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歷史的長河中,有名的畫家數不勝數,但用獨特的構圖方式將內心情感在畫中表現出來的畫家則鳳毛麟角,風格怪異的八大山人便是其中一位。他所畫的物象形狀古怪、造型夸張,與前人不盡相同的畫法讓人眼前一亮。其晚年所畫經典之作《眠鴨圖》,布局簡約含蓄,還將“簡化”的構圖運用到極致,呈現虛實相生的獨特表達。本文以《眠鴨圖》為切入點,對八大山人花鳥畫的構圖特點進行剖析,在研究八大山人身世對其繪畫風格影響的同時,了解八大山人怪異風格的形成原因。
關鍵詞:《眠鴨圖》;八大山人;構圖
構圖,經營位置是也。東晉顧愷之早在《魏晉勝流畫贊》中提出“置陳布勢”的說法;南齊謝赫在《畫品》中提出“經營位置”;唐代張彥遠在《歷代名畫記》中提道:“經營位置,則畫之總要”。“置陳”是指物象的定位,或稱“陳設”,也就是構圖。可見,構圖在中國繪畫中占有重要地位。在八大山人的畫作中,作品構圖極為相似,多是自身經歷和自己的觀點融合的結晶。《眠鴨圖》作為八大山人晚期經典之作,這幅畫體現了八大山人心態上的一大轉變:從不甘到釋懷、從哀怨到淡薄。他早已把心中的不甘拋到九霄云外,用一幅畫將自己的內心世界表現得淋漓盡致。
八大山人生于1626年,1705年歸于塵土,從小天賦異稟,“能詩,善書法,工篆刻,尤精繪畫”。天賦加努力,使得他八歲時便能出口吟詩,十一歲能夠畫一些簡單的水墨山水,米家的小楷也是手到擒來。長大后,更是一發不可收拾,精通書法、篆刻、山水、花鳥,一樣不落。只可惜好景不長,社會改朝換代,他的人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原有的遠大抱負也隨之化為泡影。清朝官員念其才華出眾,有意拉攏,希望他能放下心中的仇恨,效力朝廷。八大山人在遭受家庭變故之后,怎肯同流合污?身為前朝皇族,他被清朝皇室追殺,逃無可逃,遁無所遁,為保全性命,削發為僧。從達官貴族到露宿街頭,人生的大起大落深刻影響了他風格的變化。在這個時期,民族和階級矛盾尖銳、社會動蕩不安,八大山人的繪畫風格也變得狂放怪異,眾多的轉變促使他的繪畫風格愈加成熟并形成自己獨特的繪畫理念,描繪對象從荒謬怪誕的表象轉為真實隨和的意象。
身處亂世的八大山人并沒有因為自身的經歷而自暴自棄,他將自己的遭遇表現在字畫當中,在努力生活的同時鉆研自己的繪畫技藝。早期八大山人的作品大多呈“白眼向人”的形式,體現他對清王朝統治的不滿和立志反清復明的決心。創作《眠鴨圖》時八大山人六十四歲,已到晚年,反清復明的愿望已無法實現,作《眠鴨圖》以此表達自己的內心變化。《眠鴨圖》在畫的表達上與早期相比有極大的轉變,一改往日“白眼向人”的風格,用“眠鴨”將自己晚年無奈的心情描繪得淋漓盡致。多年的參悟和心態的轉變,使八大山人的心靈變得寧靜恬淡,從往日的不甘變為對現實的妥協。
圖中畫面中央僅有一只閉著眼睛的鴨子,構圖極為簡潔。緊閉著眼的眠鴨往里縮成一團,仔細端詳好似一塊浮出水面的礁石,眠鴨的四周空無一物,僅在畫幅右上方署“己巳閏三月,八大山人畫”,鈐“八大山人”,“口如扁擔”,“八大山人口如扁擔”印。八大山人在畫中所提拔的號看著既像“哭之”,也像“笑之”,八大山人把歷經曲折的身世經歷在字畫當中予以體現。除了畫面右上方的題款、署名,其余不作任何處理,不作任何畫面添加,不添任何筆墨處理,一氣呵成,不留半點猶豫。畫面大片空白,使人聯想到無際的水面,著添空曠孤寂的情調①。
畫中的眠鴨沉穩而內斂,展現一種與世無爭的姿態,酣暢的筆墨恣意揮灑,在“似”與“不似”中展現眠鴨柔軟細膩的羽毛,不得不讓人感嘆這巧奪天工的精妙用筆。這就是八大山人的真實寫照,借用眠鴨來表達自己心中的無奈和晚期與世無爭的心境。晚年的他早已把復仇和心中的遠大抱負放下,年輕時的悲憤之火也隨年齡增長而漸漸消去,心態愈來愈趨于平和。
(一)簡約含蓄的布局
不全而全,計白當黑,八大山人的多數作品都是這樣的布局。或許在常人眼里往往只是一只平常的鴨子,但在八大山人的筆下卻顯現得格外不同。鴨子閉著眼,就好像周圍的一切都與自己無關。留白的背景似一片水面,又好似天空。簡約的樣式語言、含蓄的空間結構,此時的八大山人已經將自己完全地融入畫中,筆法疏簡,枯索冷寂,于荒寂境界中透出雄健簡樸之勢,反映他孤傲的內心視像和冷峻的風格特色,用畫表達自己釋懷的心境。計白當黑的背景將整幅畫面融為一體,將傳統的構圖打亂并進行重鑄,點、線、面相結合,加上題跋和印章,畫面直接被分為兩部分,讓畫面緊湊又富有節奏。
其實,在構圖取法上,八大山人的另一幅畫作《孤禽圖》和《眠鴨圖》有很大的相似之處,但又有很大的不同。其相似之處都是以簡約含蓄的構圖進行布局,以相同的筆墨暈染出蓬松的羽毛,用蜷縮的姿態表明身世的不幸,弱小的身體支撐強大的空白世界。看八大山人的畫要用心去感受,就能夠瞬間明白,這不僅是一只鳥、一只鴨,而是八大山人所處的道不盡說不完的悲慘世界。而其中最大的不同就是眼睛。眠鴨閉目,孤禽白眼,體現出八大山人的內心變化。孤禽泛著白眼,直勾勾地盯著某個地方,空逸冷峻的留白,不屑的眼神好像看穿一切,面對如此殘酷的世界,唯有畫中的白眼是他最后的尊嚴,獨立的腳是他最后的倔強,隨心所欲的畫法直通內心。
繪畫藝術中一切物象都是有生命的,一花一草、一鳥一石、一字一印乃至一個墨點墨色的濃淡,在畫面的構圖關系中都存在顧盼的情感,這種顧盼包括對立、俯仰、藏露、濃淡等各種處理。世間萬物為一體的禪宗思想深深地烙印在八大山人心中,禪是對自然天地的極度心靈化的認識,對八大山人的繪畫理念產生了極大的影響,他發自內心地感受墨在手中的變化,一撇一捺的筆墨中都有自己獨特的思考方式。八大山人的繪畫猶如書法一般,仿佛賦予了筆生命,筆下的物體自然而然也便有了生命。大量留白能夠將觀者帶入畫中,引發觀者思考。看八大山人的繪畫仿佛在聽一首旋律獨特的歌,在畫作中他擁有自己的節奏韻律。畫中之勢寄于情,心中之意寓于畫,在大開大合、抑揚頓挫之間創作出傳神之作,以運籌帷幄的大局觀賦予了整幅畫靈魂。
(二)“簡化”的構圖表現

在八大山人的繪畫中,大部分的畫面都將“簡化”的構圖運用到自己的作品當中,描繪出簡潔的構圖、簡單的畫面、簡練的物象。八大山人的畫作雖內容極少,但不缺乏氣勢,且氣勢滔天,概括性非常強。在《眠鴨圖》這幅畫作中,八大山人一改早期塑造形態的繪畫風格,變為簡化夸張與象征內心情感,《眠鴨圖》中,鴨子所占的比例是整幅畫的五分之一,鴨下方的留白則是整幅畫的四分之一,上方的留白是四分之三。鴨下為水,四之有一;鴨上為天,四之有三。這就是“簡化”中的比例表現,也是中國畫中“極天”的表現形式。如此,畫一半留一半的風格讓八大的形在追求物象時給人一種“似”與“不似”的觀感。朱耷在作畫時并沒有有意用這樣的構圖去表現,而是在后期不斷嘗試裁剪、取舍,才作出這樣一幅畫。后世的觀者在看到這一幅畫時會覺得多一點不行,少一點更不行,畫的意境在此處深刻展現。
說到“簡化”,相對應的當是“繁化”。相比“簡化”,“繁化”的運用在八大山人的繪畫作品里極少出現,其中比較典型的作品是《水木清華圖》。畫的構圖形式為兩角一邊,荷花的簡和山花花瓣的繁形成鮮明的對比,這樣的表現形式就是“繁化”的構圖體現。
(三)虛實相生的表達
“虛實”是中國傳統哲學與美學的重要范疇。虛實相生,顧名思義就是通過虛和實相結合來展現傳統中國畫的審美旨趣。傳統繪畫中將畫面留白視為虛;畫面中具體的物象,如一只鳥、一塊石頭、一個看得到的物體,則為實。虛實結合的語言形式,在古人遺存下來的繪畫作品中,將其作為繪畫的手段并不少見。
八大山人在繪畫時將畫面中的虛、實處理得十分完美,留白為虛,物體為實,虛實相生的語言結構被八大運用到極致。《眠鴨圖》中回首的眠鴨就是實物,也就是實,與背景的留白融為虛實,也將留白的背景比作載著眠鴨的水面。八大的獨特構圖,可謂一石二鳥。運實于虛,運虛為實,虛實相交,視為妙境。他的花和鳥在畫中擺放的位置,不關乎數量、大小,而是著眼于畫中構圖布置的地位與氣勢。鴨也好,鳥也罷,或是其他的動物,在八大山人的手中,總能夠給人帶來無盡的驚喜。在《眠鴨圖》中,八大山人對畫面構圖進行主觀情感處理,加強畫面虛實的對比,拉大畫面比例,營造出眠鴨在水面悠然自得的狀態,恍若柳宗元在《小石潭記》中描述的魚兒“皆若空游無所依”的空靈之境。奈何紙張也禁不住歲月的摧殘,在紙上留下印記,在水面上勾勒出一絲絲波紋。
景物為實,情感為虛,虛實結合表達了八大山人的內心世界,他將弱小的眠鴨比作自己,無盡的水面就像舊社會的腐敗,即使深陷其中,也不沾染半點泥濘。虛幻的世界和真實的自己,這時的八大山人不再將心思放在虛無縹緲的世界,而是回歸本心,放下了心中的滿腔熱血。
八大山人的寫意花鳥畫在中國繪畫史上的地位毋庸置疑,八大山人一生的經歷好似一本小說,甚至比小說情節還要殘酷。作品所表達的價值觀更是超脫世俗的創新精神。獨特的繪畫構圖風格離不開自身的創作創新,他以傳統的筆墨構造為依托,進行大膽的構圖創新。通過對八大山人花鳥畫《眠鴨圖》構圖的深入探究,我們深刻地明白,在進行繪畫表達時,畫面要留有余地。有趣的構圖可以讓人眼前一亮,獨特的留白可以讓人無限遐想。

作者簡介
段玥,女,云南保山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美術教育。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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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①朱衍美:《朱耷花鳥畫的美學意蘊》,《大眾文藝》,2017年第24期第37-38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