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英國近代前期的“哈林頓學派”與“大洋國范式”

“哈林頓學派”是英國近代前期一批烏托邦主義思想家，溫和憲政派共和主義者。他們先后在革命和啟蒙運動形勢之下，為促進本國政治制度更新，發表多種論著，對世襲貴族制的有無，一院制或兩院制議會，官員是否輪流任職、聯邦制或單一制，立法官和行政官職守，軍隊組建和指揮、官員監督等，各抒己見，描繪出大同小異的理想主義藍圖；表達出他們對國家政體形式、貴族體制的看法和糾正；顯示出他們對權力制衡、普選制、廉價政府、和諧軍政關系的追求，并由此被視為“大洋國范式”。介紹和評判該學派的研究模式，有助于學界認定哈林頓學派在英國政治史上的重要地位和影響。

近代前期英國；哈林頓學派；“大洋國范式”；溫和憲政派共和主義者

K091A05830214（2024）06011613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一般項目“英國空想社會主義的多元性及其與民主社會主義的對接研究”（19BSS028）。

所謂“大洋國范式”，是英國思想家哈林頓在其代表作《大洋共和國》中，首創的一種烏托邦國家范式和理論體系。隨后，此范式在百余年里，為多位著作家所仿效，并由此形成了“哈林頓學派”，使“大洋國范式”屢現異彩，成為英國空想社會主義學術史上的一道獨特的風景線。此種“大洋國范式”，實是后人對詹姆士·哈林頓（James Harrington，1611—1677）等人烏托邦作品的追認。即17世紀后期和18世紀的此等論著的作者，被劍橋學派J.G.A.波考克等人“追認”為“新哈林頓學派”（Neo-Harringtonines）杰斯·R.古達爾，“E.G.A.?？伎藢π鹿诸D學派的再認識”（ Jesse R.Goodale，“E.G.A.Pocock’s Neo-Harringtonines：A Reconsideration”），《政治思想史》（History of Political Though）第1卷第2期（1980年），第237～259頁。

詹姆士·哈林頓是一位中產階級思想家，多年來其影響難與霍布斯、彌爾頓、洛克等思想家比肩。他沉著理性地推出了其代表作《大洋共和國》（1656年）按照詹姆士·哈林頓的英文版書名The Commonwealth of Oceana，應直譯為《大洋共和國》，國內學者將其譯為《大洋國》（詹姆士·哈林頓著，何新譯：《大洋國》，北京：商務印書館1996年版）。為了行文方便，本文使用這一譯本。，成為當時和后世的一種烏托邦范式。此范式的歷史價值直到20世紀中期，方為劍橋學派所認可。這種晚了二三百年的認定和評價，在英國政治史和學術史上，頗為罕見。

2006年，筆者寫了一文《重讀〈大洋國〉：打撈遺失的信息》閻照祥：《重讀〈大洋國〉：打撈遺失的信息》，《學?！?006年第4期，第123～129頁。，糾正20世紀中國學界對《大洋共和國》的誤讀。因當時筆者信息不足，對《大洋共和國》在英國學術史上的重要地位，尤其是“哈林頓學派”論著內容為何大同小異、以及對“大洋國范式”影響和延續，所知不多，故行文謹慎，書不盡言。近年來筆者擴展閱讀范圍，深感研究哈林頓學派的必要，乃命此題，就該派作者情況、作品發表背景，以及他們如何就世襲貴族制的有無，一院制或兩院制，官員是否輪流任職、聯邦制還是單一制，立法者和行政官員是否可以兼職，軍政關系等，加以探究。同時，通過了解近代前期該派諸位知識精英對當時英國君主制或護國主制、貴族寡頭體制的不滿和糾正，以及他們對權力制衡、普選制、廉價政府的追求，進而探討如何形成學術史上的“大洋國范式”。筆者如此而為，或許有助于學界認定和研究哈林頓學派在英國政治史上的重要地位和影響。文中不當及偏頗之處，敬請同仁學友批評指教。

一" “大洋國范式”的產生

詹姆士·哈林頓出身鄉紳之家，內戰時躋身議會陣營。共和國建立后他贊成共和，但與斯圖亞特王室藕斷絲連，其政治觀點在《大洋共和國》中表露無遺?？藗愅栂铝畛咴撐母?。幸虧護國主愛女克雷普爾夫人干預，方于1656年問世。斯圖亞特王朝復辟前后，哈林頓從事反君主專制宣傳，被捕入獄，因病獲釋。政治上他有時持騎墻態度，曾被我國學者貶稱為“資產階級本性的一種表現”③⑥⑦⑨" 詹姆士·哈林頓：《大洋國》，第2、11、9、10～11、112～117頁。。20世紀中后期，哈林頓的共和思想在英語國家重新被解讀，其地位和影響明顯提升。劍橋學者喬納森·斯科特贊揚哈林頓的重大發現：一是通過分權和選舉營造的“統治權的平衡”；二是通過土地相對均分和輪流執政，營造了共和國穩定的基礎。這兩個體系構成了頗有新意的“大洋國范式”。

大洋共和國是哈林頓書中一個具有理想主義色彩的烏托邦國度，又是一個有君主的共和國（Commonwealth）詹姆斯·哈林頓著，J.G.A.?？伎司帲骸丁按笱髧迸c“政治體系”》（James Harrington，Edited by J.G.A.Pocock，The Commonwealth of Oceana and A System of Politics）（影印本），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ⅹⅶ頁。培根的《新大西島》大約寫成于1623年，是一部未完成的烏托邦式的作品，由羅萊在培根去逝第二年首次發表。。這是哈林頓針對當時英國政治情狀，做了慎重思考后提出的政體方案，是一種由元首、均衡議會和民眾組成的“混合憲制”?！按笱髧敝腥嗣摌?，但多有所指，必要時甚至虛構細碎情節，使讀者有一種游歷烏托邦的感受。出于安全考慮，他對英吉利共和國，尤其1653年以后的護國主體制甚少觸及?？伤€是指出，大洋國的政府……只有人民的單一議會，君主和貴族都被排斥掉了。這實是譴責克倫威爾式的護國主體制。哈林頓稱“大洋國”為共和國，又稱之為王國，曾使中國學者疑惑。在我國通行的表述中，共和國與君主制不可并存。可在英國人著作和觀念中，共和國則可能是由君主、兩院制議會，組成三位一體的“混合憲制”（Mixed Constitution），它體現的是權力均衡、協作和制約，而非由下層人專權的“人民共和國”。他斷言：“大洋國的君主雖然經?？迮_，但是王權卻始終沒有動搖過?！雹邸盎旌蠎椫啤辈⒎枪鲜讋?。都鐸時期的空想社會主義者托馬斯·斯塔基和羅伯特·克勞利等，都將擁有君主的國家稱為共和國。J.W.阿倫：《十七世紀英國政治思想史》（J.W.Allen，A History of Political Thought in the Sixteenth Century），倫敦：梅休因出版公司1928年版，第140～141頁。甚至莫爾的烏托邦也有一位虛構的“烏托普國王”托馬斯·莫爾著，戴鎦齡譯：《烏托邦》，北京：商務印書館1982年版，第50頁。。斯圖亞特王朝建立以來，沿襲習慣用法。“光榮革命”后，則有更多的學者將不列顛的“君主立憲制”稱作“議會共和制”（Parliamentary Commonwealth）。

哈林頓在《大洋共和國》及其另一著作《政治體系》中，多次將大洋國的君主制和混合政體聯系在一起，并斷定：最好的政體是君主、貴族和民主因素結合在一起，以防止它們蛻化成為暴君政體、寡頭政體或無政府狀態⑥。

哈林頓堅信財產決定政權的基礎，不同人占有地產的比例決定國家性質：若某人的土地占有量超過人民所有，其國家就是極權君主政體。若某人數不多的群體所占有的土地超過人民，該國就是寡頭政體。若全體人民都有土地，致使貴族階層無法壓榨他們，則是一個共和國。相反，若貴族和人民各有全國一半財產，君主沒有地產，貴族和人民則難以共存。若君主和人民均有一半財產權，而將貴族排除在外，該國就會變成臣民廝殺的戰場⑦。哈氏堅持：英國應保持多樣化的地產占有制，形成多等級的財產均勢。其本意，是既反對大地產，也反對平均地產和土地公有制。他主張保護中等土地貴族，在土地占有上形成一種“合理態勢”，實際上是維護都鐸王朝以來迅速崛起的士紳（Gentry）權益因為根據后世的估算和統計，他所說的5 000家歲入不超過2 000英鎊收入的地主，均與士紳的情況接近。同期的貴族大地主是以百人計，其他普通農戶則多以萬計。參閱約翰·斯克特：《英國上層階級的財產和特權》（John Scot，The Upper Classes：Property and Privilege in Britain），倫敦：麥克米倫出版公司1982版，第35～37頁。，遏制本國大地產強化的趨勢。他主張國內士紳即地產者最好在5 000戶左右，戶均年收入2 000英鎊；普通農民均有土地，構成民主制的基座。若有人地產增長過快，便予以削減分割⑨。長子繼承制要被破除，將大宗地產在原主人后裔間分配，防止地產過度集中。15世紀以來，英國貴族大地主始終占有全國15%～20%的可耕地。但同期士紳地產在全國土地中的份額更從25%上升到45%～50%G.E.明格：《鄉紳：一個統治階級的興衰》（G.E.Mingay，The Gentry：The Rise and Fall of a Ruling Class），倫敦：朗曼公司1978年版，第59頁。G.E.明格：《18世紀英國農業社會》（G.E.Mingay，English Landed Society in the 18th Century），倫敦：羅特勒奇出版社1963年版，第59頁。因當時統計資料缺乏，哈林頓還不太可能看清這種趨勢。，這有助于削弱和限制土地貴族的勢力，也強化了士紳與底層農民的雇傭關系。

哈林頓對封建主義長子繼承制深惡痛絕，譴責它無視手足情懷，在財產分配和爵位繼承上欺凌同胞，為了家族野心而不惜“樹立起一座黃金的紀念碑”②③" 詹姆士·哈林頓：《大洋國》，第113、70～71、39頁。。但他批評長子繼承制時，未批判父權制和夫權制，這是其認識上的局限性。哈林頓的共和式經濟措施不夠系統，卻包含了社會階級或等級共存的觀念，揭示了國家政權應該與財產占有情況相吻合的原則。與 “析產制”并存的是體現權力平衡的“兩院制”議會。他針對1649年以來的單一議會制，批評克倫威爾時期的議會制不符合歷史慣例，破壞了傳統的“三位一體”憲制原則。隨即，他借用古希臘四百人會議蛻變為寡頭元老院的史例，斷定：“一個議會如果沒有均勢制衡就不能成為共和政體，而只能成為寡頭政體。”②哈林頓如此袒露自己的觀點，在克倫威爾軍事專政時期，是需要膽識的。經過論證，哈林頓設想大洋國的基本法就是農業法和選舉法。前者維護土地所有權，保持經濟上的相對合理，后者則通過政黨輪流執政保證主權行使。哈林頓贊成不同階級和諧共處，反對貴族平民互相排斥。他相信：一個國家若是貴族和人民分庭抗禮，宛如某軍隊有兵無官，或有官無兵③。倘若某國缺少貴族士紳，則需從別處引進。否則，寡頭的力量壓倒民主，會戰亂不已。為防止少數人長久壟斷權力，哈林頓提出了輪流執政。此“輪流“并非由兩個政黨，而是立足于人民自由選舉、固定任期的官員輪換制。他確認，大洋國的國務參議會、宗教參議會、元老院參議會，軍事參議會、商務參議會、以及民軍軍官、大使等，都實行更換和改選制度。這是大洋共和國的特色。并輔以對各類官員的監督、考評和獎懲等。

《大洋共和國》中有關君主立憲制、宗教寬容基本構思，為以后約翰·洛克等思想家的著作提供了豐富營養。重要的是，其構思不僅適合于17世紀，甚至超越了18世紀的英國國情，有利于推動19世紀的政治改革。“光榮革命”以后，英國少數貴族長期壟斷中央各種權力，下院和地方政府中均受大貴族的支配，其寡頭政治特點遠比哈林頓所設想的嚴重。為此，20世紀中國學者斷言大洋共和國“是一種貴族寡頭體制”，或簡單批評哈林頓“堅持資產階級新貴族立場”，是武斷的。它實際是一種由鄉紳為社會經濟和政治中堅，以兩院制議會為政體骨干機構的君主立憲制國家。但它不是完全代表資產階級和新貴族利益的憲制共和國；也不像平等派所主張由人民選舉的一院制的階級平等體制；更非以后美國式的“總統制”政體。可大洋國的主張符合英國基本發展態勢，甚至還稍微激進了些，有著實施的可能；也更接近于稍后的偉大思想家約翰·洛克的政治理想。

稍有遺憾的是，當時哈林頓的主觀愿望雖佳，其實現尚有難度。《大洋共和國》問世時，政治震蕩仍在繼續，決定國家政權類型的政治塵埃尚未落定，有產階級尚未就國家政體問題達成共識。而哈林頓的論著少了一種革命者的火藥味，容易招致我國20世紀中后期學界的反感和差評。除了關于國家體制的大量論述外，《大洋共和國》還以較多篇幅申明了法治優于人治的觀念；表述了宗教寬容信仰自由的理念；在輝格黨和托利黨出現之前，提出了政黨對立和互相監督鉗制的設想。此外，該書還首次將英國內戰稱作“革命”；認為其發生原因是政治機構的腐敗，是由長期的社會變革所引發的權力更替。無疑，這些論斷也蘊含著進步歷史觀的信息。

二" 哈林頓學派的形成

哈林頓的思想在20世紀格外受到劍橋學派的關注，他被譽為“共和國理論的創始人”皮瑞之·扎格林：《英國革命中政治思想史》（Perez Zagorin，A History of Political Thought in the English Revolution），倫敦：羅特勒奇出版社1954年版，第155頁。?？稍?7世紀，其影響不能與霍布斯和洛克等一流政治思想家相比。即便與彌爾頓和菲爾默等政治立場堅定者相比較，也略顯遜色。哈林頓共和思想的別致之處：是它不僅系統完整，還值得后人反復品味，需要人們經過長時間反復對比和反思后，而后“恍然大悟”。這宛如《大憲章》于1215年制訂后，在13—14世紀屢被修改和重新頒布，在15—16世紀卻被遺忘和冷落，直到17世紀的反專制主義的斗爭中，才煥發生機，其憲政價值方被后人重新認識。

英國早期烏托邦作家眾多，能形成某學派的并不多見。甚至李爾本等人領導的平等派，和溫斯坦萊領導的掘地派，也只是政治派別，而非“學派”；并且均為時短暫。倒是哈林頓的《大洋共和國》一出版就被關注和效仿。一些效仿者發表了與《大洋共和國》內容相似的姊妹篇，同樣關注未來共和國式的國家政制的建設，并且采用了烏托邦式的寫作體裁。從而形成了長時段的“哈林頓派”（Harringtonines），亦可稱為“哈林頓學派” （Harrington School）。最早于1659年仿效《大洋共和國》的作者有兩位。一位匿名發表了《動亂》。另一位是威廉·斯珀瑞格，是《建立平等共和國反對君主制的最謹慎訴求》（下文簡稱《訴求》）的作者。前一位匿名者未留下任何有關身世的信息。而斯珀瑞格曾是護國主體制的擁護者，曾于1652年經克倫威爾推薦，進牛津大學深造。第三位效仿者，則是佚名者。其作品題為《自由國家諾蘭德》無名氏的《動亂》和威廉·斯珀瑞格《建立平等共和國反對君主制的最謹慎訴求》，以及無名氏的《自由國家諾蘭德》均屬政治小冊子，以后三百余年未重印，且目前無法借閱復制，這里只好使用二手材料，特予以說明。（下文簡稱《諾蘭德》），是于1696年出版，1701年修改擴充后再版的。

1.《動亂》

據倫敦出版商提供的信息，《動亂》出版于1659年7月18日③④" J.C.戴維斯編：《烏托邦和理想社會：英國烏托邦作品研究（1516—1700）》（J.C.Davis，ed.，Utopia and the Ideal Society：A Study of English Utopia Writing，1516—1700），紐約：劍橋大學出版社1983年版，第24、247、249頁。。于此兩三個月前，議會解散，理查·克倫威爾放棄了護國主稱號?！皻堄嘧h會”議員重新被召回，他們面對軍隊施壓和社會混亂無計可施。夏、秋兩季，長老派和王黨分子發起動亂。反圈地起義連續出現，獨立派共和主義者和平等派激進分子各自集會。國內局勢緊張。《動亂》恰值如此局勢下發表，作者用心良苦可想而知。書中，作者用大量篇幅說明形勢危急，急需建立一個應急機構穩定局勢。為此他主張連續6日采取6種緊急步驟重建共和國。首日，設定基本原則，以求利益平衡，各居其位。次日，建立教區、郡級、省級和全國性統計機構。第三日，建立與四級統計機構相匹配的各級法院。第四日，選出新議會，以替代臨時議會。第五日，頒布稅法和濟貧法，穩定民心。第六日，對商業、畜牧業、民軍、教會和教育提供支持。作者估算，大約經過8個月，在統一法律體制之下的統計機構建立起來，它包括教區、郡級、省級和全國四個層次。統管各類民事爭執，簡單有效。

《動亂》重點是關于統計機構和法庭。全國統計總局設在威斯敏斯特，負責收集傳送重要文件和信息，對各類收支負總責。新政權首先要查明職權、人員配置及財政細節，包括所有的土地占有、收入和土地繼承，以及婚姻、出生、死亡和遺囑等項。使政府盡可能掌握各種財產占有的信息，便于征稅和保證財政開支平衡。負責統計的官員由議會任命，清正廉潔，受制于各級法庭。他們的工作，還包括對市場牲畜買賣的登記，對商業合同履行的監管等。可見，官員的管理職守，超越了行政范圍，進入了市場領域，很可能成為官僚機構的。各級統計機構與法庭各負其責。教區法庭包括統計官、牧師、警官和教區主持等，兩周聚會一次，了解當地兇殺、誹謗、搶劫、偷盜、奸淫、侵權、過失傷害、欺詐、擾亂治安和違規等案件。并根據案件所牽涉的錢財多寡加以分類。凡不超過10英鎊罰款的案件就地處理，超過10英鎊低于100英鎊罰款的案件交給上級法庭，以此類推③?？梢?，英國傳統的治安法官制度得以保存，并有所更新。

以上司法和管理事務統由議會監管。議會為一院制，每年改選。凡地產年收入在5英鎊以上，或擁有100英鎊以上資產者擁有投票權。選舉采用間接制，程序復雜，類似于哈林頓《大洋共和國》中的規定。教區當選的代表可參加郡級代表以及更高層級的代表選舉，依此類推。除約克郡有6名當選代表之外，每郡可選4名議員。候選人為每年地產收入達1 000英鎊者。與哈林頓兩院制議會不同的是，郡選舉的每個名額可由兩人分享，先后各做半年議員。此外，競選議員者須有居民資格，只能出席某一層級的議會，且須預支20英鎊作為下屆選舉的費用。議員可獲適當薪酬，為公眾服務時可免于生活之慮，但無故缺席議會者當支付沉重罰金④。議會享有唯一立法權。下設4個委員會，負責審議內外事務。其一是民怨應對委員會，處理上訴文書，及時答復。還組建了一個幾乎與議會平行的40人國務會議，其成員每6個月更換一半。另設一個12人的海陸軍會議，經管軍事，對議會負責。再是從議會和國務會議中抽出3名議員，組建一個小型委員會，管理公共開支。整個看來，中央各機構均定期輪換，以保持其活力。

《動亂》中的共和國未能舍棄社會等級制。而是主張根據地產多寡，建立起較為簡易的等級式榮譽體系。每年地產收入達10 000英鎊成為議會貴族。年收入1 000英鎊以上者封為騎士。年收入300—1 000英鎊者被封為從騎士（Esquire）。如此榮譽等級制會遇到騎士遴選問題。在統一的農業法規和慣例之下，有著執行中的難題。有些地產者，善于經營，長久維持家業興旺。而有的騎士，則因為生活奢靡重返困境。這種情況如何處置？鑒于此，《動亂》的作者主張廢除長子繼承制，實施一種頗為復雜的財產分配制，以保證長子得到某些優惠，并兼顧其弟妹和家庭其他成員。如此家產分配制度是對傳統法律和慣例的重大修改，會削弱鄉紳階層的總體經濟實力，有助于家產收入在10 000英鎊以上富豪的財產積聚，導致議會大地產者統掌國家權力的貴族寡頭體制（Plutocracy）?？梢姡秳觼y》作者別出心裁的理想化設計，只是一種花樣翻新，可行性不是很強。

《動亂》作者考慮到了上述問題，并為防止社會加大分化設計了應對方案。他計劃：通過統計，將公簿持有農（Copyholders）轉變為自由持有農（Freeholders），削減租地繼承稅，使之成為真正的公民和自耕農。并終止莊園法庭和領主法庭的司法權，對原有的領主給予適當的經濟補償。同時，百戶區民事法庭亦被廢除。除地租外，原來的封建勞役不再保留。目的是為了削弱大地產者的經濟實力，限制富豪們的社會政治影響②③④⑤" J.C.戴維斯編：《烏托邦和理想社會：英國烏托邦作品研究（1516—1700）》，第251、251～252、256、258、260頁。。憂國憂民的無名氏還在《動亂》中，論及官職、稅務、治安、軍務、教育、就業和職業培訓等方面，內容宏富。例如，其中提出的“七日計劃”，就有一種急于執行的緊迫感：“全國人民的眼睛都注視著政府，期待著它的到來，分支部門對它建議，歐洲盟國需要它，我們自身的安全也需要它，必須盡快地運行和實施。只要將個人私利擱置一邊，它就很容易被完善。它越持久，就越能給實干家帶來榮譽?！雹?/p>

綜觀《動亂》的內容，可發現它是一種面對緊急局勢的急就章，缺乏哈林頓《大洋共和國》那樣系統而縝密的考慮。其中，如一院制議會，間接選舉、秘密投票、對窮人救助等，有別于《大洋共和國》的設想。但總體看來，還是稍嫌粗糙，有著更多的懷舊情緒。

2.《訴求》

就發表時間而言，威廉·斯珀瑞格的《訴求》，僅比《動亂》晚兩個月，目的也是反對斯圖亞特王朝復辟，捍衛共和制。據考證，斯珀瑞格出生于17世紀30年代，牛津郡人，其父曾是牛津大學管事。斯珀瑞格與護國主克倫威爾的關系更加融洽。1652年，他也是由克倫威爾推薦，進牛津大學林肯學院深造的。1657—1660年間，斯珀瑞格曾發表3種論著，評議時局，詮釋《圣經》，反對恢復教士制、世襲貴族和官方雇傭律師制。他的《訴求》也是于1659年匿名發表的。當時王黨分子在各處鬧事，王朝復辟迫在眉睫，形勢空前惡化。斯珀瑞格心情焦急，不亞于《動亂》作者③。

在《訴求》中，斯氏秉持哈林頓所慣用的觀點，反對王黨分子捍衛君主制的保守主義。他斷言君主制陳舊過時，極度衰弱，僅靠世襲貴族制、神權和律師群體茍延殘喘。故而，必須摧毀這三種勢力。因為，在世襲體制下，貴族生來就擁有特權，一代不如一代；注定與共和制相抵觸，理當廢除。而律師們通過對法律的解釋，會成為人民支配者，同樣應當廢除。如何對待陳腐的教會勢力？斯珀瑞格認為：應消除教士和俗人的界限，增加宗教寬容，削減國教會權威，允許國人自由建立教會④，同時削弱由教士、先知和國王聯合支持的父權制教會的管制功能。未來教會和官員職責有別。教士們可以云游各地傳教，國人均可分享他們的精神食糧。教會收入實行再分配，救濟窮人。

曾經，斯珀瑞格對政府形式漫不經心，認為它會導致腐敗和暴政。后來受《大洋共和國》啟發，相信時代政治潮流會為哈林頓式的烏托邦開辟道路。因為“上帝可以使蠟燭在手中融化，你可以將之鑄造成你所喜歡的形式”⑤。而現在政治家的當務之急是防止君主制、寡頭制和無政府狀態出現，在正確的基地上建立一個堅如磐石的神圣國家。依照他所熟知的哈林頓思路，斯珀瑞格主張制訂一部“農法”，以奠定共和國的法律基礎，規定所有土地均有統一的使用期。長子繼承制被限制，一種近乎財產平均分配體制被設計出來。為保持鄉紳對國家大多數事務的管理權，他建議長子可以獲得比其他兄弟多一倍的財產，以及死亡親屬的地產。這等于先前分配給手足的土地失而復得。依照農法，任何人須將財產遺贈其后代。農法的財產規定如此復雜，是為了限制人的自私本性，并通過其實施去削減財富占有的不平等。為防止官員腐敗，斯珀瑞格也主張實行官職定期輪換制。所有公民都可按照法規當選為官員，任何人都不得長久任職；否則會使政府成為死水一潭，腐敗叢生。新的共和國建立后，必須盡快實行改革，使做官輕而易舉，不論能力大小皆可勝任。律師和法官不復存在。人人都能行使司法請愿權，亦可請人代為。司法訴訟免費，正義維護輕而易舉。各郡都有登記機構，人們無須長途跋涉前往倫敦去尋求權利保護。斯珀瑞格不僅期望官員們消除犯罪行為，還要根據上帝之法規形式，使法律和道德并用J.C.戴維斯編：《烏托邦和理想社會：英國烏托邦作品研究（1516—1700）》，第261頁。。

書中，斯珀瑞格還就慈善、濟貧、精英教育等詳細描繪。除了哈林頓的政治思想之外，弗蘭西斯·培根的烏托邦觀念對他也有影響。他堅持經濟獨立是公民獨立身份的基礎，主張揚棄長子繼承制，強化鄉紳的社會領導地位，這在當時都是具有進步意義的。

3.《諾蘭德》

哈林頓學派又一無名氏的作品是《諾蘭德》（1696初版，1701年新版），也是對《烏托邦》《大洋共和國》的文學性模仿。所謂“諾蘭德”（Noland）也是指“沒有的地方”，是虛構的烏托邦作品?！爸Z蘭德”乃是島國。居于歐陸南邊，其國土、氣候、宗教、語言和法律一如英格蘭。甚至其國家體制也雷同于英王國。所不同的是，該國國王無嗣驟亡。人格完美的重臣阿里斯泰俄斯（Aristaeus）成為繼承者。如此預設，為作者的盡興發揮提供了較多的空間。

在國家體制上，“諾蘭德”是一種“混合憲制”國家，官員任職實行世襲制、選舉制和官職出售制混合并用。全國分為5省60郡，下設教區。教區半數參事由居民秘密投票產生，參選者需有準騎士身份，當選后可終生任職。另一半教區委員會參事公開出售。教區參事每三年改選一次。每次更換其中三分之一。各教區設有法庭，審議百戶區呈遞的案件。教區委員會參事負責解決地方問題。各郡組建郡議會，由各百戶區推選一名代表組成。代表的身份要求、選舉條件、職位售出比例和財產規定、職權范圍等，一如基層議會的模式。由此類推，越來越復雜，直到全國性“大會議”（Grand Council）的組成。大會議共有1 560名議員。選舉產生的有600名。另有600名終生議員，一半由男爵競選產生，一半購買。再有300名子爵和男爵級別的議員或由選舉產生，或現金購買。最后，還有60名大主教和主教。就這樣，大會議當之無愧地成為全國最高代議制機關和立法機構。與議會相平行的政務院，由50名貴族、20名騎士和80名平民代表組成。其中貴族從伯爵和男爵中遴選，終身任職；其他政務院成員每3年輪換一次。政務院作為全國最高行政機構，組成數種特別委員會，分理各類政務。中央之下的行政機構，亦采取類似方式組建，但規模和職能范圍逐級遞減。除大會議和政務院之外，諾蘭德另設全國最高上訴法院。最高上訴法庭和省級法庭成員，由大會議遴選，實行輪換制。其他各級司法機構如法組建，略有差別。就這樣，經過無名氏作家的費心構思，在虛構的諾蘭德島上，建立起一種將民主和貴族因素分別滲透于立法、行政和司法的混合式政體。

依照作者的構思，諾蘭德國家體現出12種政治原則。一是混合制，即民主制和貴族制的混合。二是代議制，其中包含暫時和永久的成分，互相鉗制，既防止過度民主化，又避免貴族專制。三是輪換制，使較多擁有民主選舉權者能親自體驗職能行使。四是保留了貴族繼承因素，使一些政治精英能發揮主導性作用，增強國家權力的穩定性。五是代議制中符合社會各等級財富的“比例性”，其中世襲貴族人數雖少，但財力雄厚，擁有更多權力。六是聯邦制原則，即在國家之下，分省、郡和百戶區，其立法、行政和司法權力上下有別，相對獨立。七是差異原則，即相同層次的政治實體，權力并非均等，如最高層的大會議就明顯強于政務會，而民主和貴族之間適度傾斜卻有利于國家權力的運行。最后五個原則有關任職者的分派、酬勞、獎勵和津貼等項，牽連到個人與國家之間的利益沖突與平衡。

《諾蘭德》的作者設想周密，卻有一個弊?。汗倭艡C構過于龐大。按其設計，將會有240 000名教區議員，60 000名百戶區代表，12 000位郡代表，以及600名選舉產生的大會議議員。再加上通過購買而獲得職位的官員，以及在輪流制下任職者J.C.戴維斯編：《烏托邦和理想社會：英國烏托邦作品研究（1516—1700）》，第275頁。，將會是一個相當龐大的官員隊伍和官僚機構，這對于一個居民以百萬計的島國明顯太多。

綜觀三位哈林頓學派作者的著作可發現，斯珀瑞格最為激進，反對貴族世襲制?！吨Z蘭德》的作者顯得保守，主張再造世襲貴族體制。除此之外，其他各方面的異同相當多。而且，三人的烏托邦藍圖均屬虛構，卻對“不遠的未來”的英格蘭國家體制做理想化探索和想象，其中難免會出現過猶不及的問題和缺憾。這可以供人們閱讀、想象、評判和揚棄，卻不會對后世造成危害。幾百年來，不少志士試圖建立純粹的單一階級的國家，最后面對實際問題，修正為“人民共和”的多元化模式，這是值得后世人們深刻反省的。哈林頓學派和“大洋洲范式”的歷史價值，正在此處。

三" 啟蒙運動時期：“大洋國范式”的延續

18世紀18世紀是個模糊而籠統的時間概念。它始于1688年光榮革命，止于1815年的反法戰爭，為時漫長。是英國君主立憲制的早期，被稱為“貴族世紀”。其中漫長歲月里，王權時強時弱。土地貴族依靠長子繼承制、財產等級制和貴族內婚制，壟斷多種權勢，長期占有著全國大約20%的土地。當其經濟實力雄厚、王權被削弱時或國王扶植某一政黨時，一黨控制下的內閣制形成并有所發展。而土地貴族長期壟斷國家權力，使英國出現了一個長達一百多年的“未經改革的時代”。這時烏托邦出版物種類繁多，涉及政論文、游記和詩歌等體裁，其中頗為相似、深刻而頗具系統性的一組作品，屬于“大洋洲范式”。典型的有無名氏《歡喜島：一個新發現的伊甸園》（1709年）、大衛·休謨的《完美共和國的設想》（1752年）、詹姆士·伯格（James Borgh，1714—1775）的《一個南美洲人的觀念》（1764年）和威廉·霍奇森威廉·霍奇森（William Hodgson，1745—1851）是醫生、政治評論文作家和政治活動的積極組織者，激進派團體“倫敦通訊社”的活躍分子，曾因籌劃1793年的反政府暴動被關押兩年。的《理性共和國》（1795年）等。直到18、19世紀之交，羅伯特·歐文的批判空想社會主義出現之后，這種具有較多共同特點的 “大洋洲范式”方逐漸式微。篇幅所限，這里僅對休謨的《完美共和國的觀念》和伯格的《一個南美洲人的觀念》，稍作介紹評判。

1.大衛·休謨：《完美共和國的設想》

18世紀是歐洲啟蒙運動的興盛時代。休謨等人作為溫和的啟蒙思想家，代表中產階級利益，繼續演繹著哈林頓的政治思維模式，舉起了理性主義的旗幟，頗為謹慎地流露出無神論意識，使空想社會主義思想添加了豐富的政治內容。其中休謨《完美共和國的設想》以篇幅簡短、內容豐富而著稱。

大衛·休謨（David Hume，1711—1776）是著名哲學家，不可知論代表人物。出身于蘇格蘭中產階級家庭，早年喪父，12—14歲在愛丁堡大學讀書，15歲離校自學。1734—1737年，他完成了代表作《人性論》，嘗試建立一個哲學體系。但教會指責它宣揚懷疑主義，隱含著異端意識和無神論，褻瀆神明破壞公德。幾年后，他漂泊各地，任權貴家庭教師或秘書，獲得了學術思考的閑暇，在哲學、倫理學、經濟學、歷史學等方面著述頗豐。1752年，其文章《完美共和國的設想》問世，文字簡明扼要，秉承和發展了哈林頓《大洋共和國》的思維模式和內容，多次再版。篇首，休謨強調：自從哥倫布抵達美洲，人類視野極大擴展，期盼建立一種完美新型政府體制，以服務于社會⑤" 格雷戈里·克雷斯編：《英國啟蒙運動中的烏托邦思想》（Gregory Claeys，ed.，Idea of a Perfect Commonwealth：From Utopia of the British Enlightenment），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3年影印版，第57～58、57～58頁。。這種體制，之所以完美，是它繼承吸收了柏拉圖《理想國》，莫爾《烏托邦》，尤其是哈林頓《大洋共和國》中的優點，加以提升改進的⑤。

至此，哈林頓學派的歷代作家們，已仿照《大洋共和國》出了多種論著，休謨為何還要謀求提升？這是因為休謨發現了以前的“大洋國系列”存在多種不足：第一，官員輪流任職制使賢能者不能盡量施展才能，不利于政府選賢任能。第二，大洋國的“農法”不便于實施，人們將去學習羅馬法律，濫用職權會司空見慣。第三，大洋國未能為增加自由和減少民怨提供充足保障。而現實中的王權和議會兩院有著濫權、破壞政治平衡的種種弊病，理應重建一個新興而完美的共和國②③④⑤⑦⑧" 格雷戈里·克雷斯編：《英國啟蒙運動中的烏托邦思想》，第58～59、59～60、61、61～62、62、63、63～64頁。。這種分析，是休謨撰寫此論文的目的，也是他對當時英國政府弊病的批評和糾正。

休謨首先規制國家行政區劃。他建議將所有不列顛和愛爾蘭的疆域大致劃分為100個郡，每郡100個教區。教區可大可小。年收入20英鎊地產者和城鎮中擁有500英鎊資房產者擁有選舉權，每年一次選出代表。當選者盡快通過秘密投票，使各郡選出10名官員和一名參議員。這樣，全共和國則會有100名共和國參議員、1 000名郡級執法官以及10 000名郡級代表。他們分別被授予相應的行政和立法權力②。

參議員們擁有除國王否決權之外的所有特權。在參議院，他們作為一個群體可向共和國所有行政官，海陸軍將官、公使發布命令。郡代表聚集于各郡指定地點，擁有郡立法權，審理絕大多數案件。而參議院則擁有最終裁決權。所有新的立法文件首先在參議院辯論。若有10位參議員反對，議案可被擱置。一些次要動議，可由參議員認定后擱置，以免浪費時間。

根據法律規定，地方執法官事先須征得代表允準，提交議題，得出決議。有關共和國和各郡立法事務的審理，均有詳細可循的程序和規定③。例如，參議員可以拒絕受理任何郡級代表的議案，但不得在一年內連續兩次拒絕審理同一郡代表的議案。又如，郡參議員履新后，舊參議員可續任三周，以保證工作交接。而后，新當選參議員召開秘密會議決定重大人事安排，如遴選代表共和國尊嚴的護國主、參議院主持人，兩位國務大臣，和6個（國務、宗教、商業、法律、國防、海防）部門的人員。各部門由5名成員組成，財政部可達6人，均由參議員兼任。參議員每年改選，連選連任。護國主及其兩位副手，可參加國務會議，審議所有內外事務。國務會議所轄的6部門均可獨立處理部務，但需向參議院通報。另外，護國主和參議員之下的所有職位都允許競爭，競爭者須得到合適的選票④。參議院還擁有對上院貴族、下級官員和上訴法庭的指導權。參議院議長可以接受下級法庭的上訴。這些都和當時議會貴族院的職權范圍大致相似。后備的職位競爭者不擁有權力，卻可以檢查公共賬目，訪查腐??；并有權就違規違法問題向參議院呈遞控告，對官員造成監督和壓力效應。倘若參議院處理不當，弄權營私，職位競爭者可“訴諸人民”，包括向參議員和代表們呼吁，要求糾錯⑤。這也是休謨對“大洋國范式”的一項重要創新。這種做法，包含了“全民公決”的幼芽就英國政治體制中的責任內閣制而言，這種訴諸選民的方式，在一定程度上預言了1783年小比特組閣之后，因得不到下院多數議員支持，而斷然解散議會重新進行大選的憲制慣例。。

地方執政官擁有郡內財政權力，可接受有關財政問題的審理。在宗教方面，可提名各教區的神職人員。共和國最高宗教法庭是長老會議。這也是休謨蘇格蘭民族情結的流露。治安法官可以駁回任何訴訟，自行決定案件結果。地方法官還可以審訊、免除和終止任何長老的職責。軍事方面模仿瑞士。保留一支20 000人的軍隊，其官兵每年輪換一次，每年夏季付薪集結六周。地方執法官任命所有上校及其下屬。參議院任命將軍。戰時，由將軍任命上校及其下屬。將軍組成的軍務會全年保留，其決議需由所在的郡級執法官認可。參議院協同地方執法官可以終止任何郡團隊軍官的職務⑦。司法方面，地方執法官和陪審團可審理郡內任何罪案。若是參議院認為審理不當，可將之終止。在參議院審理之前，郡法庭可以指控任何人。護國主及兩位國務卿，國務會議成員，5位參議員或5位以上者，在特殊的緊急時刻，于6個月之內，可以行使獨裁者的權力。護國主還可以赦免任何下屬法院的被定罪者。戰時，軍官不可兼任共和國的文職。執法官和代表們擁有郡中同樣的權力，但兩者不可同時出席普通常設法庭。他們在其所在郡和區，擁有投票權。依照規定，當雙方投票人票數相等時，執法官可以投出決定性的一票。地方執法官還可以提名市長、郡督、刑事法院法官和城市官員⑧。共和國執法官和參議員，均無薪酬。護國主、國務大臣、國務會議成員、公使等，擁有職薪。

不難推斷，休謨在撰寫其《完美共和國的設想》時，已熟讀《大洋共和國》和諸多類似作品，并有意在原來基點上做出創新。有了這種意向，休謨就會在該文中有一些富于政治哲理箴言警句，蘊含著一些基本準則，他說：“一個代表人民的萬人大型會議，若允許辯論，將會混亂到一盤散沙。若是不允許它辯論，參議院將對他們擁有否決權?！雹冖堍蔻撷? 格雷戈里·克雷斯編：《英國啟蒙運動中的烏托邦思想》，第64、65～66、68、67～68、69、68～69 頁。

在《完美共和國的設想》中，關于權力分割、平衡和制約的細節，不勝枚舉，充分體現了休謨對國家權力結構構建的思考，以及對未來國家制度變革取向的真切關注。為了防止參議院權力過于集中，它還提出兩項保證措施：一是每年改選參議院，但選民并非烏合之眾，而是富有者和受過教育者。二是參議員和官員實行任期制：任何人在參議院任職不得超過4年；除駐外公使之外，任何人任官職不得超過兩年。而且，官職必須由低至高依序提升。護國主也只能連任一次②。

宗教組織和民軍的存在事關社會安全和穩定，同樣得到關注。其中教士必須依賴執政官的指導。這在18世紀中期，即便是較為含糊地提及此點，也是要有一定的勇氣的。在休謨對“完美共和國”的設想中，最高行政官員，雖然不再是克倫威爾式的護國主，其權勢受到了較多限制；但還擁有管制教會的絕對權力。休謨倡導這種國家政治體制，等于否認了以新教血緣繼承關系為主線的立憲君主制。一向謹慎的休謨未敢做出大的挑戰，只是委婉提出建立一種“有限君主制”（Limited Monarchy）的計劃，糾正國家上層政治中的幾種弊端：第一，減弱執政黨和在野黨的對抗強度關于大衛·休謨的黨派傾向，近代名家判斷不一。其實，他是超脫了當時黨派立場，對一些重大歷史問題加以定性的，并由此導致了所謂的“判斷分歧”。。第二，減少國王個人品格對政府的影響。第三，防止“寶劍”握在某一人手中，使其不得濫用職權。由此看來，休謨所主張的有限君主制，已剝奪了君主絕大部分實權④。

休謨的論文幾乎未提及貴族體制，甚至未像其他“哈林頓學派”作家那樣，去設想 “終身貴族”設置，未在論文中使用“貴族”和“鄉紳”等貴族等級制語匯。他只主張：第一，恢復那種克倫威爾時代的議會，議員們由擁有2 000英鎊以上地產者選出，地位平等，沒有公、侯、伯、子、男等封建式的等級區別。第二，改變貴族院的宗教成分，淘汰大主教和主教，以及蘇格蘭的“被選貴族”1707年蘇格蘭合并于不列顛王國時，共有貴族137名，相當于英格蘭世襲貴族的8成以上。為防止蘇格蘭貴族比例過高，關鍵時操縱上院，英國政府規定：只允許英國貴族以投票方式，推選16名貴族代表，進入大不列顛議會上院。，并將貴族院總人數增加到300至400人⑥，通過這些方式削弱其實權。這樣一來，貴族名存實亡，變成了資本主義平民式的代表⑦?？梢?，休謨意向中的烏托邦主義國家，具有更多創新元素。休謨以 “無言”的方式，試圖揚棄本國1688年革命以來君主制和貴族等級體制。在文章的結尾部分，休謨似乎要把讀者盡力領進云霧山中。比如，他寫道：“如此完美的共和國僅僅‘發生于疆域狹小的城市和小型國家’，而像法蘭西和大不列顛這樣西歐大國，則未必適合。在某大國中建立共和國要比在某一城市中困難得多。它一旦建立，需要頗多的設施，會有混亂喧囂和宗派斗爭，若要保持穩定和統一規劃，并非易事。在專制君主之下，當下屬的城市通行共和制時，一些郡和省的政府依然可能是君主制的。”⑧

以上文句，讀者很難看清休謨對英國未來的國家體制、規模，以及其自由和平等的實施，究竟是抱何種態度？這里，讀者們務必不要過于直白簡單理解該作品的結語。休謨不僅是當時，還是英國歷史上最著名的不可知論哲學觀點的代表，他比該國多數的經驗主義哲學家有著更為復雜的思想理論體系，更多的懷疑主義觀點。而且，他作為18世紀初蘇格蘭的啟蒙運動的代表人物，深諳當時英國政界、出版界的許多矛盾和問題，既有官方的政治壓制和相對寬容，還有民間的政治保守和開放。休謨不去點破這些問題，卻給當時和后人留下了一些烏托邦主義的理念和較多的思考空間。

2.詹姆士·伯格：《一個南美洲人的觀念》

詹姆士·伯格作為18世紀哈林頓學派的一員，其烏托邦作品《一個南美洲人的觀念》 （1764年）詹姆士·伯格“賽薩若斯評說”的全名是：An Account of the First Settlement，Law，Form of Government，and Police，of the Cessares，A People of South America：In Nine Letters，From Mr Vander Neck，one of the Senator of the Nation，to His Friend in Holland，簡稱：An Account of the Cessares，文中作者用作《一個南美洲人的觀念》。200余年未能再版，影響不彰。幸虧劍橋學派著作家格雷戈里·克雷斯的《英國啟蒙運動中的烏托邦思想》，給了 《一個南美洲人的觀念》一席之地，人們才能對其“大洋國”佳作給予關注。如同蘇格蘭啟蒙運動的幾位主將如大衛·休謨、亞當·斯密和亞當·弗格森等，都是蘇格蘭人。，詹姆士·伯格也是蘇格蘭人。他出身于一個長老派神父家庭，曾在圣安德魯大學學習神學，而后經商、教書和從事印刷業等，中年移居英格蘭。他最早的專著《人性的尊嚴》（1754年）。18世紀60年代他積極參加輝格黨政治俱樂部，與理查德·普利斯、約瑟夫·普利斯特雷、本杰明·富蘭克林、詹姆斯·博斯韋爾等英國、美國名流交往甚多，被譽為“英國最重要的激進改革宣傳者之一”卡利亞·海：“一位激進者的形成：以詹姆斯·伯格為例”（Carla Hay，“The Making of A Radical：The Case of James Borgh”）《英國研究期刊》（The Journal of British Studies）第18卷第2期（1979年），第90～117頁。?；字?，他編撰自己的《政治演講集》，因勞累去世。

伯格的《一個南美洲人的觀念》包括 9封信件，自始就虛構了一封單向的朋友來信，即南美某國參議員萬德爾·奈克向其阿姆斯特丹的朋友澤伊系統介紹烏托邦國家賽薩若斯。有趣的是，奈克寫給朋友的最早信函，是在1606年3月就寄出的，直到1618年9月，奈克才得到回復，并發出了第一封回信。最后一封（第9封）信，是在1620年6月19日發出的，前后有14年的間隔。這是故事情節的需要。主人翁奈克所在烏托邦國家，必須有一個建立和發展過程，以便為其對這個烏托邦國家的描述，提供足夠的情節和信度。信函中的共和國地處南美帕特格尼亞（Patagonia）山區，與智利毗鄰，17世紀末尚無人開發，僅有原始人居住。17世紀初，低地國家的一批窮困新教徒，搭乘帆船，懷著尋求幸福改變命運的情懷，冒險渡過大西洋，在此落腳，這是伯格烏托邦故事的必要鋪墊④⑤⑥" 格雷戈里·克雷斯編：《英國啟蒙運動中的烏托邦思想》，第75～80 、90～91、87～88 、96～98頁。。

第1封信中介紹遇到的困難。移民們來到帕特格尼亞后，方知事前準備不足，恐怕要面對饑荒和風寒。再是家庭生活用品和勞動工具明顯缺乏，難敷急用。另外，還需要各種各樣的種子、藥品、家養動物和牲畜，槍械彈藥和冷兵器，以及圖書。這意味著，這些移民須經過艱辛勞動，才能保障起碼的物質生活的條件④。好在這里氣候溫和，土地豐饒；移民性別均衡，年齡適中，出身貧苦，吃苦耐勞。各種困難不在話下。總體上，該烏托邦國家在經濟生活方面，實行的是平均主義分配方式，這也是大家安居樂業的必要。有關這方面的內容，作者一提而過，而將描繪的重點放在政府體制方面。該移民國家建立后，推舉一位世襲性總督，掌管最高行政權，為民辦事。其權勢由法律嚴格限制。畢竟，個人獨裁會制造罪過，戕害國民。所以，要由公民們推選出若干參議員，行使立法權和監督權。通過權力混合和均衡，保障公民的權益。既能反對個人獨裁和專斷，又能防止貴族們結黨營私；還要避免民主制導致混亂和無政府狀態。作者尤其反對單一的君主制，因為，國王若能力出眾，誠懇正直，關心臣民福祉，才會符合民眾的理想。倘若國王好大喜功，嗜血好戰，則要放逐境外，載史為鑒⑤。

第4封信函繼續介紹該國總督。他是按照長子繼承制傳遞職位的，無權制定或廢除法律；無權下達征稅命令；沒有參議員們的一致同意，不得任命任何人擔任公職。但他有權執行現有法律，任何人不得違抗，也不得對其冒犯?？偠接袡鄰膮⒆h員中任命一位副手，在他本人患病或有其他緣故時，代理職責，主管全面政務。倘若總督死亡，其子年幼，其人可繼續代理，直到合法代理人年滿21歲。若總督在無副手時突然死亡，參議院則選出一人代理總督職權，以待總督繼承人年滿21歲繼任。每年年初在參議院，總督要定期發表述職報告，結合自身體驗，總結其工作的得失優劣，向同胞公眾表示感謝，爭取大家的繼續支持⑥。

第5封信函主要介紹行政區劃和管理。國內的一種重要區劃是教區教區并非共和國的最底層區劃。按照規定，每個教區和劃分為16個小區。沒個小區可再劃分為居民點（share）。格雷戈里·克雷斯編：《英國啟蒙運動中的烏托邦思想》，第107頁。，平均每個教區4平方英里，25個教區組成一個郡。起初，每個教區（也是選區）由年滿25歲的公民，選出一位年滿40歲的新教參議員。后隨著教區公民的增加，相鄰的兩三個教區可以聯合推選一名參議員。參議員一旦當選，若無意外或本人固辭，可終身任職。這種做法體現了“量才盡用”的含意。但被蔑稱為papist的天主教徒不得參加參議員選舉。擁有100名公民的城鎮，可由當地的市民或教區公民選出一名參議員。選舉禁止復數投票制，任何人不得參加兩處及兩處以上的投票。為了防止選舉中出現裙帶關系，規定獨家同族，不得有三位以上的成員或近親，于同時同地當選為參議員。此規定，使該國名門大族不會像英格蘭那樣結成裙帶關系，控制議會和內閣。當選參議員者不僅有較高的年齡限制，還必須具有一定的知識和經驗。當選參議員每逢1、4、7、10月，于首個周一聚會。會期彈性。總督有權參加參議院會議。若有參議員去世，立即補選②③④" 格雷戈里·克雷斯編：《英國啟蒙運動中的烏托邦思想》，第98～99、99～100、102～103、111～115頁。。參議員擁有剝奪某人公民資格的權力，被剝奪的時間也由其決定。相應之下，若某參議員言行不端，亦可被彈劾免職，另行補選。此舉是為了捍衛政治公平和社會正義。參議員聚會，總督可以出席，伺機接受公民申訴。當重大事務投票表決時，一旦出現支持與反對兩方票數相同，可由總督，或代理其出席的副手，投出關鍵一票②。為了完善法治，管理地方，共和國實行監察員制。監察員由年滿30歲的優秀公民擔任，任期3年。每教區推選監察員6名。每3年更換其中三分之一。監察員會議每季度召開一次，向參議員稟報工作。平時他們負責修橋補路，監管居民行為，營造安全環境，自己須以身作則，并接受參議員的監督。監察員制將凈化社會環境。此點頗像英格蘭的治安法官制?？偠?、參議員還在監察員協助下，主持案件審理。在民事和刑事案件審理時，各郡由采用18人組成的陪審團制。審判時嚴禁體罰刑訊③。

第6封信函集中于宗教和民事事宜，包括教職選任、教田管理等。共和國主張宗教寬容，任何人不得因信仰而被罰。主教和教士需由30歲以上的已婚者擔任，行為端正；他們可領取薪金。教區不需征收什一稅。因教區乃國家基層區劃，土地分配亦由教區實行。凡已婚者（含離婚者）可獲45英畝土地。于此情況下，所有婚姻均在市政廳舉行，親朋好友蒞臨作證。鰥寡孤獨可得到教會救助。離婚必須得到參議院允準。以參議員為首的教區不僅擁有并管理當地礦業，還負責征稅，提供地方福利，建設教區學校，管理教育，倡導良好功德，營造優良教區。在國家層面，總督擁有最高指揮權，由其本人或其副手任命軍官，在局勢險惡時發布命令，盡快召集民軍，迎戰敵人。為國家安全等多方需要，參議院有權裝備民軍，修筑工事。監督審查官兵戰時行為?？上驳氖?，該共和國建立以來，從無戰事。

第7、8兩封信函把英格蘭當作成反面教材。規定，所有罰款必須歸公；手工業師傅不得隨意延長徒弟的學徒時間；不允許斗雞、賽馬及類似的虐待生靈的不良活動；不得賭博博彩，攫取不良收入；任何人不得安葬于教堂或其他公共地點；不得干預公民們合法活動；兇殺通奸者處以死刑；凡因實際困難而負債者可得到公共救助；凡參與決斗者給予重罰乃至監禁，致使對手死亡的幸存者判死刑④。其他還有房屋的形制，道路和街道的寬度，如何育花種樹等，保持幽靜環境，使用公共設施，禮拜堂的建造和使用，公民份地（share）耕種等，大小事宜，難以備述?？梢姡竦摹兑粋€南美洲人的觀念》與其他哈林頓學派所設想的烏托邦國家，最明顯的一點，是其公民都擁有一塊份地，并由此凸顯了土地占有的平均主義即社會主義性質，并能對老弱病殘鰥寡孤獨隨時提供保障和救助。所以，該國民眾統統沒有貧困和物資短缺，不會啼饑號寒?！百愃_若斯共和國”的又一突出特點是其和平、和諧與靜謐。它沒有典型的貴族等級制，從總督、參議員、檢查員到基層公民，均無特權，互相之間和諧團結，沒有欺凌和壓迫。國內公德教育和良好生活習慣的養成，不僅使之從內部避開鉤心斗角、爾虞我詐，拋棄了奢靡、炫富和浪費，甚至沒有外來之敵。所有這些都給后人留下了有趣的思考。

當時間來到1620年6月19日的時候，主人翁萬德爾·奈克參議員從其住處塞倫城，向其西歐的朋友發出了最后一封信。其中滿懷激情，充滿頌揚，它概括性地列舉了該烏托邦的種種福祉，如鼓勵居民適齡早婚，及時生息；每人都盡快獲取份地，使國家人口每25年能翻一番。所有孩子都能得到文學藝術和科學教育，德才兼優；使社會和國家能夠及時地更新換代，延續幸福?？偠嚼^承人能在特殊監護之下，得到例外培養，成為國之大器。兒童們都會誦唱圣歌和高雅歌曲。整個國家都處在幸福和諧之中。相比較以前的“大洋國”式的國家，“賽薩若斯共和國”最顯美好，畢竟此作品問世于18世紀60年代，作者可以放開自己的想象力，去想象和描繪時人對未來社會的期盼。

四" 余" 論

以上是哈林頓學派和“大洋國范式”的源流?？梢?，所謂哈林頓學派，并非當時和以后的人們，根據他們師承關系做出的歸納評判，而是20世紀的政治學和歷史學學者，根據該派諸多論著的內容，經過系統研究分析，對17世紀后期和18世紀的一些學者，所做出的學理性判斷和分類。其中較早的兩位無名氏和威廉·斯珀瑞格三人，并非師出同門，甚至很難發現他們有任何親密聯系。以后18世紀的大衛·休謨和詹姆士·伯格等人，均是獨自描繪各自的理想國藍圖。其內容的異同，則取決于他們自己的基本思路。而且，若無20世紀劍橋學派的特別關注、研究和揭示，甚至很難說清楚何時出現了“哈林頓學派”和“大洋國范式”。也難發現17世紀后期和18世紀的“大洋國范式”區別；甚至不明白哈林頓學派的階級屬性以及“大洋國范式”的局限性。

17世紀后期哈林頓學派出現并非偶然。在光榮革命之前的漫長歲月里，英國各色政治精英，一直在圍繞國家政體的抉擇而著書立說。較為典型的，有詹姆士一世在斯圖亞特王朝建立前后撰寫多種著作其中有他于1598年在蘇格蘭撰寫的《關于自由君主制的真正法律》，以及他在登上英格蘭王位初年寫成的《國王的饋贈》（1603年）和《為效忠宣誓一辯》（1609年）等。，它們維護著封建等級制和專制君主制，將君權神授視為思想圭臬，并得到其寵臣弗蘭西斯·培根和國教牧師約翰·懷特等人的維護；幾十年后仍有羅伯特·菲爾默等人的激情呼應。其他主張君主專制和立憲君主制的，有著名哲學家托馬斯·霍布斯和約翰·洛克，自然法則是二人自由主義理論的核心。他們對于自然狀態的解釋不盡相同，但目的均是防備和結束戰爭，消除因缺乏公共權威而造成的政治動蕩。再看內戰和共和國早期的平等派。他們在前后20年間，印發了十幾萬份政治小冊子亨利·卡門：《寬容性的強化》（Henry Kamen，The Rise of Toleration），倫敦：韋登弗爾德德尼克爾森公司1967年版，第181頁。，呼吁建立革命民主主義共和國，其激進程度不亞于彌爾頓的共和主義。以溫斯坦萊為首的掘地派舉起了“真正平等派”的旗幟，通過烏托邦宣傳追求著公正和正義，他們代表著英國政治追求的左翼；但曇花一現，未能占據政治舞臺的中心。

以上可見，各類思想家最關心的是英國的政治前途，即將英國建成一個何種政體形式的國家。其中，哈林頓的《大洋國》及其大致同時代的幾位作家，作為典型的溫和憲政派共和主義者，通過他們的烏托邦主義讀本，不僅急于建立共和國，解決國家體制問題，還基于溫和的憲政主義態度，極力回避著血腥味的暴力方式。就整個17世紀的政治斗爭格局來看，君主專制主義者、王黨分子和政治保守主義者是捍衛傳統體制的右翼。平等派和掘地派是共和國倡導者和捍衛者，處于政治平臺的左翼。而哈林頓、威廉·斯珀瑞格和另外兩位無名氏，均是較為溫和的憲政主義者，主要代表城鄉中產階級利益，他們在社會政治舞臺上居于中間地帶。其政治追求有著理性主義和烏托邦主義的格調，有時還會容忍立憲君主制，堅持相對和平的立憲道路。長遠看來，哈林頓學派在政治理論上所倡導的“大洋國范式”，在頗大程度上，代表著光榮革命后英國政治變革的方向、方式和特點。

過去多年來，中國學界對17世紀英國政治思想的評判有著較多的情感色彩，憎惡詹姆士一世、菲爾默等人的保守主義思想，否定霍布斯的專制君主理念，贊揚彌爾頓的共和國理念、平等派的民主思想和掘地派的無產階級屬性，質疑哈林頓的階級立場及其作品的隱晦，以及斗爭精神的貧乏；相信共和主義、民主平等意識對當時政治斗爭有著“矯枉過正”的推動力。通過上述內容，現在我們可以看到：“哈林頓學派”的“大洋國范式”雖然有著明顯的空想色彩，缺乏暴力革命的激情，但它更符合英國的國情和發展趨勢，也就有著強韌更持久的生命力，更有可能成為光榮革命后英國政治制度發展的合理選擇。

光榮革命后百余年里，英國經歷了重大經濟變革，但其政治制度演變明顯滯后。人數不多的世襲貴族長期壟斷國家權力，形成了一個歷時悠久的“貴族時代”。議會選舉腐敗觸目驚心，政治變革遲遲未至，人們常將這時的政府體制稱為“未經改革的制度”。該時期的政治思想發展呈現出廣泛性、多樣性等特征?？善渲泄诸D學派的“大洋國范式”，卻是需要后世學者憑借較高的專業能力，去發現和定位定性的。烏托邦思想作為共和主義流派中的一支，在18世紀晚期歐文主義出現之前，一度發展緩慢。其大多數作品不具備單一的無產階級的屬性，卻具有中產階級的理想主義幻想色彩，并與啟蒙運動相匯合，透露出理性主義色調。哈林頓學派的思想家們大多缺少直接挑戰宗教的勇氣，這是由于懼怕官方的壓制和處罰，再是出于教化社會的策略考慮。18世紀以大衛·休謨為代表人物的學者們，在其 “大洋國范式”的烏托邦國家藍圖中，一是明顯弱化了宗教色彩，再是更加沉穩地分析論證民主共和國的可行性。同時展現出“大洋國”的合理性。與17世紀后期的哈林頓學派的政治構思相比較，兩者之間的共性是主要的。除了緊迫感的有無；一院制或兩院制議會，世襲貴族的保留與否，官員是否輪流任職、聯邦制或單一制，立法官和行政官是否可以兼任，很難發現較多的明顯的區別。

這里仍要提及解釋哈林頓學派和大洋國范式的成因，特點和意義。它們是當時政治斗爭和相對自由的政治環境交織而成的產物。在17世紀后期政治動蕩之際，人們，尤其是關心時政的中產階級知識分子，不滿于封建專制主義的暴虐無度，又畏懼革命民主主義者的暴力反抗和過猶不及。他們借助了烏托邦文學的自由主義表達手法，溫和而又委婉地表達出建立憲政主義共和國的理念，其中包含著對當時國家制度揚棄的進步思想。

英國近代前期的哈林頓學派的作品，既然屬于烏托邦范疇，就難免幻想虛構的內容，甚至荒誕怪異和缺乏準確性。試舉一例：哈林頓在其《大洋共和國》中，提出該共和國在廢除傳統貴族之后，共有5 000名士紳，每個家庭的年收入2 000英鎊。他們在全國地產收入共計10 000 000英鎊。這種算法有明顯疏漏。畢竟，士紳的收入會有較大的差距的。而且，除了這些士紳，國內人數更多的其他農戶難道會一無所有嗎？約翰·H.鈕：“哈林頓：一位理想主義者？”（John H.New，“Harrington，A Realist？”），《過去和現在》（Past and Present）第24卷（1963年4月），第75～81頁。再者，哈林頓對士紳的社會身份界定也顯得模糊。管中窺豹，可見一斑。此類例子在其他哈林頓學派作家的論著中，頻頻多見。由此我們不可忽略哈林頓學派的空想社會主義特色。

收稿日期" 2022—11—29

作者閻照祥，歷史學博士，河南大學歷史文化學院教授。河南，開封，475001。

On the Harrington School and the Oceanic Paradigm in the Early Modern England

Yan Zhaoxiang

The Harringtonines are a group of utopian thinkers and moderate constitutional republicans in early modern England.During the revolutionary update and the enlightenment movement，they published successively many works and essays，to renew the country’s political system，on the great questions of the constitution of the state，the hereditary aristocracy，consultative or a bicameral legislature，whether the officials should rotate，federalism or unitary，legislators and executives’ duty，the army’s formation and command and so on.It expresses their views on and corrects the forms of national government，namely the principles on the state，constitutional monarchy，aristocratic system，and shows their pursuit of power balance，universal suffrage，cheap government and harmonious relationship between military troops and government，official supervision and so on，thus forming the Paradigm of Atlantic in the academic history.Introducing and evaluating the research model of this school helps the academic community to recognize the important position and influence of the Harrington School in British political history.

Early Modern England；Harrington School; Paradigm of Atlantic；Moderate Constitutional Republican【責任編校" 李" 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