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書塾教書,不能說沒有目標。希望學生讀通了,寫通了,或者去應科舉,取得功名,或者保持傳統,也去教書,或者寫作書信,應付實用:這些都是目標。但是能不能達到目標,教師似乎不負什么責任。一輩子求不到功名的,只怨自己命運不濟,不怪教師;以誤傳誤當村館先生的,似是而非寫糊涂書信的,自己也莫名其妙,哪里會想到教師給他吃的虧多么大?在這種情形之下,教師對于怎樣達到目標(也就是對于教學方法),自然不大措意。現在的國文教學可不同了,國文教學懸著明晰的目標:養成閱讀書籍的習慣,培植欣賞文學的能力,訓練寫作文章的技能。這些目標是非達到不可的,責任全在教師身上;而且所謂養成、培植、訓練,不僅對一部分學生而言,必須個個學生都受到了養成、培植、訓練,才算達到了目標。因此,教學方法須特別注重。如果沿襲從前書塾里的老法子,只逐句講解,就很難達到目標。
閱讀書籍的習慣不能憑空養成,欣賞文學的能力不能憑空培植,寫作文章的技能不能憑空訓練。國文教學所以要用課本或選文,就在將課本或選文作為憑借得以著手。課本里收的,選文入選的,都是單篇短什,沒有長篇巨著。這并不是說學生讀一些單篇短什就夠了。只因單篇短什分量不多,要做細琢細磨的研讀功夫正宜從此入手;一篇讀畢,又來一篇,涉及的方面既不嫌偏頗,閱讀的興趣也不致單調,所以取作精讀的教材。學生從精讀方面得到種種經驗,應用這些經驗,自己去讀長篇巨著以及其他的單篇短什,不再需要教師的詳細指導(不是說不需要指導),這就是略讀。就教學而言,精讀是主體,略讀只是補充;但就效果而言,精讀是準備,略讀才是應用。
所謂閱讀書籍的習慣,并不是什么難得的事,只是能夠按照讀物的性質作適當的處理而已。需要翻查的,能夠翻查;需要參考的,能夠參考;應當條分縷析的,能夠條分縷析;應當綜觀大意的,能夠綜觀大意;意在言外的,能夠辨得出它的言外之意;又有疏漏的,能夠指得出它的疏漏之處:到此地步,閱讀書籍的習慣也就差不多了。一個人有了這樣的習慣,一輩子讀書,一輩子受用。學生起初當然沒有這樣的習慣,所以要他們養成;而養成的方法,唯有讓他們自己去嘗試。按照讀物的性質,作適當的處理,教學上的用語稱為“預習”。一篇精讀教材放在面前,只要想到這是一個憑借,要用來養成學生閱讀書籍的習慣,自然就會知道非教他們預習不可。預習的事項無非翻查、分析、綜合、體會、審度之類;應該取什么方法,認定哪一些著眼點,教師自當測知他們所不及,給他們指點,可是實際下手得讓他們自己動天君,因為他們將來讀書必須自己動天君。預習的事項一一做完了,然后上課。上課的活動,教學上的用語稱為“討論”,預習得對不對,充分不充分,由學生與學生討論,學生與教師討論,求得解決。應當討論的都討論到,須待解決的都得到解決,就沒有別的事了。這當兒,教師猶如集會中的主席,排列討論程序的是他,歸納討論結果的是他,不過他比主席還多負一點責任,學生預習如有錯誤,他得糾正,如有缺漏,他得補充,如有完全沒有注意到的地方,他得指示出來,加以闡發。教師的責任不再把一篇篇的文章裝進學生腦子里去;因為教師不能一輩子跟著學生,把學生切要讀的書一部部裝進學生腦子里去。教師只要待學生預習之后,給他們糾正,補充,闡發;唯有如此,學生在預習的階段即練習了自己讀書,在討論的階段又得到切磋琢磨的實益,他們閱讀書籍的良好習慣才會漸漸養成。如果不取這個辦法,學生要坐定在位子上,聽到教師說今天講某一篇之后,才翻開課本或選文來;而教師又一開頭就讀一句,講一句,逐句讀講下去,直到完稿,別無其他工作:那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