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蕾 陳維揚 朱秋錦 鐘年


摘 ?要 ?累積文化演化是文化演化的一個重要子集, 側重關注文化的逐漸累積, 指的是文化在傳遞和修改的過程中, 在復雜性、效率性等方面發生了適應性的變化。雖然累積文化演化是一個跨學科概念, 但卻有著濃厚的心理學底色。心理因素尤其是認知因素在其概念框架和解釋流派的發展過程中占據著重要地位, 對認知的重視推動了累積文化演化的理論發展和解釋流派的整合。未來研究可以從理論發展角度進一步明晰累積文化演化的衡量標準, 從解釋流派整合角度探明累積文化演化的過程與細節, 以及從心理學角度更深入考察心理因素對累積文化演化的影響。
關鍵詞 ?累積文化演化, 文化演化, 解釋流派, 棘輪效應, 登山效應
分類號 ?B849: C91
1 ?引言
德國著名物理學家Planck曾指出“科學是內在的整體, 它被分解為單獨的部門不是取決于事物的本質, 而是取決于人類認識能力的局限性。實際上存在著由物理到化學、通過生物學和人類學到社會科學的連續的鏈條” (Planck, 1975)。學科交叉與交叉科學的研究備受學界關注(路甬祥, 2005; 索傳軍, 肖玥, 2023)。從學科交叉的角度來看, 受生物演化論啟發的文化演化(cultural evolution) 研究正處于自然科學與人文社會科學的交叉領域, 對于自然科學、人文社會科學和作為中間科學的心理學都具有重要意義。它將演化論的適用范圍從生物演化擴展到社會文化領域, 使演化論這一原本為自然科學領域理論的外推性得到增強。同時, 演化論的引入也使文化演變的內在機制得以用實證方法進行探索, 這提升了人文社科研究的可驗證性。此外, 文化演化研究揭示了人類行為與決策模式如何被心理因素所塑造, 以及人類心理的變遷機制, 正如Baumard等人(2024)所言:“往昔的文化遺物, 猶如認知的化石, 留存著已逝之人的心理印記, 讓我們能追溯歷史長河中那些或深或淺的心理變遷。”這種跨學科的融合不僅豐富了每個學科的研究內容, 也促進了對文化復雜性和多樣性更深層次的理解。
在文化演化領域, 文化被定義為能夠影響個體行為的一切信息, 包括信念、知識、工具、技術、態度、規范、語言等, 且這些信息能夠通過各種形式的社會傳遞方式從群體內的其他成員那里獲得(陳維揚, 謝天, 2020; Mesoudi, 2017)。這種信息獲得方式被稱為社會學習, 即個體受群體內其他成員影響而發生的學習, 這種影響可以是對其他成員行為的觀察, 也可以是個體與其他成員的互動(Heyes, 1994)。在社會學習中, 通過這種方式獲得信息的“個體”并不局限于人類, 也包括動物在內。同時, 在文化演化領域, 文化被劃分為物質性文化和社會性文化(Fay et al., 2018), 前者側重于內在物理因果邏輯明確的技術文化信息, 如工具制作; 后者側重于基于社會習俗、人際約定的非技術文化信息, 如習俗與審美。
累積文化演化(Cumulative Cultural Evolution, CCE)是文化演化的一個重要子集, 側重關注文化的逐漸累積, 指的是隨時間推移, 文化在傳遞和修改的過程中, 在復雜性、效率性等方面發生了適應性的變化(楊蕾 等, 2023; Buskell, 2022; Mesoudi & Thornton, 2018)。文化累積的結果是群體在適應環境(包括社會環境和自然環境)過程中做出偏向性選擇和修改的總和。與更廣闊的文化演化不同, 累積文化演化最初被提出以用來解釋人類文化的獨特性問題(Boesch & Tomasello, 1998; Tomasello, 1990), 后隨著研究的不斷擴展和深入, 一些非人類的文化信息累積現象被部分研究者納入累積文化演化的范疇, 顯示出累積文化演化的理論新進展(Mesoudi & Thornton, 2018)。與此同時, 理論新進展還表現在研究者對累積文化演化方向的刻畫經歷了從單一方向的持續性改進到包括多種方向的整體趨勢改善的轉變(Lombard, 2016)。此外, 累積文化演化的解釋流派目前主要分為兩派, 一派脫胎于自然選擇說, 提出了文化選擇觀點, 另一派則立足于認知科學, 強調認知因素特別是其中個體認知因素的塑造作用, 雙方各執一詞卻又有所重疊。近年來, 該領域的研究者們試圖從理論和實證雙角度對這兩派進行整合(Jagiello et al., 2022a; Mesoudi, 2021; Osiurak et al., 2022)。理論概念和解釋流派的發展使該領域呈現出蓬勃的生命力。具體地, 本文從心理學視角出發, 首先梳理了累積文化演化理論的發展脈絡, 然后對該領域兩個解釋流派進行了闡述, 深入探討了整合不同流派的思路, 最后從實證研究角度思考了該領域可以進一步探索的方向, 以期未來相關心理研究能在該領域繼續深耕, 提供更多實證證據輔助理論發展。
2 ?累積文化演化理論的提出與發展
2.1 ?理論的初步建立與實證檢驗
早在20世紀80年代, Boyd和Richerson (1985)基于達爾文的生物演化理論通過構建數學模型提出了“雙重繼承理論” (Dual-inheritance theory), 該模型指出文化與基因類似, 在特定社會環境中具有可繼承性, 并且在傳遞過程中會產生新的可能性。在“雙重繼承理論”的影響下, 這種文化演化的 “漸進式改進”逐漸形成了“累積文化演化”的概念共識(Fracchia & Lewontin, 1999; Tomasello, 2000)。最開始, Tomasello (1990)用方向不可逆轉的棘輪將累積文化演化比喻為“棘輪效應” (Ratcheting effect), 這個觀點描述了累積文化演化的基本內涵, 即通過社會學習, 文化信息可以從上一代傳遞到下一代, 并在逐漸累積的過程中產生了集體層面的適應性, 如更有效的技術或更復雜的結構等。因為信息傳遞在這個過程中的必要性, 能傳遞信息的社會學習機制(如模仿、教學)在這個階段備受重視(Boyd & Richerson, 1996; Castro & Toro, 2004; Tomasello et al., 1993)。
在實證研究方面, 研究者們將累積文化演化的實驗方法歸納為三種(辛自強, 劉國芳, 2012; 楊蕾 等, 2023; Mesoudi & Whiten, 2008), 第一種是單被試實驗法, 即用單個被試多次完成同一任務的數據來分析結果的變化; 第二種是“微社會”實驗法, 即“傳遞鏈”的研究設計, 在實驗室條件下用不同被試模擬文化的代際傳遞過程(例如從第一名被試開始依次完成實驗任務直到最后一名被試, 前面被試的有關實驗結果會被傳遞給相鄰的下一個被試); 第三種是通過計算機數據建模模擬文化的發展趨勢。早期的實驗研究結果表明, 隨著文化信息的傳遞, 紙飛機的飛行距離和手工塔的高度發生了累積性改善(Caldwell & Millen, 2008)。之后越來越多的研究者在實驗室中對累積文化演化進行了驗證(Caldwell & Millen, 2010; Dean et al., 2012; Derex et al., 2013; Tan & Fay, 2011), 并進一步探索了模仿、模擬、教學等與之有關的社會學習機制(陳維揚, 謝天, 2020; Morgan et al., 2015; Reindl et al., 2017; Wasielewski, 2014)。
2.2 ?累積文化演化判定標準的發展
累積文化演化最初被用來解釋人類文化的獨特性(Boesch & Tomasello, 1998; Tomasello, 2000)。早期相關研究者將實驗室黑猩猩學習失敗歸因于行為保守主義, 即黑猩猩難以放棄已經學會的行為而去接受新行為, 并認為這種保守主義可能會潛在地抑制該物種的累積文化演化(Marshall-Pescini & Whiten, 2008)。后續研究也發現幼兒在實驗室復雜任務完成度上的累積文化學習效果優于黑猩猩和卷尾猴(Dean et al., 2012)。因此, 在一些研究者看來, 累積文化演化可被用來解釋人類文化和其它物種文化的發展差異(Henrich, 2015)。但隨著對該領域的深入探索, 研究者們發現非人類中的一些文化也會出現累積改善的趨勢, 例如, Alem等人(2016)在實驗室中發現蜜蜂能通過觀察習得獲取食物的新技能, 且該技能可以在蜜蜂群體中傳播開去。Sasaki和Biro (2017)考察了信鴿歸巢路線的選擇, 研究結果顯示信鴿路線選擇效率呈現出累積性提升(后代與前代相比選擇了更短的路線)。這些結果對早前關于累積文化演化的解釋范圍產生了沖擊, 一些研究者開始思考如何進一步完善累積文化演化概念。
2.2.1 ?累積文化演化的核心標準
Mesoudi和Thornton (2018)綜合考察了前人在理論和實證中涉及到的35種有關累積文化演化的定義, 并基于已有的實證證據和“棘輪效應”描述, 提出了一套既適用于人類也適用于非人類的核心標準(Core criteria)。該標準為:(1) 現有行為、文化產品的改變或新的行為、文化產品的出現; (2) 通過社會學習將上述行為或文化產品進行傳遞; (3) 傳遞過程中, 文化行為和文化產品得到改善, 體現為文化適應性的提升(如行為更適合環境、產品性能的優化或更美觀); (4) 隨著時間的推移, 前三個步驟不斷重復進而產生文化的持續改進。概括來說就是行為或文化產品通過社會學習在代際間傳遞后, 隨著時間推移而發生了持續性地改進。
核心標準相當于一套基線標準, 并在之后作為判定標準被廣泛運用于實證研究中。也就是說如果同時滿足了4條核心標準, 則可稱存在累積文化演化。比如在制作紙飛機任務中, 下一批參與者可以查看上一批參與者制作的紙飛機(標準2), 新制作的紙飛機在前人基礎上獲得了改進(標準1)且飛行距離得到了提升(標準3), 研究發現紙飛機的飛行距離隨著傳遞鏈的進行而增加(標準4) (Fay et al., 2019)。值得一提的是, 由于核心標準具有普適性, 因此, 在后續以非人類為對象的研究中, 很多研究者也以此核心標準為參考依據(Gruber et al., 2021; Whiten et al., 2022)。比如, 麻雀會向同類學習叫聲(標準2), 經過社會學習后不同音符被連在了一起形成新的叫聲(標準1), 隨著時間推移, 音符演變為音節再演變為歌曲(標準3), 歌曲復雜性和清晰性逐漸提升(標準4) (Williams & Lachlan, 2021)。同樣, 對座頭鯨種群歌聲記錄進行量化處理和評估后, 研究發現, 新的歌曲素材會出現在座頭鯨群體(標準1), 歌曲會在種群中逐漸傳播開來(標準2)且變得越來越復雜(標準3), 9年多的記錄顯示以上三個過程不斷重復使得歌曲吸引力增加(標準4) (Garland et al., 2022)。另外, 最近實地研究的記錄數據顯示, 在野生黑猩猩群落中存在“握手梳毛”這種社會習俗, 年輕的黑猩猩比年長的使用了更多新類型的握手方式(標準1), 母親會將這種習俗教給孩子(標準2), 12年間, 這種習俗在黑猩猩群體中逐漸趨于一致(標準4), 具有群體生存適應性(標準3) (van Leeuwen & Hoppitt, 2023)。
雖然核心標準已經成為實證研究中的重要判定標準, 但在“棘輪效應”框架下理解累積文化演化仍存在局限。“棘輪效應”過于強調社會學習在其中所起的作用, 但除了社會學習, 個體認知在累積文化演化過程中也發揮了重要作用(Osiurak & Reynaud, 2020), 比如認知靈活性和技術推理認知技能能夠在不斷變化的任務需求中尋找新穎的、適應性強的解決方案(Bluet et al., 2022; Davis et al., 2022)。這些內容并未體現在“棘輪效應”框架中, 在Vale等人(2022)看來, 社會學習只能保證文化信息的傳遞, 但這種對信息的加工是初級的, 只有更高級的認知能力(如對動力學原理的理解), 才能帶來文化產品的突破與創新, 促成累積文化演化。因此, 研究者們逐漸認識到除社會學習外, 個體認知因素在累積文化演化過程也發揮著重要作用(Osiurak et al., 2023; Vale et al., 2022), 并對累積文化演化核心標準進行了拓展。
2.2.2 ?累積文化演化核心標準的拓展
隨著認知科學的興起, 個體認知因素的作用逐漸被研究者重視。Lombard (2016)以狩獵時代武器的類型(如長矛、弓箭)、功能(如進攻、防守)等為例, 突出了認知靈活性在累積文化演化中的重要作用。在他看來, “棘輪效應”描述中的累積文化演化方向固定且單一, 無法解釋由于認知靈活性帶來的文化變化方向的多樣性, 而使用“登山效應” (Mountaineering effect)更能比喻累積文化演化(Lombard, 2016)。具體來說, 文化在發展過程中可能會經歷停滯、轉向或倒退, 某些情形下為了達到目標, 放棄、修改前人文化的行為可以被視作是適應環境的靈活應對的表現。正如以山頂為目標, 在攀登過程中因為各種環境或人為因素登山路線并不會筆直向前, 而是出現拐彎、折返或繞路等情況。
Haidle和Schlaudt (2020)根據“登山效應”, 對累積文化演化的核心標準進行了拓展:(1)個體(文化)行為的發展與變化; (2)自然或社會的學習環境發生變化, 在改變后的環境中傳遞新(文化)行為; (3)習得的行為會導致表現的改變, 這種改變為未來的發展提供了可能性和限制性; (4)以上步驟隨著時間推移不斷重復以產生累積性的發展。
這個拓展標準納入了兩個新的觀點。首先, 在表述第三條標準時, 核心標準的描述是習得的新行為會使表現得到“改善” (improvement) (Mesoudi & Thornton, 2018), 而Haidle和Schlaudt (2020)則認為習得的新行為會使表現得到“改變” (alteration), 因為新行為的傳遞可能會有利于當前文化目標的達成, 也可能會產生阻礙, 就像在登山過程中繞了遠路。當然, 從演化的最終結果來看, 還是體現為整體趨勢的向上發展。值得注意的是, 在發展的具體過程中, 研究者提出對未來發展的限制性以說明文化產品并不一定會隨時間變得越來越復雜或者更具效率性。這也為后來研究者提出不同文化累積趨勢做了鋪墊, 這一點將會在后續評價中展開敘述。
其次, Haidle和Schlaudt (2020)在累積文化演化的概念中充分考慮了傳遞主體與傳遞環境的互動視角, 即主體可以根據周圍環境變化適時地調整對文化信息的加工, 因而充分體現了個體認知因素在累積文化演化中的重要性(Fay et al., 2021; Reindl et al., 2020)。比如, Wilks等人(2021)使用多輪搜索游戲探索了不同環境線索下工作記憶對兒童累積表現的影響。研究者將環境線索分為長時線索(提示線索在每輪中一直存在)和短時線索(每輪中的提示線索出現一次就消失), 同時對兒童工作記憶能力進行了測量。實驗結果顯示, 在長時線索條件下, 所有兒童的表現都顯示出累積文化趨勢。在短時線索條件下, 只有工作記憶能力更強的兒童有更好的表現。
2.3 ?累積文化演化理論發展的意義與評價
從理論發展初期的“棘輪效應”到后來的“登山效應”, 完善后的理論更為契合宏觀視角下的文化演化歷程(兩個概念框架的對比見表1), 有助于人們更為全面和系統地理解累積文化演化, 提升了累積文化演化理論的解釋力——文化的累積不完全以連續累加的方式進行, 累積文化演化可以同時解釋文化的持續發展和間斷發展(Kolodny et al., 2015; Vidiella et al., 2022)。這可以從兩個方面來理解。
首先, 文化的累積趨勢是多樣化的。Buskell (2022)認為早期對累積性發展的描述比較籠統, 他將累積發展趨勢具體細化為適應性(Adaptiveness)、復雜性(Complexity)、效率性(Efficiency)和差異性(Disparity)四種。適應性關注的是隨著時間推移, 文化演化過程中產生的技術、習俗等是如何幫助個體更好地適應自然或社會環境。復雜性涉及到隨著時間流逝, 文化產品變得更加精細化和多元化。效率性是指文化產品在執行特定功能時的經濟性和有效性。差異性強調文化產品之間的多樣性和獨特性。值得注意的是, 文化的累積發展趨勢不一定同時體現在上述趨勢中。比如, 體現適應性的不一定體現復雜性。Varnum等人(2021)評估了美國1958~2016年的14661首流行歌曲后發現, 隨著音樂市場上音樂類型的增加, 流行音樂歌詞變得越來越簡單。因為當新歌選擇變多時, 減輕了認知負擔的簡單歌詞歌曲更容易被傳播。與此同時, 也有文化累積趨勢同時體現為適應性和復雜性的例子, 如研究顯示得益于經濟發展, 人們能夠擺脫家庭關系束縛去追求自由戀愛, 適應于這一新環境, 文學小說中的浪漫元素逐漸增多, 愛情故事逐漸變得復雜(Baumard et al., 2022)。
其次, 文化改善過程并不一定是持續性的。某種文化可能因為歷史或者自然因素(如社會動蕩或傳染病蔓延)發展停滯, 但之后該文化特征又被重新利用, 且基于新經驗的改善使文化產品本身變得更有活力, 這也意味著累積文化演化的存在(Haidle & Schlaudt, 2021)。典型的例子是發生在14世紀到16世紀的文藝復興, 西方古典時代繁榮的文化藝術在進入中世紀“黑暗時代”后, 因教會管制和流行病肆虐在一定程度上受到重創, 但通過競技賽會、戲劇演藝、公眾演說等方式, 大量西方古典文化得以在意大利大眾中進行傳遞(解光云, 2016), 以意大利為發源地的文藝復興極大地推動了世界文化的發展, 甚至一些作品到現在仍是藝術界的拱頂之石。
3 ?累積文化演化的兩個解釋流派:“加州派”與“巴黎派”
相對于累積文化演化判定標準的發展, 如何對累積文化演化過程進行解釋是更深入的問題。這涉及解釋個體如何從已有文化信息中選擇、傳遞并修改特定信息。從“棘輪效應”到“登山效應”, 認知因素在累積文化演化中的作用日益受到重視。在“棘輪效應”的描述框架下, 社會學習機制(如觀察學習、模仿和教學)能更可靠地確保文化信息的保真傳遞(楊蕾 等, 2023; Tomasello et al., 1993)。在“登山效應”的描述框架下, 傳遞主體的個體認知能力(如認知靈活性和技術推理)逐漸受到重視(Bluet et al., 2022; Davis et al., 2022)。而這些與心理機制有關的因素如何聯合起來解釋累積文化演化, 目前形成了兩大理論流派——重視文化選擇與保存的“加利福尼亞派” (California school, 以下簡稱“加州派”)和重視文化修改與變革的“巴黎派” (Paris school)。兩派都認為人類在各種生態位中所取得的文化成就依賴于文化學習隨時間的積累(Sterelny, 2017), 但在解釋累積文化演化的本質過程和方向穩定性方面兩派各有側重, 且如同概念框架的發展歷程, 解釋流派的發展逐漸擺脫自然選擇論的束縛, 更加重視認知因素尤其是個體認知因素的塑造作用。
3.1 ?“加州派”觀點及相關研究
3.1.1 ?“加州派”觀點
“加州派”的觀點也被稱為“傳統”觀點, 受自然選擇理論的影響, “加州派”將文化演化視為一種保存機制, 即如同基因遺傳, 文化傳遞過程就是下一代對上一代的文化繼承(Boyd & Richerson, 1985)。具體來說, 通過對前人文化信息的選擇, 被選擇的文化在多代人中以較完整的方式被傳遞, 最終形成了文化的漸進發展, 這一過程被稱為文化選擇(Cultural selection, Mesoudi, 2021)。例如農耕文化中的人們通過對各類農作物進行一代代的篩選, 最終不僅培育出了適合當地氣候土壤的作物, 同時也使作物產量增加。“加州派”強調, 在演化過程中, 被選擇傳遞的文化信息應該是盡可能完整無損的, 即保真傳遞(Boyd & Richerson, 1985)。
但從現實角度看, 并非所有文化都得到了保存和傳遞, 因此, 文化選擇過程中的一個問題是, 什么樣的文化信息更容易被傳遞下去。該流派學者認為, 文化選擇受到人們主觀心理傾向的影響(Singh, 2022), 人們的心理傾向使得其中一些文化信息比其它信息在群體中有更高的出現頻率(Mesoudi, 2021)。有的文化信息內容具有天然的傳播優勢, 這被稱作文化選擇過程中的內容偏差(Content bias)。除了內容偏差, 文化選擇過程還存在情境偏差(Context bias), 即文化傳遞受到文化內容之外的情境所影響(陳維揚, 謝天, 2020; Henrich & McElreath, 2007), 例如多數人認同的信息(不論實際內容是什么)更具有傳遞優勢。
綜合來看, 在“加州派”的觀念中, 由于人們受到心理傾向的影響, 使特定的文化信息更易傳播, 社會學習確保了這些被選擇文化信息的保真度, 兩者結合使習得的文化行為或產品在傳遞過程中逐漸產生了適應性的變化, 從而體現為累積文化演化(Henrich & McElreath, 2007)。
3.1.2 ?相關研究
目前已有相當數量的累積文化演化研究從社會學習機制及其邊界條件的角度進行了探索(楊蕾 等, 2023)。已有研究顯示, 在手工制作運輸工具的任務中, 如果制作工藝簡單, 模仿、模擬和教學均能無差別促進累積文化演化, 如果制作工藝較難, 教學的促進作用更明顯(Lucas et al., 2020)。
在內容偏差方面, Eriksson和Coultas (2014)研究了喚起不同程度厭惡情緒故事的傳遞, 研究結果顯示包含高度厭惡元素的故事能得到更多的選擇和保留。隨后的傳遞鏈研究顯示含有消極信息(如有人生病了)的故事比含有積極信息或中性信息的故事在傳遞過程中有著更高的保存率(Bebbington et al., 2017)。同樣地, 比起正面或中性元素, 人們更喜歡傳遞含有威脅元素的信息(如該產品會使人過敏) (Blaine & Boyer, 2018)。這可能是由于此類信息引起了接收者較高的情緒反應(Horner et al., 2021), 從演化角度看, 這種反應具有適應性, 可以幫助規避風險。
在情境偏差方面, 研究者對成功和聲望偏差(Success and prestige biases)、從眾偏差(Conformity bias)和自然偏差(Naturalness bias)進行了實證研究。Osiurak, Cretel等人(2020)采用固定組法(累積文化演化微社會實驗法的一種, 小組多名成員為解決同一任務進行多輪嘗試)考察了技術推理能力、心理理論技能、親和性對任務效果的影響, 結果顯示, 人們傾向于向擁有高技術推理能力的人學習(因為他們任務完成得更加出色)。同樣使用固定組法, 一項采用小組答題游戲的研究表明, 當沒有直接的成功線索時, 參與者會傾向于使用聲望偏差進行社會學習(Brand et al., 2020)。而且這種基于聲望線索的社會學習在非人類中同樣存在(Lee & Yamamoto, 2023)。還有研究者整理了1987年至2018年間的音樂采樣(音樂家將現有歌曲的一部分經過處理后運用在全新的音樂作品中), 涉及14387位藝術家使用過38500次的1463個樣本源, 分析結果顯示藝術家更可能會選擇使用更受歡迎的樣本, 即音樂采樣存在從眾偏差(Youngblood, 2019)。值得一提的是, 人們對自然性的偏好, 如喜歡天然藥物而不是合成藥物(Li & Cao, 2020), 更愿意購買天然食品(dAstous & Labrecque, 2021), 和對有天賦的人更加肯定(Ma et al., 2023), 這種傾向被認為是自然偏差(張昊天, 喻豐, 2023)。
3.2 ?“巴黎派”觀點及相關研究
3.2.1 ?“巴黎派”觀點
如果說“加州派”將文化隨時間的累積傳遞視為通過文化選擇形成的文化保存機制, 那么文化演化的另一解釋流派“巴黎派”則將此視為一種變革過程。起源于認知科學和心理學的“巴黎派”重視認知因素在塑造文化差異和規律性方面的作用, 認為認知因素以有意義的方式重構了文化信息, 進而影響了累積文化演化過程(Sperber, 1996)。“巴黎派”挑戰了自然選擇理論引導下的文化選擇, 該流派認為用于解釋基因復制的自然選擇并不能遷移來解釋文化演化(Acerbi & Mesoudi, 2015)。根據“巴黎派”的觀點, 造就文化累積發展的主要原因是個體發揮能動性對習得的文化信息朝著某一種方向進行修改, 導致文化特征集中收斂于某種特定的類型或趨勢, 這一過程被稱為有偏轉變(Biased transformation, Mesoudi, 2021)。
至于文化特征的轉變方向問題, 一些致力于為文化現象尋找因果解釋的“巴黎派”學者提出了文化吸引力理論(Cultural attraction theory, CAT), 即由于文化吸引因子(Cultural attractor)形成了個體內部的文化修改傾向(Sperber, 1996)。文化吸引因子(Cultural attractor)包括心理因子(Psychologial factors, 如認知機制、心理易感性等)和生態因子(Ecological factors, 如病原體、氣候等) (Scott- Phillips et al., 2018)。心理因子在一些研究中也被描述為認知吸引力(Baumard & Dubourg, 2022; Morin, 2013)。
總的來說, 巴黎派的核心在于將累積文化演化看作是在文化吸引因子引導下的文化有偏轉變過程, 這是與僅強調文化保存的加州派的重要不同之處。在此過程中, 文化的改變甚至是重構受到了普遍認知機制或生態環境的影響, 這使得文化特征逐漸趨于一致, 最終促成累積文化演化。
3.2.2 ?相關研究
在心理因子方面, Morin (2013)分析了文藝復興時期的歐洲肖像油畫, 發現在這個時期的肖像畫中, 人物目光逐漸演變為直接凝視, 且直視的肖像畫更有可能被認為是“最佳”, 因為這種目光直視的審美偏好被認為具有認知吸引力。隨后, Miton等人(2015)通過人類學數據和傳遞鏈研究發現, 不同的放血治療模式在世界多種文化中都能找到, 且與其它治療手段相比, 即使在不推崇放血治療的文化中, 放血治療概念也能得到穩定傳遞。也就是說, 在放血治療方面存在著一種普遍的認知機制(即心理因子)讓當地人把放血作為一種治療手段, 如人們想讓“不好的東西”離開體內(Miton et al., 2015)。
此外, 心理因子中的認知因素對文化信息的塑造、改變甚至重構也見諸于各類累積文化演化研究中。在社會性文化領域, 對占卜民族志建模分析表明, 占卜可以被認為是一種認知實踐活動。隨著占卜活動的進行, 占卜師會結合先驗經驗和事件實際結果更新他們的信念, 即進行認知重構, 使某些占卜結果解釋更具有解釋力(Hong & Henrich, 2021)。全球背景下孝道概念的發展趨勢也顯示出認知重構特點, 人們對孝道的理解框架從社會文化規范和價值觀逐漸轉移到親子互動的內在心理機制(如專制和互惠) (Bedford & Yeh, 2021)。在物質性文化領域, 研究者更為強調認知因素的促進作用(Harris et al., 2021; Osiurak et al., 2023)。實驗室研究發現, 3~5歲的兒童能依靠自己的認知推理能力, 而不依靠社會學習機制(如教學、模仿)逐步獨立地解決累積文化拼圖盒任務(Reindl et al., 2020)。Osiurak等人采用傳遞鏈實驗多次驗證了個體的技術推理認知能力不僅有助于提升產品性能, 而且對產品背后的物理原理理解也有著正向促進作用(Osiurak, De Oliveira et al., 2020; Osiurak et al., 2021)。
在生態因子方面, 目前的實證研究關注到不同環境因素(如病原體、氣候、地質條件等)對文化價值觀演化的影響。病原體對文化價值觀的形成有重要影響, 比如某個區域傳染病流行率越高, 在那里生活的人們更容易協調一致并逐漸演化出集體主義價值觀(陳維揚, 謝天, 2023)。來自155個國家的生態數據顯示, 極端的氣候與創造文化密切相關, 因為在過于炎熱和寒冷的條件下, 歷代原住民需要創新性的方案解決生存問題, 如獲取和保存食物以應對極端天氣(Van de Vliert & Murray, 2018)。同樣地, 氣候對敘事偏好也會產生影響, 對居住在106個美國城市的個人口述史進行編碼后, 研究者發現來自氣候更惡劣、溫度波動較大的城市的個人口述史中包含更多的救贖主題(Jones & Kerr, 2023)。最后, 地質條件也會影響累積文化演化。喜馬拉雅地震帶上的房屋建筑多采用木質框架結構和磚石墻體, 建筑材料耐用且可回收, 整體設計具有對稱性且考慮到了盡量減輕重量。這些特征是當地人從過去長期的抗震活動中吸取經驗教訓而發展起來的, 反映出幾個世紀以來當地文化中的抗震意識(Bothara et al., 2022)。
3.3 ?小結
總的來說, “加州派”更關注文化的保存過程, 強調文化產品的保真傳遞和促進保真傳遞的一些社會學習機制, 通過文化選擇, 被選擇的文化信息在代際社會學習過程中獲得保真傳遞; “巴黎派”則更關注文化的變革過程, 重視文化產品在傳遞過程中的有偏轉變, 并重點關注其中涉及到的心理因素和生態因素。通過有偏轉變, 文化信息在傳遞過程中被不斷修改和重構, 最后朝著一致的方向收斂。
4 ?累積文化演化解釋流派的整合
4.1 ?解釋流派整合的必要性與可能性
根據“棘輪效應”和“登山效應”對累積文化演化的概念描述, 累積文化演化中的文化傳遞既有對上一代文化的選擇繼承, 又在傳遞過程中進行了適應性修改(Haidle & Schlaudt, 2020; Mesoudi & Thornton, 2018)。因此采用更加系統的視角對側重文化保存的加州派和側重文化變革的巴黎派進行整合不僅有助于產生更有價值更完整的解釋理論, 推動累積文化演化概念內涵的發展, 同時也能為相關實證研究提供思路和方向。
最近研究者提出了雙焦點立場理論(The bifocal stance theory )以涵蓋累積文化演化過程中被兩個流派分別強調的保存機制和變革機制(Jagiello et al., 2022a)。該理論認為保存與修改的文化行為取決于個體在傳遞過程中的工具性立場和習俗性立場的靈活使用和轉化。工具性立場(Instrumental stance)關注于行為的目標導向和效用, 強調理解和改進以達成特定目標, 傾向于高創新、適應性修改和低復制保真。習俗性立場(Ritual stance)關注行為的儀式性和規范性, 強調融入社會和關系建立, 傾向于高復制保真、維持穩定和低修改創新。雙焦點立場理論指出這兩種立場并非相互排斥, 而是相輔相成。工具性立場下的創新修改需要通過習俗性立場中的高保真傳播來穩定和積累。同樣, 習俗性立場中所保存的文化也可以成為創新和改進的基礎。因此, 累積文化演化可以視為這兩種立場和它們在創新修改與保真傳播中作用的動態互動結果。同時, 這兩種立場是具有環境適應性的, 這種適應性體現為在認知因素影響下不同情境中立場的靈活選擇與轉化, 而這些認知因素可以是深思熟慮的, 也可以是潛意識層面的(Jagiello et al., 2022a)。雙焦點立場理論不僅是對兩個流派原有觀點的提煉整合, 而且提出了一個更具有囊括性的概念框架。
綜合來看, 兩個解釋流派實際上并沒有非此即彼的尖銳沖突, 甚至在某種程度上兩個流派還存在交叉。首先, 兩個流派的某些觀點關聯緊密。如前所述, 加州派強調的社會學習的基礎就是認知因素(Rendell et al., 2011), 而巴黎派強調的有偏轉變的原因也包括心理因子中的認知因素。其次, 兩個流派的一些觀點反映出它們其實是從不同角度關注了同一個問題, 比如在人與環境的交互作用描述中, “加州派”的情境偏差觀側重敘述情境對人選擇的影響, 而“巴黎派”的認知觀側重敘述人根據情境進行靈活決策, 本質上兩者描述的是同一個現象, 只是因為各自關注點不同而將主語進行了改換。
最關鍵的是, 從這兩個流派對文化特征穩定發展的結果的解釋來看, 他們對保真傳遞的認識殊途同歸。“加州派”是一種自下而上的解釋方式。在該流派看來, 保真傳遞是目的, 體現在每一次的文化傳遞過程中。但在保真傳遞的過程中, 具體哪些信息更容易通過社會學習機制被忠實地傳遞?這就會受到個體心理傾向的影響, 從而體現為文化傳遞過程中的內容與情境偏差。而“巴黎派”是一種自上而下的解釋方式。雖然該流派并未使用“保真”的說法, 堅持文化在代際傳遞中通過有偏轉變再匯聚收斂(Buskell, 2017)。但從現實角度看, 文化信息通過修改和重構朝著某一個方向收斂的結果實際上就是一種“保真”表現。因此, 無論是“加州派”還是“巴黎派”, 在兩個流派解釋下, 文化累積演化最終都有著相似的結果。基于上述觀點的梳理分析, 可以構建出兩個流派觀點的模型圖(見圖1)。
4.2 ?解釋流派整合的有關研究
兩個解釋流派的整合是目前該領域比較前沿的方向, 研究者們也在實證研究方面做出了努力, 并取得了一些成果。Mesoudi (2021)使用計算模型探索了文化選擇(通過收益偏向的社會學習來實現, 即設置模型中的個體都傾向選擇前一個時間序列中收益值最高的個體)和有偏轉變(在模型中設置一個吸引力因子X, X與收益無關, 但模型中的離散特征值會被處理向X聚合)對文化在群體內部(模型1)和群體間(模型2)累積演化的影響。模型1結果顯示, 文化演化的方向性變化可以分別通過文化選擇和有偏轉變產生, 或是兩者共同作用產生。模型2結果顯示, 在文化選擇條件下, 文化特征會在各自群體中收斂, 產生跨文化差異。在有偏轉變條件下, 每個群體都集中收斂到某一文化特征上, 產生跨文化的穩定性。由此, Mesoudi (2021)認為兩者共同作用解釋了累積文化演化, 相同的心理機制可能是二者方向變化的基礎, 這些機制導致了文化的有偏轉變, 使文化演變逐漸穩定收斂于一個方向。
另有研究顯示技術推理這樣的認知能力和復制一樣, 深入參與到了累積文化演化的過程中。研究者制作了一個車輪動力裝置, 通過傳遞鏈設計讓幾代操作者通過配置車輪參數改進車輪系統的速度。每個參與者有5次嘗試機會, 最后兩次配置數據會被傳遞給下一位參與者, 5次機會用完后參與者都要進行一項關于車輪系統原理的理解測試。研究結果顯示, 參與者對產品性能的改善伴隨著對其原理理解水平的提高(Osiurak et al., 2021)。為進一步用實證的方式針對性地探索“加州派”與“巴黎派”的觀點, Osiurak等人(2022)繼續用車輪動力實驗范式進行了研究。在新的實驗中, 他們想知道如果不通過高保真傳遞(即復制), 在相同任務背景下, 認知機制能否實現解決方案的收斂, 因此, 他們探索了非復制條件下認知技能對技術累積文化演化的影響。實驗裝置和任務與之前相同, 參與者被分為兩組, 每人有5次嘗試機會, 一組能看到前人最后兩次的速度情況(僅提供速度信息條件), 一組可以看到前人最后兩次的速度和在一定范圍內被隨機修改過的車輪參數配置情況(提供含噪音的參數配置與速度信息條件),
5次實驗結束后參與者同樣接受原理理解測試。可以看出, 在這兩種條件下后續參與者收到的分別是部分信息或參考價值被降級的信息, 如果復制對于技術累積文化演化很重要, 那么這兩種條件下都不應該觀測到車輪速度的改進。實驗結果顯示, 兩組的車輪速度在幾代人的傳遞后都有所改進, 同時兩組參與者對該系統原理的理解也隨之增加。重要的是, 隨著傳遞鏈的進行, 各組解決方案逐漸變得相似。這意味著高保真傳遞可能并非完全由忠實復制解釋, 在相似的環境或目標情境中, 在認知機制的作用下, 文化的有偏轉變也可以逐漸向高保真傳遞靠攏(Osiurak et al., 2023)。
5 ?未來研究展望
累積文化演化研究涉及人類學、心理學、社會學, 乃至考古學和生態學等不同學科, 雖然該理論自提出以來得到了普遍承認和驗證, 理論的解釋范圍愈加明晰, 解釋力也逐漸加強, 但這樣的一個宏觀概念在進入微觀實證研究時, 仍有許多可以完善的地方。從理論發展角度看, 需要進一步明晰概念衡量標準, 豐富概念內涵。從流派整合角度看, 可以多方面探索累積文化演化的過程與細節。從心理學角度看, 心理因素在累積文化演化中有著不可忽視的重要作用, 心理學研究者可以從多個角度進一步探索。
5.1 ?從理論發展角度出發, 進一步明晰累積文化演化的衡量標準
雖然核心標準自提出后已經成為了許多實證研究的衡量標準, 但結合累積文化演化的實際情況, 在實證研究中的衡量標準還有進一步可以完善的地方。一些研究者主張累積文化演化的結果一定要是個人努力無法達到的(Boyd & Richerson, 1996; Rawlings et al., 2021), 但另外一些研究者并沒有在這方面進行強調(Haidle & Schlaudt, 2020; Mesoudi & Thornton, 2018)。理論上, 累積文化演化應是在集體層面上發展起來的(Haidle, 2019), 但在實際研究中, 受限于實驗條件和任務本身, 研究者往往只能進行時間較短且可操作性強的任務。目前只有極少數的實證研究明確了“個體無法達到的水平”這條標準(Reindl et al., 2017), 絕大多數研究并沒有設置單人對照組或任務較為簡單(如折紙飛機、堆黏土塔) (Caldwell & Eve, 2014; Caldwell & Millen, 2008; Lucas et al., 2020), 也就無法說明在充分的時間條件下單人完成的水平不及群體。另外, 累積文化演化中不同物種間的比較問題涉及對累積文化演化標準嚴格程度的選擇。Rawlings等人(2021)基于Mesoudi和Thornton (2018) 的核心標準, 再加上“個體無法達到的水平”這條標準回溯了之前在非人類中的累積文化演化研究, 推翻了一些非人類中的研究結果。
綜上, 為推進累積文化演化理論的進一步發展, 明確衡量標準是必須的(Buskell, 2022; Mesoudi & Thornton, 2018)。因此, “個體無法達到的水平”這條標準應該被重視并在后續研究中作為概念內涵的一部分被考慮到。對于實證研究來說, 首先, 在研究設計階段應該要考慮到設置單人對照組。其次, 單人對照組參與者的總實驗時間與傳遞鏈實驗組的總時間應該避免不一致。因為已有研究中, 單人對照組的總時間約等于完成任務時間, 而傳遞鏈實驗組的總時間除了完成任務時間還包括社會學習時間(Miton & Charbonneau, 2018)。最后, 現實中文化創新大多來源于該領域內的專家或者熟手, 至少不是毫無經驗的個體(Haidle, 2019), 但在實際任務進行時, 參與者大多為無經驗的新手(Lucas et al., 2020; Osiurak et al., 2022)。因此在參與者選取階段可以考慮到已有背景基礎或對新手進行訓練, 隨著參與者基礎水平的提升還能增加任務的復雜度, 這樣更能驗證“個體無法達到的水平”這條標準, 也更貼合累積文化演化實際。
5.2 ?從解釋流派整合出發, 多方面探索累積文化演化的過程與細節
從理論上說, 研究者們認為累積文化演化是一個兼具“加州派”和“巴黎派”觀點的過程(Jagiello et al., 2022a; Mesoudi, 2021), 但有針對性地探討流派觀點整合的實證支持證據還不夠多。研究者新提出的雙焦點立場理論也迫切需要未來研究去驗證(Jagiello et al., 2022b)。針對此問題, 未來研究可以從兩方面加強實證支持。
首先, 相比于物質性文化領域, 社會性文化領域的實證數量偏少, 尤其在流派整合的相關研究中, 幾乎找不到社會性文化領域的有關研究, 而雙焦點立場理論中的習俗性立場對社會性文化領域頗為強調(Jagiello et al., 2022a)。因此, 為有效促進解釋流派整合, 還需要更多來自社會性文化領域的實證證據。該領域研究首要解決的問題是, 對社會性文化產品在演化中發生的“變化”進行量化測量。針對這一問題有兩條解決思路, 一是從研究對象的本身入手進行特征提取然后量化分析。例如, 虛詞分析可被用于文學領域的文化演化研究。國內研究者對《紅樓夢》中的虛詞進行分析后發現, 前80回與后40回寫作風格存在差異, 可能為不同作者所寫(劉穎, 肖天久, 2014)。同樣, 國外研究者也使用虛詞作為分析單位, 探索了著名作家的著作風格在一生中的變化過程(Ross, 2020)。二是從與研究對象有關的背景信息入手進行量化分析。以電影藝術為例, 電影作品除了可以直接針對產品本身采用類型或主題導向的內容分析法(Acerbi et al., 2017; Garland et al., 2022), 還可以從創作背景入手尋找新的可量化標準, 比如有研究者開創性地使用電影幕后人員配置變化考察了1910年到2010年好萊塢電影在藝術性和內容復雜性上的累積性發展(Tinits & Sobchuk, 2020)。這種測量方法可以在未來研究中遷移到其它社會性文化領域, 如傳統儀式等。
其次, 如前所述, 強調文化選擇的“加州派”和強調有偏轉變的“巴黎派”都在解釋累積文化演化中發揮了各自的作用。要對兩個流派觀點進行整合, 完整且系統地了解累積文化演化的具體發生過程尤為關鍵。但這涉及到一個漫長的過程, 以生物個體為被試的實驗室研究難以完成如此龐大且復雜的探索任務。隨著人工智能(Artificial Intelligence, AI)的興起, 除了傳統的實驗室實驗, 研究者們開始研究機器人的社會學習與累積文化演化的關系(Kuckling, 2023; Whiten et al., 2022)。Bredeche和Fontbonne (2021)在機器人群體中部署了社會學習算法, 讓機器人群體在模擬環境中捕獲隨機出現的物品, 研究結果顯示機器人間的交互行為從隨機的偶然的發展成具有一定指向性的模式行為, 這表明機器人群體的社會學習已經能很好地模擬生物體的社會學習。此外, 一項跨越10多年的人工智能研究為探尋累積文化演化內在過程進行了突破性嘗試。最初的實驗表明, 通過有噪音的模仿(不完全保真), 機器人群體會產生社會學習, 從而導致新的適應性行為。隨著科技發展, 之后的研究者在機器人中編入人工智能程序, 探索了機器人間如何進行故事傳遞。在研究中機器人A向機器人B“講述”自己的故事, 比如“向左轉身我將會碰到墻壁”, 當機器人B“聽到”故事后, 它將在自己內部生成對應指令程序, 并進行模擬和評估。研究者指出, 如果故事被更多機器人傳遞下去, 那么機器人將有足夠的認知機制產生“敘事自我”, 而在不斷的共同敘事中, 人們將會知道累積文化演化更多的細節(Winfield & Blackmore, 2021)。有鑒于此, 未來研究可以依托計算認知科學內各種機器學習算法的蓬勃發展, 更深入地探索和厘清跨越多代的累積文化演化內在機制, 進而為流派整合提供切實有力的支撐證據。
5.3 ?從心理學視野出發, 更深入探索心理因素對累積文化演化的影響
無論是“加州派”觀點中涉及的個體心理傾向, 還是“巴黎派”觀點中的心理因子, 在解釋累積文化演化過程中都發揮了重要作用。這意味著心理學視野下的累積文化演化研究還有更廣闊的探索空間。
首先, 除了上文提及的內容與情境偏差的具體例子, 未來研究可以探索更多的心理傾向對累積文化演化的影響, 以及其起作用的邊界條件。過去兩個世紀中, 文學和電影中涉及虛構世界的小說比例有規律地增加(Dubourg et al., 2023)。隨著虛擬游戲的興起, 虛構世界對年輕人吸引力越來越大, 這可能與人們的探索性偏好有關(Baumard & Dubourg, 2022)。在親社會性研究方面, 通過面部算法模型發現, 6個世紀以來歐洲君主肖像畫中的人物可信度增加(Guillou et al., 2023)。因此, 未來研究可以采用傳遞鏈法考察諸如探索性偏好和親社會信息偏好這類心理因素是否影響累積文化演化的產生。另外, 不同心理傾向性在不同文化領域的影響力可能不同。比如在歌曲演化史中, 內容偏差(負面信息的傳播優勢)比聲望偏差(知名藝術家創作)和成功偏差(熱門歌曲影響力)更能預測歌曲的影響力(Brand et al., 2019), 在故事傳遞研究中也發現了反直覺內容的傳遞優勢(Berl et al., 2021)。但是在美術領域, 內容偏差可能就不具備這樣高的影響力。外行人欣賞美術作品是基于藝術品本身的美感, 相比之下, 專家們則更多是根據作品聲望(作品來自著名博物館)來下判斷(Verpooten & Dewitte, 2017)。這兩種偏差如何結合且共同驅使人類審美機制的累積演化尚未可知。因此, 未來研究可以探索不同文化領域中內容與情境偏差的優勢, 以及不同種類偏差對累積文化演化的協同作用機制。
其次, 隨著人工智能的發展, 機器逐漸滲入到人們的生活中, 甚至開始取代人工完成一些決策和工作。有研究者創建了一個人和機器混合傳遞鏈, 傳遞鏈上的第二名參與者被機器人所取代, 它將會提供一個更有效但成本較高的解決算法。研究結果顯示, 雖然該算法提高了緊挨著的參與者的表現, 但隨著傳遞鏈進行這種算法很快就消失了(Brinkmann et al., 2022)。也就是說人類可能存在一種以小博大的心理傾向(追求更高的獎勵和更少的成本), 且這種心理傾向可能會抵消人工智能帶來的影響。但是, 對近70年來職業圍棋選手決策演化過程的研究顯示, 人工智能(如AlphaGo)的出現會促使選手做出全新的決策, 從而使圍棋領域獲得新發展(Shin et al., 2023)。現如今, 人機共生已經成為社會發展中不可忽視的主題(吳錚, 2020), 人工智能在帶來便利的同時, 也可能會通過虛假信息扭曲人們的觀念(Kidd & Birhane, 2023)。未來研究可以從認知因素出發, 探索人機共生對累積文化演化帶來的正負兩方面的影響。
總之, 累積文化演化是一個跨越數萬年的漫長動態過程, 將這樣一個宏觀問題濃縮到微觀的實證角度進行科學研究, 必然會經歷不斷的修改和完善。隨著新視角的加入, 概念內涵逐漸豐富, 界定標準日益清晰, 這本身就可以看作是一個累積文化演化的過程。在社會文化變革的宏觀研究視角下, 研究者會驗證更大范圍內的跨時空假設, 厘清文化演化的適應性發展脈絡和譜系差異(Turchin & Gavrilets, 2021)。在實驗室環境的微觀研究視角下, 研究者更為關注文化傳遞過程中累積趨勢的具體變化, 聚焦于累積文化演化的傳遞細節和邊界條件(Caldwell, 2020)。因而, 在進行累積文化演化的理論發展與解釋流派整合時需要結合宏觀與微觀兩種視野, 在理論上把握累積文化演化的宏觀趨勢, 在實證研究中收集更嚴謹的經驗證據來探索其中的發生過程和心理機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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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umulative cultural evolution theory from a psychological perspective: Theoretical development and integration of schools
YANG Lei1, CHEN Weiyang2, ZHU Qiujin1, ZHONG Nian1
(1 Department of Psychology, School of Philosophy, Wuhan University, Wuhan 430072, China)
(2 Research Institute of Social Development, Southwestern University of Finance and Economics, Chengdu 611130, China)
Abstract: Cultural evolution is often likened to biological evolution. One significant aspect of cultural evolution that has received widespread attention from researchers is Cumulative Cultural Evolution (CCE). CCE refers to adaptive changes in complexity, efficiency, etc., during the cultural transmission and modification process over generations. Although cumulative cultural evolution is an interdisciplinary concept, it has a strong psychological underpinning. Psychological factors have played an important role in the development of its conceptual framework and schools of interpretation, and have contributed to the expansion of core criteria and the integration of the two schools of interpretation. Future research can further clarify the definitional criteria of CCE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oretical development. It could also explore the process and details of CCE by integrating interpretations from two schools, or confirm the impact of psychological factors on CCE from a psychological standpoint. Such investigations would advance the field of CCE.
Keywords: cumulative cultural evolution, cultural evolution, schools of interpretation, ratcheting effect, mountaineering effec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