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愛琦
[摘? 要] 愛情信物是表達情意的重要媒介,寄托著人們對于愛情的美好期盼。“三言二拍”中的愛情信物是“情”的載體,影響著人物的行為方式和命運結局,對于彰顯小說主題和豐富文本精神有獨特意義。小說利用人物對愛情信物的選擇和面對愛情信物的態(tài)度,塑造出具有個性化特質的青年男女形象。另外,反復出現于故事中的愛情信物,還發(fā)揮著完善敘事結構和調整敘事節(jié)奏的作用。就敘事結構而言,愛情信物主要通過“鸞膠續(xù)弦”和“草蛇灰線”兩種方式來結綴情節(jié),使敘事結構更加完整圓融,富有張力。
[關鍵詞] “三言二拍”? 愛情信物? 敘事作用
[中圖分類號] I207.4? ? ? ?[文獻標識碼] A? ? ? [文章編號] 2097-2881(2024)01-0023-05
愛情信物是表情達意的重要媒介,常見于歷代文學作品,自小說等敘事文學發(fā)展以來,更是備受青睞,尤其在描寫婚姻愛情的小說中,愛情信物往往起到十分關鍵的作用。作為明末世情小說的重要代表,“三言二拍”多角度、全方位地反映了市民階層的生活面貌和思想感情,其中婚戀故事所占比重很大,且將近一半涉及對愛情信物的描寫。這些愛情信物形式多樣,牽涉場景眾多,凝結著豐富的文化內涵和時代風情的同時,也發(fā)揮著重要的文學作用,除了作為協(xié)助男女主人公“私定終身”的工具,或是重逢憑證的基本功能外,還承擔著深化故事內涵、渲染人物性格等深層次的功能。本文將從思想主題、人物塑造以及敘事作用三個方面入手,探討“三言二拍”中愛情信物的文學功能。
一、愛情信物與思想主題
“三言二拍”中小說的思想主題往往會在入話或頭回部分直接點明,并通過人物的命運走向和結局進一步印證。而愛情信物常在關鍵情節(jié)出現,連接不同的人物關系,影響人物的行為方式,關系人物的命運和故事結局,對于彰顯小說主題、表現作者思想有獨特意義。
夫妻之間的忠貞之情,歷來為文學作品所稱道。“三言”從其“警世”“醒世”“喻世”的命名來看,本身就承載著道德勸懲的功能;而對于“二拍”,凌濛初亦曾說:“使世有能得吾說者,以為忠臣孝子無難;而不能者,不至為宣淫而已矣。”[1]因此,“三言二拍”的婚戀類作品中,歌頌義夫節(jié)婦的不在少數,而在這些篇目里,作者又會借助具體的愛情信物來承載主題,愛情信物的分合過程通常也象征著夫妻雙方的離合聚散,例如《白玉娘忍苦成夫》一篇,小說的開頭便寫道:“從古以來,富貴空花,榮華泡影,只有那忠臣孝子,義夫節(jié)婦,名傳萬古。”[2]點明了贊頌義夫節(jié)婦的主題。小說里,程萬里和白玉娘流落異鄉(xiāng),不得已在張家做下人,兩人在巧合下結為夫妻,卻又被迫分離。臨別前,白玉娘用一只繡鞋與程萬里交換了一只舊履,約定“后日倘有見期,以此為證”[2]。之后白玉娘被賣,成為別人的妾,但她只以婢事主,決不同房,數年后贖身出家。程萬里則逃回中原,取得了功名,沒有另娶,并一直以繡鞋尋訪白玉娘的消息。直到二十余年后,繡鞋舊履終得成雙,兩人才得以重聚。
故事中,不成雙的繡鞋和舊履象征著夫妻兩人的離別,見證他們別后各自的經歷,而兩雙鞋子最后能夠重新配對,沒有被遺失或最終落單,是因為他們能不忘夫妻恩義,堅守約定。愛情信物的一分一合進一步彰顯兩人“義夫節(jié)婦” 的道德操守,正如篇尾詩所說“分鞋今日再成雙,留與千秋作話說”[2]。可見,這一愛情信物,對整篇小說主題的抒發(fā)具有重要意義,利用這一信物來烘托主題,在一定程度上減輕了故事的道德說教意味,使其更具有藝術性和感染力。
《范鰍兒雙鏡重圓》里的鴛鴦寶鏡也起到了類似的作用。故事中,因戰(zhàn)亂分離的呂順哥夫妻二人,將鴛鴦寶鏡一分為二,分鏡重圓之時終得重聚;《滿少卿饑附飽飏 焦文姬生仇死報》中的交頸鴛鴦香囊,既是滿生和焦文姬恩愛時,濃情蜜意的具象化體現,又是滿生負心毀諾行徑的佐證……這些故事中的愛情信物都起到烘托主題的作用,凸顯出小說贊譽義夫節(jié)婦,勸誡負心背德行為的核心主旨。
在“三言二拍”的婚戀故事中,愛情信物除了承載贊頌義夫節(jié)婦的主題外,還常常作為自由婚戀、真摯感情的象征物。在傳統(tǒng)禮教的規(guī)范中,私訂終身的行為是為人所不齒的。《孟子·滕文公下》寫道:“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鉆穴隙相窺,逾墻相從,則父母國人皆賤之。”[3]白居易的《井底引銀瓶》告誡女子“切勿將身輕許人”“娶則為妻奔則為妾”[4]。明朝中后期,王陽明的心學極大地沖擊了壓制自然人欲的程朱理學思想,人的個體意識開始覺醒,個體價值開始被關注。在文學領域,公安派的“性靈說”、湯顯祖的“至情論”和馮夢龍宣揚的“借男女之真情,發(fā)名教之偽藥”,都展現出表達自我、張揚人性和以情反理的思想傾向。因此,一批宣揚婚戀自由、追求人性解放的文學作品也涌現出來。“三言二拍”中那些男女雙方憑借愛情信物私訂終身的故事,正體現出對愛情自由的贊美。
《宿香亭張浩遇鶯鶯》中張浩與李鶯鶯本為鄰家,兩人兩情相悅,以系腰繡帶、題詩香羅為定,逾墻私會;《通閨闥堅心燈火 鬧囹圄捷報旗鈴》里張幼謙同羅惜惜自幼有情,寫下劵約,發(fā)誓同心到老;《大姊魂游完宿愿 小姨病起續(xù)前緣》一篇,“興娘”和崔生憑金鳳釵結緣,背著家人來往,為求長久,共同謀劃私奔。愛情信物在這些私訂終身的故事中頻頻出場,見證他們的真情互動,成為“情”的載體。上述故事中,出于真情,不顧禮教約束的青年男女最終都得到父母的成全,成就了一段美滿姻緣。從“私下結合”到“明媒正娶”,正是愛情信物的存在,讓男女雙方的私自結合有一定規(guī)范性和合理性,在“情”與“禮”之間進行了調和,突顯出小說肯定真摯情感,宣揚愛情自由的思想傾向。通過對上述婚戀故事的主題和其中愛情信物的分析可以看出,“三言二拍”中的愛情信物與小說主題密切相關,通常象征著核心主旨,起到影射主題思想、豐富文本精神的作用。
二、愛情信物與人物塑造
“信物是最小范圍的人際交流,只要接受雙方都能理解和接受就可以,不拘形式。”[5]“三言二拍”中各式各樣的愛情信物,體現著選擇的多樣化和個性化,對應不同人物的身份、處境、家世和才學,襯托了人物形象。《同窗友認假作真 女秀才移花接木》中,聞俊卿是個女扮男裝的秀才,她以竹箭射鴉占卜婚事,一發(fā)即中,于是便把竹箭作為愛情信物,定下親事,進一步顯示出她文武雙全、膽識過人的形象特點;《白玉娘忍苦成夫》一篇,白玉娘和程萬里都是流落他鄉(xiāng),被迫為奴的人,以舊履、繡鞋為信物,反映了他們的艱難處境和贈送信物時的倉促凄惶;《黃秀才徼靈玉馬墜》的主人公黃生是個秀才,他贈予玉娥花箋小詞一首,玉娥贊其“逸思新美”,貼身收藏,可見兩人都精通文墨、富有才情;《莽兒郎驚散新鶯燕 謅梅香認合玉蟾蜍》中鳳來儀送給楊素梅的白玉蟾蜍鎮(zhèn)紙,是用來壓紙的文具,也是他中榜時舅母送的賀禮,與鳳來儀讀書人的身份相襯,又展現了其母舅金員外家殷實的家境。
“三言二拍”刻畫了許多重情重義、信守承諾、對愛情忠貞不渝的青年男女形象,也塑造了不少負心薄幸、貪財好色、背信棄義的角色,這也可以從他們對待愛情信物的態(tài)度上一窺端倪。《范鰍兒雙鏡重圓》一篇,范希周和妻子呂順哥因戰(zhàn)亂被迫分離,分別前將祖?zhèn)鲗毼秫x鴦鏡一分為二,兩人各執(zhí)一半,約定“夫不再娶,妻不再嫁”。自此十年,范希周一直將鏡子“朝夕隨身,不忍少離”,小說中對他拿出鴛鴦鏡的動作還有一番細節(jié)描寫:“揭開衣袂,在錦裹肚系帶上,解下一個繡囊,囊中藏著寶鏡。”[6]如此珍重,可見范希周的深情重諾。與之相反,《滿少卿饑附飽飏 焦文姬生仇死報》里的滿生,貧寒時得焦大郎幫襯收留,與其女焦文姬私下往來,兩人以一衣服、一香囊為表記,私訂終身,后正式結為夫婦。滿生在岳父家的幫助下考取功名,卻背棄諾言,另娶官宦女子朱氏為妻,將昔日恩愛拋諸腦后,甚至將焦氏所贈的香囊、衣服全部付之一炬,此等舉動,足以令人看清他忘恩負義、絕情負心的真面目。
另外,“三言二拍”還通過愛情信物塑造了一批敢于突破傳統(tǒng)束縛、主動爭取幸福的女性形象。《閑云庵阮三償冤債》中,陳玉蘭小姐被阮三的樂聲吸引,心生愛慕,便讓婢女以金鑲寶石戒指為信,主動邀他至家;《黃秀才徼靈玉馬墜》里,韓玉娥收到黃生的花箋小詞,知曉此人有幾分文才,又暗中觀其外貌,確認“內外兼?zhèn)洹焙螅叛鄷嚷敾塾执竽憽W罹叽硇缘氖恰端尴阃埡朴鳅L鶯》中的李鶯鶯。故事中,李鶯鶯自小有意于鄰家的張浩,便趁長輩不在家,借機與張浩相見,確認兩廂有意之后,又機智地向他“求一物以定”,為兩人之情留下憑證,勇敢且謹慎。后來張浩的季父為他另議親事,張浩畏懼季父威壓,不敢坦白自己與鶯鶯有往來。而鶯鶯得知后,先是向父母說明自己與張浩的關系,爭取他們的支持,隨后將此事上告官府,拿出當初張浩贈予的香羅和詩歌為證。最終官府將兩人判為夫妻,得以偕老。在女子幾乎沒有婚姻自主權,“良士非媒不聘,女子無故不婚”[6]的情況下,鶯鶯依舊清楚自己內心的需要,希望能夠“免委身于庸俗”,面對突發(fā)狀況和愛人的軟弱,她也沒有逆來順受,而是冷靜理智地應對。整個過程中,從索要愛情信物、留存信物到最后以愛情信物上告官府,鶯鶯始終表現得勇敢、聰慧、不卑不亢。
總體而言,愛情信物的選擇與小說人物的社會身份、地位、處境和性情密不可分,而對待愛情信物的態(tài)度,更體現了一個人的道德操守和婚戀態(tài)度,能夠渲染人物性格,小說通過愛情信物將人物塑造得更加個性鮮明、具有代表性,令人印象深刻。
三、愛情信物的敘事作用
小說是以敘事為主的文學類型,為了有更好的敘事效果,達到吸引讀者的目的,小說中的人物和情節(jié)大都經過不同程度的藝術加工,有很大的虛構成分。其想象和虛構,通常會往求“奇”的方向發(fā)展,凌濛初在《拍案驚奇序》中寫道:“今之人,但知耳目之外,牛鬼蛇神之為奇,而不知耳目之內,日用起居,其為譎詭幻怪,非可以常理測之固多也。”[7]他強調要在世俗生活中發(fā)掘小說的“奇”,而不僅是講述“牛鬼蛇神”之事,依靠題材本身的離奇性來吸引讀者,即睡鄉(xiāng)居士在《二刻拍案驚奇序》中所說的“無奇之所以為奇”[1]。想要達到這樣“無奇以為奇”的藝術效果,就需要作者運用獨特的小說敘事技巧,在敘事結構和敘事節(jié)奏等方面下功夫,精心結綴情節(jié),將故事設計得曲折離奇、引人入勝。依靠小物件來結構情節(jié),是“三言二拍”常用的情節(jié)建構模式之一[8],而愛情信物正是各種小物件中具有代表性的一類。愛情信物能夠作為情節(jié)之間的黏合器和生發(fā)器,連接人物關系,促進情節(jié)發(fā)展,增強故事的戲劇性,還能調整敘事的節(jié)奏,使整個故事更加張弛有度。
1.愛情信物與敘事結構
李漁在《閑情偶寄》中寫道:“至于結構二字……如造物之賦形,當其精血初凝,胞胎未就,先為制定全形,使點血而具五官百骸之勢。”[9]敘事結構如同作品的骨架,是“溝通寫作行為與目標之間的模樣和體制”[10],安排好故事的結構框架,作品才能“血脈暢通”。“三言二拍”中的愛情信物,通常作為貫穿全文的線索,起到伏筆、照應的作用,又能組合起不同的情節(jié),使敘事結構更加完整。根據其結綴情節(jié)的不同方式,可分為“草蛇灰線”法和“鸞膠續(xù)弦”法兩種。
“鸞膠續(xù)弦”意味鳳凰髓熬成的膠黏性很好,能牢固地黏合斷裂的弓弦,這本是出自《十洲志》的一個典故,金圣嘆將其用于小說評點中,指作品中“兩條情節(jié)線連接得自然而牢固,沒有生硬拼接、牽強巧合的痕跡”[11]。《赫大卿遺恨鴛鴦絳》里,作者一邊寫赫大卿在庵中與靜真、空照兩人淫樂,一邊寫妻子陸氏在家操持家中事務,兩條故事線本來是各自發(fā)展的。直到陸氏請人修葺房屋,在匠人身上看到丈夫的鴛鴦絳,詢問其來歷,兩條故事線才有了交匯,正如故事中所說:“只因這絳兒,有分教:貪淫浪子名重播,稔色尼姑禍忽臨。”[2]鴛鴦絳本是系腰的貼身之物,赫大卿與陸氏各有一條,陸氏看到鴛鴦絳必然會想到久不歸家的丈夫,由此,它作為“鸞膠”,將兩條故事線自然地接續(xù)在一起,順利過渡到接下來的情節(jié)。如果沒有鴛鴦絳,后續(xù)情節(jié)都將無法展開。
“草蛇灰線”法是“用草中之蛇的變化不定和手抓灰燼畫線的時有時無來比喻,著眼于層次與層次或段落與段落的為文章法”[12]。“三言二拍”中的愛情信物,通常在故事中多次出現,作為文中一條時隱時現的線索,串聯起不同情節(jié),營造錯而不亂、前后照應的敘事結構,體現出對“草蛇灰線”法的運用。《蔣興哥重會珍珠衫》中,珍珠衫反復出場,推動劇情發(fā)展,影響著主要人物的命運走向,讓整個故事波瀾叢生。蔣興哥與王三巧本是一對恩愛的年輕夫婦,后蔣興哥外出經商,“將祖遺下的珍珠細軟,都交付與渾家收管”[13],珍珠衫悄然出場,仿佛順口一提,為后文埋下伏筆。在此期間,王三巧與陳商產生感情,將蔣家祖?zhèn)鞯恼渲樯浪徒o他做紀念。誰知蔣興哥與陳商在經商途中恰巧碰上,陳商身著珍珠衫,致使兩人的私情被蔣興哥知曉,珍珠衫就此引出新的故事情節(jié)。蔣興哥回到家中,寫下休書,也不明說私通之事,只是向妻子討要珍珠衫,王三巧知道事情泄露,尋死未果,另嫁吳知縣為妾。而陳商因常常翻看珍珠衫,引發(fā)妻子平氏的不滿,平氏將珍珠衫藏起,兩人為此爭吵,陳商賭氣離家,結果重病死在異鄉(xiāng)。平氏在丈夫去世后,意外與蔣興哥結親,一件珍珠衫兜兜轉轉又回到原點,王三巧也在機緣巧合下與蔣興哥再續(xù)前緣。整個小說中,珍珠衫在每個重要的轉折點都出現了,起到激化矛盾的作用,造就了故事的起伏不定,穿綴起王三巧與陳商私通、蔣興哥休妻、陳商客死他鄉(xiāng)、蔣興哥與平氏結緣等主要情節(jié),正如金圣嘆在闡述“草蛇灰線”法時說:“驟看之,有如無物,及至細尋,其中便有一條線索,拽之通體俱動。”[14]小說對珍珠衫忽斷忽續(xù)的描寫,使故事首尾照應,情節(jié)環(huán)環(huán)相扣,增強情節(jié)的有機性和趣味性的同時,使敘事結構具有整體性,呈現出完整圓融的特點。
2.愛情信物與敘事節(jié)奏
小說的敘事節(jié)奏影響著讀者的閱讀體驗。羅燁在《醉翁談錄》中寫道:“談論處,不滯搭,不絮煩;敷演處,有規(guī)模,有收拾,冷淡處提掇得有家數,熱鬧處敷演得越久長。”[15]雖然內容是在總結說書人的技巧,但對于小說的情節(jié)渲染、節(jié)奏把控同樣適用。“熱鬧處”是故事情節(jié)發(fā)展的關鍵點,要著重敘述,鋪張筆墨,維持住“高潮”,吸引觀眾;“冷淡處”是故事情節(jié)相對平淡的時候,強調簡明扼要,不用過多展開。“三言二拍”中的愛情信物與故事的起承轉合密切相關,常在核心劇情中出現,把相關事件聯系起來,鋪陳情節(jié),展開矛盾,將故事情節(jié)推向高潮,豐富“熱鬧處”的內容,此時敘事節(jié)奏較慢。有時候,故事發(fā)展到平淡處,也會通過愛情信物來簡單交代人物的處境或是結局,概述情節(jié),加快敘事節(jié)奏,避免拖沓。
《陸五漢硬留合色鞋》中,陸婆拿著潘壽兒與張藎二人定情的一只合色鞋,假托賣花之名來到潘壽兒家,同她商議與張藎私會的“計劃”,走時又讓潘壽兒拿了另一只合色鞋作為憑證。回到家里,陸婆的兒子陸五漢發(fā)現了鞋子并知曉其來歷,便將鞋子據為己有,憑借此鞋假扮成張藎去與潘壽兒夜會。這段情節(jié)是故事發(fā)展的關鍵處,后續(xù)陸五漢殺害潘壽兒父母,張藎被冤枉入獄都因此鞋而起。所以小說仔細描繪了陸婆傳遞消息和陸五漢霸占鞋子的過程。故事情節(jié)主要通過潘壽兒和陸婆、陸婆和陸五漢的對話展開,兩次對話都以愛情信物合色鞋為核心,囊括了張藎和潘壽兒二人的私情、陸婆與張藎的交易、潘壽兒同陸婆的謀劃、陸五漢的橫插一腳等內容,敘事詳盡,并且詳細呈現了他們的對話內容和動作神態(tài),如“滿面通紅”“劈手奪去”“冷眼看”“慌忙把鞋藏于袖中,啜了兩杯茶”[2]等,還描繪了陸五漢看到鞋子后的一番心理活動。此時,人物的行為活動直接呈現在讀者面前,敘事時間與故事的實際時間等同,敘事節(jié)奏較慢,情節(jié)得以充分展開。
另外,愛情信物也可以起到縮短敘事時間、加快敘事節(jié)奏的作用。同樣是《陸五漢硬留合色鞋》一篇,陸五漢趁夜冒充張藎與潘壽兒歡好,但關于潘壽兒如何輕信陸五漢、二人如何在夜色中相認的情節(jié)作者均未詳細敘述,只說“五漢將出那雙鞋兒,細述同來情款,壽兒也訴想念之由”[2],“那雙鞋兒”就是潘壽兒贈予張藎的合色鞋,潘壽兒看到陸五漢手中有兩人的定情信物,自然只當他是張藎,不作他想,所以后來她認定自己的“奸夫”就是張藎,反復強調兩人以合色鞋為信的事。這里,作者以愛情信物巧妙地簡化了這一情節(jié)的敘述,同時也點出此鞋的重要性。《范鰍兒雙鏡重圓》里也有類似的運用。故事的主體部分是范希周和呂順哥夫妻二人在戰(zhàn)亂中被迫分離,分別前將鴛鴦寶鏡一分為二,作為日后相認的憑證,最終雙鏡重圓,兩人白頭偕老。最后,作者還想強調兩人的愛情經歷對于子孫后代的影響,但故事已接近尾聲,展開敘述不免拖沓,于是寫道:“其鴛鴦二鏡,子孫世傳為至寶云。”[6]作者用象征二人堅貞之情的鴛鴦鏡作為傳家至寶,自然也表達了他希望這種情感可以延續(xù),影響后代子孫,這樣的表述簡練而又生動。可見,愛情信物的合理運用,能夠使小說情節(jié)張弛有度,行文節(jié)奏收放自如。
四、結語
形式多樣、富有文化內蘊的愛情信物是“三言二拍”中婚戀故事的一大特色,這些物件承載著作者的思想感情,能夠凸顯小說的思想主旨,豐富文本精神。愛情信物的選擇和主人公對待愛情信物的態(tài)度,為容易趨同的青年男女形象增添了個性化色彩,有利于小說塑造出具有代表性的角色。從敘事作用上來看,“三言二拍”中的愛情信物主要通過“鸞膠續(xù)弦”和“草蛇灰線”兩種方式來結綴情節(jié),使敘事結構更加完整統(tǒng)一、富有張力。愛情信物的合理運用,還能調整敘事節(jié)奏,提升閱讀體驗,在眾多雷同化、概念化的愛情信物書寫中展現了別開生面的藝術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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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陸曉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