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 洋
(吉林師范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四平 136000)
嘉靖“大倭寇”(1)嘉靖“大倭寇”:明朝中后期,倭寇與中國沿海海盜相勾結,禍患嚴重,嘉靖年間尤甚。從明世宗嘉靖三十一年(1552年)到明穆宗隆慶時期(1567—1572年)及明神宗萬歷(1573—1620年)前期,倭寇為害最為慘烈。明朝787次倭患中,有628次發生在嘉靖后期,史學界稱之為“嘉靖大倭寇”。時期,倭寇氣焰囂張,屢屢劫掠明朝沿海數省。浙江是當時罹難最為嚴重的地區,倭寇對于浙江的侵略次數最多,造成的危害最大。寧波、紹興、臺州、溫州等浙江重鎮又是倭寇劫掠的重點目標,在此背景之下涌現了一批抗倭將領。以戚繼光、俞大猷為首的抗倭將領被后世廣為傳頌,二人為明朝的海防建設立下了汗馬功勞,但同樣為明朝的抗倭事業做出巨大貢獻“與廣西李錫并稱良將”[1]4295的張元勛的事跡卻鮮為人們所關注。現今流傳的文獻古籍,僅可自《明史》《明史紀事本末》《明實錄》中發掘張元勛的抗倭事跡以及官職升遷過程,拙文將以此類文獻古籍為依據,對張元勛的生平以及抗倭功績進行梳理考證。
“張元勛,字世臣,浙江太平人。”[1]4295關于張元勛的生卒年月,可自現存文獻中稍加推測得到實證。明世宗嘉靖十二年(公元1533年)四月初十,張元勛出生在浙江臺州府的太平縣新河(現今溫嶺市新河鎮)。明代倭患不斷,又以嘉靖朝最甚,故沿海之地民眾大多幼時習武以求自保。臺州是屢次被倭寇侵犯的重災之地,所以此地民間習武之風頗盛。因明朝軍隊建制之因,張元勛家中“嗣世職為海門衛新河所百戶”[1]4295。所以,張元勛幼時便深受家中教誨開始習武,從小體魄強于同齡之人。他自幼接受了較為系統的軍事訓練,對于排兵布陣之法也有較為深入的學習研究,在平時和玩伴嬉戲的時候便經常玩陣法游戲,在韓世能為張元勛所作墓志銘中,我們可對其幼時所展現的軍事才能窺見一二,“每畫兵甲馬山谷若行軍狀。與群兒戲,輒為兵法,以果實賞之”[2]134。自小接受的優良軍事教育以及拔尖的軍事天賦為張元勛參加抗倭戰爭打下了堅實的基礎。此外,張元勛能成為一代儒將跟其所受的系統良好的文化教育密不可分,他十歲便廣泛涉獵古籍著作,創作的詩文頗受時人的追捧,并于十五歲時一舉考中秀才。
嘉靖二十七年(公元1548年),當時盤踞在東南沿海地區并與倭寇勾結的海盜王直已經成了氣候,遺禍沿海地區,時任浙江巡撫的朱紈組織了著名的雙嶼港剿倭戰爭,對王直的海盜勢力進行了沉重的打擊。據(明)嚴從簡的《殊域周咨錄》記載:“……乃命都御史朱紈巡撫兩浙,……紈嚴申禁令,有犯必戮,不少假貸。”[3]689這次戰役的前敵總指揮是盧鏜,張元勛的父親張愷敢打敢拼、不畏犧牲的作戰風格得到了統軍長官的賞識。但是在此戰之后,由于朝中奸臣的誣陷,朱紈被罷官遣返回家,原本形勢明朗的浙江局面被打亂,重回被倭寇劫掠的境地。
嘉靖二十八年(公元1549年),倭寇卷土重來劫掠臺州地區,腐敗不堪、守備不足的明軍軍隊難以抵擋倭寇的進攻。張愷得知敵情后憤慨不已,隨即盡散家財招募鄉勇抵抗倭寇,“散資率所統”[2]136。陣前鼓舞士氣時,張愷對所募兵勇道:“吾家世受國恩,誓殲此賊以報答”[2]136。隨后,張愷率眾出城迎戰,最終因“賊眾,援絕”而戰死,但其“死時猶尸行七步而仆”[2]137。在得知父親的死訊之后,張元勛悲痛欲絕,同時下定決心子承父志,接替新河所百戶的職務,投入抗倭事業。
張元勛在接任新河所百戶時所面臨的是早已腐朽破敗的衛所:戰備缺失、軍官貪腐、士兵叛逃、軍餉不足,《明史》對此的記載是:“浙中衛所四十一,戰船四百三十九,盡籍盡耗”[1]3765。作為土生土長的臺州籍將領,張元勛對明軍的現狀深諳于心,故其上任之時便著手對所轄的新河百戶所進行整治。
張元勛自小便熟讀“武經七書”,故其上任之后按照幼時所學加上對明軍現存問題的實地調查,對所轄新河所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革——裁撤老弱以保證軍隊戰斗力,編訂名冊以保證軍隊人數,組織系統訓練保證軍隊作戰素養。張元勛自小浸淫武道,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在對所轄軍隊進行系統軍事訓練,特別是進行武器使用技法的教授,終于在其不懈努力之下新河所士兵的戰斗力有了明顯的增強。
嘉靖三十二年(公元1553年),蟄伏了幾年的倭寇卷土重來。此次倭寇來勢洶洶,接連劫掠了太倉、吳淞、松門等地,最后向著新河而來。倭寇人數眾多,相互之間配合得當,明軍在與其戰斗過程中節節敗退。倭寇此時氣焰十分囂張,本以為進攻新河時會跟以往一樣勢如破竹,但卻遇上了由張元勛所統領的新河衛。倭寇趁著夜色入侵新河,好在當時守衛新河的明軍通過烽火堠得知敵情,提早做好了準備。在張元勛的帶領之下,明軍遵循“守城為主,退敵為次”的原則,上下一心擊退了倭寇的入侵。新河衛在張元勛的帶領之下免遭受倭寇的劫掠,此戰為張元勛在日后得到譚倫的賞識打下了基礎。
嘉靖三十四年(公元1555年),譚倫走馬上任臺州知府。此時浙江歷經朱紈、張經、王忬幾任巡撫,原本對倭寇進行了有效的打擊,但無奈此時的朝局昏暗,大好局面被葬送,倭寇侵擾不減反增。譚倫上任臺州知府,可謂是臨危受命,面對如此棘手的局面,譚倫到任后的首要任務便是召集能用之人。臺州本就是明朝的海防前線,是倭寇入侵的重點地區之一。他到任后實地考察了臺州下轄的諸衛所,在得知小將張元勛抗擊倭寇戰爭中取得了勝利之后,決定重點培養他。
同年,名將戚繼光的到來為浙江的抗倭戰爭帶來了新的曙光,而張元勛也得以在戰爭中展現了自己的軍事才能。嘉靖三十五年(公元1556年),在戚繼光、俞大猷、譚倫三人的帶領之下,明軍大勝入侵的倭寇,《明史》云:“……大猷乃從海鹽進攻東沈莊,破之。又追擊于梁莊,會大風,縱火,諸軍鼓噪乘之,賊大潰,斬獲一千六百余級,海倉徨溺水死。引出,斬其首。浙、直海寇平”[1]6753。此戰張元勛所率領的新河衛兵士作戰英勇、悍不畏死,得到了戚繼光的關注,加之譚倫的重點推薦,戚繼光對于張元勛極為賞識,決定將其納入麾下。張元勛跟隨戚繼光之后的首次重大戰役是兩年后的岑港之戰。“夏四月,倭掠臺州臨海之三石鎮,約數千人,總督胡宗憲擊走之……秋七月,以浙江岑港海寇未平,詔奪總兵俞大猷、參將戚繼光職,期一月蕩平,命胡宗憲督之……然海中數苦毒霧,賊憑高死斗,先登者多陷沒,新倭復大至。冬十月,岑港倭移巢柯梅,胡宗憲屢督兵討之,不能克。”[3]2367雖然明軍并沒有完全肅清倭寇,但是張元勛在此次戰爭中表現極高的軍事素養,更加堅定了戚繼光要重用他的念頭。張元勛在此后的新河之戰中大放異彩,靠著對于新河的地理了解加上自身的軍事謀略,他帶領明軍將盤踞在臺州的倭寇一舉擊潰。據《嘉慶太平縣志》載:“……出奇兵奪其巔,以拊其背,游兵四面環攻,賊遂大敗,奔樂清黃華,據舟出海。”[4]此戰之后,張元勛憑借自己出色的軍事才能,在戚繼光麾下站穩腳跟,并在此后組建的“戚家軍”中擁有較高的地位。
戚繼光在浙江擔任參將期間得到直浙總督胡宗憲的大力支持,再加上手下有張元勛等出色將領的輔助,組建的“戚家軍”戰斗力極其強悍。嘉靖四十年(公元1561年),在戚繼光的率領之下,明軍在浙江臺州九戰九捷,獲得了臺州之戰的勝利,奠定了浙江抗倭戰爭勝利的基礎。張元勛在此次戰爭中大放異彩的是其中的長沙之戰,據《張元勛墓志銘》墓志銘載:“會倭犯長沙,斬首二級”[2]234。臺州之戰徹底肅清了浙江的倭患,自此倭寇再也不敢染指浙江。張元勛在一次次的戰斗中對戚繼光愈發崇拜,堅定了要終身跟隨戚將軍的想法,故而在浙江倭患肅清之后,毅然跟隨戚繼光轉戰福建繼續抗擊倭寇。
福建毗鄰浙江,戚繼光在組織了臺州之戰后基本肅清了浙江的倭寇,隨即浙江倭寇殘余勢力大量涌入福建。福建按察司副使汪道昆在向朝廷奏表中說,“浙江溫處福寧州接壤,實倭夷出沒之地,而一時將官莫賢于參將戚繼光,宜進戚繼光為副總兵堅守其地,而于福寧州添設守備一員,隸繼光節制,仍令募兵三千,以備戰守”[1]4292。嘉靖四十一年(公元1562年),張元勛與李超、楊文等人率領臺州兵隨戚繼光南下馳援福建,同年八月,參與橫嶼之戰。《明史》云:“從破橫嶼諸賊,屢進署都指揮僉事,充福建游擊將軍。”[1]4294入閩作戰前期最為重要的是興化城之戰,橫嶼之戰后,戚繼光率軍打敗倭寇,解除了此地的危機。隨著戚家軍的勝利,張元勛逐漸積累起了豐富的抗倭經驗。
嘉靖四十二年(公元1563年),張元勛參與仙游之戰和平海衛之戰,親手斬殺倭寇數百人,名聲大噪。這兩次戰役對于福建清倭意義重大,戚家軍展現出了強悍的戰斗力,成為明廷與倭寇作戰的一把利器。在戚繼光的帶領之下,張元勛成長為可以獨當一面的將帥之才。《明史》對這兩次戰役的評價相當高,“福建總兵戚繼光追擊仙游縣殘倭,大破之……賊敗,趨同安。繼光麾兵追至王倉泙,斬首數百級,墜崖谷死者無算……于是,閩寇悉平;其殘寇得脫者流入廣東界……閩寇悉平”[1]4386。張元勛在此兩戰中作戰英勇無畏,總是沖鋒在抗倭的第一線,麾下士兵在其率領之下將倭寇打得節節敗退,據《張元勛墓志銘》載:“剿倭之陷仙游者,擒斬千五百級”。張元勛的驍勇善戰給督戰的譚倫和戚繼光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同時為其后續的接連擢升奠定了基礎。
嘉靖四十三年(公元1564年),自仙游敗退的倭寇妄圖南逃至漳州、潮州一帶。戚繼光隨即率軍南下,在福建的同安縣追上了一股勢力較強的倭寇。在他正確的領導之下,張元勛部大敗此股倭寇,殘余的倭寇只能選擇繼續南逃。最終,戚繼光、譚倫不約而同地將與南逃倭寇的決戰之地選擇在蔡丕嶺。面對倭寇堅守蔡丕嶺不出戰的局面,張元勛奉命率戚家軍出擊,他一馬當先殺入敵軍,嚇得倭寇四散而逃,但這卻正中了倭寇的下懷,張元勛部被倭寇以優勢兵力圍困在山中。據《張元勛墓志銘》載:“是役也,公部兵三百伏截,賊以千眾圍公于小山三晝夜。”[2]453在被圍困數日之后,張元勛眼見援助無望決定背水一戰,“今天大雨,公進部卒謂之曰:‘今乘雨突圍,出賊不意則生,否則俱死,若屬能安死乎?’從咸奮,無不一當百。公單騎躍馬,聲如霹靂下空中。潰圍出,賊披靡敗。卒成是功”[2]454。此戰之后,張元勛所率領的戚家軍本部人馬“一破仙游、二破同安、三破漳浦”。張元勛與其同鄉李超表現出色、勇冠三軍,得到了譚倫和戚繼光的贊譽,“杖馬箠以先人,義不避死;率雁行而赴敵,勇可冠軍。功當首論者也”[5]。張元勛憑借此戰功績擢升福建北路守備。嘉靖四十四年(公元1565年),海盜吳平與倭寇勾結占領了南澳,張元勛奉命率軍前往鎮壓,并將其圍困龍頭寨,將倭寇盡數殲滅。此戰之后張元勛因功勞擢升福建署都指揮僉事,世授海門衛指揮使。第二年,他升任福建游擊將軍威震南疆,也正是從此,張元勛開始可以獨立的指揮相當數量的軍隊進行作戰,也逐漸為后續自己成為“東南柱石”做了鋪墊。
隆慶帝登基初勤于朝政、勵精圖治,但沒過多久便荒于朝政,原本穩定的朝局慢慢變得動蕩起來。隆慶三年(公元1569年),為了穩定動蕩的閩廣地區,明廷啟用張元勛。他到任后積極組織對大寇曾一本的反擊戰,最終在俞大猷的配合下徹底消滅了這股影響地區穩定的賊寇勢力。張元勛因“復剿倭之福安者,斬首二百三十余級”[2]456而“改南路參將”[1]4336。1571年春,張元勛“……擢署都督僉事,代郭成為總兵官,鎮守廣東”[1]4295,正式成為明軍鎮守廣東的一員大將。同年倭寇來犯,張元勛與提督殷正茂謀劃,一舉殲滅了此地的倭寇。他不僅將劫掠閩越地區的海盜和倭寇盡數殲滅,也將盤踞當地的反明土著一舉消滅,為明朝東南的安定立下了汗馬功勞,自此之后“嶺表略定”。張元勛的功勛上達朝廷之后,“帝為宣捷,告郊廟,進元勛署都督同知,世蔭百戶”[1]4395。可見,在此時張元勛已經成為當時明廷穩定東南沿海地區的重要將領,為明廷的海疆安全做了巨大的貢獻。
張元勛早就感念官場傾軋、政治黑暗,而自己身居高位,故而時常“功念盛滿,亟戒止足,三疏引疾氣身,上不報”[2]656。萬歷八年(公元1580年),朝廷終于同意張元勛的上表,批準他告老還鄉。廣東百姓在得知張元勛即將離開的消息后,無不“攀軒泣留”[2]656。張元勛寬慰百姓,認為自己只不過是沾了眾將士的功勞,自己的功勞并不足以讓如此多的百姓歌功頌德。可以看出張元勛謙遜有禮,同時頭腦一直十分清醒,從不居功自傲。廣東的百姓見苦留張元勛不得,“哭聲震原野”[2]656,于是“遂肖像祀之”[2]656,故而廣東地區有張元勛祠堂用以感念他平定東南沿海的功績。現今的廣東地區仍然保留有不少張元勛的祠堂,當隨著時間的推移祭祀的人數和規模在逐漸的下降,這不免令人心生感慨。
在告老還鄉之后,張元勛徜徉山水之間,沉浸書畫之中。他瀟灑的作風和平易近人的處世之道一度形成了“士大夫相過,擊鮮為樂,灑然也”[2]658的局面,他自號“逍遙道人”,從此不再過問朝政,也不再與任何人言說用兵之事。正是張元勛的這種處世之道,讓其在告老還鄉之后盡享十年的安逸生活,并得以善終于家中。
張元勛是東南御倭戰場成長起來的名將,與戚繼光、俞大猷同為重要的明朝抗倭愛國將領。他出身武將世家,無論其生長環境抑或是個人經歷,都與戚繼光和俞大猷有著不少的相似之處。他跟隨戚繼光在浙江抗倭,隨后轉戰閩粵地區,一步步成長為明朝鎮守東南的柱石,《明史》對其贊曰:“李錫、張元勛首功甚盛,而不蒙殊賞,武功所由不競也”[1]4395。綜觀張元勛的一生,起于行伍之間、長于亂世之中、戰于東南地區、功在后世百年。當然這些都并不是最難得的,一個武將能做到居功而不自傲,識得朝局大體、辨得局勢走勢而能時刻保持清醒的政治頭腦,這才是其區別于同時期其他抗倭名將的原因,即便是戚公也并未在官場中的成就勝于張元勛。張元勛最后的成就可以說達到了武將的極致,但于生活中仍然時刻保持謙遜有禮的態度,在其帳下的士兵將領,無論職位高低都可與之交談甚歡。在朝堂之上,張元勛甚少為自己所謀,這讓其在官場之中樹敵甚少,得以善終。但因其為戚繼光的部下,光芒大多被戚公所掩蓋,其功績生平僅于部分地區流傳,實在是令人唏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