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侖 高欣
生態安全是國家安全的重要組成部分,是經濟社會持續健康發展的重要保障。我國的主要國家生態安全區域也往往是生物多樣性的熱點地區,生物多樣性所包含的基因多樣性、物種多樣性和生態系統多樣性等三個層次形成了生態安全區域的重要基石;同時,生物多樣性熱點地區也往往是文化多樣性富集的區域,當地生活的各民族在長期與生態環境互動的過程中形成了豐富的與生物多樣性相關的傳統知識,這些傳統知識對筑牢國家生態安全屏障有著重要的價值與作用。
維護國家物種主權和生物資源安全
生物物種資源作為自然稟賦和生態資本,與一個國家的國民經濟與社會發展息息相關。全球競爭性優勢越來越突出地表現在對物種內生物遺傳信息的認識、掌握和利用,發達國家常常通過“生物海盜”方式從發展中國家掠奪生物資源,經生物技術的開發利用形成產品,再通過所謂的知識產權保護,在發展中國家牟取更多暴利。我國的主要國家生態安全區域生物物種資源豐富,對確保國家生物安全至關重要。
豐富的生物多樣性使我國國家生態安全區域各民族形成了不同的文化生態區和生計方式。在歷史上,無論是采集狩獵、畜牧、農耕民族,還是刀耕火種、山地牧耕、山地獵耕、丘陵稻作型民族,都在長期的生產生活實踐中,形成了與生物遺傳多樣性相關的傳統知識。2014年原環境保護部發布《生物多樣性相關傳統知識分類、調查與編目技術規定(試行)》,定義生物多樣性相關傳統知識是指各族人民及地方社區在長期的傳統生產生活實踐中創造、傳承和發展的,有利于生物多樣性保護和可持續利用的知識、創新和做法。并將生物多樣性相關傳統知識分為五個主要類型:1.傳統選育農業遺傳資源的相關知識;2.傳統醫藥相關知識;3.與生物資源可持續利用相關的傳統技術及生產生活方式;4. 與生物多樣性相關的傳統文化;5. 傳統生物地理標志產品相關知識。這些傳統知識不僅是通常理解的直接對動植物進行保護的傳統信仰和行為準則,而且還是對生物多樣性進行分類、儲藏、有效利用、綜合管理和促進發展的傳統知識和技術實踐。尤其是在種植業栽培農作物和畜牧業家畜品種的農業遺傳資源領域,傳統知識在客觀上保護了國家生態安全區域生物遺傳資源的多樣性,使得國家生態安全區域同時也成為保存和利用生物多樣性遺傳資源的“基因庫”,在維護國家物種主權和生物資源安全中發揮積極作用。
傳統知識對農作物遺傳多樣性的保護、分類、管理和豐富有著重要的價值。比較有代表性的是怒族、獨龍族、德昂族等民族的輪作農業。在輪作耕作中形成的習慣法包括對當地傳統陸稻品種的選擇依據、保護方式、育種雜交和耕種技術等方面的規定,孕育了以陸稻種質資源為代表的農作物豐富的遺傳多樣性。可以說,在這些傳統陸稻品種里凝聚了輪作農業民族生態習慣法的實踐與革新,充分體現了傳統陸稻品種的遺傳多樣性。
傳統知識對畜牧業家畜品種遺傳資源多樣性也同樣起著保護、分類、管理和豐富的作用。比較有代表性的是藏族、獨龍族、納西族等民族的畜牧業。在畜牧業中形成的習慣法包括對當地傳統家畜品種的選擇依據、保護方式、育種雜交和飼養技術等方面的規定,孕育了當地以牦牛、獨龍牛等為代表的牲畜豐富的遺傳多樣性。可以說,在這些傳統牲畜品種里凝聚了畜牧業民族生態習慣法的實踐與革新,充分體現了傳統牲畜品種的遺傳多樣性。
未來,在制定我國國家生態安全區域生物資源安全的相關政策、法規和措施時要重視并吸納傳統知識,不僅要保護現有生物物種資源,而且還要促進遺傳資源多樣性進一步豐富,從根本上防止生物物種資源流失,最終維護國家的物種主權和生物資源安全。
提升生態系統質量和穩定性
我國主要國家生態安全區域環境容量有限,生態系統相對脆弱,并且獨特的地理環境進一步加大了生態環境面臨的風險和挑戰。因此,要基于山水林田湖草沙的一體化保護與修復,進一步綜合強化生態系統的整體安全性。在這一過程中,傳統知識可以促進提升生態系統質量和穩定性。
我國主要國家生態安全區域內的各民族,在長期的生產生活實踐中積累形成了豐富的傳統生態智慧,并進一步發展為多樣的傳統知識。他們將當地的山、林、湖等自然地域視為神圣空間,在這些區域內限制人們對自然資源進行開發和利用,如傣族的“竜山”、彝族的“密枝林”、哈尼族的“高山圣林”、藏族的“神山圣湖”等,在不同程度上支持和維護了當地生態系統的多樣性、穩定性、持續性。
例如,在云南省迪慶藏族自治州德欽縣,當地藏族民眾形成了以神山卡瓦格博為核心的傳統信仰體系,這一神山信仰體系包括周邊的300多座神山。在此基礎上,當地藏族民眾形成了禁止在神山砍伐樹木,盜挖藥材,污染泉水、河流和湖泊等相關傳統文化與習慣法,客觀上保護了神山及周圍生態系統和生物多樣性資源,形成了事實上的自然保護區。
重視國家生態安全區域中各民族的傳統知識和生態智慧的價值,可以為提升生態系統質量和穩定性發揮重要的作用并提供新的視角和參考,以進一步建立有區域特色、適應地方自然與文化特點的國家生態安全區域,最終為生態安全屏障的建設貢獻來自地方實踐的力量。
為實現“雙碳”目標貢獻力量
為彰顯全球環境治理的大國擔當,我國向世界做出了實現碳達峰、碳中和的莊嚴承諾。“雙碳”目標是加快生態文明建設和實現高質量發展的重要抓手,有利于筑牢生態安全屏障。生物多樣性相關傳統知識通過減少溫室氣體排放、增加碳匯和加強碳替代,在實現“雙碳”目標方面發揮重要作用。
與農業生態系統多樣性相關的傳統知識有助于減少溫室氣體排放。與現代農業相比,傳統技術和耕作方法不依靠無機肥料、農藥和機械化耕作等重要化石燃料投入來維持生產力,也不會因大規模農業擴張而導致毀林和二氧化碳排放。例如,對于傳統的農林復合經營和輪作農業來說,雖然其綜合生產力較低,但其傳統的耕作技術和方法可以更有效地利用太陽能,使其產生的能量大于消耗的能量。對國家生態安全區域各民族來說,農業中使用的技術和方法是與農業生態系統多樣性有關的傳統知識為溫室氣體減排做出貢獻的一種手段。
其次是傳統知識和碳匯。森林被廣泛認為是一個重要的碳匯,可以在大氣中捕獲和儲存大量的二氧化碳,因此森林在減少溫室氣體排放和減輕氣候變化風險方面發揮著重要作用。各民族擁有的與森林生態系統多樣性有關的傳統知識、信仰和文化,保護了原始森林,有助于減少溫室氣體排放,并為碳匯問題提供重要的解決辦法。各民族實行休耕輪作制度促進了森林生長,特別是休耕期間生長的新森林,在碳吸收和儲存方面發揮更大的作用。
促進完善生態環境治理法治建設
維護生態安全需要提高生態環境領域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水平,尤其是生態環境治理法治建設。我國國家生態安全區域各民族與當地生物多樣性遺傳資源有著密切的互動關系,在當地遺傳資源的使用和管理方面建立了獨特的傳統知識、創新和習慣法體系。如今,這些知識被視為制藥、農業、獸醫等不同領域商業和產業研發的重要資源,并逐漸顯示出巨大的商業價值及非貨幣效益。但這同時也導致了對遺傳資源及其相關傳統知識的肆意利用,目前已有較多案例顯示發達國家正憑借其先進的生物技術優勢,未經資源擁有者許可和同意,無視持有和保存這種知識以及生物多樣性和自然資源的當地民族的習慣法和規則,利用我國的遺傳資源及其相關傳統知識進行專利注冊及商業開發,這種“生物剽竊”(Bio-piracy)現象的發生導致我國遺傳資源泄露及傳統知識流失,已經嚴重危及我國的生物安全及少數民族地區的可持續發展。因此,在上述背景下,有必要基于各民族的傳統生態習慣法,探索國家生態安全區域生態環境治理法治建設的特殊路徑和專門制度。其核心應該是尊重和承認傳統生態習慣法中蘊含的各民族對遺傳資源及其相關傳統知識的權利,這一權利包括生物遺傳資源的習慣權和傳統知識的習慣權兩個部分。
首先是生物遺傳資源的習慣權。對于很多民族而言,習慣權由集體擁有,也就是相關的權利和義務由集體享有和承擔。很多民族的傳統信仰都認為自然世界的每一個部分都有神靈存在,蘊含生物遺傳資源的物種和生態系統的所有權都屬于這些神靈。盜用和濫用生物遺傳資源對很多民族造成的損害并不僅僅在經濟領域,而更多的是在文化和精神方面。因此,獲取、使用和保護生物遺傳資源的過程是由這些民族的獨特文化、傳統信仰和精神價值觀所確定的,這些精神價值觀和信仰與有關生物遺傳資源的習慣權密切相關,并在習慣法中得以體現。涉及使用生物遺傳資源的習慣權往往受到特定的道德守則、倫理規范和制裁措施等習慣法的維護,有助于確保個人遵守習慣權中的權利和義務。各民族有關生物遺傳資源的習慣權具有強烈的精神特征,與自然資源和生態系統相關的信仰體系緊密相連,在此基礎上產生了達成可持續性和公平性相關的習慣法,并形成了尊重自然、保障社會公平和維護公共利益的基本價值觀。
其次是傳統知識的習慣權。傳統知識作為民族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在各民族社會中世代傳承,并形成了相應的權利和義務。傳統知識通常會被視為一個社區或民族的集體遺產,個人不能對傳統知識主張財產或所有權。很多民族傳統知識的習慣權屬于集體所有,這種集體所有權和管理在維護傳統知識的傳承和發展方面發揮著重要作用。例如在傣族與農作物遺傳多樣性相關的傳統知識中,由于種子交換和作物品種更新的需要,這類傳統知識需要在村落內部和村落之間進行交流和分享,并且成為一種義務以確保村落能夠得到不同品種和質量較好的農作物種質資源從而促進生計的發展,因此其習慣權具有強烈的集體屬性。同樣,為了集體的利益和健康,傳統醫藥知識也在村莊內部和村莊之間自由分享和實踐。即使是保密的知識,其根本目的也是為了治愈病人,而不是為了牟利。當前,在經濟發展和現代知識產權的背景下,一些個人知識持有者開始將他們的傳統知識視為自己的財產,而不再是集體的一部分。因此,重建和加強傳統知識的集體習慣權就顯得十分重要。
在國家生態安全區域生態環境治理法治建設和地方性立法過程中,應當尊重各民族的傳統生態習慣法,因為這些傳統生態習慣法反映了各民族對于遺傳資源及其相關傳統知識保護的觀點和立場,雖然不具有強制約束力,但在特定的區域內,往往具有重要的影響力和震懾力。因此,在地方性立法過程中吸收、借鑒和認可傳統生態習慣法是國家生態安全區域生態環境治理法治建設的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