唱腔和表演緊密相連，不能顯得突兀和不合時宜。這要求金錢板藝人具備深厚的舞臺經驗。金錢板唱法由唱腔、唱調構成，在表演中要做到字正腔圓。這對金錢板藝人的表現能力有極高要求。金錢板表演對表演者的身段、手、腰腿、眼睛、手法等有嚴格要求，金錢板藝人必須文思敏捷、靈活多變。從金錢板藝術的四個構成要素來看，無論是創作還是表演，都需要金錢板藝人具備極高的綜合素養，即金錢板藝人的素養和水平直接影響著金錢板的創作與發展。其次，金錢板藝人的使命感和責任感會推動金錢板文化事業發揚光大。自明代萬歷年間以來，萬州金錢板傳承人已傳至第17代。萬州金錢板第15代傳承人丁國福，不僅將打金錢板作為一種職業，更是當作一項事業來看待。他認為不僅要打好金錢板，還應該為金錢板的當代傳承找到出路。2005年，丁長福開始在四川外國語大學義務給師生教授金錢板。在丁長福的影響下，2015年，四川外國語大學被確定為金錢板傳承實踐基地，丁長福被四川外國語大學非遺基地聘為客座教授。自此以后，金錢板進入四川外國語大學課堂，成為學校選修課程，更多的青年人開始了解和學習金錢板。他們依托四川外國語大學開展三下鄉、志愿服務和文化宣傳等活動，讓金錢板走進社區，展示了金錢板的風采，擴大了金錢板的知名度和影響力②。最后，藝人對金錢板藝術本事的理解與本事遷移的理解，有助于金錢板在歷史長河中不斷傳播與拓展。藝術本事是藝術原初發生的情境和事態，是藝術家在特定的情境和事態中創造出藝術品，對藝術的形態及其構成、發展及其走向有著極強的規定性的認知［14］。在社會歷史變遷中，本事遷移不斷形成，在一定程度上不斷影響金錢板的社會生產，進而推動金錢板的傳播與發展。

當前主要有三種方式培育金錢板傳承人。首先，推動金錢板進校園，即以金錢板為核心，建設具有特色的校園文化；開設金錢板課程，利用校本課堂時間和第二課堂傳授金錢板。截至目前，重慶10個金錢板傳承基地中有6個傳承基地是學校傳承基地，其中趕場小學和四川外國語大學等兩個傳承基地在培養金錢板傳承人方面最具成效。現在，萬州趕場小學1 700余名師生會打金錢板③，四川外國語大學的金錢板影響人數累計在10 000人次以上④。當前，金錢板進校園的確取得了一些成效，表現在兩個方面：一是數量眾多的學生可以接觸到金錢板，較為系統地學習金錢板藝術；二是學生學習金錢板以后可以將金錢板藝術介紹給其他人，擴大金錢板藝術的傳播范圍。但是，金錢板進校園也存在一些問題。比如，學生將金錢板作為課外文化來了解，導致他們對金錢板藝術的掌握浮于表面，在金錢板藝術的創作、表演、傳承方面和真正的金錢板藝術家相比還存在很大的差距。同時，由于學生是階段性習得金錢板，未來有可能會因為各種原因放棄對金錢板的學習，這樣一來，金錢板的長效傳承就無從談起。其次，利用社區教育培育金錢板愛好者。金錢板愛好者深入社區，組織愛好者學習金錢板，并進行日常展演。如萬州金錢板龍都傳承基地的學員均是以前跳廣場舞的老年人，他們通過學習金錢板參加一些社會公益活動。此種方式培養的金錢板傳承人也存在一些不足。比如，傳承人對金錢板的興趣會隨著社區公共文化主題的變化而變化。又如傳承人受多種因素影響，能長期堅持學習并傳承金錢板的人并不是很多。最后，通過招收徒弟的方式培育金錢板傳承人。據了解，在萬州金錢板傳承人中，只有潘光正招收過兩名徒弟。這兩名徒弟都具有深厚的曲藝基礎，能夠很快掌握金錢板的要領，但他們的表演空間都是專業舞臺，很少將金錢板與群眾生活結合起來①。由此看來，盡管通過招收徒弟的方式培育金錢板的傳承人可以使金錢板傳承人接受一對一的指導，表演技藝可以得到迅速提升，成為技藝精湛的表演藝人，但通過該方式培育的傳承人數量有限，且很多傳承人傾向于走專業化發展道路，很難將金錢板藝術融入現實生活。這與金錢板的活態傳承產生了差距。

綜上所述，盡管各個主體在培育金錢板傳承人過程中做出了諸多嘗試，取得了一些成績，然而我們要充分認識到當代金錢板傳承人無論是在對金錢板的綜合認識方面，還是在金錢板藝術素養養成方面都還顯得不足，難以從根本上形成對金錢板的傳承需求，金錢板的文化自覺也就無從談起。“通過文化淬煉，重新找到自身文化的當代價值”［15］是當前非遺傳承需要探討的話題，是探尋非遺傳承人發展新面向的重要思路。非遺傳承人培育不是精英培育，而是大眾習得，非遺傳承人能夠對非遺產生文化認同進而形成文化自信才是傳承人培育的關鍵。只有這樣，才能強化非遺傳承人弘揚金錢板文化的使命感，主動探求非遺在當代發展的新路徑。非遺傳承人大眾化發展模式并非傳承者的獨角戲，還需要整個社會參與，營造金錢板的文化空間。其中，培育金錢板傳承的人文生態是解決此問題的關鍵。

四、以新的人文生態促進金錢板的當代傳承

（一）金錢板當代傳承的歷史綿延

傳統社會的金錢板是一種公共文化，具有公共性，是它所屬文化空間的人民群眾所共享的一種文化，在人民群眾的參與中貫穿個人和社會生活。公共文化不像那些私有性事物一樣因為占有的人越多而使每個人的占有份額越少； 相反， 它會因為享有的人越多而越有價值［16］。金錢板的公共性決定了它具有無限延伸的文化空間。多元文化空間內的金錢板是“普通人日常生活中的重要內容”［16］。

從歷史傳承來看，金錢板文化空間彌散在政治、經濟、教育等多重空間里。如在清、民國時期傳唱的《水滸人物》《三英戰呂布》《馬陵道》《白娘子盜靈芝》《勸世文》《天下耕讀最為本》《苦媳婦》《士農工商總要勤》《武松殺嫂》等曲目中，內容有的涉及歷史事件，有的涉及農業生產和日常生活。又如抗日戰爭時期宣傳抗日救亡的新曲和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后的新人新事、時事曲目，均取材于現實生活。可見，歷史上的金錢板并不是固化的存在，而是在時代變遷中不斷進入人們的日常生活空間，通過不斷重塑價值，建立起多元共生的文化生態。金錢板還與其他民間藝術有關聯，共同營造彼此兼容的人文空間和生態環境。金錢板的唱調，是以川劇的部分曲牌和一些四川民歌的曲調為基調形式的。它采用川劇曲牌之名，如“紅鸞襖”（又名“紅衲襖”）、“富貴花”、“江頭桂”（又名“江頭鬼”）、“滿堂紅”等。除此之外，金錢板還引用了其他曲種的曲調，以及四川民歌、勞動號子以及川戲中的燈戲、彈戲、胡琴的某些曲牌②。在歷史上，金錢板與評書、竹琴是成都、萬州等地茶館娛樂的一道風景，常常座無虛席，十分熱鬧。在歷史的發展中，金錢板早已找到與社會息息相關的文化系統，不斷建構具有多元面向的人文生態。

以上我們可以看出，文化空間的多樣性是金錢板之所以能夠建立起不同層面人文生態的重要原因。在多重文化空間下，金錢板逐步被人們了解、認識、理解和認同，并內化成為人們日常生活的價值邏輯，與人們的生活緊密相連。由此可以看出，通過拓展金錢板文化空間邊界，涵育金錢板新的人文生態，對推動當前金錢板傳承具有重要意義。

（二）締造金錢板當代人文生態的思路

楊雨佳等人認為，民間藝術的人文生態系統與社會之間存在著共生關系，完整的民間藝術人文生態是生態審美價值、生態功利價值、生態藝術價值三位一體的總和，也是認知關系、實踐關系、日常生存關系與藝術化審美關系的整生化演變結果［17］。民間藝術人文生態系統是一個相互整合和不斷聯結的整體，需要通過發掘藝術的多元價值關系而建構藝術人文生態。在當代，為了讓瀕臨消失的民間藝術重新進入大眾視野，民間藝術價值在解構中不斷重構。王廷信認為，締造藝術的當代價值需要遵循搶救、保護、創新、應用等基本原則，體現出學術、應用等多重價值邏輯［18］，由此推動藝術人文生態失衡向藝術人文生態重構發展。在這里，無論是學術價值、應用價值，還是社會價值，都受政策、主體、資源等多重因素影響。對于這些影響，有學者將其稱為民間藝術“再語境化”，認為是民間藝術發展的當代調適，其目的是超越自身種種“文化過去”而賦予當代視野和當代追求［19］。由此，金錢板在古典語境下疊加當代語境，可以通過凸顯金錢板的前世今生中的藝術主體性適應，締造金錢板的當代價值，推動金錢板在當代的活態傳承。因此，我們要探討金錢板的藝術人文生態的重構需要充分關注藝術生態語境的變化，通過厘清金錢板文化空間在當代的運行與邏輯，進而為建構金錢板的藝術人文生態提供可參考的意見。

非物質文化遺產運動是拓展金錢板文化空間邊界的重要一環［20］。非物質文化遺產運動的主要目的是將非遺文化彌散在群體、社區、國家，乃至全世界的文化空間之中，涵育非物質文化遺產新的人文生態空間，促進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價值轉化和生活化邏輯的形成。在這個過程中，“非物質文化遺產”因遺產的認定問題而關聯傳承者與被代表者、小群體與大共同體的關系。這兩大關聯構成一種社會機制， 共同營造共同體歷史連續性的日常經驗， 從而形成最經濟、可持續的方式， 形成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完成共同體的自我認同［16］。當前，非物質文化遺產運動推動金錢板有更寬廣的面向，伴隨著金錢板非遺化的發展，與金錢板息息相關的各主體紛紛采取不同措施保護與傳承金錢板。無論是政府、傳承人、企業、學術團體，還是個體、群體與社區，都在不同職責范圍內擔負起保護與傳承金錢板的重任。在這個過程中，金錢板在不同文化空間中進行資源轉化，促進了金錢板在不同文化空間的價值表達與文化認同。與時俱進是拓展金錢板人文空間和人文生態的必要考量。蕭放、席飛認為，非物質文化遺產文化空間具有空間主體的動態傳承性，一則是非物質文化空間在世代相傳的過程中文化空間不斷被創造，二則是文化空間會因文化主體的動態更新而發生改變［21］。當前，社會變遷速度快，科學技術發展日新月異，要想讓金錢板能夠適應當下的社會，我們需要通過整合社會資源，通過創新探尋金錢板與社會之間的聯結點。還要借助科學技術手段打破現實與虛幻的邊界，建立起超地域、超語言的文化氛圍，締造出與當前社會相適應的人文生態空間。

藝術再生產對締造金錢板人文生態具有重要影響。近代以來，藝術生產發生了重大轉變，藝術再生產逐步代替藝術生產成為藝術創新的主要形式［14］。作為一種文化資本，其再生產一般通過早期教育和晚期學習來達成［22］。在這個過程中，藝術創作者的積累，體制化文化資本、市場、消費群體都會對藝術再生產產生影響，形成了藝術的創新演變與發展。也就是說，文化再生產不是簡單的機械復制，而是一種創造性的生產［23］。通過這個過程，藝術生產者依據藝術本體催生出極具活力和能動性的文化網絡，形成具有特色的產業鏈條，進而推動了金錢板在不同層次、不同維度的文化空間之內延續發展。因此，金錢板的活態傳承在于其價值系統能夠被當代所利用，從而營造金錢板與人們內心的溝通與交流環境，如此才有可能讓人們體驗到說唱藝術的多元價值，實現藝術與人的相融狀態。這種狀態不僅締造出金錢板藝術的人文氛圍，“還有可能通過完整連續的身體和心靈經驗通向一個連接現代與傳統的人文世界，增強人們對人文世界、生活世界的感悟能力”［24］，獲得對金錢板整體觀之的能力。

五、結語

當前，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實踐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人們越來越關注不同類型、不同民族、不同生活場域背景下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實踐的差異性，以期建立屬于不同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的共生環境，進而推動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有效傳承。從宏觀建構來講，金錢板的當代傳承受阻與城市化、審美泛化等因素密切相關。從微觀分析來看，金錢板遭遇當代傳承問題則與金錢板作為一門藝術的構成要素緊密相連。我們在關注當代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傳承實踐過程中，不僅要從宏觀角度分析，還要從微觀角度進行整合。只有這樣，才能夠厘清非物質文化遺產在當代傳承的關鍵問題，提出有效、合理、科學的保護意見。

注釋：

①" " 受訪人：WZR。訪談時間：2022年5月15日。訪談地點：萬州區非物質文化遺產中心。訪談人：傅國群。

②" " 資料來源于萬州區文化館內部資料《重慶市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學術研究叢書·金錢板》。提供人：萬州區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中心暨萬州區文化館辦公室主任王某。提供時間：2022年4月22日。

③" " 受訪人：WLS。訪談時間：2021年11月22日。訪談地點：萬州區龍駒趕場小學。訪談人：傅國群。

④" " 見重慶市高等教育學會《四川外國語大學多重路徑傳承傳播中華優秀傳統文化》（https：//www.cqgjxh.com/bygj/shownews.php？id=182amp;lang=cn）。查閱人：傅國群。查閱時間：2021年12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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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穆" "剛；校對：楊" "釗

An Analysis of the Contemporary Inheritance Predicamentand

Development Path of Jinqian Clapper

FU Guoqun1，2

（1. School of Art， Southeast University， Nanjing Jiangsu 211189， China;

2. School of Public Administration， Chongqing Three Gorges University， Wanzhou Chongqing 404020， China）

Abstract： The contemporary inheritance of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needs to establish the modern human ecology through historical connection and modern expansion， and then establish the symbiotic relationship with the contemporary society. Based on a field-based study of Wanzhou’s money board， this paper argues that the value， performance space and transmission mode of money board have changed significantly due to changes in time and space， there are contradictions between the inheritance of money board and the development of contemporary society. In order to change this situation， we need to use the inheritor， inheriting space to reshape its value， to find the money board and contemporary social life of the point of convergence. It is an important means and way to connect the tradition and the contemporary of the money board by strengthening the value demand of the inheritor， and to expand the human ecology of the money board by the cultural space， we should not only fully realize the connection between the money board， the audience， the reality and the artist， but also fully grasp the influence of the movement and social development on the contemporary inheritance of the money board.

Key words： Jinqian Clapper； contemporary heritage； dilemma； development path

收稿日期：2023-04-25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青年項目“湖廣填四川移民家族的社會融入與變遷研究”（19CMZ040）；重慶萬州科技局項目“城鄉要素共生視角下萬州農村閑置資源產業集群開發路徑研究”（WKJ2022GOS）；四川文理學院巴渝民間藝術研究中心項目“重慶巫溪五句子歌的文化傳承與再生產研究”（BYMY22B18）。

作者簡介：傅國群（1986— ），女，重慶巫溪人，講師，博士研究生，主要從事藝術人類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