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在文化傳播物質性轉向的背景下,文化以“可參觀性”的方式展示,呈現某種形狀,具有滲透性和沉浸感,表現為物質性、空間性、地方感及場景化。同時,“可參觀性”文化與數字媒體技術深度融合,增強了其傳播的廣度和深度。本研究可為文化傳播提供參考價值,具有一定的啟發性。
關鍵詞:觀念;文化的“可參觀性”;數字傳播
文化研究的由“觀念”轉而“物質”在更多領域的出現,形成值得關注的現象[1]。傳統上,生活、生產等因素只和物有關,而文化、意識形態等被看作是其反映。當前,這個物質與文化的分界正在日益模糊。在文化傳播領域,媒介擁有物質和非物質兩個面向,以物質方式存在的媒介技術、器物和基礎設施,與非物質方式存在的媒介符號、文本、數據和意義相互依存、相互形構,共同組成人類社會千變萬化的媒介經驗和傳播實踐[2]。美國的經驗學派和歐洲的批判學派都秉持“重文本、輕物質”的傳播觀念,然而不斷迭代升級媒介技術與當前復合式的經驗現實,讓大多數學者開始聚焦于傳播和媒介研究的物質性層面,主張以物質性作為檢視傳播實踐的尺度,強調“萬物皆媒”,至此,物成為信息的重要傳播者,讓抽象的文化觀念具有了形狀,成為一種視覺之物。
歷史遺存、文化古跡以及各類博物館等以實體的形式展示,供大家參觀,形成一種物質性文化表征和傳播方式,即將文化變成可參觀實體的展示場所[3]。文化的“可參觀性”是一種空間生產、建構地方感的方式。
一、文化的展示與“可參觀性”
在中國古代,人們可觀之物或景觀較少,一方面因為統治階級不重視文化景觀建設,認為繁華的東西會擾亂民心;另一個原因是權勢階層通過閱讀詩文,以實現想象性景觀的“可見”,而貧苦群眾大多數不能識文斷字,也談不上想象。到20世紀末,文化的展示性傳播才被發現,博物館便是其中一個典型的代表。它通過嶄新的“活態”場景,將當地的歷史生動地呈現出來,主動吸引一般的觀眾。在當下,文化的傳播由虛擬性(符號化)轉向一種“可參觀性”的實體,表現為物質性、空間性、地方感和場景性。文化的“可參觀性”由英國的貝拉·迪克斯提出,她在《被展示的文化:當代“可參觀性”的生產》一書中探討了文化是如何用可參觀的形式制造出來的,以及這種呈現方式所蘊含的深意[4]。很多場所的保存與開發的目標是展覽,并被賦予某種文化價值,具有一定的“可讀性”[5],以“環境”的方式與參觀者溝通與交流,這就是文化的“可參觀性”。
文化是生產“可參觀性”的核心,改造重建和闡釋是其方式。舊的街道和房子被重新定義,與其相關的歷史傳說、民間故事被符號化或者客觀化,變成一種視覺化的媒介空間,供人們以參觀的方式,感受文化的況味。構成主義者認為,事物并沒有意義,我們構成了意義[6]。物質的世界本身并不具有意義,但社會的行動者能夠運用其概念系統或表征系統為它們建構意義,并與其他人分享和傳播意義。每一種“可參觀性”文化都誕生于特定的意義體系,意義潛藏于視覺形式之下,并借由修辭的手段得以呈現。
“可參觀性”文化是一種表征實踐,換而言之,是一種使用物質對象和效果的“運作”,以實體為基礎的物質性的意指系統。實體經由設計的表象以參觀的形式被制造出來,達到文化表征的目的,簡化被理解的難度。參觀者在其實體空間內游覽,和實體發生互動,還與周圍建立短暫的社群關系,進而促成文化的傳播。
二、文化“可參觀性”的特征
(一)物質性
文化的“可參觀性”意味著一定的物質載體,呈現某種形狀和固著性,包括街道、建筑物、器物等一系列可感知的東西,如古村落的民居、祠堂、牌坊以及其中展陳的器物等。與語言文字、圖片、影像等一般性符號不同,它的符號具有物質性和實體性,以可直接感知的質料與參觀者進行溝通與交流,富有滲透力。它們可借由直觀性的視覺圖式激發觀眾的情感,淡化對其材料構成、制作工藝的理性追問。物能夠直觀顯現歷史和社會情境,一個時代特有的物質文化,常常能夠反映一個時代特有的生活方式、文化心理與審美特點[7]。
物象是物質維度的存在,正如學者劉濤所言,其“本身沒有生命,只是一個丟失了靈魂的視覺形式,它漂浮于物的上方,靜靜地駐扎在感覺的領域,等待著意義的‘認領’”[8]。被參觀文化客體的意義有一定文化法則與體系,其闡釋要依據具體的語境。經由意義的進駐,展陳物從物象向意象的轉變,進而與觀眾的經驗結合,完成文化的傳播與溝通。“可參觀性”文化需尋找或者復原能表征“過去”的符號,構建一種“固態”的記憶,以此表達某種歸屬感。
(二)空間性
20世紀后半葉,“空間轉向”在人文社會科學領域形成思潮,空間成為積極參與社會生產的主體,而非人類意識的背景。由此,社會空間超越于自然空間,進入人們的觀念系統,并成為一種研究對象。
“可參觀性”文化是社會互動發生的“場所”,是實體存在的空間,也是社會空間的具象形式,包含著豐富的傳播活動,并與社會現實息息相關。換而言之,“可參觀性”文化是空間的營造,具有物理性和空間性。法國學者列斐伏爾認為,空間的生產已經超越了物質層面,成為一種意義與社會文化的生產,是塑造社會認同的政治工具之一[9]。
“可參觀性”的文化空間充滿著視覺修辭,以形塑大眾記憶。博物館借用電影等影像手段,重敘或再現某種歷史故事,經由對視覺材料的選擇、強調、去除與修飾,構造了大眾的歷史記憶,向人們灌輸了某些價值觀念。“可參觀性”文化是一種被事先編排的視覺消費行為。空間不僅是一種實體,它們還組織和規范觀看實踐,影響我們的行為。通過語言文字、圖片、影像等符號喚起游覽者(受眾)對空間的想象,從而理解其意義內涵。
然而,在當前媒介環境下,虛擬與真實的分界變得十分模糊,甚至已經消失。人們自古以來都生活在許多不同的空間里,傳統社會中的空間也并非都是物理的,“虛擬的”(或者說是符號的、概念的)地方和空間歷來就是人類生活的一個重要部分。但是真實的空間依然至關重要,它是社會關系的組織原則和構成方式,不可能被徹底消滅,轉變為“流動空間”。物理與虛擬空間的雜交融合正成為信息時代新空間的構成方式。
(三)地方感
“地方感”是在地性的一種體驗,是文化感知價值的核心,是“一方熱土養一方人”的內涵基礎,具有讓人留戀和懷念的特殊性和氛圍,充滿著豐富的意義。在地性強調“地方”的特性和感覺,是地域范圍內因長期集體行為形成的共同記憶、價值認同及歸屬感[10]。“可參觀性”文化空間與其他公共文化空間有相似的空間構建邏輯和標準。場所可被復制,其所處的地理環境、文化語境卻不盡相同。
“地方感”的建構離不開身體的參與,具身化的實踐在不斷重復的生活中積累經驗,形成一種固定的感知。作為空間媒介,“可參觀性”文化通過街道、建筑以及物品等信息直接反映地方意義,促進地方認同。
(四)場景化
“場景”多使用在電影,通過人員、場地、服裝、道具等構建出的場面與情景傳遞給觀眾預期信息[11]。在新芝加哥學派看來,場景是一個將具有某種社會屬性的人群聯系在確定空間內展開活動所形成的社會景觀,是由各種社會實踐形成的具有符號意義的文化空間[12]。
在此邏輯下,文化要融入現代生活需要通過“場景”進行創新與轉換,“可參觀性”文化的建設就要圍繞場景展開,設置與組合“靜態舒適物件”[13],包括建筑空間、陳設擺件、舊物復原等,實現與人文環境的有機融合。因此,文化場景的營造的意義不僅在于建筑結構和功能的規劃,更需要通過空間設計、符號建構彰顯文化風格和美學特征,反映文化肌理。正如《場景:空間品質如何塑造社會生活》一書所言:“場景是一種強有力的概念工具,可以去辨別不同地方的內部和外部呈現的具有美學意義的范圍和結構,從而去發現文化生活的聚集。”[14]
三、“可參觀性”文化的數字傳播
傳播行為不是簡單地發生在既定的文化之中,而是參與到對文化的創造中。無論是作用于視覺、聽覺還是多重感知,作為觀念和人類經驗地方的存在需要傳播維系。媒體介入日常空間和地方的多重方式以及它在物理空間之外創造出的“復雜景觀”[15]。盡管現代傳播發展到無遠弗屆的地步,但仍因地方的差異而有所不同。
(一)“可參觀性”文化再次媒介化
“可參觀性”文化是一種實體性表征,媒體通過文字、圖片、影像等符號化運作,再次呈現文化,使其二次媒介化,但并非實體展示的翻版,具有一定重構性。“可參觀性”文化必須具有“可讀性”,其景觀要清晰可辨,適合媒體表征與再現,形成傳播的合力。在現代社會里,人們在訪問一個承載著共同記憶的地方時,頭腦里通常帶著來自電影、電視、小說和其他文本的記憶[16]。反之,諸如無人居住或坍塌的房屋、寂寞的房間和塵封的家具本身也是一種媒介,以互文的方式喚起來自電影、電視和書籍的集體記憶。
一個地方與發生在該地的傳播之間存在著一定的關聯。關于它的文本或話語扮演著“隱喻”的角色,影響人們對一個地方的判斷。傳播是地方的有機組成部分,為它具身化在場提供了腳本,規定著人們在某個地方的行動方式以及對該地的把握。
(二)文本轉喻
物質性的研究取向并非意味著對傳播文本性的懸置,其從本體層面確認了傳播物質性與文本性的不可分割[17]。“可參觀性”文化傳播的核心方式就是參觀者實時在場參觀、體驗,與現場的實體發生互動,實現一種環境式的文化溝通。但這種傳播的范圍有一定的局限,超越不了時空的限制。
文本與地理事實之間相互形構[18]。從某種角度上觀察,與其說人們從真實的世界轉向文本,不如說他們通過文本,以新穎的方式認識世界。景觀、地方、空間等“可參觀性”文化通過語言文字的表征方式構成了人類的經驗和社會現實。換而言之,現實無法獨立于語言而存在,語言也不是對現實的直觀寫照。實際上,傳播通過對符號的建構、理解和運用生產了現實,造就了現實的存在。
有關某種“可參觀性”文化文本被大量生產出來,微信、微博、今日頭條等媒體平臺充滿著鄉村游覽的文字,或描繪,或評論,這些記錄性的文本還同步顯示時間和地點的定位,加上分享、點評與轉發,增強了文本的豐富性和立體感。定位技術讓文本更具有“地方感”,同時集聚周邊信息,形成臨時的社群、圈子,與現場同構化。此外,以一些“可參觀性”文化實體為背景新聞以及文學文藝作品也推進其傳播。
自從人類開始運用語言來加工自己的所作所為,人類的經驗就存在著虛擬的一面,如果沒有語言的存在,我們或許無法知曉未經媒介化的現實究竟如何。實體及其虛擬符號是融合的,房屋、街巷、廣場等構成的實體與媒體建構并非截然不同的。實體物質所承載的記憶和情感無可替代,而語言文字可萃取、凸顯、強調這些文化的實體,實現轉喻的效果。
(三)影像重構
影像對“可參觀性”文化呈現更具有直觀性、形象性和滲透力。當前,社交媒體已經普及化,尤其是短視頻平臺井噴式的發展,讓影像的分享與傳播成為一種生活方式。不同的游客在參觀同一個地方時,將短視頻上傳到互聯網平臺,形成一系列展示影像,建構一個立體化的空間。一個地方和關于這個地方的想象之間并非存在著因果關系,視頻所喚醒的地方不是單一的、固定的,而是多尺度的、不斷變化的。
借助高清攝影等現代技術手段,物品的形狀、質地、顏色、肌理等得到精致顯現,引發人們對“過去”的意象。視覺圖像以物質形式重構歷史,使得人們直接跳過影像的“細枝末節”,而直接與主題觀念接觸,重新喚醒觀看者對影像呈現物的感知能力,不再停留于感官對物理場景的感知。媒介空間里面的圖文和影像可以形塑人與地點之間的新情感,重構了人與地方的關系,創造“人—地”連接的新方式。媒介利用對地理場景的這種中介化過程,形塑了一種新的位置關系[19]。
(四)虛擬現實
由于技術的原因,傳統媒體對“可參觀性”文化的呈現有一定的局限性,使得觀者缺少選擇性和靈活性,比如屏幕的邊界制約視野范圍,這不符合“可參觀性”的沉浸感和參與感。而虛擬現實技術可無邊界展示“可參觀性”文化,使觀者360度全景式、自由化地觀看,甚至互動。即便在同一時間,不同的參觀者在同一個虛擬空間可以選擇自己所看的景物,真正實現身臨其境。如此一來,“可參觀性”文化可以像街景地圖一樣,被真實性再現,還原現實中的參觀方式。
四、結語
“可參觀性”文化是一種物質性的表征,使“觀念”具象化,呈現某種合適的形狀,遵循物質性、空間性、地方感和場景性的面向。新媒體技術在一定程度上拓展了文化“可參觀性”的范疇,通過二次媒介化、文本轉喻、影像重構以及虛擬化技術將其與媒體深度融合,推進“可參觀性”文化的數字化傳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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