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從慧 曾靜
摘要:《諫太宗十思疏》是高考必背篇目。第一段開頭兩組比喻正反對比,正面先“木”后“水”,反面卻先“水”后“木”。對舉錯位,邏輯失常。這篇奏疏堪稱國學經典中之經典,這里的“比喻之變”有何深意?細讀文本發現,這個“比喻之變”在文體上應“章表”之變,在內容上應“重心”之變,在形式上應“頂真”之變。魏征所創造的奏疏“章表體”,其行文靈動多變,搖曳多姿。
關鍵詞:《諫太宗十思疏》;章表體;文本細讀;比喻之變
“木”“水”之喻在《諫太宗十思疏》中有著舉足輕重的作用,通過正反類比推論,歸結到“怨不在大,可畏惟人”,指出凝聚民心的重要。“木”“水”之喻共出現四次,成對出現三次,“水”喻單獨出現一次。前兩次在第一段段首,前后兩句,兩組比喻,正反對比。正面先“木”后“水”,反面卻先“水”后“木”。對舉錯位,邏輯失常。《諫太宗十思疏》堪稱國學經典中之經典,這里的“比喻之變”有何深意?
一、文體上應“章表”之變
《諫太宗十思疏》用駢體文寫作而成。駢體文是一種以字詞句兩兩對應而成篇的文體,以雙句為主要格式,講求對仗工整和聲律和諧。這篇奏疏顯然不是嚴格意義上的駢體文,魏征一掃六朝浮華陋習,最大限度突破駢體文常格。
作者改造駢體文體式,創造出一種駢散相間的“章表體”。這種體式靈活多變,對駢體文革故鼎新。打破了平行的兩句話兩兩對舉配對的駢體文常格。比如,文章開頭首先用“……木之長者……流之遠者……國之安者……”的排比句從正面論述,緊接著用“源不……根不……德不……”的排比句從反面論述,這是駢體文常格所不允許的。打破駢體文一“整”到底的常格,靈活多變地適時使用散句。比如,用“臣雖下愚,知其不可,而況于明哲乎”告誡唐太宗要明白事理,這個句子語言不對仗,不工整,且平白淺明。打破駢體文四六對仗的常格,改用多種句式作對仗。比如,五字句對仗“董之以嚴刑,振之以威怒”,八字句對仗“竭誠則吳越為一體,傲物則骨肉為行路”。打破駢體文聲律及句子首尾回避虛字的限制。這些都體現了魏征“章表體”崇尚質樸自然的創作主張及不拘一格的創新精神。
“求木長必固根本,欲流遠必浚泉源”“源不深而望流遠,根不固而求木長”,這兩組前后句相連的正反對比表達,所寫對象卻對舉錯位,雖違背邏輯常態,但卻切合魏征“章表體”靈活多變的創作風格。其實,這里的“邏輯失常”不止是應“章表”文體之變,同時,作者也在新的意義層上建構起了新的邏輯關聯(見后文論述),使得表象層面的“邏輯失常”找到了應有的“邏輯歸宿”。
二、內容上應“重心”之變
唐太宗李世民在貞觀初年,謹記隋煬帝滅亡之教訓,生活儉樸,勤政圖治,國漸強,民漸富。在取得巨大政績后,他逐漸自驕自滿,生活日趨奢靡,喜聽“順旨之言”,排斥“逆耳之意”。魏征數次上奏據理力諫,《諫太宗十思疏》在作者給太宗的奏疏中最為著名。由此可知,“木”“水”之喻,喻有所指,指向唐太宗的正己與廉政。
奏疏開篇第一組比喻旨在正向類比,以此推論出“思國之安者,必積其德義”;第二組比喻旨在反向類比,以此推論出“德不厚而思國之理……知其不可”。據此,指出“人君”當“居安思危,戒奢以儉”。至此,“喻有所指”生成了具體內容。“固根”喻指德行的積累,“浚源”喻指道義的傳播,“木長”(木茂)喻指國家的興旺,“源深”(流遠)喻指國運的久長。“木”“水”乃平常事物,魏征卻用來引出國之大政,平易而恰切。
對于唐太宗來說,他最為關注的當然是國運的久長,江山(帝位)的萬代無疆。魏征清楚地明白這一點,故而在反面論述時將內容的“重心”(太宗的關注點)前置,即先說“源不深”,后說“根不固”。在奏疏反面論述時,作者特意顛倒了正面論述所用兩個比喻的先后次序。巧妙的變化,出于唐太宗關注奏疏內容“重心”所作的改變。
同時,這里的“比喻之變”拉近了“浚源”與“源(不)深”、“根(不)固”與“德(不)厚”的空間(位置)距離,有關聯的兩者“貼近”了,聯系“浚源”“固根”“源深”的比喻所指,則發現此處形式上的“比喻之變”,使內容上的邏輯關聯更為緊密了。因此,魏征所作的這個“比喻之變”,使這篇奏表的文意靈動多姿而又邏輯有序。相反,“木”“水”之喻在前后句中,如果構成一一對應的關系,則將失去這樣的表達效果。
三、形式上應“頂真”之變
最早的駢體文以四六句為主,講究對仗,兩兩相對。魏征所創造的“章表體”打破了這種嚴格的“兩兩相對(對舉)”格式,在遣詞造句上凸顯隨“意”(作者的立意與構思)驅動、樣態多端的靈活多變而又暗含講究的選擇,使這篇奏疏為世所傳誦,宋明清三代君主,常常諷讀此文,用以規戒自己的言行。這里的“木”“水”之喻,在形式上究竟有著怎樣的講究呢?
將奏疏中四處比喻前后的內容(文字)去掉,重新依序剪裁、組接這四處比喻:“求木之長,必固其根本;欲流之遠,必浚其泉源”“源不深而望流之遠,根不固而求木之長”“伐根以求木茂,塞源而欲流長”“載舟覆舟”。再細讀這四個比喻詞句,即可發現:第一處始于“木”(木長)終于“水”(泉源),第二處始于“水”(源不深)終于“木”(木長),第三處始于“木”(伐根)終于“水”(流長),第四處又回到“水”(“載舟”之水)。至此,我們觀察到這個“木”“水”之喻比喻群,始于“木”終于“水”,像一掛串珠聯綴于奏疏之中。魏征將這掛比喻的串珠植入據理切諫唐太宗的奏表中,“水”“木”首尾相接,交錯頂真,在形式上生成了一種特有的頂真回環之美。
《諫太宗十思疏》中“水”“木”頂真回環,或許并非作者主觀上刻意為之,但在客觀上卻催生了讀者“發現美”的閱讀效應。這并非筆者的過度解讀。倘若這個“頂真回環”純屬巧合,則更能說明魏征所創造的“章表體”徹底沖破了駢體文的多種束縛與嚴苛限制。開拓了奏表創作的空間與自由度,作家創作才情得到了最大發揮,作品形式與內容的“智慧火花”必將隨時隨處閃現。
[本文系重慶市教育科學“十三五”規劃課題(渝教規辦[2016]11號)“高中語文課時課程建構的實踐與研究”(編號:2016-30-006)后續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