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時期延安木刻版畫中線條表現的轉型分析

[摘 要]在抗戰時期，延安木刻藝術在初期受到西方現代繪畫風格的影響，其塑造形體的線條粗獷且棱角分明，線條的排列也較為凌亂，畫面具有表現性。然而，木刻家發現這一形式難以被廣大群眾所理解時，果斷地調整了創作方向。為了更好地宣傳黨的方針政策，他們汲取了中國傳統繪畫中的線條元素，形成了細膩圓潤的線條風格。這一變革不僅得到了邊區群眾的廣泛喜愛，更有效地提升了宣傳效果，為抗戰勝利作出了積極貢獻。

[關鍵詞]延安木刻；線條表現；線條轉型

[中圖分類號]J227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2095-7556（2024）2-0066-03

本文文獻著錄格式：崔悅，黃子安.抗戰時期延安木刻版畫中線條表現的轉型分析[J].天工，2024（2）：66-68.

一、不同時期的線條表現

在延安黑白版畫中，藝術家使用刻刀和木頭等工具和材料來構建畫面，相對于以紙、筆為工具的繪畫形式而言，熟練地使用刀具難度更大，而如何將點、線等各種元素進行不同組合是關鍵。木刻不能像其他畫種那樣可以反復修正，這就要求創作者用刀如同數學公式一樣嚴謹、精確、干凈。用刀的輕重緩急、或疏或密，會使畫面線條具有不同的視覺效果與心理感受。例如，在表現緊張、刺激的氛圍時，線條果斷堅硬，給人以剛毅的感覺；在表現平和、安寧的氛圍時，線條應偏圓潤，給人以溫柔、細膩的感受。

延安木刻版畫屬于典型的線描風格，注重線條的運用和表現。線描風格中，線條不僅是視覺支配部分，更是表達形體結構、封閉空間和分割畫面的重要手段。藝術家要精準掌握所表現事物的造型特征，用線條來模仿形體的細節和質感，以展現出事物的真實面貌。版畫家運用線條塑造形體、表現虛實空間，傳達藝術情思。延安木刻作品講究形體線條干凈利落、清晰明確，具有強烈的張力與節奏美感。木刻家“絕對清楚”地表現物體的結構形貌，畫面形象猶如雕塑一般堅實，達到和諧的效果。在觀看時，觀眾的視線會被線條引導著沿著輪廓邊界流轉把握畫面物象，而簡潔明了的線描形象，能使觀眾迅速意會到作品的內容與情感。

（一）探索時期的單一粗獷

延安木刻版畫在探索時期受西方現代木刻與表現主義影響，重視黑白對比，形象刻畫不夠精細，線條粗獷且勻稱，構圖相對簡單，結構轉折處有棱角顯現，陰影以線條排列組合構成，明暗對比鮮明，總體呈現出平板扎實的畫面。正如沃爾夫林所闡釋的線描風格那樣：“固體物體的均勻、堅實、清晰的邊界給觀眾一種安全感，仿佛他能用自己的手指撫摩這些邊界，而全部產生的立體感的陰影如此完全地附著于形體，著實打動了我們的觸覺感。”①探索時期的延安版畫多采用幾何曲線，它既有直線的明確、沉著的力度感，又有曲線的活潑、充滿變化的韻律感，木刻家通過長短線條組合成幾何曲線，構成粗獷、清晰的線描風格。

在胡一川的杰作《出擊之前》（見圖1）中，兩名指揮員正在嚴肅地商討作戰計劃。右邊的指揮員一手指著圖紙，仿佛在強調某個關鍵的細節。他的眼神堅定而專注。而左邊的指揮員則雙手撐桌，目光投向圖紙方向，仿佛在深思熟慮，尋找最佳的戰術策略。胡一川巧妙地處理了畫面的光源，將右下方的煤油燈塑造成畫面的唯一光源，為整個場景帶來了微妙的明暗變化和立體感。這種處理方式不僅凸顯了畫面的主題，還強調了戰爭的緊張氛圍。胡一川以簡潔而平直的線條描繪出人物輪廓，這種手法突顯了人物的姿態特征，為畫面注入了一種清晰明快的藝術風格。畫家在處理人物的服飾和表情時，并未進行過于精細的刻畫，僅用幾筆粗線條就概括了結構和明暗關系。然而，正是這種簡潔的處理方式，使畫面在寂靜的黑夜中凸顯出戰爭一觸即發的緊張氛圍。這種氛圍猶如一把利劍懸掛在夜空中，使觀眾更加關注畫中人物的動作和神態，仿佛置身于即將爆發的戰爭現場。

同樣，這種簡潔明快的線描風格也體現在胡一川的《牢房》《盧溝橋戰斗》等作品中。這些作品都以寥寥數根平直的細線條勾勒出人物輪廓，以粗線條概括結構與明暗關系，既突出了人物形象，又營造出了嚴肅的氣氛。再如，焦新河的《妻子在后方生產》和艾炎的《火燒陽明堡飛機場》也是以簡潔明快的線條表現人物形象和場景，不做過多的細節處理，從而在視覺上帶來一種生動而富有表現力的效果。

沃渣的《軍民打成一片》、王式廓的《開路》、師群的《戰斗》以及施展的《不放過一個敵人》等作品，在保持過去簡略特點的基礎上，線條均勻地覆蓋于體積結構之上，開始產生輕重緩急的變化。這種變化使作品在表達上更加豐富、更加生動。

相比之下，延安座談會后的民族形式的線描風格，此時的線條剛進入有一定秩序的階段，還未完全融合本土的民族語言，因此線條略顯雜亂，對于人物質感和背景空間的區分也不夠清晰。但是并不代表這種風格沒有價值，它為延安木刻的線條風格轉型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二）成熟時期的豐富流暢

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黨中央著重強調了文藝與政治相結合的路線，倡導文藝應當發揮啟蒙大眾的作用。因此，版畫藝術家需要深入了解人民群眾的需求和喜好，關注社會現實問題以及時事政治的熱點話題。他們需要將政治理念和民族文化融入版畫的創作過程中，運用民族性的線描語言展現出時代精神和民族特色。版畫既要借鑒西方的寫實主義風格，也要充分融合本土的民族藝術形式，朝著大眾化和本土化的方向發展，創作貼近百姓生活、深受大眾喜愛的藝術作品，以達到更好的宣傳教化效果。

魯迅在與青年木刻家通信時，曾高度贊賞中國畫，稱其具有“漢人石刻，氣魄深沉雄大，唐人線畫，流動如生”的特點。他提出，如果將這些元素引入木刻藝術，或許能開創出一種全新的藝術境界。木刻藝術家經過不斷的嘗試和改進，逐漸找到了適合的表達方式。延安木刻藝術充分汲取了中國古代繪畫形式，如畫像石、畫像磚、民間剪紙、套色木刻、年畫等。這些藝術形式符合中國傳統繪畫“以線立骨”“骨法用筆”的理念，強調線條的運用。這種藝術風格的傳承和發展，充分展示了延安木刻藝術的魅力和深厚底蘊。

胡一川的《堅持抗戰，反對投降》是木刻民族化成功的典例之一。在這幅畫面中，一位抗日戰士身騎白馬，揮舞大刀，另一位戰士手拿紅纓槍，他們共同擊退日軍。人物與白馬輪廓清晰明朗，不再使用線條堆砌做成塊面，而是以藍黃色調的水印顏料進行平涂，冷暖對比，突出人物。簡單有力的短線條生動地表現出雙方不同的神情與狀態，中國戰士的五官線條微微上揚，宣泄著中華民族憤怒的情感，日軍面部線條整體向下，體現出日軍的猥瑣怯懦，象征著正義終將擊退邪惡。形體輪廓線變化微妙豐富，松弛有度，相比之前細膩婉轉的風格，展現出中國畫中剛柔并濟的線條之美，具有獨特的東方藝術韻味。

沃渣的《五谷豐登 六畜興旺》（見圖2）借鑒了中國傳統年畫的線條形式。在這幅作品中，形體的外緣線條勻稱流暢，猶如絲帶般優美地纏繞在物體之上，平面的空間也呈現出一種靜態的美感。雖然這幅作品是二維的，但是物體結構的線條粗細有致，通過精確的刻畫和布局，仍然具有立體感和虛實效果。這種精湛的技藝和細膩的表現形式，使黑白木刻藝術在視覺上具有更加引人入勝的境界，同時也傳遞出強烈的文化內涵，具有一定的藝術價值。

二、線條表現轉型的原因

延安地區的木刻版畫藝術，其核心宗旨在于宣傳推廣。提及延安木刻版畫的探索時期，其在畫面形式上的風格特點，對于非專業美術人士而言，若不具備相應的美術知識，較難全面理解畫面的深層含義。這些特點包括重視黑白對比、線條粗獷、結構轉折處棱角分明，以及采用幾何曲線等，均具有強烈的象征意義和符號內涵。它們形象地展現了艱難的戰斗場景和緊張的氣氛，以及堅定的抗戰決心等主題。

1938年，我國正處于抗日戰爭的艱難時期，為了響應國家號召，一群對木刻藝術有著深厚情感的藝術家自發組織了“木刻研究班”。研究班旨在通過木刻的藝術形式，宣傳抗日，記錄戰爭的殘酷現實，以此激發民眾的愛國熱情，共同為抗戰的勝利而努力。

為了讓更多人欣賞并理解木刻宣傳作品，胡一川等人決定在街頭展示這些木刻作品。然而，他們很快發現，雖然圍觀者眾多，但他們對木刻作品本身并不十分喜愛，甚至可能無法理解作品中粗獷的風格。在探索和構建新興木刻風格的征途中，胡一川持有明確的主張。他坦誠地表示：“我并非不會繪制細膩且富有變化規律的線條，然而我選擇不這樣做，因為我認為這種表現手法過于幼稚。”①胡一川的批判性思考體現了他對木刻藝線條的獨特見解。他堅信藝術風格應該隨著環境的改變而調整其形式語言，這種敏銳的洞察力和創新精神使他在藝術領域中獨樹一幟。

在條件艱苦的抗戰時代，農民接受的教育少之又少，對于美術語言沒有深入的了解。他們面對一幅畫時，往往只能捕捉到直觀的視覺信息。以胡一川的《出擊之前》為例，大部分人僅能理解到畫面中的兩名解放軍在桌前商討戰略。然而，對于畫中兩位指揮員的神情嚴肅、眼神堅定、深思熟慮的狀態，以及右下方煤油燈的象征意義和所強調的緊張氛圍等深層次的含義，他們卻難以領悟。為了使木刻版畫能更好地為大眾所接受，木刻版畫家需要在線條的運用上進行調整。他們的目標是使作品在保持通俗易懂的同時，能清晰地傳達出其深刻的含義。

胡一川深入地思考，詳細記錄了廣大群眾對木刻藝術的各種批評。他的日記中流淌著對木刻藝術真摯而熱烈的情感，他曾寫道：“如果你問他們這幅木刻是否令人滿意，他們往往會立即回答：‘非常棒。’但如果你要問他們是否真正理解木刻，他們就會說：‘哎呀！那就說不上了。’然后可能會搖搖頭，笑著跑開，臉上帶著些許羞澀和尷尬。”這些來自群眾的批評，讓胡一川和他的同伴們意識到了他們在作品表達上的不足，從而開始深入反思并尋求改進。

為了更加深入地了解群眾對木刻作品的接受程度，獲取最直接、最真實的反饋，以便能更好地調整和完善他們的作品，胡一川和他的同伴們決定混入人群中，以普通觀眾的身份去觀察和了解群眾的真實反應。通過細致的觀察，他們發現作品中使用單一的、幾何粗線條概括人物的五官或臉龐，有些部分排列過密過粗，導致群眾難以辨認刻畫對象。這一發現促使他們認識到，木刻作品的線條風格需要改變。自那時起，他們的木刻線條風格逐漸變得流暢而清晰，排列也更加細致而靈活。延安木刻線條總體呈現出一種氣勢磅礴的粗獷線描風格。

延安木刻版畫從探索時期到成熟時期線條形式的轉變，使承載著革命內容、人民生活及新思想觀念的木刻版畫深受群眾喜愛，加強了木刻版畫的宣傳力度，有力地推動了革命進程。

三、對當代宣傳繪畫的啟示

延安木刻藝術在后期發展中，成功地融入了中國傳統繪畫的線條形式，這一創新舉措贏得了廣大群眾的喜愛。這種線條表現形式不僅豐富了木刻藝術的內涵，更在邊區政策的宣傳、知識的普及以及抗戰勝利的過程中發揮了重要的推動作用。由此可知，在繪畫創作中，民族性的體現是至關重要的。這不僅關乎藝術家的個人風格，更關乎國家文化的傳承與發展。因此，藝術家在創作過程中，應深入挖掘中國傳統藝術元素，結合人民群眾的審美習慣，創作出既具有民族特色又深受群眾喜愛的作品。

為了實現這一目標，藝術家需要深入人民群眾的生活，了解他們的真實情感與生活智慧。只有這樣，才能從群眾中汲取源源不斷的創作靈感。藝術作品要展現其特有的藝術魅力，具備深刻的思想內涵。這不僅有助于人民群眾理解作品，而且可以更好地表達藝術家的思想。在作品的形式上，貼近現實、通俗易懂是必須要遵循的原則。這有助于使宣傳內容更易于為大眾所接受，從而擴大作品的影響力。此外，隨著時代的變遷，作品內容也應與時俱進。準確傳達當前主流思想，把握時代特征，是確保作品具有現實意義的關鍵。

在藝術創作過程中，藝術家必須始終銘記民族性、群眾性、思想性、時代性這四大基本原則，致力于創造出真正能吸引群眾并為群眾所喜愛的作品，以此達到更廣泛的傳播效果。通過這樣的努力，藝術家不僅能提升自己的藝術水平，還能為推動文化的發展和傳承做出積極的貢獻。

注釋：① 海因里希·沃爾夫林：《藝術風格學：美術史的基本概念》，潘耀昌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

注釋：① 胡一川：《紅色藝術現場： 胡一川日記（1937—1949）》，湖南美術出版社，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