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元系統論下許淵沖《道德經》的文化意象分析

摘 要：《道德經》作為道家最經典的代表著作，不僅被視為中華文化瑰寶，還深受西方翻譯學者的喜愛，目前已有大量譯本。本文以許淵沖英譯版本Laws Divine and Human為文本，從多元系統論視角對《道德經》許譯本文化意象詮釋進行探討，旨在認識翻譯活動的社會性和歷史性，并從全球語境、交往理性和譯者主體性三個維度進一步分析許譯本的翻譯策略選擇成因，對中國哲學典籍的跨文化構建和傳播有啟示作用。

關鍵詞：多元系統；《道德經》；文化意象；許譯

中圖分類號：G02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9052（2024）03-0088-03

引言

在“文化自信”“一帶一路”等倡議下，對中國典籍闡釋解讀，達成再創造，產生新知識，直至形成國家翻譯的集體文化記憶，是構建國家文化自信的戰略考量［1］。《道德經》是我國古代道家創始人老子關于宇宙萬物哲理的總結，是西方世界除了《圣經》以外流傳最廣的外文著作。作為亞洲首位獲“北極光”杰出文學翻譯獎的翻譯家，許淵沖《道德經》譯本Laws Divine and Human具有權威性。本文選取佐哈的多元系統論對《道德經》文化意象翻譯進行理論觀照，旨在以許淵沖譯本為例開展其英譯解讀。理論意義在于進一步拓展多元系統論在文化意象翻譯上的適用范圍；實踐意義在于為中國典籍“走出去”提供鏡鑒。

一、多元系統論概述

本研究涉及以色列學者埃文佐哈在20世紀70 年代提出的多元系統論。該理論使翻譯研究擺脫傳統譯論只關注文本研究的狹窄視野，把翻譯與歷史文化語境相結合，以歷史的眼光審視翻譯現象，對翻譯研究具有開拓意義。

多元系統論認為各種社會符號現象都是系統的組成部分，每個系統構成若干不同系統，系統互相依存并作為整體運作，在整體中有的系統處于中心地位而有的處于邊緣，同時這個整體又與其他文化的對應系統組成大多元系統。多元系統不斷變化，系統之內和之間也不能靜態看待［2］。多元系統論旨在找出支配各種現象的規律而不是對現象進行登記和分類［3］。從多元系統角度審視翻譯，可知翻譯文學的并存系統如政治、文學等決定翻譯文學在文化多元系統的地位和作用。這是不局限于文本、將翻譯學科從理論局限性中解放的研究模式［4］。如果一個民族的文化在多元系統內處于中心地位，翻譯文學就處于邊緣，譯者選擇歸化翻譯。如果民族文化處于次要地位，翻譯文學則處于中心，譯者采用異化翻譯保留原文特色。多元系統論把翻譯與譯作產生和被閱讀的歷史語境等相結合，為翻譯研究開拓廣闊的研究領域［5］。

二、《道德經》英譯的文化意象

語言、文化和翻譯之間關系密切，翻譯是語言跨文化傳播的過程，語言是文化的載體，文化影響語言的發展［6］。《道德經》包含眾多文化意象，體現為物質文化、制度文化和觀念文化三類，且互相影響、互相制約將文化構成有機整體。

（一）物質文化

物質文化是可見的顯性文化指一種文化中客觀存在的人和實物［7］。《道德經》涉及的物質文化意象主要有人稱和物稱文化。人稱文化如對君王的描述，第十七章中為至上統治者的“太上”和第二十八章百官領導者的“官長”，許譯為“ruler”；第二十六章“萬乘之主”為兵車萬輛的大國君主，許譯本直譯為“a ruler of ten thousand chariots”都可對應君王。此外第十八章有關親屬的詞“六親”歷代說法不完全統一。較早“六親”指父子、兄弟、夫婦，而實際泛指血親和姻親并非單指某“六”種親屬，許譯“六親”為“family”顯得簡潔而準確。第四十一章“上士”“下士”“中士”并非按財富和權力劃分的等級制，而指道德修養程度。許淵沖巧妙地選取“scholar”一詞分別譯作“good scholar”“common scholar”“poor scholar”。物稱文化如第十一章“埏埴以為器”和“鑿戶牖以為室”的“埏植”是和陶土做成供人飲食使用的器皿，“戶牖”指門窗。許譯“Turn clay to make a vessel”和“Build a room with doors and windows”為讀者減輕理解負擔且反映出歷史特色。

（二）制度文化

制度文化指一個文化族群在發展歷程中形成的條約規范和風俗禮儀等。《道德經》中主要呈現為娛樂文化和傳統禮節。娛樂文化如第二章“音聲之相和也”，據漢代鄭玄《禮記·樂記》注釋“音”指合奏出的樂音，“聲”指單一發出的音響。許譯“sound”和“voice”對應原文“音”“聲”，不僅將二者區分（前者為音的匯集而后者聲源自單獨的個體）而且彰顯二者客觀聯系；再如第十二章“五色”指古代正色青黃赤白黑。“五音”是古代音律宮商角徵羽。“五味”指酸辛苦甘咸。此處并非具體指這五種而是泛指多種。許譯“five colors”“five sounds”“five tastes”沒有一一展開解釋并非不夠準確，而是更接近原文的表現。傳統禮節如十五章“豫兮”“猶兮”“儼兮”“渙兮”指行道之人小心謹慎、警覺戒備、恭敬鄭重和行動灑脫；六十七章“三寶”是道家妙義，老子認為做人要遵守慈愛、儉嗇和不居于天下人前面的原則。許直譯為“three treasures”有助于提高讀者閱讀興趣，同時傳播了中國文化。

（三）觀念文化

觀念文化指一種文化所特有的思想和意識集合。《道德經》提出許多哲學理論，“道”“無為”這些哲學概念是道家思想精義所在。“道”是萬物本源，常被譯為“the way”，英語中“the way”指道路，這種譯法難以表述“道”的深刻含義。另有譯本譯作“Tao”保證“道”概念的統一性。然而“道”的概念極其抽象，具有中文背景的讀者也很難理解，僅譯為“Tao”而不解釋說明會使譯文讀者困惑，難以體會中華文化精髓。許淵沖詮釋“道”為“divine law”有助于法治本位的西方讀者的全面理解和接受。“無為”是道家思想精華。第四十八章“為學者日益， 為道者日損。損之又損，以至于無為”。“為學”是外求經驗而“為道”是內索自身。許譯“The more you know of the outside world， the less you know of the divine law. Less and less you need to to know till nothing need to be done”使讀者體察“道”的本體且反映出道家思想去除雜念的根本法訣。

三、多元系統理論下《道德經》許譯本文化意象分析

（一）許淵沖《道德經》的全球語境

目標語的文化語境影響翻譯策略。2001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通過《世界文化多樣性宣言》，東西方迎來文化交往與對話熱潮［8］。2002年許淵沖提出文化全球化具有重要意義，《道德經》許譯本應運而生。許淵沖定位文化交流全球語境，選取歸化策略用世界聽得懂的語言和普世性思維將中華文化引向世界。

例1：是以圣人被褐而懷玉。

許譯：That is why the sage wears plain clothes，

but his heart is pure as jade.

“玉”非物質文化意象而是觀念文化意象“道”的載體，只在文本內簡單直譯會誤導讀者。許譯本走出文本間封閉轉換，把視野轉向全球語境解決翻譯矛盾，與多元系統論的觀點不謀而合。古人愛玉不因玉的貴重而源于玉的品格，老子用“玉”來隱喻圣人的高潔品行。許譯“懷玉”為“his heart is pure as jade”不僅采用靈活的手法處理隱喻的英譯而且向讀者揭示“玉”物質表象之下更為本質的精神內涵，突顯了老子的思想。使中華文化不只是文人雅士的懷中之物，而以全新面貌呈現于世人。

例2：圣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天地之間，其猶橐龠乎？

許譯：The sage is ruthless， he treats everyone as straw or dog.

Are not heaven and earth like a pair of bellows？

“芻狗”指古代祭祀完燒掉的草扎成的狗。“橐龠”是冶煉時為爐火鼓風的風箱。翻譯不僅是語言系統的轉換更是文化系統的統一，歷史文化因素也應加以考慮。許譯“芻狗”為“straw or dog”（稻草做的狗），“橐龠”為“bellows”（風箱），雖然通俗易懂地向現代讀者解釋了物質文化詞匯，但未體現祭祀風俗和道家冶煉文化，難免使文化意象有所丟失。

（二）許淵沖《道德經》的交往理性

從接受者角度來看，許淵沖用兼顧中西文化系統的雙重視角審視各自文化，理性對話交流。21世紀初英語文化是強勢文化而中國文學翻譯處于西方文學系統邊緣，譯者應歸化翻譯提高譯文的接受度。許淵沖致力于構建具有語言性和主體間性的理性交往，將文化意象改寫為符合西方讀者閱讀習慣的表達，對抵制文化異化和達成價值共識有重要意義。

例3：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

許譯：Everything has a bright and dark side coexistent in harmony.

古人創造的樸素辯證哲學概念“陰陽”揭示同一事物對立的兩面，在目的語國家無法投射到對應文化。若簡單異化為“Yin and Yang”不利于跨文化交際的相互對話與理解。西方BBE《圣經》創世紀中“God made division between the light and the dark”，“light”“dark”相互對立，詩篇中“His bright flames give light to the world”可知“light”起源“bright”，因此“bright”“dark”也相互對立。因此許譯本歸化為“a bright and dark side”，不僅用西方讀者熟知的文化意象闡明其內涵，而且傳遞出道家學說的對立統一真諦，體現出對源語文化的深刻思考和旨在于最大限度地尊重譯入語文化的交往理性。

例4：以道蒞天下，其鬼不神。

許譯：If the world is ruled in conformity with the divine law，

The spirits will lose their supernatural power.

觀念文化意象“鬼”在東方文化中并非單一的消極形象。早在夏朝“鬼”和“神仙”被認為同一類。戰國時期詩人屈原的《楚辭·九歌》篇名《山鬼》為祭祀山神之歌。但西方文化中“鬼”一般指“ghost”且形象為令人恐懼的吸血鬼、狼人和喪尸等，如四大悲劇之一Hamlet中King Hamlet （ghost） 對其人生的操控等。《道德經》許譯本沒有迫使西方讀者接受東方文化的價值觀來尋求文化認同，而是通過翻譯構建理性對話的文學世界。基督教圣靈“Holy Spirit”是天堂中有神力的神靈，許用褒義詞匯“spirit”代替貶義詞匯“ghost”，正是對中西不同世界觀、人生觀和價值觀辯證思考、理性表達的結果。

（三）許淵沖《道德經》的譯者主體性

翻譯是以譯者為中心充分發揮主體性的跨文化建構。許淵沖的翻譯動機在于把中華思想傳到國外和以翻譯為渠道實現世界和平。許淵沖翻譯了數十本中國文化經典，把《道德經》“不爭”等思想重新譯成現代讀者更易理解的英文，體現出了他對和平的深切向往。

例5：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

許譯：The highest good is like water.

Water benefits everything by giving without taking or contending.

例6：圣人之道，為而不爭。

許譯：The way of a sage is to do what he can but contend with none.

“優秀文化應與世界人民共享，給予不是奪取，文化重要的是give不是take。”這是許淵沖的文化翻譯觀，并將其運用到了《道德經》翻譯。例5許譯本把“不爭”譯為“by giving without taking or contending”，意思是用給予代替奪取和斗爭；例6是譯本的最后一句，“不爭”譯作“contend with none”即與世無爭，體現出許淵沖《道德經》對世界和平的呼吁。從以上例句可見譯者的個人生活經歷對《道德經》翻譯的影響，許淵沖在翻譯過程中結合翻譯動機對原文的解讀和再闡釋深刻展現出譯者主體性在《道德經》翻譯中的關鍵作用。

結語

從多元系統論視角解讀《道德經》許淵沖譯本文化意象翻譯，不難得出這樣的結論：許淵沖翻譯策略的選擇是有其道理甚至成功的。《道德經》許譯本從全球語境立場理解中華文化，聚焦接受者角度的理性交往，充分發揮譯者主體性將《道德經》文化意象放置到多元時代背景中，重新詮釋中國道家哲學，使《道德經》在當代具有新意義，對中國哲學走出去和中西哲學平等對話具有借鑒意義。

參考文獻：

［1］羅選民.大翻譯與文化記憶：國家形象的建構與傳播［J］.中國外語，2019，16（05）：95-102.

［2］張南峰.多元系統翻譯研究：理論、實踐與回應［M］.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12.

［3］伊塔馬·埃文-佐哈爾，張南峰.多元系統論［J］.中國翻譯，2002（04）：21-27.

［4］查明建.多元系統理論的整合與翻譯文學史研究的拓展［J］.上海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5，32（02）：126-140.

［5］杜磊，肖維青.多元系統中翻譯“分子化運動”與多元系統“臨界態”研究初探［J］.中國翻譯，2017，38（01）：18-24+126.

［6］翟亞萍.模因論視角下文化缺失現象及補償策略［J］.文學教育（下），2020（01）：46-47.

［7］邢福義.文化語言學［M］. 武漢：湖北教育出版社，1990.

［8］吳冰，朱健平.阿瑟·韋利英譯《道德經》中的歷史文化語境重構［J］.外語教學理論與實踐，2019（02）：91-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