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共建黨時期出版物《愛爾福特綱領解說》研究

中共建黨時期出版的一批馬克思主義著作，其中陳望道譯《共產黨宣言》、惲代英譯《階級爭斗》（原書名《愛爾福特綱領解說》）和李季譯《社會主義史》是三部代表性作品，它們對毛澤東等一批黨的創建者成長為馬克思主義者發揮了重要作用。尤其是考茨基著《愛爾福特綱領解說》，它是這批著作中的重要一本，它提高了中國共產黨人的政治覺悟，使他們認識到，要改造中國，必須進行階級斗爭；它深化了中國共產黨人對于階級斗爭的認識，使他們與時俱進地提出了合理的斗爭策略，注意到農民的重要作用；當然，它也在一定程度上帶來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所面臨的私有制問題。

馬克思主義；考茨基；《愛爾福特綱領解說》；毛澤東

K092A05830214（2024）06008908

中共建黨時期的1920年代，陳獨秀帶領陳望道、李漢俊、李達、李季、惲代英等進步青年學人，以上海“新青年社”和其后的“人民出版社”為主要基地，翻譯出版了一批馬克思主義（或介紹馬克思主義）著作。在短短不到兩年時間里，有《共產黨宣言》（陳望道譯）、《馬格斯資本論入門》（馬爾西著，李漢俊譯）、《社會主義史》（克卡樸著，李季譯）、《階級爭斗》（考茨基著，惲代英譯）、《唯物史觀解說》（郭泰著，李達譯）、《俄國共產黨黨綱》（張西曼譯）、《共產主義ABC》（布哈林著，佚名譯）等書籍問世。這批著作的出版，應該說是中共建黨工作的一部分，對中國社會歷史發生了重大影響。毛澤東說他成為馬克思主義者，就是看了這批著作中的三本書毛澤東：《毛澤東自述》，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39頁。。毛澤東說的三本書，其中陳望道譯《共產黨宣言》是馬克思主義的綱領性文件，篇幅較小，僅為56頁；考茨基著、惲代英譯《階級爭斗》（原書名《愛爾福特綱領解說》，本文以下簡稱《綱領解說》）篇幅有198頁，作者考茨基說他的書是對《共產黨宣言》“這個學說的闡述和通俗化”考茨基著、陳冬野譯：《愛爾福特綱領解說》，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63年版，第187頁。；克卡樸著、李季譯《社會主義史》此書曾于1912年由上海廣學會出版過中文本，書名為《泰西民法志》，譯者為胡貽谷（參見王也揚：《關于馬克思主義何時傳入中國的一個說法之誤》，《馬克思主義研究》2000年第2期，第85頁）。則是一部敘述歐洲各國社會主義運動史的書，正文有277頁，書中對德國社會民主黨介紹較詳并附有愛爾福特綱領全文。顯然，三本書中，考茨基著、惲代英譯《階級爭斗》一書，“在理論上”幫助毛澤東理解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從而使他“成為一個馬克思主義者”方面，發揮了很大的作用。

下面我們以考茨基著《綱領解說》為中心，就有關問題做一些探討。

一"" 《綱領解說》對早期中共黨人的主要影響

卡爾·考茨基（Karl Kautsky，1854—1938）是德國社會民主黨和第二國際的重要領袖和理論家，馬克思、恩格斯的戰友、學生。在俾斯麥當政時期，德國社會民主黨由于奉行馬克思主義而被取締。黨受到政治迫害，被迫轉入地下。1890年俾斯麥下臺，《反社會民主黨人法》到期終止，次年德國社會民主黨在愛爾福特召開代表大會，其通過的新黨綱（史稱《愛爾福特綱領》）是在恩格斯指導下起草的，考茨基為主撰者之一，他接著又寫了《綱領解說》一書，于1892年出版。該書對《愛爾福特綱領》的理論部分，亦即馬克思主義的基本原理進行了比較全面而通俗易懂的解釋，受到恩格斯的肯定和贊譽，后來不斷再版（每次再版，考茨基都有修訂和補充）。在1920年代，考茨基關于《資本論》的解說（考茨基曾協助恩格斯整理編輯了《資本論》第三卷）也在中國翻譯出版過，但不如《綱領解說》一書影響大。

1941年9月，毛澤東在對一個工作調查團的講話中再次提及他當年讀三本書的事，并說自己由此“知道人類自有史以來就有階級斗爭，階級斗爭是社會發展的原動力，初步地得到認識問題的方法論。可是這些書上，并沒有中國的湖南、湖北，也沒有中國的蔣介石和陳獨秀。我只取了它四個字：‘階級斗爭’，老老實實地來開始研究實際的階級斗爭”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毛澤東文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378～379頁。。值得指出的是，毛澤東當年讀到的《綱領解說》，書名即為“階級爭斗”毛澤東幾次回憶，都說他當年讀到的考茨基著作書名為《階級斗爭》，而惲代英譯作的書名是《階級爭斗》。在馬克思主義傳入中國之初，其“階級斗爭（Class Struggle）”概念翻譯成中文時，“Class”一詞的對應漢語即為“階級”（盡管古漢語中的“階級”一詞多指官階，并無社會階層之意）；“Struggle”一詞的對應漢語是“爭斗”（古漢語沒有“斗爭”一詞）。在惲代英翻譯考茨基著作前，陳獨秀就說過“階級爭斗”語（陳獨秀：《實行民治的基礎》，《新青年》第7卷第1期，1919年，第3頁）。此外，還有“階級競爭”（李大釗：《我的馬克思主義觀》，《新青年》第6卷第5期，1919年，第521頁）、“階級戰爭”（陳獨秀：《談政治》，《新青年》第8卷第1期，1920年，第1頁）、“階級斗爭”（朱執信：《野心家與勞動階級》，《建設》第2卷第2期，1920年，第5頁）等語，其均為現代日本語的漢字詞匯搬用。由于當時翻譯馬克思主義著作的底本多為日語本，最后“階級斗爭”一語被大家固定使用了。四字。這是因為陳獨秀寄給惲代英翻譯的該書版本，是1910年由英國人威廉·鮑恩（William E.Bohn）根據其德文第8版翻譯的英文本（在美國芝加哥出版），鮑恩把考茨基書中的第五章標題“階級斗爭”作為其英文本全書的書名，而把“愛爾福特綱領解說”作為了副標題，即The Class Struggle——Erfurt Program Commentary。從中也可以看出，成了馬克思主義者的毛澤東首先樹立起的便是階級斗爭觀點。

改革開放時期，鑒于“‘以階級斗爭為綱’的錯誤理論和實踐”胡錦濤：《高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旗幟，為奪取全面建設小康社會新勝利而奮斗——在中國共產黨第十七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人民出版社編：《中國共產黨第十七次全國代表大會文件匯編》，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7頁。所造成的嚴重后果，在撥亂反正中，有個別學者認為階級斗爭觀點“從實質說來并不屬于唯物史觀”蔣大椿：《當代中國史學思潮與馬克思主義歷史觀的發展》，《歷史研究》2001年第4期，第3頁。。筆者對此發表過意見，認為階級斗爭的觀點雖不可等同或替代唯物史觀，但它確是馬克思主義的核心內容王也揚：《關于唯物史觀流行理論的幾個問題——兼評〈歷史研究〉近期發表的兩篇文章》，《社會科學戰線》2002年第6期，第11頁。。考茨基的《綱領解說》全書沒有刻意突出階級斗爭的觀點，然而其理論闡述的邏輯性在第五章得出了階級斗爭的結論（鮑恩把它理解為是全書的主題），這也正是恩格斯在說明《共產黨宣言》所表述的唯物史觀時演繹的邏輯：“每一歷史時代的經濟生產以及必然由此產生的社會結構，是該時代政治的和精神的歷史的基礎；因此（從原始土地公有制解體以來）全部歷史都是階級斗爭的歷史，即社會發展各個階段上被剝削階級和剝削階級之間、被統治階級和統治階級之間斗爭的歷史；這個斗爭現在已經達到這樣一個階段，即被剝削被壓迫的階級（無產階級），如果不同時使整個社會永遠擺脫剝削、壓迫和階級斗爭，就不再能使自己從剝削它壓迫它的那個階級（資產階級）下解放出來……”恩格斯說這是《共產黨宣言》“始終貫徹的基本思想”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編：《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232頁。。

馬克思逝世后，恩格斯致力于整理馬克思遺作和對馬克思主義進行總結和評價，他上述的話即1883年馬克思逝世后其為《共產黨宣言》德文新版作的序言，連同他在馬克思墓前的講話，還有他的名文《社會主義從空想到科學的發展》，都是對馬克思主義的權威解釋。而考茨基那時正協助恩格斯工作，二人建立了親密的友情，考茨基的《綱領解說》體現了恩格斯考慮問題的思路和精神。恩格斯說的“唯物主義歷史觀及其在現代的無產階級和資產階級之間的階級斗爭上的特別應用”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編：《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377～378頁。，考茨基完全領會。他們還有一個共同特點，即對歐洲工人階級生活境狀的了解較接地氣。恩格斯寫過《英國工人階級狀況》，參與管理過工廠。考茨基則長期領導了德國工人運動，他筆下的階級斗爭是一場“有錢有勢的人對又窮又弱的人的革命”考茨基：《愛爾福特綱領解說》，第15頁。（指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建立——引者注）。當“手工工具進為機械，工作的生產力陡然增進。但這種改革所得的利益，亦只是資本家與地主所專有。至于勞動家以及正消滅的中等階級——小商人與農夫——他們所得的只是生活不安程度的增加，只是悲慘，壓迫，屈服，墮落，受人家剝奪之苦”②⑩" 考茨基：《階級爭斗》，上海：新青年社1921年版，第2、155、108頁。。考茨基在書中細致描述了勞動者是如何喪失生產資料，赤手空拳地進工廠掙工資，受資本家任意剝削，不干就失業沒飯吃，老婆被迫賣淫，最后道德墮落……他指出：“近代的工人，不像資本時代以前的工人，嫉妒富人，仿效富人；他們恨他，因為他是仇人；看輕他，因為他是懶惰的人。”②這種敘述也得益于考茨基幫助整理編輯《資本論》所見材料，當然其比《共產黨宣言》那種概括性地說明階級斗爭要具體生動得多。而當階級斗爭被具體生動地加以描述時，考茨基筆下出現的所謂“有錢有勢的人”“又窮又弱的人”“富人”這樣的話，對一般沒有研究過馬克思主義深奧經濟理論的普通讀者來說，似乎也更容易被理解和接受。這是考茨基此書將馬克思學說“通俗化”的一個特點。

當年中國，雖然還沒有資本主義“大生產”，但“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貧富差別與階級斗爭，會讓讀者對考茨基書中所言感同身受。毛澤東、惲代英等對此都產生了共情。毛澤東后來對斯諾談起過自己青少年時代如何與母親一起“同情窮人”，因父親“不贊成施舍”，“我家為這件事曾經多次發生爭吵”毛澤東：《毛澤東自述》，第7頁。。1926年毛澤東撰文紀念巴黎公社起義五十五周年，把巴黎公社工人階級的斗爭同中國歷史上的窮人反富人、被統治者反統治者的斗爭聯系起來，他說：“我們向來讀中國史，不注意階級斗爭的事實，其實四千多年的中國史，何嘗不是一部階級斗爭史呢？如秦二世時，起來革命的陳勝、吳廣是農民。漢高祖是流氓，也是無產階級推倒貴族階級的革命。”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毛澤東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34～35頁。這里所謂“無產階級”顯然不是現代產業工人的概念，而是相對于富人的窮人之意。1938年毛澤東在延安同來訪的梁漱溟就階級斗爭問題發生爭論，梁認為《共產黨宣言》說的那種“自由民和奴隸、貴族和平民、領主和農奴”的階級斗爭，中國歷史上沒有；現代工人與資本家至今國內人數也不多，階級對立并不嚴重，所以馬克思主義不合中國國情。毛澤東則反駁說“貧富貴賤就是階級”“富人的錢不讓窮人花”就是階級斗爭陳晉：《一九三八年毛澤東與梁漱溟的一次爭論》，《中共黨史研究》1990年第6期，第42頁。。惲代英在翻譯《階級爭斗》前，還沒有完全接受馬克思主義劉仁靜：《勇猛為革命而奮斗的戰士》，人民出版社編輯部編：《回憶惲代英》，北京：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163～164頁。。據惲代英當年利群書社的朋友李書渠回憶：“此書的翻譯對惲代英同志的政治思想提高起了重大作用。這也促進我們的提高，我們從此書的內容開始明確：要改造中國必須進行階級斗爭，從根本上改變社會制度。”李良明、鐘德濤主編：《惲代英年譜》，武漢：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181～182頁。

二" 《綱領解說》反映馬克思主義與時俱進的特點及其對中共的影響

自《共產黨宣言》1848年問世，至1892年《綱領解說》一書出版，時間過去了近45年。馬克思、恩格斯的故鄉德國以及德國社會民主黨所處的時代環境有了許多新的變化。普法戰爭后，統一的德意志民族國家誕生，繼而德國工業化加速，經濟崛起，社會財富增加。馬克思主義影響下的工人運動，迫使俾斯麥當局不得不于議會中正視勞動者權益問題，80年代陸續推出一系列勞動和社會保障立法，工人階級的生活境遇有所改善。在這個時候，德國社會民主黨得以恢復公開活動，決定代表工人群眾在議會開展進一步斗爭，其愛爾福特黨綱提出了擴大公民選舉權、廢除禁止結社和集會的法律、男女平等、政教分離等10項推動社會進步的政治主張及5項保護工人的具體要求。黨的這樣的斗爭方針，顯然符合廣大工人群眾的利益，對于黨本身恐怕也是不二的選擇恩格斯1893年5月11日答法國《費加羅報》記者問，談到社會民主黨是否選擇暴力革命政策時說：“我們并不那么愚蠢，以致自己投到政府為我們設下的圈套里去；要知道德國政府為了能鎮壓我們，它最希望的就是起義。”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編：（《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65年版，第625頁）。。

1893年5月11日，恩格斯就德國社會民主黨參加議會選舉答法國《費加羅報》記者問，說：“我們是不斷發展論者，我們不打算把什么最終規律強加給人類，關于未來社會組織方面的詳細情況的預定看法嗎？您在我們這里連它的影子也找不到。”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編：《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2卷，第628～629頁。考茨基在《綱領解說》中也說了類似的話，他說改造社會不能像蓋房子那樣先畫好圖紙，事前的完全計劃，是不能應用于社會的建造的⑩。“即使一個思想家能夠認識他的時代的經濟發展的趨勢，他也不能預見這種趨勢的形式。試看一下現狀就足以證明這一論點的正確。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發展趨勢，在所有實行這種方式的國家里，都是一樣的。但是，各資本主義國家的政治形式和社會形式卻不一樣；英國的與法國的不同，法國的與德國的也有差異，而美國的與這些國家又大相徑庭！現存生產方式的工人運動的歷史趨勢，到處都是相同的；可是這一運動的表現形式，在每個國家卻各有自己的特點。”考茨基還說：“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趨勢，今天是盡人皆知的了。但是，誰也不能預言：在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后，它（假定這個方式還能維持這么久）將采取什么樣的形式。”②③④⑤⑥⑩" 考茨基：《愛爾福特綱領解說》，第112、138、160、171、175、85、153～154頁。恩格斯和考茨基的話，雖意在不給社會民主黨的敵人找到攻擊口實，但他們的認識確實表現了與時俱進——這一馬克思主義的科學理性。畢竟在《共產黨宣言》那個時代，人們沒有估計到資本主義社會在后來出現了國家福利制度這樣的事物，工人政黨通過議會斗爭推動勞動立法來改善自身境遇也比當年有了進一步成效，這是事物“不斷發展”的結果，而馬克思主義者恰恰是“不斷發展論者”。考茨基書中還提出了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則，即馬克思主義政黨必須根據各自國家的國情來決定工人運動的具體道路，沒有既定的框框和路線圖。

進而，考茨基解釋和發展了“《共產黨宣言》所指出的，一切階級斗爭，都是政治斗爭”的觀點，認為“工人階級反對資本主義剝削的斗爭，必然是一種政治斗爭。工人階級沒有政治權利，就不能進行它的經濟斗爭和發展它的經濟組織”②。眼下“爭取通過立法手續來縮短勞動時間而進行的斗爭”“為爭取勞動保護而開展的斗爭，日益變成純粹是無產階級反對資產階級的斗爭。在歐洲大陸和美國，實行勞動保護立法的斗爭，比英國開始的晚得多，但一開始就具有階級斗爭的性質”③。他強調，“只要工人階級開始覺悟，試圖改善自己的經濟狀況，他們除了提出經濟要求以外，還提出政治要求，即提出關于結社自由，集會自由和出版自由的要求。這些自由，對無產階級說來，有重大意義；這是對他們的發展絕對需要的他們的生存條件”。因為“工人階級也應當和其他一切階級一樣，必須努力增大政治影響和取得政權，努力使國家政權為自己服務”④。他說在現代國家，為了達到這樣的目的，便不應該缺席議會斗爭。“當無產階級作為一個自覺的階級參加議會斗爭（主要是競選和議會本身中的斗爭）的時候，議會制度便開始改變它的最初特性。議會不再單純是資產階級的統治工具了。正是這種斗爭才是喚醒無產階級中的對斗爭抱著消極冷淡態度的階層并使他們產生自信和對美好未來抱有希望的最有力手段。這種斗爭，也使無產階級各個不同階層日益鞏固地團結起來，形成統一的工人階級的最有力手段。最后，它還是無產階級現在擁有的影響國家政權，使其為本階級利益服務，并迫使國家政權作出現存條件下能夠做到的讓步的一切手段中最有力手段。簡而言之，這種斗爭是使無產階級上升，擺脫經濟的、社會的和精神的屈辱地位的最有力杠桿。”⑤考茨基闡述了無產階級通過社會革命取得政權的前景，他指出：“這種革命，根據它進行的情況，可以采取各式各樣的形式，并不一定非采用暴力手段或流血手段不可。”⑥在尚未出現革命形勢的時候，社會民主黨在議會的合法的政治斗爭，也是無產階級反對資產階級的階級斗爭的重要內容。

為了擴大政治影響和群眾支持度，以增強社會民主黨在政治斗爭中的實力，考茨基對黨所能依靠和爭取的社會階級、階層作了細致的分析。譬如他分析上層社會的知識分子說：“他不但有必需的學理的研究，而且有與他們階級決裂的勇敢與能力的人，才會成為真正的社會主義者。”⑧⑨" 考茨基：《階級爭斗》，第147、145、149頁。他又分析“下層有產者，如小生產者，商人農人”，說他們沒有什么可以失落的，“靠社會主義生產制度的輸入，他還得了些平安與舒適。但他非站得比自己的階級高一點，他看不清這些事……他將總束縛于生產工具私有的意思，將總天然的反對社會主義；無論他受了資本主義什么害都所不顧”⑧。他還分析道：“社會主義的生力軍，是無產階級。但亦不是所有的無產階級，一樣贊成社會主義。”諸如“最低級的奴仆”，“他的成功，是依賴主人的寵愛……主人的收入越大，權力名位越大，這些跟班所沾的余潤亦越多。”⑨。只有“大工業中的無產階級”是“具有新的道德和新的哲學，人數日益增多，團結日益加強，經濟意義日益增大，自覺性日益增強和眼界日益擴大的新階級”⑩。考茨基的這種分析，一般被稱為階級分析，其特點是看階級又不以階級簡單劃限，決定于所賴以生存的生產方式的性質，終以政治態度作依歸。這與《共產黨宣言》的概述相比，顯然包含了更多實踐性和經驗性。

由于俄共激烈批判考茨基及其德國社會民主黨的“議會道路”，建黨時期的中共也采取了相同立場。陳獨秀在《談政治》中抨擊“Bebel奧古斯特·倍倍爾（August Bebel，1840—1913），德國社會民主黨創始人之一。死后德國底社會民主黨”和“他們主張的國家社會主義”：“他們不主張直接行動，不主張革那資產階級據以造作罪惡的國家，政治，法律底命，他們仍主張議會主義，取競爭選舉的手段，加入（就是投降）資產階級據以作惡的政府，國會，想利用資產階級據以作惡的政治，法律，來施行社會主義的政策；結果不但主義不能施行，而且和資產階級同化了，還要施行壓迫勞動階級反對社會主義的政策。”陳獨秀：《談政治》，《新青年》第8卷第1期，1920年，第1頁。在中共一大上，李漢俊等受考茨基《綱領解說》影響較大的同志均被主流意見嚴厲批評，沒有進入黨中央劉輝：《〈愛爾福特綱領〉及考茨基的“解說”在華早期傳播與中共的關系》，《中共黨史研究》2015年第10期，第53頁。。但是，從中共后來的斗爭經歷中，特別是在以毛澤東為代表的主張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領袖們那里，仍可看到《綱領解說》的啟示和影響。

1922年7月，根據共產國際二大精神召開的中共二大，并沒有決定“以無產階級革命軍隊推翻資產階級，由勞工階級重建國家”中共一大關于黨的綱領的記載，《中國共產黨章程匯編：（從一大——十六大）》選編組編：《中國共產黨章程匯編：（從一大——十六大）》，北京：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2006年版，第3頁。，而是確立了以“民主的聯合戰線”進行“反帝、反封建”民主革命的綱領。黨的領導人陳獨秀發表《對于現在中國政治問題的我見》，承認中國的階級爭斗分兩段路程：“第一段是大的和小的資產階級對于封建軍閥之民主主義的爭斗，第二段是新起的無產階級對資產階級之社會主義的爭斗。”陳獨秀：《對于現在中國政治問題的我見》，《民國日報》，1922年8月26日，第8版。并肯定了“建設民主的全國統一政府”和“采用國家社會主義開發實業”陳獨秀：《造國論》，《向導》第2期，1922年，第9頁。的政策，這等于收回了他曾經對德國社會民主黨的批評。中共在短短幾年中，政治影響迅速擴大，事業獲得較快發展。但國共合作破裂后，莫斯科又要求中共搞俄式工農專政，黨遂步步陷入“比較孤立”（毛澤東語）境地，瀕臨失敗邊緣。直到1935年底共產國際反法西斯統一戰線政策傳達到中共，黨才扭轉了這種不利局面。工人運動領袖劉少奇檢討說：“我們反對合法主義，但是又必須利用一切合法的機會去組織工人。有些工作能夠在合法的范圍之內去做的，我們為什么不去做，不去利用？”我們要“利用工廠法、工會法上那些對于改善工人階級現狀有利的條文，來組織工人群眾的斗爭”中共中央文獻編輯委員會編：《劉少奇選集》上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36、38頁。。繼而黨的抗戰救國十大綱領提出實行民主，改善人民生活，保障人民享有言論、出版、集會、結社的基本權利等主張中央檔案館編：《中共中央文件選集（1936—1938）》第11冊，北京：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91年版，第327～330頁。，受到廣大民眾的擁護，“我們逐漸得到人心”（毛澤東語）。進入40年代，毛澤東發表《新民主主義論》，在政治、經濟、文化諸領域，高高舉起建設新民主主義共和國的旗幟，認定“只有經過民主主義，才能到達社會主義，這是馬克思主義的天經地義”⑩" 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毛澤東文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275、312頁。。中共表示愿意參加政府，去給“委員長洗臉”，提出“需要資本主義的廣大發展，又以反專制主義為第一”的方針⑩。黨正是憑借這樣的方針，得人心者得天下的。

毛澤東讀考茨基的書，對書中發揮闡釋《共產黨宣言》“一切階級斗爭，都是政治斗爭”的觀點印象深刻。聯系他喜愛的小說《水滸》，更以為拉隊伍“總是多一點人好”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毛澤東文集》第7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40頁。。他早年的名著《中國社會各階級的分析》即是按照考茨基示范的階級分析方法寫的，意在從“中國社會各階級的經濟地位”出發，又不拘泥階級定位而著眼于政治態度，達到“團結真正的朋友，以攻擊真正的敵人”之目的。其時中國社會現代產業工人很少，毛澤東對他們也了解不多，他的注意力集中在占據中國社會大多數的以農民為主體的中間階級方面，如他把自耕農分為三種：第一種是有“余錢剩米的”，這種人發財的觀念極重，對革命取懷疑的態度；第二種是“可以自給的”，他們也想發財，對革命取了中立的態度；第三種是“每年要虧本的”，這種人精神痛苦很大，頗有推進革命的力量。對貧農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有較充足的農具和資金，每年勞動產出，自己可得一半，能維持生活，其革命性優于自耕農而不及另一部分貧農；另一部分貧農，則無充足的農具和資金，肥料不足，土地歉收，送租之外，所得無幾，他們是農民中極艱苦者，極易接受革命的宣傳。根據中國政治的實際，毛澤東對馬克思、恩格斯認為“保守”“甚至是反動”的農民階級，給予特別看重，認為他們“對于革命的態度”“甚至比英國或美國的工人還要好”轉引自斯圖爾特·施拉姆著，《國外研究毛澤東思想資料選輯》編輯組編譯：《毛澤東的思想》，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1990年版，第147頁。。毛澤東說：“中國的農民運動乃政治爭斗、經濟爭斗這兩者匯合在一起的一種階級爭斗的運動。內中表現得最特別的尤在政治爭斗這一點，這一點與都市工人運動的性質頗有不同。都市工人階級目前所爭，政治上只是求得集會結社之完全自由，尚不欲即時破壞資產階級之政治地位。鄉村的農民，則一起來便碰著那土豪劣紳大地主幾千年來持以壓榨農民的政權（這個地主政權即軍閥政權的真正基礎），非推翻這個壓榨的政權，便不能有農民的地位，這是現實中國農民運動的一個最大的特色。”③" 毛澤東：《毛澤東選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40～41、3～9頁。對于《共產黨宣言》和考茨基都不看好的流氓無產階級，毛澤東卻沒有小看，說這些人很能勇敢奮斗，如引導得法，可以變成一種革命力量③。黨史學家認為，毛澤東能夠把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正在于他輕本本，重實際，因地制宜制訂政策和策略，運用高超的政治手段，成功地爭取了中間階級“從五四運動到人民共和國成立”課題組著：《胡繩論“從五四運動到人民共和國成立”》，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1年版，第4～6頁。。在中共七大上，他又重申了“政治就是階級斗爭”的觀點，告誡全黨不要把“農民”這兩個字忘了，“這兩個字忘記了，就是讀一百萬冊馬克思主義的書也是沒有用處的，因為你沒有力量”。他總結黨的成功經驗說：“馬克思主義者走路，走到哪個地方走不通就要轉彎，因為那個地方走不過去。”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毛澤東文集》第3卷，第299、305、332頁。這與《綱領解說》所體現的精神也有契合之處。

三" 《綱領解說》關于消滅私有制的思想及其對中共的影響

考茨基在書中，用了相當多的篇幅來闡釋《共產黨宣言》和《愛爾福特綱領》第五段關于消滅生產資料私有制的命題，指出階級斗爭起因于剝削，而“剝奪的根源，既（即）由于生產工具的私有；勞動家要滅絕剝奪的事，不可不滅絕這種私有制度”考茨基：《階級爭斗》，第173頁。。加之編輯《資本論》的心得，考茨基在論述“資本家階級和它由以產生的兩個基礎——商品生產，以及與商品生產緊密聯系的生產資料和產品的私有制”時，很有理論發揮的特色。他詳細解釋“生產資料公有制”的社會主義生產何以必須取消商品生產，因為“取消商品生產，意味著用為自己消費而生產來代替為出賣而生產”考茨基：《愛爾福特綱領解說》，第81～82、89、91頁。。這是社會主義生產的根本目的。

至于生產資料公有制是否就是國有制，在巴黎公社實踐后，馬克思、恩格斯的認識已經有了發展。1872年《共產黨宣言》德文版序言即聲明：“這些基本原理的實際運用，正如《宣言》中所說的，隨時隨地都要以當時的歷史條件為轉移，所以第二章末尾提出的那些革命措施（指將生產資料收歸國有等十條措施——引者注）并沒有什么特殊的意義。現在這一段在許多方面都應該有不同的寫法了。”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編：《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第228～229頁。恩格斯在1891年寫的《法蘭西內戰》單行本序言中指出：“由于人們從小就習慣于認為全社會的公共事業和公共利益只能用舊的方法來處理和保護，即通過國家及其收入極多的官僚來處理和保護”，而這種官僚體制的國家“從社會的公仆變成了社會的主人”。巴黎公社的啟示是，無產階級未來要建立“新的真正民主的國家政權”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編：《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334～336頁。。關于這種新國家的“詳細情況的預定看法”，本文前面引述恩格斯答法國《費加羅報》記者問時他沒有說，他只是接著說了一句：“當我們把生產資料轉交到整個社會的手里時，我們就心滿意足了。”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編：《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2卷，第629頁。可見馬克思主義的生產資料公有制，其實質是“整個社會的”所有制。考茨基在《綱領解說》中也是基于這樣的認識沒有談“未來國家”的具體方案，他說社會民主黨為自己規定的任務是要勞動者階級取得政權和借助政權變國家為一個“廣大經濟共同體”，他在書中處處強調這種社會主義的經濟共同體是大生產發展的必然產物，而“現代國家的經濟活動，是導向社會主義共同體的那種發展的自然出發點。但是，這決不是說凡是向國家管理任何一種經濟職能，或任何一種經濟企業的轉變，都是向社會主義共同體前進一步；決不是說國家的本質絲毫不變，把整個經濟機構完全交給國家，就能出現社會主義共同體”考茨基：《愛爾福特綱領解說》，第102～114頁。。

用公有制代替私有制，在中國文化中思想資料豐富。公即天理，私為惡源，乃讀書人熟知的傳統觀念。1920年蔡元培為李季譯《社會主義史》作序說：“我們中國本有一種社會主義的學說；如《論語》記孔子說：‘有國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蓋均無貧；和無寡；安無傾。遠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既來之，則安之。’就是對內主均貧富，對外不取黷武主義與殖民政策。《禮運》記孔子說：‘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矜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男有分；女有歸。貨惡其棄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惡其不出于身也，不必為己。’就是‘各盡所能，各取所需’的意義；且含有男人不平等主義。”蔡元培：《社會主義史序》，克卡樸著，李季譯：《社會主義史》，上海：新青年社1920年版，第1頁。其時毛澤東、惲代英等一班青年正鐘情于共同勞動、私酬同享的工讀互助、新村運動，李大釗、陳獨秀對此也熱心支持。馬克思主義的社會主義學說被他們所接受并沒有障礙。但毛澤東眼中的中國社會經濟現象是“人民百分之九十幾未受教育；除開沿江沿海沿鐵路稍有點可憐的工商業外，全部都屬于農業經濟生活”毛澤東：《外力、軍閥與革命》，《新時代》創刊號，1923年，第8頁。。因此考茨基書中強調的那種由大生產必然產生的社會主義，對中國讀者來說沒有見過，也不會加以注意。倒是“未來國家”的具體方案在他們看來非常清晰，即“走俄國人的路”毛澤東：《毛澤東選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1471頁。。

自從讀了三本書，毛澤東不僅牢牢記住了“階級斗爭”四字，還牢牢記住了“消滅私有制”這個《共產黨宣言》中“用一句話概括的理論”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編：《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第265頁。。這是他的初心，也是他終生奮斗的理想。1939年2月5日，毛澤東在中央黨校作報告道：如果說共產黨不實行共產主義了，那這共產黨還要它做什么？！至于有些農民以為分土地就是共產主義了，那不對，因為分土地為農民所有還在私有財產制度的階段，廢除私有財產制度才是共產黨的目的⑨" 顧龍生編著：《毛澤東經濟年譜》，北京：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93年版，第135、439頁。。1945年他在中共七大上說“要廣泛地發展資本主義”時，也向同志們說明“共產主義的綱領就是消滅私有制，消滅階級”，現在只是不強調的好，但說明這一點“對教育黨員是有利的”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毛澤東文集》第3卷，第322～323頁。。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不久的1953年，毛澤東力排眾議，積極推動制訂黨的社會主義改造的總路線，并嚴肅批評了黨內存在的“確立新民主主義社會秩序”“由新民主主義走向社會主義”“確保私有財產”等三種提法毛澤東：《批判離開總路線的右傾觀點》，《毛澤東選集》第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7年版，第81～82頁。。此后僅用三年時間，全國完成了對工業、農業、手工業和資本主義工商業的社會主義改造，隨即“大躍進”的社會主義建設高潮掀起。在人民公社化運動中，毛澤東對三國時期張魯的原始共產主義政策很欣賞，寫道：這里所說的道路上飯鋪里吃飯不要錢，最有意思。開了我們人民公社公共食堂的先河。大約有1600年的時間了。貧農、下中農的生產、消費和人們的心情還是大體相同的，都是一窮二白。不同的是生產力于今進步許多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后，人民掌握了自己這塊天地，在共產黨的領導之下。但一窮二白古今是接近的。所以這個《張魯傳》值得一看⑨。

鑒于國情，毛澤東無從體會恩格斯《社會主義從空想到科學》文中關于社會變革是由生產方式“靜悄悄地”變化決定的，而非人的認識（哪怕是先進認識）決定的觀點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編：《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3卷，第424～425頁。。他以為經濟發展不須“靜悄悄地”假以時日，而能夠靠人“窮則思變”的革命精神，用轟轟烈烈打“人民戰爭”的方式來實現。他也未注意考茨基《綱領解說》中一再強調的：社會主義是“經濟發展”造成社會化大生產的結果，有因才有果；而是得出“窮就要革命，富的革命就困難”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毛澤東文集》第7卷，第44頁。的結論。

但毛澤東還是遇到了問題。按照考茨基解說的馬克思主義理論，取消商品經濟是社會主義的題中應有之義。然而在大躍進中，一旦吃飯不要錢，就出現“共產主義沒有飯吃”④" 毛澤東：《毛澤東在鄭州會議上的講話》，顧龍生編著：《毛澤東經濟年譜》，第455、453～456頁。的情況！毛澤東陷入糾結和思索。前師只有蘇聯。于是他一遍又一遍地讀斯大林的著作《蘇聯社會主義經濟問題》。他琢磨出了道理：我們現在還只有一部分生產資料歸全民所有。一切歸全民，才能廢商業。我們在農村建立了人民公社所有制，但那是集體所有，還不是全民所有。因此，問題還是一個農民問題，必須謹慎小心。看來還得生產商品。不要怕資本主義，因為不會再有資本主義毛澤東：《毛澤東讀〈蘇聯社會主義經濟問題〉批語》，顧龍生編著：《毛澤東經濟年譜》，第455、441～442頁。。他的理想信念沒有動搖，根據實際情況調整政策則是必要的。在鄭州會議上，他批評了農村中許多產品歸社不歸隊（社即公社，隊為公社下面的生產大隊和小隊——引者注），一平二調三提款，一張條子要啥調啥，不給錢的現象，指出這破壞了經濟秩序，違反了客觀規律，不是馬列主義④。可惜不久發生了廬山會議的人事斗爭，干擾了經濟政策的調整。

直到20世紀末中國進入改革開放時代，鄧小平提出“市場經濟（即商品經濟——引者注）不等于資本主義，社會主義也有市場”的觀點，實踐之于理論的難題才告解決。鄧小平說：“我們改革開放的成功不是靠本本，而是靠實踐。”“我讀的書不多，就是一條，相信毛主席講的實事求是。”“我們講了一輩子馬克思主義，其實馬克思主義并不玄奧，馬克思主義是很樸實的東西，很樸實的道理。”⑥" 鄧小平：《鄧小平文選》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373、382，63～64頁。他把這個很樸實的道理歸納為一句話：“貧窮不是社會主義，更不是共產主義。”⑥通過幾十年改革開放的實踐，中國共產黨人對恩格斯“把生產資料轉交到整個社會的手里”和《綱領解說》關于“社會主義共同體”思想也有了更多的感悟和發言權。

收稿日期" 2021—06—25

作者王也揚，蘭州大學歷史文化學院教授。甘肅，蘭州，730000。

Study on Erfurt Program Commentary Published During the Founding Period of 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

Wang Yeyang

Among the batch of Marxist works published during the founding period of 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 （CPC），Chen Wangdao’s translation of The Communist Manifesto，Yun Daiying’s translation of The Class Struggle （the original title of the book is The Interpretation of the Erfurt Program），and Li Ji’s translation of The History of Socialism are the most representative，which played an important role in the growth of a group of party founders，such as Mao Zedong，into Marxists.The Interpretation of the Erfurt Program，written by Kautsky，is particularly important.It raised the political consciousness of the Chinese Communists and made them realize that class struggle was necessary for the transformation of China;it deepened the understanding of the Chinese Communists of the class struggle，and enabled them to propose a reasonable strategy of struggle and note the important role of the peasants;and，of course，it also to a certain extent brought about the problem of private ownership faced by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after its founding.

Marxism；Kautsky；Erfurt Program Commentary；Mao Zedong

【責任編校" 李" 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