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烷減排金融：機遇與對策

黨的二十大報告提出，“應對氣候變化”，“完善支持綠色發展的財稅、金融、投資、價格政策和標準體系”。甲烷是全球第二大溫室氣體，具有增溫潛勢高、壽命短的特點，減少甲烷排放兼具氣候效益、經濟效益、環境效益和安全效益。2023年11月，生態環境部等11個部門聯合發布《甲烷排放控制行動方案》（以下簡稱《行動方案》），是我國第一部全面、專門的甲烷排放控制政策性文件，標志著我國正式把加強非二氧化碳溫室氣體管控納入應對氣候變化的國家戰略體系中。《行動方案》將促進政府、企業和金融機構加速甲烷減排的步伐，甲烷減排金融作為氣候投融資的有機組成部分，將成為做好綠色金融大文章的關鍵段落。建議商業銀行拓展生態環境導向開發融資模式，積極參與甲烷排放控制的氣候投融資，挖掘甲烷減排項目的碳信用價值，以科創金融助力減排技術創新，以跨境金融服務中美甲烷合作。

《行動方案》明確三大重點內容

甲烷大概占到全球溫室氣體排放的20%，增溫效力是二氧化碳的20余倍，超過95%的排放源來自化石燃料、農牧業和廢物處理?！缎袆臃桨浮穼淄榕欧诺谋O測與核算、強化甲烷排放控制、標準制定與全球合作提出了更加嚴格和具體的要求。

加強甲烷排放的監測、核算和核查。一是加強甲烷排放監測。探索開展甲烷排放監測試點，逐步建立地面監測、無人機和衛星遙感等天空一體化的甲烷監測體系。二是建立甲烷排放核算、報告和核查制度。推動煤炭、油氣田、養殖場、垃圾填埋場以及污水處理廠等大型排放源定期報告甲烷排放數據，組織開展數據核查，提升甲烷排放數據質量。三是提升甲烷排放數據的信息化管理水平。推動溫室氣體排放數據綜合管理系統建設，加強甲烷排放數據采集、分析與利用。

推進能源、農業和垃圾處理的甲烷排放控制。一是推進能源領域的甲烷排放控制。甲烷綜合利用方面，鼓勵油氣田企業開展伴生氣與放空氣回收利用，引導煤炭企業加大煤礦瓦斯抽采利用力度?！缎袆臃桨浮分刑岢?，到2025年，煤礦瓦斯年利用量達到60億立方米。泄漏檢測與修復方面，逐步完善油氣領域泄漏檢測與修復技術規范體系，加強管線先進維檢修技術、設備的研究與利用。常規火炬燃放方面，優化油氣田地面工程建設管理，逐步減少火炬系統的天然氣燃燒量。

二是推動農業領域的甲烷排放控制。畜禽糞污資源化利用方面，改進畜禽糞污存儲及處理設施裝備，推進農村沼氣集中供氣供熱和發電上網?！缎袆臃桨浮分刑岢?，到2025年，畜禽糞污綜合利用率達到80%以上，2030年達到85%以上。動物腸道發酵甲烷排放方面，選育推廣高產低排放畜禽品種，改進畜禽飼養管理，實施精準飼養。稻田甲烷排放方面，推廣稻田節水灌溉技術，改進稻田施肥管理，選育推廣高產、優質、節水抗旱水稻品種。

三是加強垃圾和污水處理甲烷排放控制。垃圾處理方面，推動生活垃圾分類回收和資源化利用，有序推進廚余垃圾處理設施建設，提升生活垃圾填埋氣體回收利用水平。污水處理方面，全面提升城鎮生活污水收集處理功能，鼓勵有條件的污水處理項目采用污泥厭氧消化等方式產生沼氣并加強回收利用?！缎袆臃桨浮分刑岢觯?025年，城市污泥無害化處置率達到90%以上。

加快相關標準的制定，開展全球甲烷交流合作。一是建立完善技術標準體系，加強關鍵技術創新。進一步完善煤礦瓦斯、油氣甲烷泄漏的甲烷排放標準，制定水稻、畜禽養殖及廢物資源化利用的甲烷排放控制技術規范。將甲烷排放控制相關技術納入國家重點推廣的低碳技術目錄，加快推進甲烷排放控制裝備和技術的集成化和產業化。

二是創新完善經濟激勵政策。推進具有甲烷減排效益的項目納入生態環境導向的開發項目庫，支持符合條件的甲烷利用和減排項目開展溫室氣體自愿減排交易，鼓勵甲烷排放控制工程項目開展氣候投融資。

三是參與全球甲烷治理、交流合作。遵循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原則、公平原則，積極參與全球甲烷治理。參與甲烷低排放技術、設備和產品認定標準相關對話和合作，共同推進全球甲烷交流合作。

甲烷減排帶來的金融服務機遇

當前我國甲烷減排工作處于起步階段，《行動方案》的發布將推動完善甲烷管控制度體系，強化油氣、煤炭、農業、污水和垃圾處理領域的甲烷利用和減排措施，帶來增量投融資需求，為商業銀行服務甲烷減排打開金融空間。

生態環境導向開發融資模式的應用場景擴容?！缎袆臃桨浮诽岢觯巴七M具有甲烷減排效益的項目納入生態環境導向的開發項目庫”。生態環境導向的開發模式（EOD模式）是近年來新興的綠色金融創新工具。根據生態環境部2020年發布的《關于推薦生態環境導向的開發模式試點項目的通知》，EOD模式以生態保護和環境治理為基礎，采取產業鏈延伸、聯合經營、組合開發等方式，推動公益性較強、收益性差的生態環境治理項目與收益較好的關聯產業有效融合。與傳統基礎設施項目相比，EOD項目具有較好的環境效益和經濟效益，并能實現項目投入與產出的平衡。納入生態環保金融支持項目儲備庫的EOD項目，將更高效地獲得金融資源的對接和支持。目前入庫的項目主要集中在廢棄礦山修復、農業農村綜合開發、城鄉供排水一體化、重點流域治理等應用場景。

將甲烷減排納入EOD模式進行項目一體化運作，關鍵在于如何識別關聯產業，并建立內部反哺機制。以城市垃圾處理為例，垃圾填埋場綜合化整治的成本高、收益低，但是可以將垃圾填埋氣（甲烷）發電作為關聯產業，進行打包開發，以發電收益抵補垃圾處理整治的成本。以農業廢棄物處理為例，在畜禽規模化養殖場加裝糞污存儲及處理設備的前期投入大，但可以將有機肥生產作為關聯產業，進行一體化開發，通過有機肥的銷售收入來補償糞污處理產生的費用。

甲烷控排有望成為氣候投融資“明星項目”。與傳統綠色項目相比，甲烷排放控制工程兼具氣候效益和經濟效益，一方面有助于減少溫室氣體排放，另一方面通過甲烷回收利用可實現較好投資回報，具備成為氣候投融資“明星項目”的潛力。相對于量大面廣且分散的農業排放源，能源行業、垃圾和污水處理等行業的甲烷排放更易治理且具有較高的減排效益，可作為氣候投融資優先關注領域。

我國煤炭資源儲量豐富，在全國甲烷排放量中，煤炭開采產生的排放占比高達35%以上，煤礦瓦斯抽采利用成為氣候投融資最主要的布局方向之一，并獲得金融政策傾斜。2021年4月，我國將低濃度瓦斯的開發或回收綜合利用納入綠色債券支持的范圍；2022年11月，將煤層氣抽采利用設施的建設與運營等過程中減少甲烷逃逸排放等項目納入氣候投融資支持范圍；2023年3月，將煤層氣（煤礦瓦斯）抽采利用設施建設和運營列入綠色產業支持目錄。未來，隨著煤層氣利用與清除技術的成熟、標準體系的完備，相關的氣候投融資活動會更加活躍。

CCER重啟提升減排項目的資產價值。隨著我國自愿減排交易（CCER）市場的重啟，更多符合條件的甲烷利用和減排項目有望被納入CCER機制，增加項目開發的經濟價值。2023年10月，生態環境部、市場監督管理總局聯合發布《溫室氣體自愿減排交易管理辦法（試行）》，對減排項目的基準線識別和額外性標準做出明確規定，鼓勵創新減排項目。一方面，當前甲烷利用和減排技術尚未成熟、普及，成本較高，需要相關政策加大扶持力度；另一方面，CCER重啟后，傳統的可再生能源項目占比減少，非常規減排行業的比重有望上升，其中就包括農業廢棄物處理、垃圾處理、煤層氣等與甲烷減排相關的行業。

甲烷利用和減排的CCER方法學將更加豐富。CCER舊體系中關于甲烷的方法學有五種，涵蓋煤層氣（煤礦瓦斯）、水稻甲烷、垃圾填埋氣、農業甲烷、動物甲烷等。2023年10月，生態環境部新公布的首批CCER方法學包括造林碳匯、并網光熱發電、并網海上風力發電、紅樹林營造。新方法學的顯著特點是加大對處于發展初期、盈利較差的新興技術的支持。按照此邏輯，后面要陸續公布的新方法學中，可能將強化對特定甲烷利用和減排技術的支持。比如，8%濃度以下的煤礦瓦斯綜合利用，該項技術成本高，但是減排潛力巨大（見表1）。

甲烷減排的科技價值契合科創金融主題?！缎袆臃桨浮窂娀藢淄榕欧趴刂频谋O管，未來隨著配套法規及技術標準的落地，將催生一批專注資源化利用、高產低排放育種、甲烷高精度監測的專精特新和科創企業，為商業銀行帶來科創金融服務機遇。根據甲烷減排產業現狀和《行動方案》的支持領域，科創企業將集中在三個賽道。

一是資源化利用。包括將農業廢棄物和城市生活垃圾轉化為生物甲烷燃料或合成高附加值化工品、液態甲烷運輸、低濃度瓦斯的回收利用、廢棄礦井瓦斯高效抽采與利用等。

二是高產低排放畜禽及水稻品種的選育。通過現代基因技術，選育具有低甲烷排放基因的畜禽，開發益生菌等飼料添加劑，降低單位畜產品的腸道甲烷排放。運用遺傳工程和現代育種技術，培育節水抗旱水稻，減少單位稻谷甲烷排放。

三是甲烷高精度監測。過去十年，我國陸續發布煤炭瓦斯、污水處理和垃圾填埋方面的甲烷排放標準，但受制于高精度監測技術和設備缺乏，相關標準的執行和落實有待加強?！缎袆臃桨浮钒l布后，我國的油氣、煤炭和化工領域的企業將在甲烷逸散監測及檢測儀器裝備制造方面強化產學研一體化創新，光學氣體成像攝影、火焰離子化檢測器等創新技術有望迎來新的突破。

中美氣候合作帶來跨境金融服務機遇。甲烷治理和再利用具有巨大的環境和經濟效益，是全球氣候治理的重要議題，也成為中美氣候合作中達成共識的關鍵領域之一，中美甲烷合作帶來的技術流和資金流將給商業銀行帶來跨境金融服務機遇。2023年11月，中美聯合發布的《關于加強合作應對氣候危機的陽光之鄉聲明》中提到，“開展政策對話、技術解決方案交流和能力建設”，“并支持兩國各自甲烷減/控排取得進展”。

中美在甲烷控排領域的合作將促進技術的共享和轉移、大規模的跨境合作項目的投資，特別是在支持通風瓦斯等利用潛力大但尚不完全具備成本優勢的甲烷減排領域，以及牲畜腸道發酵和水稻種植等市場激勵尚不明確的甲烷減排領域。商業銀行可以基于自身優勢，為技術轉移、跨境項目投融資提供資金支持和金融解決方案。

對策建議

我國商業銀行在甲烷減排金融方面的探索處于起步階段，并面臨著油氣等高耗能行業融資限制、甲烷回收利用技術不成熟、展業激勵不足等政策、技術和制度方面的制約。隨著甲烷控排頂層設計的出臺，以及未來更多配套政策、標準和制度的落地，甲烷減排金融作為一個新興領域，將吸引更多金融機構的關注。建議商業銀行前瞻性布局甲烷減排金融，為應對氣候變化和實現“雙碳”目標貢獻應有力量。

拓展EOD模式融資，通過“融資+融智”支持具有甲烷減排收益的項目。一是融智先行，提早識別并介入目標項目，幫助設計規劃安排，提供咨詢建議和技術指導，通過“肥瘦搭配、組合打包”保證項目產生平衡現金流，達到融資條件，最后順理成章提供融資支持。二是統籌資源，豐富融資品種、資金渠道，創新生態環境類擔保品，開發環境權益資源，為EOD項目提供長期限、低成本資金支持。探索政府債券、政府與社會資本合作（PPP）、開發性金融、銀團貸款、債務融資工具等多種融資組合方案推進項目實施。三是防范風險，守住合規底線，不觸碰隱性債務紅線，堅持市場化運作。

推動甲烷排放控制工程領域的氣候投融資。一是對接氣候投融資項目庫。積極參與推進氣候投融資項目庫搭建，推薦企業客戶申報甲烷回收和減排項目入庫，以享受綠色金融優惠政策。主動對接氣候投融資中央及地方項目庫，遴選優質的甲烷排放控制工程項目，在授信審批過程中實行優先審批、優先發放的快速審批機制。二是完善信貸指引。支持農業、能源、污水和垃圾處理行業實施甲烷減排，并建立投資負面清單，減少或停止貸款給不采取甲烷減排措施的大型項目，特別是油氣和煤炭項目。三是提供綜合金融服務，為甲烷控排企業拓寬融資渠道，降低融資成本。用好轉型金融，通過人民銀行的煤炭清潔高效利用專項再貸款政策，支持煤層氣開發利用。承銷發行氣候債券，支持低濃度瓦斯的開發或回收綜合利用項目。通過并購貸款和并購顧問，為高精度甲烷監測、甲烷排放控制裝備行業的收購、重組、整合提供融資支持。

挖掘企業甲烷減排項目的資產價值。一是加強與企業的聯動協同。在重點領域，比如廢棄煤礦的甲烷治理與利用，聯合企業探索CCER方法學及項目開發。協助企業提高自身能力建設，提升甲烷監測計量能力，確保CCER簽發量的真實性、唯一性、額外性和可測性。二是為企業開發CCER項目提供融資支持。開發以甲烷減排CCER的未來收益權為質押的貸款，為項目建設提供信貸資金支持。探索為企業承銷創新債券，募集資金用于CCER項目建設，債券利率與企業獲得的簽發CCER產生的收益掛鉤，吸引更多社會資金投資于甲烷減排領域。三是盤活企業的CCER資產。以企業持有的甲烷減排CCER憑證作為質押，開發CCER質押貸款。開發以CCER為底層資產的資產證券化產品，增加企業現金流。通過顧問服務，為企業制定甲烷減排CCER資產的管理方案。

以科創金融助力甲烷減排技術的創新和推廣。一是參與設立甲烷減排股權投資基金。采取“政府牽頭、銀行參與、引入社會資本”的模式，引導社會資本特別是油氣、煤炭、化工和農業方面的龍頭企業，重點投資甲烷資源化利用、高產低排放育種、高精度甲烷監測領域的專精特新和科創企業，推動相關技術的落地和加快推廣。二是通過投貸聯動支持重點領域甲烷排放控制裝備和技術的集成化和產業化。圍繞國家重點研發項目和重大工程，在產業鏈部署創新鏈，支持甲烷減排科技成果的產業化。綜合運用知識產權貸款、科創票據、集合債券、認股安排顧問、科創基金等一攬子科創金融產品，滿足不同發展階段的科創企業融資需求。

以跨境金融產品助力中美甲烷合作。一是完善跨境技術貿易金融服務體系。搶抓中美氣候合作帶來的甲烷減排技術交易需求，針對企業在跨境技術貿易的不同階段，提供配套金融服務。在需求對接端，通過數字化智能平臺為有跨境技術交易需求的企業提供撮合服務；在融資服務端，為企業的跨境技術交易提供專項貸款；在交易結算端，為符合準入要求的企業提供跨境資金便利化結算服務。二是以跨境投融資產品支持中美合作的甲烷排放控制重點工程項目。通過跨境銀團、跨境并購、熊貓債、美元債等金融產品，整合市場資金和兩國金融資源，根據項目的特點和風險靈活設計融資條件，共同推動重點項目的落地和運營。

（作者單位：中國農業銀行投資銀行部）

責任編輯：孫"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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