鷓鴣茶

周華誠

在海口的騎樓老街，不時會遇到一種鷓鴣茶。干茶是一顆一顆乒乓球大小，用繩子綁成串，掛在售貨車的顯眼處。售價也極廉，一顆不過一塊錢。如果客人愿意坐下來，主人則會很熱情地為你沏上一壺鷓鴣茶。這茶湯色清亮，入口鮮爽甘甜，帶著一股子好聞的藥香，越喝越愛喝。

我坐在騎樓老街，喝著鷓鴣茶，禁不住想起海南山鷓鴣，也想起護林員符哥來。

我是在鸚哥嶺遇到護林員符哥的。因為符哥有一項神奇的本事，就算看不見鳥的模樣，光聽聽它的叫聲，也能辨別得出是哪一種鳥。至少七八十種鳥的名字，他閉著眼睛都能說得出來。符哥最喜歡的鳥，還是海南山鷓鴣和海南孔雀雉。

鷓鴣，很多地方都有，海南山鷓鴣卻是惟海南才有。海南山鷓鴣體型較小，擁有鮮艷的羽毛，它們通常棲息在海拔較高的山區，主要以植物果實和昆蟲等為食。因其數量稀少，屬于國家一級保護動物。符哥喜歡聽它們的叫聲，“咕咕咕”“咕咕咕”“鷓鴣”“鷓鴣”。還有一種聲音，“啾”“啾”“啾”。這是一只雄鳥和一只雌鳥，雄鳥在呼喚雌鳥。雄鳥和雌鳥安安靜靜地談著戀愛，竊竊私語，會叫得比較歡快。

海南山鷓鴣生性膽小，很容易受到驚嚇而逃走。以前，符哥為了錄下它們美妙的叫聲，可是費了不少工夫。在鸚哥嶺片區，已經被記錄到的有250種鳥類，其中留鳥有146種，候鳥有104種。這么多的鳥，嘰嘰喳喳地在雨林中鳴叫起來，簡直就是海南熱帶雨林鳥類的一支交響樂團。護林員符哥，喜歡聽鳥的叫聲。許許多多種鳥兒的叫聲，都記在他的心里。

比如，夜晚他在自己的橡膠林里干活，割膠，要從凌晨一點多干到清晨五六點。各種各樣的鳥兒，就是他親密的朋友。

在黑漆漆的夜里，貓頭鷹時不時會叫起來。貓頭鷹的學名是鸮。黃嘴角鸮的叫聲非常獨特，聲音是連續上揚的雙音節的金屬唿哨音。褐林鸮的叫聲如啼哭。領角鸮的聲音更加奇特，嗚，嗚，嗚，嗚，嗚，一分鐘叫四五次，這聲音讓不熟悉山里生活的人聽了，一定會毛骨悚然。只是，他一點兒都不怕。這片山谷的一切，他早已熟悉。他習慣了鸮的叫聲，只是難聽一點而已，并沒有什么好怕的。

當晨曦灑向大地，第一個叫醒整座山谷的，是美麗的黑枕王鹟。它們單音節的叫聲如此清脆，像是清晨的呼喚。緊接著，白腰鵲鴝的歌聲嘹亮婉轉，悅耳多變，當它開始歌唱的時候，一個生機勃勃的清晨算是拉開了序幕。此時，符哥在橡膠林的工作基本就要結束了。接下來，就會有一場鳥兒的大合唱馬上開始。

“淡眉雀鹛。褐頂雀鹛。黃胸綠鵲。栗背短腳鵯。橙腹葉鵯。紅頭穗鹛……一共是二十二種鳥兒。”符哥在我的采訪本上，一一寫下那些鳥兒的名字，就仿佛隨口道出他那些老朋友的大名。

我聽著符哥講著這些事情，沉醉在這辛勞又美好的場景之中。割膠，是一種艱辛的勞動，符哥有一千棵橡膠樹，其中八百棵可以割膠，每棵樹每兩天割一次膠，他每天要給四百棵樹割膠。一年之中，除了冬天三個月和下雨天無法割膠之外，每個夜晚他都在橡膠林里度過后半夜。這樣的勞作，一年下來，能為他增收一萬余元。

“江晚正愁余，山深聞鷓鴣。”一聲聲的鳥叫，正是陪伴一位勞動者最動聽的天籟吧。晨昏之間，鳥兒們歌唱，喚來清晨也送走暮色，鳥兒日復一日，不知疲倦，人也一樣。人與鳥兒，都成為大自然中和諧的一部分。

我坐在騎樓老街的一間茶室，鷓鴣茶正沸，散發著一股股藥香。服務生說，鷓鴣茶是海南人最喜歡的一種土茶，誰都喝得起，一壺能喝一天。這茶清熱解渴，消食利膽，還有降壓、減肥、健脾、養胃之效，平時多喝還能防感冒。為什么要叫鷓鴣茶？據說，曾有一只山鷓鴣生病，農人采來鷓鴣茶葉泡茶給它喝，幾天后鳥兒就病愈了，于是將此茶呼為鷓鴣茶。這一說法，實在有些牽強，在我看來，還不如說，出茶葉的地方，生活著一群群的山鷓鴣。四五月份，山鷓鴣一聲聲叫著“鷓鴣”“鷓鴣”，農人就上山去采茶葉了。海南山鷓鴣，唯海南獨有；海南鷓鴣茶，也唯海南獨有也。

離開海口時，我也買了幾串鷓鴣茶帶回。天熱的時候，天冷的時候，都會煮一壺熱茶來喝。這鷓鴣茶清爽甘冽，回味悠長，樸素得就像生活本身的味道。喝茶的時候，我也一定會想起山鷓鴣的叫聲。

選自《新民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