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稿日期:2023??12??08
作者簡介:姚溧(1995??),男,湖北監利人,中國人民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博士生,主要從事中國共產黨思想政治教育史研究。
*基金項目:國家社科基金社科學術社團主題學術活動課題“延安精神形成與發展史研究”(22STA001)
摘要: 毛澤東的《紀念白求恩》《為人民服務》《愚公移山》三篇文獻曾以“老三篇”為合稱出版發行并為國內家喻戶曉。如今,三篇文獻入選中小學教材、合訂本的再版以及其中榜樣人物的紀念與精神傳承,反映了三篇文獻的影響力具有歷史延續性。通過闡釋文本的通俗語言及其情感意蘊和價值立場如何吸引人,文本參與構建的集體主義意識形態如何團結人,能夠說明三篇文獻的歷史價值及其生成緣由。同時,以共產黨員的黨性修養、思想理論學習的態度方法和中國式現代化的推進發展為著眼點,說明三篇文獻如何引領人,并基于三篇文獻的歷史價值闡發其在新時代所具有的時代價值及其表現樣態。
關鍵詞: 毛澤東; “老三篇”; 歷史價值; 時代價值
中圖分類號: A424文獻標識碼: ADOI: 10.3963/j.issn.1671??6477.2024.01.004
《紀念白求恩》《為人民服務》《愚公移山》是毛澤東寫于延安時期的三篇文章,胡喬木將其稱為在群眾中影響最大的毛主席著作[1]。在毛澤東的大量光輝著作中,這三篇文獻廣泛而深遠的影響力突出表現在:出版發行方面,僅1966年至1968年,“這三篇著作的匯編合訂本、單行本的出版總量達20億冊”[2];文獻學習方面,三篇文獻曾以“老三篇”①為合稱在學毛著熱潮中家喻戶曉,至今仍被稱作共產黨人的必修課和“道德經”;人物紀念方面,三篇文獻的篇目、人物或精神頻繁出現于黨的領導人的重要講話中,且相關紀念館和精神研究會相繼修建和成立。1981年6月,《關于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作出了三篇文獻作為毛澤東關于思想政治文化的著名著作“至今仍有重要意義”的重要論斷[3]。從三篇文獻的影響力出發闡釋其歷史價值和時代價值,有助于以黨的經典文獻為載體,深化和具體化關于黨的思想政治工作經驗的研究,并助力于新時代宣傳思想文化工作“為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全面推進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提供堅強思想保證、強大精神力量、有利文化條件”[4]。
一、 吸引人:通俗語言實現群眾向度情感和價值融通
三篇文獻在形式上對群眾語言的貼近,在內容上對群眾情感的融入和對群眾利益的關切,展現了毛澤東的個人語言風格、深厚人民情懷和強烈現實關照,使文本發揮著增強讀者親切感、代入感和認同感的中介作用。
(一) 以文化人:淺切文風契合現代文化大眾化的發展趨向
毛澤東是“生動活潑新鮮有力的馬克思列寧主義的文風”的倡導者和踐行者,彰顯了這一文風的三篇文獻,不僅印證了胡適作出的“共產黨里白話文寫得最好的還是毛澤東”的評價,也與毛澤東本人所批判的黨八股及其八條罪狀形成了鮮明對照。具體而言,三篇文獻的語言風格表現為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簡潔明快,質樸通俗。文本的生成與性質決定了文本語言的底色,《為人民服務》和《愚公移山》作為演講稿,演講形式使語言具有鮮明的口語化色彩,如毛澤東古話今說,用大白話完整“翻譯”了《列子·湯問》中的愚公移山寓言故事,生動形象地說明了何為中國革命的領導者、對象和任務,并且這些口語化色彩的語言多用短句形式,如《紀念白求恩》一文對具有“毫無自私自利精神”的“五種人”人格目標的凝練。第二,言之有物,層次分明。三篇文獻主旨明確,均以標題點明了文章的主題或主旨,并且每篇文章的開頭都開門見山地對文章主題或主旨進行了說明。同時,無論是文章整體還是段落內部,它們都具有清晰的邏輯結構。以《為人民服務》一文為例,文章共五段,首段以說明隊伍性質的方式點明“為人民服務”主題,后面四段則分別從生死問題、是非問題、革命隊伍團結問題以及人民團結問題等四個方面來說明“為人民服務”的表現與方式。第三,態度鮮明,引人入勝。在《工作方法六十條(草案)》中,毛澤東提出文章和文件都應當具備“準確性、鮮明性、生動性”三種性質[5]。在三篇文獻中,“鮮明性”著重體現為無產階級立場與革命樂觀主義精神,并借助辭格的運用得到強化。如文中“醫術高明”的白求恩與“鄙薄技術工作”的人、“為人民利益而死”與“替法西斯賣力”、主流與逆流、光明與黑暗等一系列對照,用對比辭格突出了對前者的肯定與對后者的否定。
上述文風奠定了三篇文獻用以化人的語言基礎,進一步而言,其合規律性在于契合了中國現代文化大眾化的發展趨向。縱觀現代文化的發展歷程,從新文化運動時期的文學革命與白話文運動,對“文字在人民間萌芽,后來卻一定為特權者所收攬”局面的挑戰,到此后平民教育運動和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工農教育運動與文藝大眾化的發展,再到毛澤東在《新民主主義論》和《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中對新民主主義文化“大眾”性質與文藝為什么人的問題的理論闡釋,文化發展被勾勒出明晰的大眾化歷史圖景。在這一進程中,以毛澤東為代表的中國共產黨人深諳“理論一經掌握群眾,也會變成物質力量”[6]論斷所揭示的馬克思主義人民性和實踐性特質、理論與群眾的關系等道理,從而以理論自覺在宏觀層面不斷推進馬克思主義中國化、大眾化,使馬克思主義的發展不斷呈現出新鮮活潑的、為中國老百姓所喜聞樂見的中國作風和中國氣派,同時又在微觀層面強調寫文章、做演說要看對象、有的放矢,使人一看就懂。
(二) 以情感人:生死倫理價值取向凸顯人民歷史主體地位
“感人心者,莫先乎情”,文章只有“情動于衷而形于言”,才能更好地激發讀者共情,實現超越文本本身的跨主體情感延伸。在三篇文獻中,毛澤東的情感表達主要集中在生死問題上。毛澤東之所以專門撰文或發表演講紀念白求恩和張思德,就在于他們都是為人民(利益)而死,而毛澤東站在馬克思主義理論與中國傳統文化的交匯點上,將真摯表達生命關懷的感性認識上升到構建、闡明中國共產黨人生死倫理的理性認識,則是對人民歷史主體地位的充分尊重和對同“工農兵大眾的思想感情打成一片”[7]851要求的親身踐行。
生死問題是人生的根本問題,在死亡本質和態度問題上,“生命總是和它的必然結局,即總是以萌芽狀態存在于生命之中的死亡聯系起來加以考慮的”[8],所以毛澤東直言“人總是要死的”。然而,對死亡必然性的肯定并不意味著對生命本身及其意義的否定,“人之所欲,生甚矣;人之所惡,死甚矣”(《荀子·正名》)。珍愛生命是人之為人的本能,所以毛澤東提出他對于白求恩的死是很悲痛的,又強調應當減少革命過程中不必要的犧牲。
人對生命價值的判斷和追求,體現了不同于“種生命”自在性的“類生命”所具有的自為性。在生命價值問題上,唯物史觀視歷史活動為群眾的活動,馬克思、恩格斯由此將生命價值同無產階級使命、人類命運相結合。毛澤東在三篇文獻中繼承發展了這一思想,賦予共產黨人生命價值以鮮明的人民性和革命性,形成以人民利益為價值追求的革命道德,以這種準則和規范為指向,“我們為人民而死,就是死得其所”[7]1005。這種死亡價值判斷是對儒家“終始俱善”——將道德規范由生延伸至死,使死亡價值也被規約在道德范疇做法的承襲,但與“天子死曰崩,諸侯曰薨,大夫曰卒,士曰不祿,庶人曰死”(《禮記·曲禮下》)所暗含的對死亡價值的差別判斷以及對等級秩序的維護不同,共產黨人的革命道德以人民利益及其維護作為死亡價值判斷同一的標準和尺度。同時,對于如何實現生命價值,儒家在“以生觀死”的致思路徑下主張以子嗣延續和“三不朽”為主要方式實現“生”的價值以及對生命的超越。毛澤東在論及愚公移山時所說的“子子孫孫,無窮匱也”及其挖山目的,與儒家倡導的以族類延續方式實現人生價值在形式上具有高度的契合性,但是,毛澤東并不是在“家”的延續的意義上,而是在“國”的立場上,說明“子子孫孫”,即一代代共產黨人之于民族解放這一“功業”的主體性。
人民性和革命性同時又成為了毛澤東所倡導的追悼紀念儀式的鮮明導向。追悼紀念儀式能以一定秩序形式發揮寄托哀思、表達情感的功用,對此,儒家曾強調以“禮”為規約,通過“慎終追遠”達到“民德歸厚”(《論語·學而》)。毛澤東在《為人民服務》一文中提倡使開追悼會成為制度,是對儒家視野中喪葬祭祀儀式凝聚一家一姓功能的超越:出于近代以來中國存在著的“一盤散沙”病象,毛澤東希冀通過生者對死者“一些有益的工作”的哀悼和崇敬,啟發人民對自身作為社會變革和歷史發展決定力量的覺悟,喚醒其幸福主體和實踐主體的觀念,以共同的民族意識“使整個人民團結起來”[7]1005。
(三) 以利動人:發揚歷史主動精神保障人民群眾的現實需要
利益從人的生存發展需要中產生,是人的歷史活動的根本動因。三篇文獻能夠依循“理論徹底—說服人—掌握群眾”的邏輯理路演進,就在于其能夠“抓住事物的根本”,特別是人的根本,即“人本身”,進而言之,即人的利益。毛澤東在三篇文獻中提及的白求恩的醫療工作、張思德為人民利益而死、“精兵簡政”以及反復強調的民族和人民的解放問題,共同指向了貫穿三篇文獻始終、吸引讀者的根本所在——人民利益。結合文本內容和成文背景來看,黨在延安時期以心系人民的情懷、敢于斗爭的擔當、自我革命的銳氣和開拓創新的勇氣,發揚歷史主動精神,使人民在革命實踐中能夠體認黨和人民利益的內在一致性,并在確認自身利益的現實關照與實現路徑的過程中,直觀感受到黨在實現人民利益問題上所具有的言說和行動相一致的魅力。
按照利益的性質進行劃分,人民利益可以劃分為根本利益和具體利益。在根本利益方面,毛澤東在三篇文獻中多次論及的人民解放和民族解放,即為鴉片戰爭以降中國人民最為根本的利益。在中日民族矛盾逐步上升為社會主要矛盾時,中國共產黨人把握“謀解放”和“謀獨立”的歷史任務,秉持民族大義,始終扮演著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積極倡導者和組織者的重要角色。在具體利益方面,物質利益之于人類歷史和人類生活具有基礎性、前提性地位。結合三篇文獻特別是《為人民服務》一文的內容與背景來看,黨高度重視并滿足人民的物質利益。上世紀40年代初,陜甘寧邊區在日寇瘋狂進攻、國民黨封鎖、自然災害頻發以及邊區非生產人口急劇增加等綜合因素的作用下陷入嚴重的物資、財政和經濟困難。為了在人民利益的立足點上“堅持好的”并“改正錯的”,黨遵循“節流”和“開源”兩大原則,主要通過精兵簡政和生產運動來解決“頭重腳輕”和“魚大水小”的問題。
1941年11月,李鼎銘等人在邊區參議會二屆一次會議上的提案中提出,政府應實行精兵簡政主義。此后,毛澤東將精兵簡政稱作“一個極其重要的政策”,并用“改造我們的機關主義、官僚主義、形式主義的對癥藥”的比喻說明其刀刃向內的自我革命意義,用“換季更衣”的比喻來說明其合規律性。通過三次整編精簡,陜甘寧邊區精簡、裁并部隊一些駢枝機構,使得部隊人數不超過邊區居民總人數的2%,且邊區政府各廳、處、院內部機構裁并1/4,達到“兵精糧足以勝敵,政簡負輕而安民”的成效[9]。與之相對應,為了開辟財源,邊區留守兵團在1938年就已開始的農副業生產活動,發展為全體軍民的大生產運動。機關、部隊和學校通過一面工作、一面學習、一面生產,“經過兩年時間,至1942年底,邊區黨政軍民學各部門經費自給率已達到一半以上……取之于己的部分已超過取之于民的部分”[10],并且隨著勞動互助形式推動的農業生產效率的提高以及工業商業的發展,到1945年,邊區農民大部分做到“耕三余一”,逐步實現自給自足、豐衣足食的生活。毛澤東在總結抗戰時期歷史時分析了大生產運動中軍隊生產自給的歷史意義和創新意義,雖然它“違背了分工的原則”,在“形式上是落后的、倒退的”,但是不僅改善了軍隊生活,還減輕了人民的負擔[7]1106??1107。
二、 團結人:集體主義意識形態統一思想和形塑規范
綜觀文本內容及成文背景,無論是白求恩“毫不利己專門利人”精神蘊含的集體主義導向,或是警備團戰士對張思德犧牲價值的異議,還是愚公移山故事揭示的團結協作的道理,都反映出毛澤東對實現革命隊伍的團結以及黨和人民的團結的追求。基于對“別國群而不散,我國散而不群”問題,以及日本敢于侵略中國的主要原因——“中國民眾的無組織狀態”的深刻思考,在三篇文獻中,毛澤東借意識形態的凝聚功能用以促進黨和人民群眾在觀念與行動上的一致性和協調性。
(一) 駁斥錯誤傾向與宣揚革命集體主義精神
所謂不破不立,(共產主義思想領導的)新民主主義文化與帝國主義文化、半封建文化,“它們之間的斗爭是生死斗爭”[11]695。毛澤東在三篇文獻中批駁黨內存在的“拈輕怕重”和“先替自己打算,然后再替別人打算”的個人主義問題,用要求干部關心戰士的方式批駁軍隊中尚存的軍閥主義習氣,實際上是以“破舊”的方式希求達到“立新”的目的,即在把握整個國民文化的新民主主義的方針的前提下,擴大“作為觀察問題、研究學問、處理工作、訓練干部的共產主義的理論和方法”的宣傳[11]706,用集體主義意識形態統一黨內軍內思想。
針對個人主義和軍閥主義,早在1929年給林彪的一封信中和《古田會議決議》中,毛澤東就曾對個人主義和肉刑問題的表現、成因和糾正方法進行過詳細分析。毛澤東在《紀念白求恩》一文中重提個人主義問題,其問題指向在于:一方面,由于黨的力量不能滿足全民族抗戰背景下各方面工作的需要,中央曾于1938年3月發出《關于大量發展黨員的決議》,這在吸收大批優秀分子入黨的同時,也使得一些投機分子和奸細混入黨內,而絕大多數新黨員出身于農民和小資產階級,這為包括個人主義在內的非無產階級思想在黨內發展提供了土壤。另一方面,劉力功事件作為典型案例突出反映了新黨員的黨性不純問題。對此,陳云寫就《為什么要開除劉力功的黨籍》一文,特別說明了這樣將組織與個人關系本末倒置的反面典型,實際上反映的是小資產階級成分的新黨員所帶有的非無產階級思想和習慣。針對軍閥主義問題,在《為人民服務》發表前后,毛澤東在《組織起來》和《一九四五年的任務》等處,也都對維護軍隊內部團結、破除軍閥主義習氣進行過說明,從而與抗戰初期就形成的軍隊政治工作三大原則,特別是其中強調肅清封建主義的官兵一致原則形成了呼應。
毛澤東對個人主義和軍閥主義錯誤傾向的一再批駁,不能一般地、孤立地視為對黨內軍內問題的揭露和反對,而應站在歷史唯物主義的高度和黨的建設的角度,將其視作黨主動構建集體主義意識形態的歷史實踐。歷史地看,新文化運動中的先進知識分子在對以“綱常名教”為核心的封建社會價值觀念進行批判的同時,力圖以“個性解放”為核心建立新的價值觀。這種嘗試對舊的思想文化造成了巨大沖擊,但“個性解放”“個體自由”卻是對救亡圖存時代主題的背離。在三篇文獻中,毛澤東對白求恩“毫不利己專門利人”精神、張思德“為人民服務”精神和愚公移山團結協作精神的宣揚,克服了個體本位與革命所需集體意識相脫離的弊病,強調了集體利益與個人利益辯證性前提下,前者優先于后者的集體本位價值取向。其目的在于,以集體主義觀念和精神指導黨員處理人際關系、統一全黨思想意志,從而在廣大農民和小資產階級包圍的汪洋大海中以思想建黨為抓手,鍛造一支能夠引領革命走向勝利的、思想上政治上組織上完全鞏固的布爾什維克化的中國共產黨。
(二) 科學定位黨和人民關系以增進政治認同
意識形態是政治權力主體以人們的價值觀念為著眼點,展開政治權力合法性論證、獲得民眾支持認可的重要工具。“中國是個具有倫理政治傳統的國家,政治理論家和政治實踐家都善于將政治生活倫理化”[12],在三篇文獻中,政治生活倫理化被解釋和規定為黨和人民的關系。在明晰新民主主義革命性質、任務和前途的基礎上,借助話語本身所具有的“反映和描述”以及“建造或‘構成”社會實體與社會關系[13]的作用,毛澤東在三篇文獻中運用“人民”為核心概念、以相關陳述為基本內容的人民話語,表達了黨作為先鋒隊領導人民、黨作為工具依靠人民的政治倫理關系。
在文本一系列關于人民地位與力量、人生生死及意義、工作態度和是非的言說中,“為人民服務”這一短語,是對具有辯證統一性的“領導”和“依靠”關系的高度凝練,它將這一政治倫理關系納入黨的政治價值體系,不斷發揮其監督規范黨領導革命的實踐,喚醒啟發人民革命意識和革命自覺,以及深化人民認同黨的代表性的作用。在其對立面上,“為人民服務”又是對破壞政治認同、背離正確關系的尾巴主義、命令主義錯誤傾向的反思和警示。
結合三篇文獻的文本內容來看,黨對人民的領導,意味著黨對根據地的管理,也表現為黨為了人民利益作出政策調整和犧牲奉獻,而大革命時期無產階級在政治上變成資產階級的尾巴所造成的革命失敗歷史教訓,從反面說明降低黨的立場、反映資產階級改良主義的尾巴主義,是在“落后于群眾的覺悟程度,違反了領導群眾前進一步的原則”[7]1095意義上脫離了群眾。同時,黨對人民的依靠,意味著抗日戰爭的最終勝利以群眾的發動及其力量的壯大為條件,這需要共產黨人通過宣傳黨的路線,實現人民對自身歷史主體地位的認知和對領導力量的認同。為此,毛澤東曾以救民私糧和救國公糧為例,深刻闡明“給人民以東西”和“向人民要東西”的辯證關系,救國公糧的征收是“依靠”關系的體現,但是如果它不以領導人民發展生產為前提、不考慮群眾的覺悟程度,就會陷入官僚主義和命令主義的泥淖。延安時期,在征收救國公糧的過程中,盡管陜甘寧邊區黨委明確提出,反對以強迫命令方式替代宣傳和說服教育進行征糧,但實際工作中仍存在著“宣傳估定”(即干部事先估定某人需出的糧食數量,后在大會上進行報告和宣傳)式的強迫性攤派現象,這也為“環縣嘩變”嚴重事件的發生埋下了種子。所以,命令主義的錯誤傾向又是在“超過群眾的覺悟程度,違反了群眾的自愿原則”[7]1095的意義上與群眾的脫離。以上二者,均對“為人民服務”所揭示的黨“領導”和“依靠”人民的政治倫理關系,從反面進行了深刻說明和闡釋。
(三) 發揮選樹宣傳榜樣人物的教育示范效用
無產階級領導的革命,是由“有獨立性的個人的真正聯合體”[14]中,作為黨性和個性統一體的革命個體完成的。在推動政黨意識形態由集體走向個體、由觀念轉向實踐的諸多路徑中,以榜樣人物作為黨(及其意識形態)與人民群眾溝通橋梁的榜樣教育,以其生動形象的詮釋特點被毛澤東稱之為“一種好的工作方法”。榜樣教育方法契合了“教”所內含的“上所施下所效也”的規定性,就其心理機制而言,它是基于人的自我實現需要,實現一定規則、經驗,特別是相應道德規范和價值理念由“原型”向“觀察者”的傳遞,使后者獲得替代經驗或間接經驗的過程。
在三篇文獻中,毛澤東樹立了張思德、白求恩和愚公等三位榜樣人物,又從革命意志和道德品質等層面深刻闡發了“為人民服務”“毫不利己專門利人”和“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的革命人格,并且將他對革命理想人格的企盼集中表達為“一個高尚的人,一個純粹的人,一個有道德的人,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一個有益于人民的人”[11]660。三篇文獻樹立的光輝榜樣形象之所以能夠廣為流傳,發揮團結黨員和群眾的教育示范作用,其合理性在于:在觀察學習或模仿的過程中,“相關聯的示范影響”是最重要的決定注意的因素[15]。這就意味著,貼近群眾及其生活實際的榜樣,更能發揮其吸引注意和教育群眾的作用。張思德出生于四川省儀隴縣的一戶貧苦佃農家庭中,是革命隊伍中一名歷經長征而多次負傷、服從組織安排而甘愿“降職”的普通戰士。白求恩是著名的胸外科專家,但作為一名國際主義戰士不遠萬里來到中國后,“日勞病榻之間,夜書膏火之旁,行遇路人之疾,止予治療之方”[16],始終奮戰在醫療工作前線、同邊區軍民廣泛接觸。愚公出自《列子·湯問》中的寓言故事,故事原文中的“操蛇之神”“帝”和“夸娥氏”構成了“典型創世神話框架的敘事”[17]的重要元素,說明了寓言原文蘊藏和傳承著民族文化基因。近現代以來,經教科書、傅斯年的《人生問題發端》文章和徐悲鴻的《愚公移山》畫作等多樣態文本的傳播,特別是毛澤東在抗日戰爭時期諸多講話中對愚公移山的反復援引②,推動了這一寓言從古籍走向大眾。
三、 引領人:基于歷史影響力的文獻時代意蘊與價值
學習和研究中國共產黨的經典文獻,其重要意義在于結合新的時代背景發揚其中的光輝思想,為當前的思想理論建設和社會實踐進步提供啟示借鑒。思想政治工作根本上是做人的工作,塑造人和引領人是其重要使命,三篇文獻作為毛澤東關于思想政治文化的重要著作,其時代價值突出表現在對人們的主觀世界以及改造客觀世界的實踐的引領作用。
(一) 提供新時代黨員黨性修養的錘煉標準
白求恩精神、張思德精神和愚公移山精神是延安精神的原生形態,這些精神為我們從延安精神中“查找黨性的差距”[18]40提供了基本參照,特別是三篇文獻中的“為人民服務”和“五湖四海”等延續至今的表述,直接構成了新時代共產黨員不斷提升黨性修養的參照標準。
“為人民服務”是中國共產黨黨性的集中表現[19],它對黨的使命任務和黨群關系作出的中國化、通俗化規定,在黨的黨性教育歷程中一直發揮著引領黨員干部樹立正確的階級立場和良好工作作風的重要作用。在三篇文獻中,毛澤東從精神形態(白求恩“真正共產主義者的精神”)、理論形態(隊伍性質與任務、生死價值、是非判斷以及隊伍團結等問題)和實踐形態(宣傳、實現“七大”路線),圍繞“為人民服務”對共產黨員黨性進行了建構性的論證說明。在新時代,面對在少數黨員干部中仍存在著的理想信念動搖和宗旨意識淡薄等問題,以及在工作和生活中表現出缺乏艱苦奮斗精神、脫離群眾以及形式主義、官僚主義、享樂主義和奢靡之風等問題和傾向,為人民服務這一宗旨沒有褪色,反而在上述問題的解決中歷久彌新。新時代條件下,黨員干部堅持為人民服務宗旨,應當在思想觀念層面站穩人民立場,牢記為人民謀幸福和為民族謀復興的初心使命,在理論素養層面樹立對黨性和人民性的統一性的清醒認識,在工作實踐層面堅持貫徹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思想,牢牢把握人民群眾對美好生活的向往,不斷增進民生福祉。
從黨性概念發展史的角度來看,列寧在反對小組習氣和派性活動并與之斗爭的過程中,為鞏固黨的團結統一而明確在組織紀律層面使用了黨性概念。毛澤東在《為人民服務》中指出:“我們都是來自五湖四海,為了一個共同的革命目標,走到一起來了”[7]1005,其中,“五湖四海”就逐步演變成為了黨的話語體系中指涉組織紀律的黨性要求,它指稱的是選人用人上的任人唯賢以及隊伍成員的團結統一。面對近些年來黨內存在著的搞團團伙伙、拉幫結派的小圈子文化現象,以及違規用人、干部制度形同虛設等問題,為在全面從嚴治黨背景下堅決反對培植私人勢力和派別活動,習近平明確將“堅持五湖四海”作為政治紀律和政治規矩,要求黨員干部要“團結一切忠實于黨的同志,團結大多數,不得以人劃線”[20]。
(二) 啟發思想理論學習的科學態度方法
三篇文獻的歷史影響力在很大程度上與“老三篇”這一稱呼掛鉤。在上世紀60年代“活學活用”毛澤東著作的浪潮下,三篇文獻被合稱為“老三篇”,并成為這一群眾運動的象征符號和“左”傾錯誤發展的有力工具。這一符號也藉由當時的強勢傳播環境不斷在人們的觀念世界和生活世界加以鞏固——“老三篇”成為學校教材的重要內容,而《人民日報》于1966年10月25日刊發的關于“老三篇”的九首歌曲,如《永遠學習“老三篇”》等,則映照了一個時期三篇文獻為廣大群眾熟讀成誦的時代景觀。“老三篇”的學習熱潮使人們普遍接受了共產主義道德教育,但“老三篇”又作為符號,記錄并象征了學習熱潮存在著的割裂、肢解毛澤東思想體系的片面化傾向,依靠群眾運動進行天天讀、人人背的簡單化(形式主義)傾向,“活學活用”“學用結合”號召影響下的庸俗化(實用主義)傾向。針對這些錯誤傾向,鄧小平在1972年8月給毛澤東的一封信中指出,他過去就不同意“林彪只強調‘老三篇,多次說只要‘老三篇就夠用了”的觀點,并認為這“等于貶低毛澤東思想,把毛澤東思想庸俗化”[21]。
“老三篇”學習熱潮中出現的錯誤傾向對新的時代條件下的思想理論學習的啟示在于:一方面,應當倡導和貫徹實事求是的馬克思主義學風,系統全面、完整準確地學習和理解馬克思主義,對于三篇文獻,黨的第二個歷史決議對其仍有重要意義的強調,是將其作為毛澤東關于思想政治文化的著作加以說明的,這意味著對三篇文獻的學習,必須同時代背景和時代需要相結合,必須同完整準確把握毛澤東思想的科學體系相結合。就新時代而言,學深悟透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就必須準確把握和運用好這一思想的世界觀、方法論和貫穿其中的立場、觀點和方法。另一方面,應當注重開展常態化和制度化的思想理論學習。常態化和制度化是指學習宣傳教育活動要經常性開展、融入到學習者的日常生活中,并通過增強計劃性、規范性來避免學習教育過程中的主觀隨意性。以“不忘初心、牢記使命”主題教育為例,在這次黨內集中教育活動中,黨員干部通過帶著問題學原著、不以理論輔導替代自學研討,使得學習以“深”和“實”避免了“淺”和“虛”。理論學習如果只是“一陣風”,破壞的將是理論的完整與嚴謹,留下的將是思想的隨意和散漫。因此,習近平在黨的主題教育總結大會上強調,“不忘初心、牢記使命”對黨和黨員來說是永恒課題和終身課題,要使黨員干部在常態化與制度化的學習教育中,時刻牢記共產黨員對民族和人民的使命與承諾。
(三) 激發中國式現代化建設的精神力量
中國式現代化需要強大的物質力量,也需要強大的精神力量,正如習近平指出的,“我們要建設的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不僅要在物質上強,更要在精神上強。精神上強,才是更持久、更深沉、更有力量的”[18]246。三篇文獻內含著的精神作為延安精神的原生形態,作為中國共產黨人精神譜系的重要組成部分,其內蘊的紅色基因,彰顯的黨的優良傳統和作風,本身就構成了推動中國式現代化的精神力量,進一步來說,三篇文獻的思想內涵、精神實質對于中國式現代化的精神動力作用,是通過激發與鼓舞中國人民的偉大民族精神來體現的。
第一,激發偉大創造精神。白求恩對技術精益求精的精神包含著創新和創造精神,在敵人嚴密封鎖情況下,醫療器材十分缺乏,白求恩發明創造了“盧溝橋”藥馱子和“畢普”藥劑等醫療用品。在整個中華文明史中,創造精神始終是推動社會發展和文明進步的力量,在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加速演進和國內改革發展穩定深層次矛盾彰顯的新時代,繼承和弘揚創造精神,必須堅持創新發展理念,不斷推進理論創新、制度創新和科技創新等各方面創新。
第二,激發偉大奮斗精神。挖山不止的愚公隱喻的是為挖掉壓迫人民的帝國主義和封建主義的大山,為實現民族獨立和人民解放而浴血奮戰、百折不撓的中國共產黨人,在新時代,為了完成脫貧攻堅這一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底線任務,艱苦奮斗的精神和作風鼓舞了300多萬名第一書記和駐村干部以及近200萬名鄉鎮干部和數百萬村干部一道響應號召,“立下愚公移山志,咬定目標、苦干實干”[22],打贏脫貧攻堅戰。
第三,激發偉大團結精神。毛澤東在《愚公移山》中將黨的“七大”稱之為“勝利的大會、團結的大會”,這體現在通過確立毛澤東思想為黨的指導思想,并在正確對待“山頭”和犯過錯誤的同志等一系列原則的基礎上,選舉了能夠堅定貫徹執行黨的“七大”路線、具有很高威信的中央領導集體,進一步實現了黨內團結。在新時代發揚偉大團結精神,就是要深刻理解“兩個確立”的決定性意義,堅定不移維護黨中央權威和黨的團結統一,就是要鞏固和發展全國各族人民的大團結,加強海內外中華兒女的大團結,為中國式現代化凝聚磅礴力量。
第四,激發偉大夢想精神。張思德為人民服務的道德品質,白求恩對無產階級國際聯合的國際主義原則的踐行,以及中國共產黨人為中華民族的解放和復興而“挖山不止”,都反映出共產黨人的價值追求和理想信念。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是中華民族近代以來最偉大的夢想,在新時代弘揚偉大夢想精神,既要著眼于共產主義遠大理想,將以中國式現代化推進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作為實現最高綱領的重要步驟,又要立足實際,努力實現建成教育強國、科技強國和人才強國等階段性目標,做到以量變實現質變。
注釋:
①三篇文獻按成文時間排序為《紀念白求恩》《為人民服務》《愚公移山》,但在合稱“老三篇”時,合訂本往往排序為《為人民服務》《紀念白求恩》《愚公移山》,這可以理解為是對“為人民服務”這一“老三篇”思想內核的凸顯。但由于“老三篇”作為一種稱呼,并不是三篇文獻成文后一以貫之的合稱,并且它常指向上世紀60年代的學習熱潮及其錯誤傾向,所以本文主要使用“三篇文獻”作為合稱。
②毛澤東在中共“七大”結論報告中說明了他多次講愚公移山故事的目的,“就是要大家學習愚公的精神”,把反革命和日本帝國主義的山挖掉。毛澤東在抗日戰爭時期對該故事的反復援引,主要集中于在抗大和“七大”的講話中。通過對《毛澤東文集》《毛澤東年譜》《毛澤東在七大的報告和講話集》以及齊得平《我管理毛澤東書稿》一書中《毛澤東在抗大講話記錄稿介紹》等文獻的梳理,毛澤東在抗大和“七大”的講話中都分別有三次直接引述該故事(“七大”講話的引述分別在口頭政治報告、結論和閉幕詞中)。但是,被相關研究所忽略的是,毛澤東在諸多講話中借用了直接引述該故事時的語言形式,用以說明抗日戰爭作為“持久戰”的長期性、馬克思主義的發展性和學習的終生性,如“我們一直學到胡子長了,黑的變成白的了……那時候就將這個任務交給你們的兒子”等,此類論述分別見于1938年4月9日對抗大4期3大隊開學的訓詞、1938年5月24日在抗大第4期開學典禮上的演講、1938年8月5日對抗大第4期畢業同學的講話、1938年8月至9月間在抗大的一次講話,以及1939年5月30日在延安慶賀模范青年大會上的講話。由上可知,毛澤東聯系革命實際反復引述和發揮愚公移山故事,實際起到了普及傳統經典、運用愚公及其精神作為榜樣引導廣大革命者堅定革命信念的作用。
[參考文獻]
[1] 胡喬木.胡喬木文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50.
[2]劉書林.“老三篇”為什么值得一讀再讀:“老三篇”的當下出版價值[N].中華讀書報,2021??03??10(06).
[3]中國共產黨中央委員會關于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1:46.
[4]習近平對宣傳思想文化工作作出重要指示強調 堅定文化自信秉持開放包容堅持守正創新 為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 全面推進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提供堅強思想保證強大精神力量有利文化條件[N].人民日報,2023??10??09(01).
[5]毛澤東.毛澤東文集:第7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359.
[6]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9.
[7]毛澤東.毛澤東選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
[8]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985.
[9]房成祥.陜甘寧邊區革命史[M].西安: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1991:210??211.
[10]中國延安干部學院.延安時期大事記述[M].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10:277.
[11]毛澤東.毛澤東選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
[12]王韶興.政黨政治論[M].濟南:山東人民出版社,2011:485.
[13][英]費爾克拉夫.話語與社會變遷[M].殷曉蓉,譯.北京:華夏出版社,2003:3.
[14]宋惠昌.馬克思恩格斯的倫理學[M].北京:紅旗出版社,1986:142.
[15][美]班杜拉.社會學習理論[M].陳欣銀,李伯黍,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5:12.
[16]中國白求恩精神研究會.白求恩紀念文集[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8:13.
[17]田兆元.愚公移山故事主題的解讀與體裁認知[J].長江文藝評論,2018(3):44.
[18]習近平.論中國共產黨歷史[M].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21.
[19]習近平.擺脫貧困[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92:33.
[20]習近平:習近平談治國理政:第2卷[M].北京:外文出版社,2017:155.
[21]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鄧小平年譜(1904-1974)(下)[M].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09:1960.
[22]十八大以來重要文獻選編(下)[M].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18:51.
(責任編輯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