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播符號學視域下當代青年網絡亞文化探究
——以“電子木魚”現象為例

吳易霏 朱曉凱

“電子木魚” 的出現與興起得益于新媒介的賦權。APP內的二維動畫版木魚、敲擊木魚的聲音、伴隨敲擊時顯示的“功德+1”等符號構建了一個在廟宇敲擊木魚的仿真空間。人們在“木魚”這一象征符號背后的解壓、積德等精神性行為中得到滿足。通過觀察“電子木魚”使用者的社會動因可以發現， 這款APP的受眾大多為青年，“敲電子木魚，拜賽博神仙”是青年群體對現實壓力的逃避，是青年群體狂歡下自我療愈的一種方式。通過解碼“電子木魚”這一文化符號，可以窺見當下網絡青年亞文化所包裹的青年群體的高壓焦慮的精神狀態，以及渴望心靈“自救”的訴求。網絡“電子木魚”現象有其獨特的青年亞文化價值，但也容易使接受群體掉入遺忘現實的陷阱。

一、研究綜述

（一）青年亞文化

青年亞文化是青年文化系統的一種“次文化”，是處于從屬、邊緣地位的青年群體試圖通過風格化或另類的符號等作為載體，進行對主流文化的抵抗，從而建立起區別于其父輩文化的附屬性文化。［1］最早對亞文化進行系統性學術研究是在20世紀初，以羅伯特·帕克為代表的美國芝加哥大學社會學系對城市化帶來的社會反應進行了一系列學術調查。此時的芝加哥學派認為，這些處于社會邊緣的青年人因無法適應社會進程， 才在缺乏社會規訓下形成了與主流文化相悖的亞文化。直到20世紀60年代，伯明翰學派發現青年亞文化是生活方式與文化群體的集合， 認為亞文化對社會普遍認可的更加廣泛性的文化具有一定抵抗性， 即通常對父輩文化或主流文化有越軌傾向，并將符號學引入相關研究，所得成果也多從亞文化的意義展開。雖然亞文化一直在“抵抗”社會主流文化，但是其仍然具有邊緣性，通常處在邊緣的特殊地位。［2］到了20世紀80年代，世界經濟的復蘇帶動了全球化的高速發展，與之而來的是多元文化的盛行。在此社會條件下，對于青年亞文化的研究也就逐漸淡化了其階級性， 把更多的研究重點建構在青年群體的文化消費行為與生活方式上。20世紀90年代后， 互聯網的井噴式興起為青年群體的文化實踐開辟了新的行動領域。隨著新媒體的普及和繁榮，其所帶來的權利下放賦予了青年群體在網絡中的話語權，青年亞文化也逐漸演變為網絡化的亞文化。

（二）“電子木魚”是網絡青年亞文化的衍生物

木魚在中國文明歷史上一直承載著人們對于寺廟的集體記憶，具有凝神靜氣、超脫世俗的隱喻。隨著時代的發展，傳統木魚搖身一變成了屏幕上黑白配色、敲屏即響的“電子木魚”，并在2022年10月中旬一度登上國內App Store免費總榜第二名， 超過了QQ音樂等熱門APP。“敲電子木魚，見數碼佛祖”儼然成為當下一種新的網絡景觀。“電子木魚”的信徒們往往帶有很強的主觀隨意性，本質上來說，就是將原有依附和沉淀在木魚本體上的意義進行語境更新，將傳統木魚搬上網絡是對關系的重塑，這就直接為青年群體踏出主流文化提供了載體， 同時幫助化解了他們“抵抗”主流文化時產生的身份認同危機。木魚賽博化提供了充沛的原初文本和身份上的多樣可塑，為改變對立結構中的排列秩序和規則框架創造了條件,更是秉承立異的本質向主流價值中心形成挑釁和質疑。［3］

二、符號的解碼：“電子木魚”現象風靡之因

（一）高自由度：易得性媒介與多滿足性軟件

根據卡茨的使用與滿足理論， 人們使用媒介是為了滿足自身的某種需求。“電子木魚” 能夠在一眾APP中脫穎而出就在于將易得性與極簡性做到了極致， 用戶得以在使用媒介本身和使用媒介所處的情境中獲得滿足，促進對這款軟件的正向期待。首先，下載“電子木魚”軟件僅需占用手機5.9MB的內存，這種輕量級的APP在內存日漸擴大化的軟件市場中無疑能極大地取悅用戶；其次，面對相同的“電子木魚”，不同的人可以各取所需，它在使用者的主觀詮釋下，能夠再度細化演變，成為冥想音庫、解壓方式、積德工具等。二維化的木魚，仍是一個可敲擊的實體，盡可能還原了真實的敲木魚場景，也保留了木魚空靈的聲音。并且，一些版本的軟件還會輔以《靜心咒》《金剛經》《大悲咒》等經頌作為背景音樂，在敲擊木魚完成任務時給予玩家以充實感， 讓人不由自主浸入其營造出的靜心解壓氛圍之中。

（二）解壓“神”器：暫避現實的精神救贖

“卷也卷不動，躺也躺不平”這句話成為當下很多年輕人的真實寫照。這種情況下，“電子木魚”無疑開辟了一個供人休憩的新窗口，可以短暫躲避壓力、掙脫焦慮。未知的神佛力量在不確定的當下，提供了一種精神“神器”，給予年輕群體療愈“精神內耗”的可能性。因此，在不知不覺間，“電子木魚”成為年輕人手中的必備品。后浪研究所2023年數據顯示，“90后” 壓力來源有超60%來自事業或學業，余下的壓力則來自健康、經濟、家庭以及對未來的不確定性。在一系列壓力疊加之下，年輕人變得暮氣沉沉。在人生困局中，他們無力解決，卻也不敢“躺平”。面對著現實生活中如潮水般涌入的焦慮，喘不過氣的年輕人也想要“自救”。而躲避喧囂自顧敲擊木魚，或靜心聽此禪音，或放空看著屏幕上的“功德+1”，都無疑是高壓社會下的一場喘息。

（三）社交貨幣：滿足身份認同和社交需求

西美爾在《貨幣哲學》 中將貨幣視為“純粹符號特征”，貨幣本身就是一種被制造出來的“純符號”，某種金屬或者紙張失去了作為一種材料的實用性， 它們作為交換媒介的意義獲得了實用性。［4］技術的發展使社會邁入了社交媒體時代，參與者皆變成了儀式的一環。他們通過文字、圖片、影像、聲音這些符號進行社交互動，過程中的信息交換使情感不斷流動疊加。此外，圍繞“電子木魚”進行評論和創作的互動行為帶有一定的社交屬性， 參與者以傳遞和接收焦點信息來實現神秘聯合， 儀式群體的邊界在這一過程中逐漸擴大［5］，有利于更多局外人受到影響并參與其中。“電子木魚” 儀式以木魚作為喚起和表達情感的符號，促進體驗者主動參與其他社交互動，這不只有助于建立更高層次的情感聯系， 還會使情感能量在與符號的互動中不斷積累， 以至覆蓋一系列社會環境。“超度缺德老板”“積攢人品”“治愈自己”，賽博信徒們在社交媒體上展現著暴躁中帶有一絲趣味的“自我”，大眾一邊肆意宣泄自我情緒， 一邊借此聯結他人。 在這場狂歡之中，個體情緒在互動中不斷淡化，隨之凸顯出來的是一個亞文化群體的認同感與歸屬感，是無數個“我們”在共同抵抗社會性焦慮，“眾生”的輪廓慢慢清晰。

三、符號意義的窺探：“電子木魚”文化的社會塑形

（一）從遠古巫術到賽博修行：一場曠日持久的符號崇拜

法國學者拉康曾指出，符號是“挖空存在使之成為欲望”的東西。也就是說，符號正是由于客體的不在場才具有意義。因此，某種東西在我們內心所激發的情感會自發地附加在代表這種東西的符號上， 這導致了符號崇拜的產生。［6］在原始社會，人類為了獲得足夠的食物和生活所需資料，自發地對自然力產生了崇拜。那時的人類認為，他們所賴以生存的物資都依靠一些超自然力量恩賜。因此，為了取悅和溝通他們所信奉的神靈，人們舉行了各種儀式，比如祭祀、祈禱等等。隨著時代的發展，人類從依賴自然饋贈進入到了自主生產階段。 這個時期的人們能夠依靠自身經驗和知識將大自然的物品轉化成個人所需產品。但是隨之而來的政治意識、經濟利益使得統治階級繼續用“萬物有靈論”操縱人們，以鞏固和維系社會分工，人為宗教自此產生，即以神權控制社會意識。不過，無論如何包裝，人類的信仰本質上仍舊是一場符號崇拜。只是由于符號的表現方式、 符號所代指的神圣之力以及將代指物直接與符號本身混為一談的誤識， 比如把神的畫像當做是神本身，從而掩蓋了宗教的符號特性。進入到當下，盡管我們已經存在于所謂的“無神論”社會，然而這種對于符號的崇拜并沒有偃旗息鼓，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勢。鮑德里亞指出，當下，人們所消費使用的或許不再是物品本身，而是物品所凝化的符號所代表的文化意義。人們對物品的期待與向往不再只是基于實用性，而是轉向尋求象征性的價值來滿足他們的需求。從這種意義上去看當下的“電子功德”，就不難發現其背后符號崇拜的影子。

（二）現代性社會焦慮鏡像：普遍精神危機下的自我救贖

當下，焦慮已經超越了個體的范疇，成為一個社會或時代的普遍精神癥狀。而其背后更深層的原因，則是現代性所導致的現代文化創造主體的價值迷失。社會的快速進化制造著無處不在的社會壓力，便捷的技術觸發了不同層面的未知危險，嘈雜的媒體生態系統也在醞釀無窮無盡的價值危機。如果說傳統木魚沐浴佛光而生，那么電子木魚則更傾向于浸潤世俗的煙火氣。通過對互聯網上各種“電子修行”進行剖析，可以發現“修行”初衷大致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為未發生的事情求好運、求財富、求桃花……將對未知的不確定性投注于一種“有意義”的行為——修行上，借此獲得支撐自己走到未來的勇氣以及面對現階段挫折的信心；另一類則是為已發生的事情求解脫， 如今天罵人了敲敲木魚為自己積功德、今天沒學習敲敲木魚減少一些自己心理的罪惡。在這種情況下，修行就成為一種對現實生活中的自我失控行為的拯救，為的是心靈的安定和平衡。面對愈來愈快的生活節奏、符號意義的碎片化和斷裂性，以及生存和生活壓力，人們的確由于價值迷失所帶來的不確定性和不安全感到達了頂峰，現實的無奈和內心的無助交織，使得人們只能使用敲木魚等形式來為自己的情緒找到一個暫時的突破口。

四、結語

“電子木魚”等青年亞文化的產生，很大程度上反映了接受群體的文化心理， 即在現實壓力中抒發情感寄托需求。 許多人囿于長期的某種壓抑情境中， 又身于流動的、 難以確證的生活里， 無法獲得確定性的體驗和存在感。 再加上經濟下行中附加出現的就業困難等生計問題使青年人上升空間變窄、 內卷之下的競爭壓力變大，焦慮、徘徊的情緒很難在日常生活中得到釋放。因此，該現象有其內在的正向意義， 作為社會普遍焦慮情緒的一個發泄的出口，有利于社會和公眾心理的穩定［7］。除此之外，青年群體必須辯證看待“電子功德”，要看到現象背后被遮蔽的負面內容。敲擊“電子木魚”只是一種暫時的焦慮轉移， 如果想要一味依靠電子木魚來喘息和躲避精神內耗，則只會越敲越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