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敦煌之行是張大千個人繪畫藝術發展的重要轉折點。本文介紹了張大千到敦煌臨摹壁畫的經過,梳理了張大千臨摹壁畫的技法,分析其臨摹敦煌壁畫對其個人藝術創作、時代民族及國家的意義。
關鍵詞:張大千;臨摹;敦煌壁畫
敦煌,是中國古代來往于西域的門戶,也是連接中西著名交通要道“絲綢之路”的一顆璀璨明珠,它保存的石窟藝術寶藏震驚世界,這些精美的彩塑和壁畫吸引了許多對敦煌藝術滿懷憧憬的人,他們不遠千里來到敦煌進行彩塑觀摩和壁畫臨摹。他們中既有個人出行的,也有政府、團體組織的,而張大千是第一個以個人身份到敦煌臨摹壁畫的人,也是20世紀40年代初臨摹敦煌壁畫中最具影響力的典型代表。
張大千是20世紀中國藝術史上極富傳奇色彩的一位藝術家。他性格豪爽、講忠義重氣節、天真爛漫且有俠士風范。他在山水、人物、花鳥、工筆、寫意、潑墨、書法等各方面無一不精,其中人物畫更是堪稱一絕。他幼年時隨母學畫,青年時期曾師從曾熙、李瑞清研習詩文、書畫。他不斷地臨古,自王維而下,荊關董巨盡溯其源,取唐人的古樸、宋人的法度,元明人的筆墨意境,上下千年融會貫通,被徐悲鴻譽為“五百年來一大千”。
1937年抗日戰爭全面爆發,北平淪陷后,為了躲避日本人的騷擾和迫害,張大千歷經艱險,沖破種種困難,繞道香港,幾經輾轉終于回到故鄉四川,準備過隱居生活。早年大千先生就從老師和朋友那里多次獲悉敦煌藝術的精奇雄壯,游歷之心萌生久矣。在他隱居期間,時任中央政府監察院駐甘、新、青的監察使嚴敬齋來看望他時又聊到了敦煌壁畫,在此之前,他曾多次向張大千介紹甘肅敦煌莫高窟(又名千佛洞)石窟藝術。張大千對此極感興趣,在查閱了一些有關敦煌石窟藝術的資料后,下決心要去敦煌看一看。
從1940年10月張大千第一次籌備敦煌之行,到1943年6月結束敦煌壁畫臨摹工作返回蘭州,在這兩年九個月的時間里,大千先生共籌劃三次奔赴敦煌。第一次敦煌之行,他們剛行至廣元時因大千先生突然接到二哥張善孖在重慶病故的消息,急返奔喪而未能成行。
1941年春末,大千先生不惜忍痛把自己收藏多年的珍貴明清名人字畫賣掉換取去敦煌的費用。他帶著自己的夫人楊宛君、次子張心智,從成都乘飛機到達蘭州,在蘭州與當時在重慶中央大學任教的孫宗慰(徐悲鴻先生學生)匯合后,再轉道敦煌。孫宗慰到蘭州后,大千先生一行去了青海塔爾寺參觀。在塔爾寺,大千先生仔細觀摩喇嘛畫師索南丹巴師傅等人繪制唐卡,結識了昂杰格朗、三治、夏吾才讓和多杰林切等幾位藏族畫師,他們獨特的唐卡繪畫技法、制作畫布和加工礦物顏料的技藝讓大千先生十分敬佩。
大千先生一行從蘭州離開沿著河西走廊到達莫高窟后,即被滿壁的古代繪畫及精美的彩塑所驚艷,贊嘆不已。大千先生一面翻閱國外資料和國內點滴報道,一面為進入石窟洞內觀察做準備。為了工作進展有序,需要對洞窟進行編號。千佛洞外邊,有一條天山雪水沖刷成的巖渠。大千先生順著水渠流向,按照由上而下,由南至北的順序,再順序折回向上,一共四層,回環著很有規律地為309個洞窟編號。這項工作,大千先生率領門人弟子整整做了5個月,是他們第一次進入敦煌時最重要的工作。這些洞窟編號在之后很長一段時間都被國內外學者所引用,大千先生可以算國內從事此項工作第一人。
大千先生前后共兩次來到敦煌,第二次進入敦煌才開始正式臨摹壁畫。
所謂臨摹是指模仿原作來繪制書法和繪畫作品的過程。臨,是照著原作寫或畫;摹,是用薄紙(絹)蒙在原作上面寫或畫。臨畫并不如我們想象得那么簡單,種種困難都需逐一解決。而臨摹時之辛苦和精確的程度,更是局外人難以了解的。
在開始臨摹之前,大千先生花兩個多月的時間做了盡可能多的準備,采買食物,訂購畫紙、筆墨等各種器具裝滿七八輛騾車,托青海當地的朋友購買了數百斤的石青、石綠、朱砂等礦物質顏料,并到青海塔爾寺聘請藏族喇嘛畫師縫綴畫布、制作礦物顏料。大千先生臨摹的壁畫,色彩鮮活沉厚,在很大程度上依靠的就是藏族畫師磨制的那些礦物質寶色顏料。
臨摹敦煌壁畫的困難,先從工具來說,有的壁畫高就有數丈,紙絹沒有那么大的,需要將畫布縫起來拼接使用。塔爾寺藏族畫師們的主要任務就是準備畫布。然而畫布若拼縫起來,難免有針眼,要在畫布上施一層涂料遮沒。這種涂料配方非常特殊,“用羊毛熬成膠,加上生熟石膏;等畫布縫好,用木框繃緊,隨即涂膠,等干了以后,再用光滑的鵝卵石打磨。正面如此,背面亦然,而且不止涂一次;正面涂六次,反面涂三次,當然每涂一次,都須打磨。這樣慢工細制的畫布,既光且滑,下筆不澀用墨不滲,且能保持久遠,據說還是唐朝傳下來的技術”[1]。
大千先生臨摹壁畫,采用了復原臨摹的方式,按“原型原色”實施。所謂復原,并不是在原畫上下筆,而是在自己的臨摹畫上,不斷地透過壁畫的現狀,揣摩推測恢復原畫的運筆和構圖,再以洞窟內相似的壁畫互為參考,使破損的地方完整,盡可能推測其本來面貌,盡可能忠實于原畫的精神,特別是人物的面部、手腳以及人體其他露出部分都要反復觀摩壁畫原作,然后才下筆勾線。他一再強調要“完全一絲不茍地描,絕對不能參入己意”,這是大千先生給臨摹壁畫的門生子侄們的工作準則。

他將臨摹團隊分為三組,兩組畫師分別臨摹壁畫并著色等,一組負責加工畫布和礦物顏料。臨摹壁畫要克服洞窟內空間有限、光線陰暗,原壁畫色彩經年色變,線條隱晦、殘缺剝落等一系列問題。為了不浪費材料,在臨摹時,通常先用玻璃紙依照原作勾勒出初稿,然后將初稿粘貼在畫布背面,對照極強的陽光,先用木炭勾出線條影子,再用墨勾,最后在畫稿中相應位置標注簡潔的字符記錄色彩以便在離開石窟之后可以再度進行層層暈染。大千先生使用特殊符號來標色,如“主”(青)、“工”(紅)、“ヨ”(綠),也有直接用漢字標色,如“朱”“白”“丹”等。為了提高效率,敷色的時候每人分工著一種顏色,和現在的流水作業法相似。
敦煌的冬天滴水成冰,大多數石窟沒有窟門,寒風長驅直入,臨摹壁畫十分艱難,效率極低。凡是佛像人物等主要部分,都由大千先生親畫,其余樓臺亭閣或者背景裝飾那些不太重要的部分,則由門人、子弟、藏族畫師們協助分繪,最后全畫由大千先生完工。每幅都注明誰畫哪一部分、合作者姓名等。因此,每幅畫均手續繁復、極力求真。大幅要兩個月才能完成,小幅也要十幾天。大千先生的臨摹工作基本是按照這個流程進行的,在這個流程中,他承擔了“高手的作家”的角色,專門負責“決定性最后一描”??梢哉f,正由于這種分工,使得“勾寫技法對張大千影響很大”。
大千先生在敦煌莫高窟臨摹,自1941年春末到1943年6月,前后共兩年多,臨摹壁畫大小共276件,涉及內容有本生故事、佛傳、經變、供養人、因緣故事、藻井圖和建筑彩繪圖案等。作為一個早已成名的畫家,如果不是對藝術事業的遠大抱負和追求,如果沒有勇往直前、艱苦求索和突破自我的決心,是不可能完成這項艱巨任務的。大千先生筆下重現的敦煌吸引了成千上萬的人,敦煌也給這個“再現者”血管中灌注了新的血液。自此,他的繪畫線條褪去文人纖弱飄逸之風,呈現鐵畫銀鉤的細勁精準,畫風大變,由原來清新雅逸的文人畫風轉變成了頗具隋唐遺風的瑰麗雄奇。甚至后來,大千先生自20世紀60年代起在國外創造的潑墨潑彩法的精神內核也源于此。敦煌之行成為大千先生藝術道路上關鍵性的轉折點,是他藝術河流中一座高聳巍峨的燈塔。
20世紀50年代起,大千先生不斷地在全世界各大城市,比如倫敦、紐約、巴黎,在歐洲很多地方辦畫展展覽會,積極地宣揚中國,宣傳中國繪畫。1956年6月,大千先生受法國盧浮宮博物館館長邀請,前往法國舉行“張大千臨摹敦煌壁畫展”,好評如潮。西方藝術評論家點評張大千“惟有畢加索堪與比擬”,而畢加索代表西方現代繪畫的最高水準。紐約國際藝術協會每年從全世界畫家中選出最好的一幅作品,授予“當代第一畫家”的稱號。1958年,張大千以作品《秋海棠》被授予“當代第一畫家”的稱號。
1944年,在成都和重慶兩地舉行的“張大千臨摹敦煌壁畫展覽”,震動了學術界和美術界。這些轟動一時的畫展,不僅吸引了成千上萬的觀眾,甚至還影響了一些人終身事業的選擇和藝術道路。無數的學者、畫家、藝術青年們為敦煌藝術所吸引,受大千先生的敦煌之行所感召,不遠萬里,紛紛奔赴敦煌,學習、研究、保護、發掘、整理中國這一偉大的歷史文化遺產。重慶國立藝術專科學校學生段文杰就是其中的一個。
二十四歲的段文杰在看“張大千臨摹敦煌壁畫展”的過程中,暗暗下定決心,明確了自己在藝術道路上的前進方向。為此,他和幾個志同道合的同學相約,耗時近兩年,一路顛沛,歷經千辛萬苦到達敦煌,又經過幾十年的艱苦磨煉,任敦煌研究所所長的段文杰及其他人,終于成為新中國造詣精深的敦煌學學者。
畫展舉辦期間正是抗日戰爭時期,這兩次臨摹敦煌壁畫畫展的舉辦,讓人們看到了如此博大精深、威武雄奇的敦煌藝術,激發無與倫比的民族自尊心、自強心和自信心,大大增強了廣大民眾的愛國主義精神,極大地鼓舞了抗戰中的民族士氣,振奮了民族斗志,激勵人民團結一致,英勇戰斗,取得戰爭勝利的決心。
大千先生不是第一個遠赴敦煌臨摹壁畫的畫家,但卻是第一個組織系統臨摹敦煌壁畫并且進行大量考證、全面研究、廣泛傳播敦煌壁畫藝術的人。他多次宣傳、疾呼,提出必須建立專門的莫高窟管理研究機構,這在很大程度上促使后來民國政府成立“國立敦煌藝術研究所”,掀起了現代“敦煌學”研究的熱潮。關于如何評價張大千敦煌之行的作用,“敦煌學”倡議者陳寅恪說:“自敦煌寶藏發現以來,吾國人研究此歷劫僅存之國寶者,止局于文籍之考證,至藝術方面,則猶有待。大千先生臨摹北朝唐五代之壁畫,介紹于世人,使得窺次國寶之一斑,其成績固已超出以前研究之范圍,何況其天才獨具,雖是臨摹之本,兼有創造之功,實能于吾民族藝術上別創一新境界,其為‘敦煌學’領域中不朽之盛事,更無論矣。”這是對大千先生敦煌藝術、學術成就的高度評價[2]。
作者簡介
林勤藝,女,漢族,四川成都人,研究方向為博物館學、文物利用。
參考文獻
[1]高陽.高陽版張大千傳[M].上海:文匯出版社,2020:195.
[2]張大千,四川省博物館館藏.張大千臨摹敦煌壁畫畫冊序[M].四川美術出版社、香港和平圖書有限公司,19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