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 邦,覃庭威,張津鋮,張洪春,2
(1.北京中醫(yī)藥大學,北京 100029;2.中日友好醫(yī)院,北京 100029)
傅青主(以下簡稱傅氏)與陳士鐸(以下簡稱陳氏)是明末清初有著師承關系的兩大醫(yī)家。世人皆知傅氏尤擅女科,實則傅氏對內科亦有造詣,其所著《傅青主男科》非專論男子疾病,而以探討內科雜病為主,有獨特的臨床價值。陳氏勤于著述,《辨證錄》是其臨床經驗的專著,書中善用五行生克理論闡釋醫(yī)理,對臟腑辨證亦有特色。有學者[1]研究認為,傅氏與陳氏為同時期人,在陳氏自述“遇仙傳書”時故意將時間錯位,實則陳氏經引薦拜訪過傅氏,傅氏為陳氏辨疑解難,有師承關系。亦有學者[2]認為傅氏與陳氏為一個學術流派,其學派醫(yī)學理論和學術體系相當完備,在中國醫(yī)學史上具有獨特的學術地位。
喘證是以呼吸困難,甚至張口抬肩,鼻翼扇動,不能平臥為特征的病證[3]。傅氏與陳氏對喘證細辨虛實,重視五行與臟腑理論,遣方用藥謹查病機。目前尚未有研究者梳理歸納其對喘證的辨治特點,筆者主要對傅氏所著《傅青主男科·喘證門》和陳氏撰寫的《辨證錄·喘門》中喘證相關內容進行研究,淺談二者對于喘證的辨治,試為臨床治療喘證提供參考。
1.1 喘證多為虛實夾雜證 傅氏與陳氏認識到正虛與邪實皆可致喘,并將邪實與正虛緊密聯(lián)系,正虛是本,邪實是標,正虛方致邪實,往往導致虛實夾雜之證。臨床中辨喘證的虛與實正如“察色按脈,先別陰陽”一般,對于喘證的治療用藥有重要指導意義,若虛實不分,在此基礎上的論治將錯上加錯。《素問·陰陽別論篇》曰:“陰爭于內,陽擾于外,魄汗未藏,四逆而起,起則熏肺,使人喘鳴。”[4]金代劉河間言:“寒則息遲氣微,熱則息數(shù)氣粗而為喘。”[5]二者分別從外邪犯肺、內生火熱角度闡釋邪實引起肺臟宣發(fā)肅降功能失常的病理過程。
傅氏與陳氏從病程長短切入,區(qū)別虛實兩類喘證,《傅青主男科·喘證門》有言:“喘有初起之喘,有久病之喘,初起之喘多實邪,久病之喘多氣虛。”[6]其認為新發(fā)之喘多為實邪外擾,或從風府直入于肺,或經皮毛、口鼻犯肺,使肺失宣肅,肺氣脹滿而喘,表現(xiàn)為喘息咳逆,胸部脹滿,息粗鼻扇,難以平臥,且多劇烈急促,如傅氏所言“氣大急,喉中必作聲,肩必抬”[6];病久之人則多因正虛而肺氣耗散,氣難歸于下而作喘,表現(xiàn)為喘促短氣,氣怯聲低,或動則喘甚,呼多吸少等,亦可如書中所述“氣少息,喉無聲,肩不抬”[6]。
區(qū)分正虛與邪實在理論上是辨喘證的關鍵步驟,但臨證中,純實純虛之喘證往往少見,傅氏與陳氏認為喘證患者多是虛實夾雜之證。傅氏提出“氣實者,非氣實,乃正氣虛而邪氣實也”[6],認為氣實之喘大多存在正氣虛的因素,所謂“邪之所湊,其氣必虛”。如平素體質虛弱,怕風易汗,納食不佳,腰膝酸軟,二便不調之人,肺脾腎虧,稍有勞作不甚,或寒暑不調,或賊風邪氣,便外感實邪而喘,氣息上逆,不得歸元,本體之虛加上邪氣之實而形成復雜的虛實夾雜之證。相比于單一實邪致喘,虛實夾雜之喘更為多見,故在治法上“當用補正之藥,而加祛逐之品,則正氣足而邪氣消矣”[6]。故其氣治法總方以白術、人參、甘草補肺脾之虛,麻黃祛在表之邪,柴胡疏利氣機,白芍養(yǎng)肺金而收斂,半夏祛痰邪而降逆,一潤一燥,共收氣息歸下元,正可謂祛邪而不傷正,扶正而不戀邪。陳氏也認為“邪氣之實,亦因正氣之虛而入之也”[7],論述邪實的原因是有正虛之象,多為虛實夾雜之證,故在外感風寒所致喘證中,雖告誡不可當做內傷喘證而用純補之藥,但可配以清補之藥于解表之味中,作平喘仙丹,專消肺邪而不耗肺之正,順肺氣而不助肺之火。
喘證可見于多種肺系疾病,現(xiàn)代醫(yī)學中慢性阻塞性肺疾病(以下簡稱慢阻肺)的主要癥狀之一就是喘息。王鵬等[8]對慢阻肺穩(wěn)定期患者的中醫(yī)證型進行統(tǒng)計,發(fā)現(xiàn)慢阻肺穩(wěn)定期具有本虛標實的特點,本虛以肺脾腎氣虛為主,標實以血瘀、痰阻為主。亦有研究[9]對慢阻肺穩(wěn)定期患者的中醫(yī)證型進行聚類分析,5個新命名的證型中有4個是虛實夾雜的證型。可見慢阻肺單純證者少,兼夾證者多,以虛實相兼、復雜多樣為病機特點。現(xiàn)代臨床對于慢阻肺的證型研究結果與傅氏和陳氏對喘證的虛實認知較為一致。
1.2 善用攻補兼施劑 攻補兼施劑常用于正虛兼邪實者,明代陶華在所著《傷寒六書》中擬黃龍湯治陽明熱結、氣血不足證,藥用大黃、芒硝、枳實、厚樸瀉熱通便,人參、當歸、甘草、大棗益氣養(yǎng)血,為攻補兼施、邪正兼顧之代表方。
傅氏與陳氏治喘亦多攻補兼施,善用麻黃與人參配伍。《古今錄驗》以續(xù)命湯治中風痱,方用麻黃、桂枝發(fā)汗,當歸、人參、川芎等補虛,攻補兼施以治中風。而歷代對于此方爭議頗多,應用甚少,后世方書中也較難窺得麻黃與人參配伍者。蓋醫(yī)家多以麻黃發(fā)汗強,若本里虛而再用發(fā)汗峻劑,則易汗暴出而亡陽。而傅氏在治療時,辨證明晰,用藥有度,以麻黃、半夏、柴胡祛實邪,此為治其外感之標,然其人素有自汗畏風、納食不佳、氣短乏力等肺脾兩虧之象,此其感邪之本,故用人參、白術、白芍、甘草而補其脾肺之虛,為治其里虛之本,攻表補里,標本兼治,邪氣除而正氣安。再如陳氏治療外感風寒兼肺陰虛夾痰飲之喘時,方用解表和清補兼施的平喘仙丹,以紫蘇葉解表宣肺,黃芩、白薇清解肺熱,麥冬清補肺虛,半夏、射干、山豆根、茯苓、桔梗化痰祛飲通咽喉,烏藥溫腎納氣。
目前有較多關于蘇黃止咳膠囊治療慢阻肺的臨床報道[10-11],可改善肺功能和炎癥因子指標,提高有效率等。蘇黃止咳膠囊由麻黃、紫蘇葉、牛蒡子、枇杷葉、地龍、蟬蛻、五味子等藥物組成,有宣肺平喘、補腎生津之效,是現(xiàn)代攻補兼施治療喘證的代表方劑之一。
1.3 腎分水火論正虛之根 《素問·四氣調神大論篇》即有“逆冬氣,則少陰不藏,腎氣獨沉”[4]的記載,從臟腑氣機角度來看,腎臟失其封藏則會有氣機逆亂的表現(xiàn)。《類證治裁》提出了“肺為氣之主,腎為氣之根”“腎主納氣”[12]的觀點,強調了腎在呼吸運動中的重要作用,若腎的生理功能出現(xiàn)異常,則不能正常攝納呼吸之氣,便可能出現(xiàn)喘證,多表現(xiàn)為喘促日久,呼多吸少,動則喘甚,氣不得續(xù),脈多沉弱細數(shù)。
傅氏與陳氏繼承前世醫(yī)家對肺腎二臟有緊密聯(lián)系的思想,在此基礎上著重探討腎水腎火與肺氣之間的關系,將腎虛水竭歸納為虛喘的根本病因。《辨證錄·喘門》云:“腎水太虛,而后腎火無制,始越出于腎宮,而關元之氣不能挽回,直奔于肺而作喘。”[7]陳氏將腎水與腎火以主次關系進行論述,認為腎水竭是根本,而腎火不制是腎水虛所致的病機過程之一。腎主水,腎水虛則不能制腎火,腎火攜元氣脫離關元,氣沖上焦影響到肺氣,最終導致喘證的發(fā)生。
現(xiàn)代醫(yī)家也有不少從腎水與腎火角度闡釋病機。如張懷亮等[13]認為,腎中之相火宜潛藏而化無形之元氣,不宜僭越,腎中水涸會使相火無藏身之位而傷有形之臟腑。吳榮祥[14]對腎精、腎氣、腎陰、腎陽進行研究,認為四者存在互根互用的關系。
傅氏與陳氏善用臟腑辨證、五行生克理論[15],肺屬金,腎屬水,肺金氣虛甚則母病及子影響到腎水,并提出“嗽喘”的概念。《素問·本病論篇》中就有嗽與喘密切相關的論述:“民病寒熱鼽嚏,皮毛折,爪甲枯榮,甚則喘嗽息高。”肺失宣肅而發(fā)為咳嗽,久嗽耗傷肺之氣陰,金為水之母,肺氣清肅下行才能助腎生水,肺陰虧耗則津液不能下濡于腎。肺主呼吸,腎主納氣,肺主行水,腎為水臟,肺腎二臟在氣機升降與水液代謝方面都關系密切。
陳氏更關注“嗽”與“喘”出現(xiàn)的先后順序,并論述了背后蘊含的肺傷與腎傷孰輕孰重的病機。“久嗽之后,忽然大喘不止,痰出如泉,身汗如油”[7],若患者只嗽而未出現(xiàn)其他癥狀,此尚未及腎;但若忽然出現(xiàn)大喘不止,痰出如泉,身汗如油的癥狀,則為久嗽傷肺累及腎臟,汗出亡陽之證,是為“嗽喘”。久嗽傷肺累及于腎,是先傷肺而后傷腎,乃先傷氣而后傷精,以肺傷為本,故嗽喘肺氣傷重,腎精傷輕;無嗽只喘則是先傷腎,后以傷氣,以腎傷為本,故其腎精傷重,肺氣傷輕。《傅青主女科》中亦論述了肺與腎之間的關系:“惟是腎水不能遽生,必須滋補肺金,金潤則能生水。”[16]可見傅氏與陳氏都深諳五行生克之理,對肺腎二臟之間的聯(lián)系闡述詳盡。
在遣方用藥上,陳氏用生脈散滋肺潤燥,但不同于《醫(yī)學啟源》中生脈散的人參、麥冬用量相等,陳氏則是重用麥冬1兩為君,人參5錢為臣,五味子2錢為佐。陳氏熟習金水相生之法[17],補肺氣以生腎水,氣足則肺臟得安,腎得水而火不上沸,正所謂“無形者補氣可以生精,即補氣可以定喘”[7]。嗽喘及腎之證倘大量用人參補氣則恐腎水更虧而火愈盛,故重用麥冬以潤肺,金為水之母,金水相生,補肺而腎水自生,人參適量入上焦生肺氣而不助火,佐以五味子益氣生津,三藥合用大補肺之氣陰,急救其津液。或用歸氣湯亦妙,麥冬3兩、五味子3錢滋陰潤燥,加熟地黃3兩、白術2兩補腎祛痰。陳氏反對熟地黃多用助痰生喘的觀點,認為熟地黃“不生痰且能消痰,不滯氣且行氣”[18],補腎陰同時亦可消痰,一舉兩得,白術健脾化痰,脾健而津液自生;四藥合用,嗽喘可平。
“嗽喘”大喘不止,汗出如油等亡陽之證可出現(xiàn)在現(xiàn)代醫(yī)學中慢性腎衰竭合并呼吸衰竭等急危重癥中。慢性腎衰竭時腎臟排泄和代謝功能下降,導致水、鈉潴留引起氣短、氣促,或因嚴重代謝性酸中毒引起庫斯莫爾(Kussmaul)呼吸。劉清泉曾以參附湯合補中益氣湯加減治療西醫(yī)診斷為心功能不全、慢性腎功能衰竭急性加重、Ⅱ型呼吸衰竭,中醫(yī)辨證為喘脫的患者[19]。
歷代醫(yī)家鮮有論述氣郁致喘者,傅氏與陳氏獨辟蹊徑,闡發(fā)氣郁而喘,并從肝膽論治,為后世提供參考。肝喜調達而惡抑郁,七情內傷,情志不遂,影響肝之疏泄,肺氣閉阻,通調水液失常而生痰,“結滯痰涎,或如破絮”[7],若再遇外感實邪犯肺,肺氣被束而上逆,以致“痞滿壅盛,上氣喘急”[7],則形成七情內傷和外感兼而有之的“郁喘”。此時治內傷而外邪不能出,治外感而內傷不能愈。陳氏辨治翔實,從肝膽論治,其所著《外經微言》有言:“肝膽交郁,其塞益甚,故必以解郁為先。”[20]肝膽作為陰陽之會、表里之間,樞機不利則多易生變,故以解郁而平喘息。
陳氏方用加味逍遙散治郁喘。柴胡疏肝解郁,陳氏謂之“治郁證之要劑”[18],且瀉肝膽之邪,“入于肝者半,而入于膽者亦半”[18],將表里相通,開其郁塞;白芍利肝氣,肝氣利而郁氣亦舒,陳氏認為芍藥解郁之妙在益肝,加味逍遙散中用白芍5錢以達其效;當歸走血分滋陰柔肝;陳皮、白術理氣健脾;半夏、厚樸、茯苓、紫蘇葉效仲景半夏厚樸湯之法以治狀如梅核。陰陽會通則內外皆解,諸癥得安,喘息可平。
郁喘可對應現(xiàn)代醫(yī)學里由于心理精神因素引起的哮喘[21]。發(fā)生機制可能為抑郁心理使膽堿能神經活性增加導致支氣管平滑肌收縮,或使患者的膈肌驅動減弱而加劇呼吸困難[22]。有現(xiàn)代臨床研究[23]表明,運用柴胡疏肝方聯(lián)合孟魯司特鈉片治療小兒咳嗽變異性哮喘有較好療效,可改善臨床癥狀及肺功能,安全性好。亦有疏肝補肺法論治支氣管哮喘慢性持續(xù)期的臨證經驗[24],收效甚佳。
傅氏與陳氏認為不同病因所致之喘的兼癥會有差異,并進行了細致而形象的補充。以“喘證”二字測癥,必以喘、呼吸困難為主。《靈樞·五邪》云:“邪在肺,則病皮膚痛,寒熱,上氣喘,汗出,喘動肩背。”[25]明代醫(yī)家王肯堂在《證治準繩》中對喘證的主癥進行了描述,“喘者,促促氣急,喝喝息數(shù),張口抬肩,搖身擷肚”[26]。傅氏與陳氏則通過對痰色與痰量、咽部癥狀、汗出情況等兼癥的判斷進行精準區(qū)分。
4.1 兼癥之痰色與痰量“喘甚有吐紅粉痰者”[6]可見于腎火挾肝上沖之喘,突出了痰色的異常。腎火上炎,肺為嬌臟,肺金被腎火所灼煉液為痰,肺熱亦不能克肝木,肝氣疏泄失常,肝火亦蒸騰肺金,肺絡被肝腎二火灼傷而出血,故可見紅粉色痰。在治法上當清腎火、泄肺熱、養(yǎng)陰平肝,用藥以地骨皮清骨中之火,沙參、牡丹皮、白芍養(yǎng)陰平肝,麥冬清肺,芥子化痰,甘草、桔梗引藥入肺,消痰而定喘。現(xiàn)代醫(yī)學中左心衰導致的肺水腫也會出現(xiàn)喘憋、咳粉紅色泡沫樣痰的表現(xiàn)[27],在病變臟腑上不同于傅氏與陳氏認知范圍的肝腎二臟,臨床中應當注意鑒別。
“氣喘不能臥,吐痰如涌泉者,舌不燥而喘不止,一臥即喘”[6]為腎寒氣喘之證,強調痰量多,發(fā)作時間長,影響平臥。腎中寒氣盛而腎火衰,水火難以相濟,陰陽無以互生,水無所養(yǎng)而生腎寒水氣,水寒射肺,肺失宣降,故喘不能臥;腎水不安于下而泛濫于上,故痰多如涌泉且舌不燥。方用六味地黃湯加肉桂、附子,大劑飲之,祛腎寒而溫腎陽,使腎氣與肺氣皆安,方可止喘平臥。
4.2 兼癥之咽部癥狀 郁喘可見“或如梅核,咯之不出,咽之不下”[7],相比于其他喘證,郁喘咽喉不適的癥狀較為明顯。《金匱要略·婦人雜病脈證并治》曰:“婦人咽中如有炙臠,半夏厚樸湯主之。”[28]用比喻的方式形象地描述了咽部的癥狀。《仁齋直指方》首次提出了梅核氣的概念:“梅核氣者,窒礙于咽喉之間,咯之不出,咽之不下,如梅核之狀者是也。”[29]后世醫(yī)家也多從肝氣郁結等情志不暢角度進行辨治梅核氣,故喘證若由情志因素引起,仔細詢問是否存在類似癥狀有助于明確辨證。
4.3 兼癥之汗出情況 嗽喘可見“身汗如油”的兼癥,體現(xiàn)了陳氏關注患者全身汗出的情況。見汗出,一要判斷汗出的部位,但頭汗出可能由上焦熱盛,迫津外泄導致,半身汗出多見于中風病人痰瘀阻滯經絡,陰部汗出多為下焦?jié)駸幔欢袛嗪沟男再|,若汗出沾衣,色如黃柏多究之于濕熱,若大汗不止,則需判斷是否為亡陽或亡陰的表現(xiàn)。故當喘證見身汗如油者,需考慮患者汗出亡陽的情況。
以上可見傅氏與陳氏對各種喘證的癥狀觀察入微且描述詳盡,豐富了中醫(yī)的癥狀學內容,但都沒有涉及舌象脈診的描述,難以四診合參,為白璧微瑕之處。
病因不同,治法各異,但逐外之標實、補臟之本虛的思想貫穿于傅氏與陳氏治療喘證的始末。傅氏提出喘證的治氣法原則為“用補正之藥,而加祛逐之品”[6],正氣充則自以御外邪,諸癥可平,陳氏亦認為應解表與清補兼施治療外感實喘,“以期消肺邪而不耗肺之正,順肺氣而不助肺之火”[7],以達到祛邪而不傷正的目的,兩者不謀而合。
5.1 治氣法的多種變化 傅氏不僅在治療妊娠病時重視氣的作用,主張“血非氣不生,是補氣即所以生血”[16],亦通過氣的虛實之辨對喘證作出描述,“氣虛則羸弱,氣實則壯盛”[6];陳氏則認為“氣旺則升降無礙,氣衰則阻,阻則人病矣”[20],闡明氣之旺衰對人體健康有重要影響。
傅氏與陳氏基于對氣的認知,提出了氣為病而致喘的多種治法。如:“氣陷,補中益氣湯可用”[6],癥見氣短乏力、納差、久泄不止,可用補中益氣湯補氣升提;“氣寒,人參、白術、附子湯可施”[6],患者可有畏寒、痰多色白等表現(xiàn),治以溫氣散寒;“氣熱,用生脈散”[6],可見氣短聲低、干咳少痰等癥狀,方用生脈散養(yǎng)陰清熱;“氣壅塞,用射干湯”[6],表現(xiàn)為喉中水雞聲,不得平臥,治以溫肺化痰,降氣除壅。
現(xiàn)代醫(yī)家亦有從氣論治各類呼吸系統(tǒng)疾病的學術觀點。夏小軍等[30]立論于肺癌從氣論治的觀點,提出補氣固本、補氣消痰、補氣行瘀、補氣祛毒等治法。殷莉波[31]認為慢性咳嗽的治療應從氣論治,調暢一身之氣機,使“氣血沖和,萬病不生”。邵長榮從補肺氣、健脾氣、納腎氣、疏肝氣4個方面論治慢阻肺,臨床療效較好[32]。
5.2 虛喘重用人參 諸多醫(yī)家在認識和使用人參時多考慮其大補元氣、回陽固脫、補脾益肺之功效。如《傷寒論》用四逆湯加人參治霍亂脈微而亡血,四逆湯暖補腎水脾土,加人參補氣生津而復脈;《太平惠民和劑局方》四君子湯中人參補脾益氣,配伍白術、茯苓、甘草等治療脾虛食少;張元素論人參有“治脾肺陽氣不足,及肺氣虛促,短氣少氣,補中緩中”[33]之效。
陳氏所著《本草新編》對臨證使用人參有獨到的見解,“味甘、氣溫、微寒、氣味俱輕,可升可降”[18],認為人參作為補氣圣藥能入五臟六腑,當遇腎氣欲絕之氣喘,必用人參,能回元陽于頃刻,且用量宜大,需用到一二兩,方能使人參下行,“生氣于無何有之鄉(xiāng),氣轉其逆而喘可定”[18]。陳氏定喘神奇丹和參熟桃蘇湯中重用人參下達關元,加之熟地黃、山萸肉、牛膝、麥冬等品,輔佐相濟,挽回關元之氣而救其肺喘。若病甚下元寒極者,成假熱氣喘之真寒假熱證,當在熟地黃、山藥、麥冬、牛膝等補其腎水的基礎上,再加附子、肉桂以填命門之火,救之以危急。
傅氏在治療腎水大虛所致虛喘時重用人參3兩為君,取人參重用下行,“下達病原,補氣以生腎水”[6]之意,以熟地黃、山萸肉、枸杞子、牛膝、麥冬、胡桃為臣,充腎水、補元氣、益肺金,佐以五味子收斂肺氣,以生姜為使引入肺經,組方嚴謹,配伍巧妙,共奏補腎平喘之效。
有學者[34]對現(xiàn)代醫(yī)家臨證使用人參用量進行總結,結合疾病、證型、癥狀,現(xiàn)代臨床用量從3 g到55 g不等。亦有較多關于大劑量使用人參治療急危重癥的報道,如:用獨參湯50 g濃煎成100 mL分2次服可改善透析性低血壓[35];獨參湯可改善膿毒性休克患者的血流動力學,減輕炎癥反應,提高血小板數(shù)量,阻止其向彌散性血管內凝血發(fā)展[36-37]。
一患者有痰氣上沖于咽喉,氣塞肺管作喘,而不能取息,其息不粗,而無抬肩之狀。陳氏判斷此患者為氣虛而非氣盛,乃不足之癥,認為不可作有余之火治之,其方用定喘神奇丹:人參2兩,牛膝5錢,麥冬2兩,北五味子2錢,熟地黃2兩,山萸肉4錢。作湯煎服,1劑而喘少止,2劑而喘更輕,4劑而喘大定[7]。
按語:患者癥見喘而不能取息,可歸屬于中醫(yī)的“喘證”范疇,喉中有痰,息不粗,無抬肩狀,可辨為虛喘。腎水虛而不制腎火,使關元之氣上沖于肺而喘,喘又更耗散人體正氣,故需納回關元之氣而補腎水。方用人參、牛膝使氣下回關元,配伍五味子收斂耗散之氣,讓上沖之氣歸于原位。以麥冬潤肺金,熟地黃、山萸肉補腎水,腎水充潤則易制腎火使其安于關元。諸藥共用使水火既濟,氣不上沖,故服藥后喘息可定。
在傅氏與陳氏的辨治體系下,首先應辨別喘證患者正虛與邪實的情況,且臨證以虛實夾雜者為多;其次在五行生克與臟腑理論的指導下,結合患者的兼癥,精準辨別患者的病變臟腑;在治療上,逐外之標實、補臟之本虛的思想貫穿于治療的始末,善用攻補兼施劑,遣方用藥在繼承前人的基礎上又有所創(chuàng)新,配伍精巧,且常在方后點明用藥內涵,同時提出虛喘應重用人參等多種治氣法思路。傅氏、陳氏所著為后世治療喘證提供了用藥思路與臨證參考,使中醫(yī)學對于喘證的辨證論治更加翔實。喘證作為中醫(yī)病名,常對應現(xiàn)代醫(yī)學中慢阻肺、肺源性心臟病、心源性哮喘、肺炎等疾病,筆者通過辨析探討傅氏與陳氏對于喘證的論治思路,以期對喘證診療提供借鑒,發(fā)揮中西醫(yī)結合治療疾病的優(yōu)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