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金賬名實考：以商書及賬簿史料為中心

作者簡介："宋小明（1964—），甘肅甘谷人，博士，上海立信會計金融學院博物館（會計文化研究中心）教授，研究方向：會計理論、會計史。

摘"要：基于商書及賬簿史料，考察論證晉商“萬金賬”的名實特點、源起、歷史演變等。“萬金賬”是山西商人在數百年經營實踐中創造和發展起來的一種極具特色的賬簿。它具有一般會計賬簿常見的外在形式，卻表現出與普通賬簿極不相同的內容表達及深刻意涵。該賬簿源于明萬歷時期平陽、澤、潞商人“一人出本，眾伙共而商之”的商業理念，一賬到底貫穿始終，記錄對商號生命存續具有重要意義的資料如合同、鋪規、股俸構成及股權變更、利潤分配、清單等，作為商業經營之基礎及核心材料的聚集，是一種對商號整體經營和資本流轉起根本性統御作用的特殊賬簿。

關鍵詞： 晉商；萬金賬；商書；資本；清單

中圖分類號：F275"""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3.7217（2024）03.0084.09

一、引"言

數量龐大的晉商史料比肩徽州文書，是研究明清以來中國社會經濟發展的重要史料。晉商史料中包含數量巨大、內容豐富的會計歷史文化遺存，內含諸多獨特而重要的制度、文化、觀念及技術創造，是明清以降五百多年中國社會經濟及商業經營實態的真實反映，也是中華會計文明數千年歷史積淀中極為耀眼的存在。然而，遺憾的是，學界對于這些材料的研究和分析遠未深入，許多重要問題亟待解決。

為此，本文以“萬金賬”為核心，對如何根據數量巨大的原始材料開展專題研究進行初步的方法論方面的探索，也是回歸原始材料和中國歷史實際，在重構近現代中國會計歷史敘事、建構中國自主會計知識體系、為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和高水平發展提供專業服務的道路上邁出的重要一步。

“萬金賬”早在民國時期就受到學者關注。陳其田、衛聚賢在有關晉商票號的調查研究中較早地注意到此賬并作了基礎性說明[1，2]。20世紀80年代，郭道揚先生從會計史研究的專業角度對萬金賬進行分析，認為萬金賬屬于“補助賬”，對商號的運轉起補充作用[3]。在最新出版的《中國會計通史》中，郭道揚先生進一步深化了對萬金賬的認識，從類型上將萬金賬列為除各種基本賬簿設置外，總號和分號根據各業務環節經營與管理上的需要設置的十余種專門賬簿之一，并說明萬金賬“是票莊開辦以來的源頭賬，登記創辦之初的各種重要合同、參股股東出資數額和總資本額與股利分配數額等，實際上就是一本資本賬，是投資創辦票莊的原始依據。……是票莊整個賬簿設置中的重中之重”[4]。晉商研究專家張正明[5]、黃鑒暉等［6］也曾注意到萬金賬。黃鑒暉對“萬金”一詞作了專門的注解，認為“‘萬金’，指萬金賬，記載資本家投資、伙友人力股和主要規矩”。山西省晉商文化基金會編“晉商史料系列叢書”之“晉商賬簿卷（二）”中有“晉商賬簿解”，認為“萬金賬，取一本萬利之意。記載‘資本和股份’有關的各種事項的專門賬簿。……萬金賬除晉商所特有這一點外，還有兩大特點：一是唯一性和長期性；……二是私密性”[7]。

李錦彰先生所著《晉商老賬》是迄今所見有關晉商會計相關知識最全面的研究和講解。書中詳細描述了萬金賬作為商號開立第一本賬，記錄商號經營過程中重要時點事項、一賬到底，以及作為商號核心機密等特點，明確指出萬金賬是商號最重要的賬簿，并進一步說明，名曰“萬金賬”，取一本萬利之意。[8]

可見，盡管“萬金賬”因其獨特的名稱及內容屬性在很早以前就引起了學者們的關注，但既有的各項研究大多是作為一種研究的附帶，甚少有關于萬金賬的專門研究。為什么晉商會在其數百年的商業經營實踐中創造出這樣一種獨特的賬簿？其多樣化的名稱具有什么樣的內在聯系？它最初產生于何時，又是在什么時候、因為什么最終退出歷史舞臺？其與晉商獨特的身股（人俸）制度有何關聯，與晉商會計的其他賬簿及清單（報告）之間又有什么樣的關聯？我們應該從什么樣的角度來認識和評判它的歷史地位與價值？諸多此類問題，并未能作進一步深入研究。

基于此，本文以近年來新出的稀見晉商商書及相關賬簿史料為中心，綜合《晉商史料集成》中收錄的萬金賬等相關資料，以皮貨商自誠公號的賬簿為例，嘗試性地研究上述問題，從“名”“實”兩方面揭示萬金賬所代表的社會實相。以期在厘清萬金賬基本史實的同時，回歸原始材料及傳統中國的會計實踐，對如何立足時代需求，構建中國自主會計知識體系作基礎性探究。

二、萬金賬之名：商書及《晉商史料集成》中的材料考識

（一）商書中的萬金賬

晉商史料中發現的兩種商書《交易須知》[9]和《立賬簿頭緒》，填補了中國會計有史無專書的歷史空白?！督灰醉氈纷鳛闀x商商業交易知識讀本（手抄本），大部分內容屬于會計及會計相關材料，其中包含豐富的會計知識?！读①~簿頭緒》則是專門的中式會計原理的簡明知識讀本。兩種商書中都涉及萬金賬，其與諸多萬金賬實物材料相印證，表明至少在清代中晚期，萬金賬已經是晉商商業知識和會計賬簿組織體系中極為重要的存在。

1.《交易須知》中的“萬金賬式”。《交易須知》是一部四卷本商業交易知識讀本，卷一中有“萬金賬式”一章，詳述萬金賬的名稱（別名）、用途、登記內容及記錄方式。表明在該書作者的觀念中，萬金賬是一種有別于一般商業賬簿（如第三章立賬式中所述流水賬、當賬、外該借貸賬、該外借貸賬、兌換銀錢賬、日清賬、月總賬、年總賬、入本賬）的一種特殊而重要的賬簿。

該書序言所署日期為“道光八年歲在戊子嘉平之吉”，可知其底本的完成是在道光八年（1828年）十二月。書中舉例亦用到“咸豐”年號，說明該書在后來又有補充修改。書中對較難的字在頁面頂端有注音和釋義，由此判定該書為商用教材無疑。其一至五章講述會計相關內容，可初步確定為中國第一部商業會計教材。

書中對萬金賬有多方面的解釋：

（1）名稱。萬金賬，又名“萬總財源賬”“萬倍財源賬”，俗曰“萬總歸源賬”。從這些名稱的用字上來看，萬金賬為一種長期使用的根本性賬簿，總括反映商號利潤的來源構成。其核心用字：一個“萬”，一個“源”，說明萬金賬為晉商商業經營的萬源之源，具有根本性意義?！叭f金”一詞，一方面，意味著希望“財發萬金”，是對未來生意發展的美好希冀；另一方面，也意味著該賬意義重大，具有“萬金”之重。

（2）作用。萬金賬的核心作用在于根據總清賬編制并登錄“清單”。待到商號算大賬之日，以此賬所列清單為據謄寫，開“清單”提交給東家。

萬金賬累積登錄各個年度的賬務資料，作為編制清單的基礎，實質上成為清單的匯總總登，也即涵蓋商號整個經營壽命期的成果匯總，故俗稱“萬總歸源賬”，又名“萬總財源賬”“萬倍財源賬”。雖然具體用字略有不同，但其匯總登記商號長期利潤源流（財源）的實質并無不同，符合“萬”字的基本意義。“清單”以細致、規范的方式列示各項數據，一方面，分類別反映資本、負債、資產、收入（得利）、費用開支以及利潤計算和分配情況；另一方面，以四柱方式結算并呈現經營狀況的縱向變化，綜合反映出“財源”發達的實質。

由此說明，山西商號會計實踐中結賬及開列清單（會計報表）的常規程序為：總清賬—萬金賬（清單底稿，作為留底長期留存備查）—清單（提交給東家的報表）。

（3）數據來源。萬金賬根據總清賬所存銀錢價貨等項開列（登記），實質上核心在于整理數據，作為編制清單的數據（資料）基礎。

2.《立賬簿頭緒》中的“萬年總賬”與“萬倍財源賬”。

《立賬簿頭緒》是一種以典當業為例講述會計基本原理的手抄本，以十分簡明扼要的方式講述了設置賬簿、登記賬簿、結算賬目、銀錢折算價差處理、“積撇”處理等有關會計核算的基本內容，涵蓋了從設置賬簿到編制報告的會計核算全過程，實質上屬于典型的會計原理初階論述。書中并未提到“萬金賬”，但在賬簿分項介紹中卻有“萬年總賬”和“萬倍財源賬”，基本賬理與《交易須知》中有關“萬金賬式”的說明大致相同。

萬年總賬：每年將算單（清單）照式抄此，以備后來起算積利查此。

萬倍財源賬：開首將本鋪合同照式抄存，以后每頁右首大字寫某人，下小字寫股俸若干，先東后伙。如歷年開俸，則于后寫某年開俸若干，大賬列于“用”字下。如有出鋪之人，即將起去積利若干批注明白。

參照《交易須知》中“萬金賬式”“萬總財源賬”“萬倍財源賬”“萬總歸源賬”，《立賬簿頭緒》所講“萬年總賬”和“萬倍財源賬”，即是《交易須知》中“萬金賬式”和“入本賬”的綜合。

根據以上有關兩賬的內容說明，可知：

（1）在萬倍財源賬（萬金賬）之外，可能另外設立一種“萬年總賬”，其功能至簡，只是每年抄錄算單，以方便以后起算積利時查考。由此來看，萬年總賬實質上是一種清單抄錄簿，其與《交易須知》第四章所述“萬金賬式”內容格式相同。唯一不同的是，萬年總賬言明是“每年將算單照式抄此”，而《交易須知》之“萬金賬式”是根據總清賬登記，作為向東家開清單（報表）的依據。

（2）“萬倍財源賬”作為“萬金賬”的另一種叫法，《立賬簿頭緒》中作了更為細致的說明，且所記內容超出了《交易須知》中有關萬金賬內容的說明，與“入本賬”更為接近。

（二）《晉商史料集成》中的萬金賬

《晉商史料集成》是近年來出版的數量最大、包羅最為齊全的晉商史料集成。第一冊收錄道光十八年（1838年）至民國三十三年（1944年）一百余年間的萬金賬29件[10]。此外，在第61、62冊中，還有6件萬金賬被收錄在“決算清單”中，包括：《道光十八年至咸豐四年同心義米面店清單冊》《道光十八年立□通獻萬金寶賬》《道光二十二年至咸豐五年某號清單冊》《道光至光緒年間謙和興記清單》《咸豐九年至光緒二十二年世興吉年總寶賬》《同治八年立西包頭長義和清單冊》，其中有三件雖然定名為“清單”或“清單冊”，實質上仍屬萬金賬無疑。

對以上35件文書的名稱作綜合分析，發現其中稱萬金賬者最多，共17件；其余文書名稱各有不同，包括：入股賬2件、根本老賬1件、萬金寶賬1件、年總寶賬1件、身力股賬1件、積金賬1件、堆金老賬1件、合同底賬1件、資金老賬1件、眾伙身金賬1件、資本賬1件、萬金資本賬1件、股本賬1件；另有4件因封皮缺失，無法獲知其具體名稱，編者因其中所錄為商號清單，分別定名為“清單冊”或“清單”，無改其萬金賬實質。這些賬簿的名稱多有不同，但其反映商號資本構成及變化，作為清單匯總或清單編報基礎的核心功能卻并無二致。

（三）萬金賬名稱及其演變的綜合分析

1. 雖然《交易須知》和《立賬簿頭緒》兩種商書中使用“萬倍財源賬”“萬總歸源賬”“萬年總賬”等強調財源和利潤源流的名稱，但實際使用的名稱更是多樣化。總體來看，又以“萬金賬”最多，故通常將此類賬簿統稱為“萬金賬”，是比較適宜的。

2. 綜合各種材料來看，晉商萬金賬的產生和使用與晉商的股俸制創制有關。明人王士性《廣志繹》記載山西商人“合伙而商者名曰伙計，一人出本，眾伙共而商之，雖不誓而無私藏”[11]，據此可以推測，晉商股俸制及萬金賬的基本理念在明萬歷時期（1573—1620年）已經萌芽。經過其后約兩個世紀的發展演進，至清道光時期（1821—1850年）趨于成熟。道光時期的萬金賬，從目前所見樣本來看，內容形式已經十分完備，其名稱則比較符合兩種商書中的說法，既有叫“萬金寶賬”者，也有叫“萬倍財源賬”或“根本老賬”等其他名稱者。總體來看，其名稱比較強調該賬的重要性，即對商業經營的根本性意義。

3. 咸同至光緒時期，晉商實踐中較多地使用了“萬金賬”之名。相較于“萬倍財源賬”“萬總歸源賬”“根本老賬”等名稱，這一名稱更為簡明且切實。在此同時，還出現了“入股賬”“身力股賬”“積金賬”“堆金老賬”等之前未見的名稱。這些名稱脫開了“萬倍財源”“萬總歸源”之類充滿理想和冀望的觀念而趨于實際，更多地關注股份（包括人力）、積累等現實利益。這一階段，由于戰亂及天災等，商業經營相對艱難，因此在萬金賬名稱的具體用詞方面，較多地用了“積金”“堆金”等詞匯，強調積累，內在實質則是資本保全和抵御風險。只有充分積累，才能保護商號度過種種災禍和危機，實現長久的發展與存續。

4. 民國時期的萬金賬18種（其中包括一種采用成吉思汗紀年的賬簿），以“萬金賬”為名的12種，其余6種分別名為資金老賬、入股賬、眾伙身金賬、資本賬、萬金資本賬、股本賬。表明：一方面，“萬金賬”至此成為最普遍接受和使用的名稱；另一方面，設賬人關注的重點轉向了資本和資金方面，體現出較為突出的現代會計的特點，即以“資金”“資本”作為管理核算的重心。

三、萬金賬之實：以自誠公皮房賬簿史料為據

山西省圖書館收藏自誠公皮房從道光八年（1828年）至1955 年128年間形成的賬簿360余冊，是迄今所見時間跨度最長、數量最大、內容最豐富的山西皮毛商人賬簿，也是研究中小商號會計賬簿設置及其賬理關系難得的系統性資料[12]。

存世的自誠公皮房賬簿中，包括1冊萬金賬、2冊清抄寶賬，還有一些相關的清單、盤單。其中萬金賬1冊完整地記錄了該號自清光緒九年（1883年）起，至民國二十八年（1939年）止，連續56年18個賬期（3年一賬期）間股俸的設立、變動及賬期分紅的詳細情況。清抄寶賬則是“匯總歷年清單的賬簿。清單是皮房年終呈報給股東的總結報告，即皮房的會計報告。清單一般包括外該、該外以及盈虧三大項，有的清單還會有利潤分配項。股東一拿到清單，就可以對該年的經營狀況一目了然”[12]。自誠公賬簿中共有兩冊清抄寶賬，包含 47 年的年總清單，時間跨度從同治七年（1868年）至民國三年（1914年）。這些清單不但包括皮房的本金、該外、外該、存貨等內容，而且對皮房的股權、盈利、分紅也有詳細的記錄。這些材料之間保持了密切的內在聯系，共同發揮了一般“萬金賬”的作用。

以下結合三部分內容作一些具體分析，以便更深入地理解萬金賬的內在實質，以及不同數據材料之間的關系。

（一）《光緒九年新正吉立自誠公萬金寶賬》

這本賬是平遙自誠公于光緒九年（1883年）新正設立，內頁36頁，詳細記錄自誠公連續56年18個賬期股俸的設立、變動及分紅（開俸）情況，涉及務本堂、昌發堂、和合堂三家錢股，閻繼昌、武自德、張鵬舉、閻永富、李守銀、吳振元、成積建、梁儒鴻、李聯星、閻禎吉、梁謙尊11人的身力變動及分紅，以及民國以降合興永皮店、聚盛誠記、自誠號三家入本及權益變動情況。

其內容總體上可分為三部分：

1.作為萬金賬總綱的序及鋪規。賬簿強調鋪規的重要性，其中“是以東伙公議，俱愿在萬金賬前立其鋪規”之說，揭示了鋪規與萬金賬之間的內在關系?！拔╀佊幸?，財發萬金”，強調了鋪規對商業經營的重要意義。本號鋪規六條，言簡意賅地說明了本號的各項禁忌事項，如“不準在外號浮借人家銀錢”“眾伙勿論在鋪在外不準賭錢吃洋煙”等。

2.各東伙入本作錢股、作身力，各賬期開去股俸錢，以及發生股俸變動情況。賬簿中記錄了跨越光緒、宣統、民國三個階段，連續56年18個賬期的開俸（利潤分配）資料，內容豐富，具有極大的研究價值。更為特別的是，賬簿記錄了多人出號或其他原因導致的股俸變動。既顯示了萬金賬記錄股權變動的特殊作用，也為相關研究提供了難得的材料。

3.與合興永皮店、聚盛誠記、自誠號三家字號的資本往來。以自誠號為例，民國元年（1912年）二月初一，自誠號從自誠公號取錢“伍佰千文”，賬上寫明“歸入本錢”，即自誠公號在自誠號的投資。隨后于民國四年（1915年）收入開來俸股錢（向自誠號投資分來的紅利）“陸百千文”，小字注明“五年正（月）初一日過賬”。五年（1916年）正月初一，自誠號又從自誠公號取錢“肆佰千文”，作為“倍本錢”。與自誠號的資本往來記錄中，上半部記入，記錄了民國四年至民國二十八年（1915-1939年）九個賬期開來俸股錢數。下半部記出，記錄了自誠號四次從自誠公號取錢作為資本（一次入本，三次倍本），“共入本錢十一千五百吊，民國一十九年共作銀洋柒佰伍拾元”。

概括來看，自誠公號于清光緒九年（1883年）開立的本萬金賬，其內容和功能作用與同治以來萬金賬的一般形式相同，以記錄商號股俸構成、變動及開俸（分紅）為主，重在反映商號股權及利益變動。該賬涉及的時間較長，因此可以看到更多重要信息及變化，尤其是其中多位東伙的身力股俸變動，具有重要的研究價值。自誠公號除自身經營外，還開展對外投資，形成賬目中稱為“連枝”的關系。

（二）萬金賬與《同治柒年閏四月立復誠公清抄寶賬》

自誠公賬簿中留存兩冊清抄寶賬。除《同治柒年閏四月立復誠公清抄寶賬》外，另一本封面缺失，內容形式與本賬同，判斷亦為清抄寶賬?！锻纹饽觊c四月立復誠公清抄寶賬》抄錄自同治七年（1868年）至民國三年（1914年）共計47年的各年度清單。

該賬從同治七年立賬后開抄，第一年第一頁缺失，缺了有關該年度原本和銀錢賬、買賣賬該外數據。第二年首行標題寫“大清同治捌年新正月初四日開抄”，共錄寫10頁內容，包括原本、該外錢3宗，存貨63宗，貨賬、入本、家居、支使、現存10宗，存該相抵，當年凈虧本錢“肆拾壹千捌佰肆拾肆文”。隨后依次是同治八、九、十年三年抄錄。同治十年之后是該賬期七、八、九年這三年的總算及分紅。

清抄寶賬在匯總整理商號原本、該外、存貨、入本、家居、支使、現存銀錢等各項數據的基礎上計算賬期利潤，加上其他商號中分來利潤，扣除各項特殊開支（此例中為閻秉善抽身股余利和盤費錢），算出可供分配的利潤總額，按實有股俸數進行分配。

從功能和文書關系上來看，清抄寶賬是以清抄賬為基礎，根據編制清單的需要整理存該等各項數據，計算利潤及分配數據。在抄入“清抄寶賬”之前，必然有一個較為復雜的清抄賬結算和基本數據分類整理過程，再根據整理的結果按照一定順序和方式（大體等于清單的形式）抄入清抄寶賬。抄錄的過程中也可能發生各種錯誤（包括筆誤），所以本賬中存在一些錯誤和修改的痕跡。比如同治十二年的記錄中，就有一項抄錯的情況。記賬人員在抄寫本年度賬目時，將第二宗“一宗銀錢賬上該外錢肆千壹百陸拾貳千玖佰陸拾文”誤寫為“一宗銀錢賬上該外錢肆陸佰”，至此及時發現錯誤，因此在“佰”下寫了“此不用”。我們看到有不同筆體寫的“至”和“錯賬”?？梢酝茰y后來為了進一步明確，加寫三字，說明是因為出了錯賬，所以至此不用，下頁重新開抄。該事例充分說明了清抄寶賬“抄”的特點。這些材料充分說明了“清抄寶賬”作為編制清單（即現代會計中的會計報表）的基礎，匯總整理數據資料的功能形態，也具體體現了晉商在年終結算賬目時實際的操作程序。

清抄寶賬以抄錄各年清單資料為主，但又不局限于此。光緒五年九月十五日，三義堂抽股退出，務本堂承接其股份。為了推接股份，務本堂等與三義堂立接推約為證。清抄寶賬中抄錄了接推約的內容，其文如下：

當日同中人說合，與慶余堂錢一十五千文。至五年九月十五日，自誠公生意有利有害，與三義堂毫不相干。（小字旁注：當日立慶余堂、百忍堂、務本堂立三義堂）中人說合，情愿接與務本堂承受，各執接推約為據。

至九月十五日，頂身力眾掌柜元年十一月起至五年九月十五日共應支錢，不俱（懼）多少，一筆勾消（銷）。日后生意利害，與身力、堂名毫無干涉，自誠公該外、外該，同中人接與務本堂。 各立約為證[12]。

查核自誠公萬金賬，與該年度各堂、人股俸及所開去俸股錢數目一致，證明清抄寶賬與萬金賬之間保持著嚴格的數據牽制關系。清抄寶賬中的記錄也與流水賬保持聯系。該賬為光緒十九年正月初四所立清單，在記錄該賬期開俸數據之后，特別以大字注明：“一十九年二月初八日下過流水賬”，說明因開俸而發生的銀錢付出，于二月初八流水（日記賬）中具體作了開支記錄。

（三）清抄寶賬與清單的關系

通常意義上的晉商“清單”，是商號以存該項目盤存為基礎，按年編制，提供給股東用以表明年度結賬時商號財務狀況（外該、該外及各項資產盤存）及成果（盈虧）的報告文書。其以年終盤賬為基礎，其為商號年度結算賬目的結果，所以也稱“算單”“合筭”“清算”，因其以賬目清查為基礎，所以也有名之為“清查”者。簡而言之，所謂“清單”，即是晉商會計報表的專門名稱。

山西省圖書館收藏的自誠公皮房史料，除360 余冊賬簿外，還包括銀折、清單、盤單、發貨單，以及一些夾在賬簿中的收貨單、借據、契約等[11]。其中單獨提交給股東作為年度報告文書的清單有三份，包括《光緒三十四年新正月初四日清單》《中華民國二十年清單》《民國三十二年四月二十三日萬利清單》。

比照來看，清抄寶賬上所載光緒三十四年清單，標題寫“大清光緒三十四年新正月初四日開賬鴻禧大吉大利”，起首四宗原本錢、銀錢借貸賬該外錢、眾伙支使該外錢、一年余利錢，與提交給股東的報告清單相同。清抄寶賬隨后詳列54宗存貨，清單上寫明“以上五十一宗共合實存貨錢貳千貳百貳拾柒千八百七十五文”，錢數相同，但項目（宗）數與清抄寶賬所列有所不同。隨后詳列“十四宗一應銀錢、買賣、支使、現存、暫記、肉坊、家居實存貨錢陸千陸百貳拾捌千玖百六十六文”“提清原本該外錢四千七百三十一千五百三十三”“蒙天賜獲余利錢壹千捌百九十九千四百三十三文”。此處清抄寶賬數字與清單上數字有兩千之差，不知何故，或許是抄寫錯誤。

比較其他清單可知，提交給股東的清單與清抄寶賬的記錄之間最大的差異在于存貨方面，提交給股東的自誠公號清單只是列出存貨總數，而不一一詳列存貨細數，而清抄寶賬每一年度結賬時都詳細列出了各項存貨的細數。

由此可知，清抄寶賬是自誠公號年度存該項目盤點清查的資料匯總，也是計算和分配利潤（開俸、分紅）的基礎。清單則是根據清抄寶賬資料擇要抄錄，作為對股東的報告文書。自誠公皮號的清單在抄錄時省略了存貨細數，只是重點反映主要的存該項目，以存該結算的方式向股東提供商號存貨、該外外該、盈虧及分配等重要數據。

（四）萬金賬的實質

萬金賬是山西商人經營的根本之賬。按照《民國十八年正月初九日立德盛玉記資本賬》中的說法，是“以為永遠根基”。它也是晉商會計及賬簿體系的靈魂，起到根本的統御作用。

1.萬金賬是“根本老賬”，是經營之根本?！督灰醉氈贰傲①~式”中有云，“凡設立生意，先立入本賬一本”，此“入本賬”，立于生意之始，是設立生意的基本證明，也是生意之根本所在。

2.“股俸制”是萬金賬立賬之根基。晉商合伙合同中常有“自古財因人致，利由本生”之說，這是晉商“股俸制”的理念基礎，同時也是“萬金賬”的立賬之基。晉商商號的股權安排中很多時候人力（身股）占很大比重，有時身股甚至超過銀（錢）股，處處顯示出晉商文化中對人和人力資源價值的高度肯定和重視。萬金賬詳列人、銀股份，反映其在經營過程和分配中的比例變化，體現人、銀資本與利潤的關系，體現了晉商重視人力和資本的經營理念。

3.萬金賬具有萬年長興的美好寓意，又稱“萬年總賬”。一方面，寓意對生意順遂、萬年長興的美好期望；另一方面，也是以這種特殊的記錄形式和內容設計，囊括商號經營的整個生命過程，與商號“同生共死”，具有生命象征的意義。

4.萬金賬是權利的象征。萬金賬作為極密之賬，或公存鋪中密藏，或一式多件、眾東分而執之。其上登載商號設立時的合同，也反映合同及經營期間發生的各種權益變化，是有關商號資本、權益等最關鍵因素最直接有效的證據，一定程度上也是權利的象征與昭示。

5.萬金賬記錄商號的歷史，以合同、鋪規、股權結構、權益構成為核心，肩負著正位、存真的使命，也是證明商號存在合法性與合理性的最根本依據。其中所刊載的內容，不論是鋪規（章程）、股俸結構，還是反映各個賬期財務狀況、經營成果、利潤分配的清單，無一不具備決定商號興衰的關鍵性意義。

四、需要厘清的幾個問題

（一）萬金賬是不是“賬”

雖然萬金賬與一般印象中的會計賬簿不同，處在人們通常所認為的中式會計三賬之外；它一賬到底，而不像其他賬簿通常都是每年結清，結束舊賬開立新賬；且各家所用的萬金賬名稱不一，內容也多樣化。但萬金賬確實屬于會計賬簿，而且是晉商會計中一種獨具特色的創造，是山西商人（晉商）商號生命歷程及資本要義之系統性記錄。它統合反映商號生命周期內最重要的要素——資本、人力、制度——的基本狀況及其變化，作為商號各種關鍵性要素數據資料的匯集，并作為收益分配及財務報告的基礎，對商號經營具有根本性的統攝作用。

概而言之，萬金賬實質性地體現了晉商資本、人力、制度、利潤諸要素的內在關聯與統一，是晉商經營的萬源之源、生命之本。作為五百年晉商歷史中一種獨一無二的會計創造，是中國會計的文化瑰寶?？梢哉f，萬金賬是晉商會計的眾賬之首，是賬中之“寶”。

（二）萬金賬的獨特性

萬金賬作為一種山西商人獨創的賬簿，深刻體現了山西商人敢為天下先的創造性精神，也體現了其在經營管理方面高超的智慧。綜合來看，萬金賬具有以下特點：

1.內容的多樣性與綜合性。通常情況下的會計賬簿，作為核算的基本工具，會計信息處理的核心部分基本上都是根據業務內容或項目特點分類記錄某一專門內容，服務于某一具體目的。比如現金日記賬按嚴格序時的方式記錄庫存現金的增減變化及結存；銀行存款日記賬按序時方式記錄銀行存款的增減變動及結存；總賬記錄各個賬戶的增減變化，作為結算和編制報表的基礎；明細賬記錄各明細項目在一定時期內的發生情況。這些賬簿各自因不同目的而設，所反映的內容相對專門而單一。而萬金賬所記內容通常包括合伙合同、鋪規（有時本身作為合同的一部分）、初始時的人銀股俸結構、各種原因導致的股權結構變化、各賬期的清單、利潤分配、歇業清算等。每一部分內容的記錄形式、所含信息的數量多寡等各不相同，表現出信息雜陳的特點。不同商號的萬金賬各自按照不同的需要和側重點而設置，所記內容各不相同。

2.一賬到底的獨特性。與普通賬簿每個會計年度（或賬期）都要結束舊賬、開立新賬不同，萬金賬一賬到底，伴隨商號（企業）經營的一生，是商號生命過程的記錄，與商號“同生共死”。

3.名稱的多樣性。盡管從《交易須知》和《立賬簿頭緒》中可以看出人們在統一賬簿名稱方面的諸多努力，但現實中存留的萬金賬卻是名目多樣，這一方面是因為萬金賬本身所反映的內容多樣；另一方面，則取決于立賬人對賬簿重心、功能、意義的不同理解。

4.突出的管理性。與一般會計賬簿注重基本財務數據和業務記錄、數據資料的分類及分項歸總不同，萬金賬登載與商號管理相關的重要工具（合同、鋪規）、與過程和后果相關的各種事實及資料（股權、身俸的變動，商號重組、清理，損益計算及分配，報告清單等）。萬金賬作為重要的管理控制工具，具有極為突出的管理性特點，屬于重要的管理手段。

5.別樣的形式及收存特點。這體現在兩方面：

（1）與一般傳統中式賬簿多采用“腰格斗方式”或“通天條賬式”賬頁格式不同，萬金賬由于一本賬中要同時記錄合同、鋪規、股東出資及股俸、清單等具有不同格式特點的具體信息（內容），因此所用賬頁（賬紙）形式靈活多樣，較多采用非固定格式的空白紙張。（2）從賬本本身的外表形式及收存來看，既有只設一本賬，作為秘密賬簿留存號中，供股東或個別特定人員查閱的情況；也有采用類似契約那樣一式多份形式，由各位股東分別執存的情況。

6.極強的私密性。萬金賬記載的是有關商號資本及股權（股俸）構成、股權變更、利潤計算及分配等極為核心的事項，屬于高度機密，一般只有掌柜、總經理等極少數人有權查閱。即使商號歇業了，萬金賬也可能繼續嚴格保管，秘不示人，更不會隨意銷毀。

（三）萬金賬在會計賬簿體系中的地位

1.通常情況下的會計賬簿體系劃分，是在確定會計是由憑證、賬簿、報表（報告）構成的一個三部分分工明晰、互相配合的賬務（信息）處理系統的基礎上，從業務核算的角度來進行賬簿分類，從而有西式賬簿中日記賬、總賬、明細賬三賬和傳統中式會計草賬、流水賬、總清賬三賬之說。但這種分類有兩個條件，對晉商乃至對舊時中國會計的環境來說，是并不具備的：其一，直至清代中期，中式會計實踐中，并不存在憑證、賬簿和報表的明確分野。一方面，在現實經營中許多業務并無填寫憑證的硬性要求，而可能以草賬和各種業務工作底稿作為進一步分類記錄的基礎；另一方面，雖有編制獨立報表的現實需要，但并無與之相關的統一制度或法律規范，因此報表的格式和內容，以及外表形式等，都是依照民間習慣而作，并有很大的自由裁量空間，有些報表甚至可能以賬簿（本冊）的形式出現。這兩種情況同時存在，再加上現實中各類經營活動和業務巨大的復雜性，很難簡單地用三賬說來對復雜的中式會計實踐作出明晰、全面的賬簿分類和概括。在此基礎上作出的有關會計賬簿體系的分類，往往有很大概率與會計的歷史背景和業務現實相脫離。

2.歷史地看，會計是一個與業務現實密切相關聯的體系。企業業務具有很大的復雜性和綜合性特點。從企業作為一個整體和一個業務管理控制系統的角度，會計需要記錄許多交易類業務和非交易類業務，以及具有許多時代特點、與時代相適應的業務及信息流轉內容，因此，客觀上可能存在一些與其他時候并不相同，但又有密切的內在關聯性的記錄工具和形式。比如明清時期晉商，尤其是道光以來晉商票號的商信及信稿賬，從其內容和所反映的業務實質來看，其究竟屬于原始憑據（證）、賬簿，還是一種特殊的業務記錄？為什么現實中人們會名之曰“信稿賬”，形成一種專門化的記錄？如果只是簡單地套用現代會計的既有知識、概念及分類，實際上是很難分得清楚的。對于歷史研究而言，拋開了時代背景和時代意義，很多認知必然變得十分怪異，以致錯漏百出。對于此類問題，適宜的辦法只能是回歸歷史情境，從當時的現實條件和管理需求出發進行研究和分析。

3.萬金賬不論名稱、內容、形式、具體使用等，都具有較大的靈活性，其實際運用中普遍地存在個性化的特點。其強調與時、地、事及環境總體上的適應性，更具順天應勢（時）、不拘泥、不固執的特點?？傮w上來看，萬金賬更像是一個相對獨立的記錄工具、一種理念的集成。如自誠公皮號的材料所見，萬金賬可能與清抄賬（在其他商號這種用以抄錄各期清單的賬簿可能被叫作萬金賬）、清單相配合，構成一個用以反映商號生命過程中股俸權益變動和業務情況（清單所反映的存該及利潤數據）的綜合性系統。其對于商號的會計賬簿及業務體系，乃至商號的組織管理及運營具有重要的甚至是根本性的統御作用。可以說，萬金賬是超乎一般會計賬簿體系的記錄工具。不論是《交易須知》還是《立賬簿頭緒》，都把萬金賬放在基本業務賬簿體系之外單獨講述，可能也是基于這種認知。

（四）萬金賬的興衰

萬金賬作為一種特殊的會計賬簿類型，具有重要的學術及社會實踐意義。但其最早究竟出現于何時，又是因為什么而出現，迄今難有定論。作為目前所見最早的晉商會計相關教育材料，《交易須知》中明確介紹了“萬金賬式”。該書作為一種抄本，經歷了長時間的修改補充，才有今日所見之面貌。其中未署名的原作者所署日期為“道光八年歲在戊子嘉平之吉”，證明其底本最初可能成書于清道光八年（1828年）十二月（嘉平）。因此可以初步認為，至清道光八年（1828年），萬金賬已經是一種確定和較為標準化的賬簿形式在實踐中得到應用。《晉商史料集成》中收錄的萬金賬，以《道光十八年七月十三日立曲沃縣義順正根本老賬》《道光十八年（1838年）立□通獻萬金寶賬》《道光十八年至咸豐四年同心義米面店清單冊》為最早。這些實物材料確切地證明了在清道光時期（1830年前后），晉商會計實務中已經有較為成熟的萬金賬，并在晉商會計實踐中得到了較為普遍的應用。

我們在資料搜索和田野調查中還發現：（1）雅昌拍賣陽明2021年春季拍賣會中，有一件清嘉慶十五年（1810年）五原郡“天元學號”萬金賬，賬上記載自清嘉慶十五年（1810年）至清光緒廿六年（1900年）的賬目情況，開首有“議定生意章程”序?？梢?，在清嘉慶十五年（1810年）已經有萬金賬使用，且上面所反映的內容、格式、用印等都十分規范、全面。（2）2023年11月初在山西考察時發現收藏家王小航家中有一冊《乾隆五十二年九月吉日立萬和合伙賬》，記錄了清乾隆五十二年（1787年）起至清乾隆五十八年（1793年）萬和號合伙經營中的資本和股俸構成，以及向合伙人及社會其他人員借、還款的情況。這本賬雖然封面上所寫名稱為“萬和合伙賬”，但從其內頁所記內容分析，其以商號合伙人投入資本（本銀）及人力為核心，反映商號的資本構成，并用到“生意規矩”，實質上屬于萬金賬無疑。這本賬是目前所見時間最早的一本萬金賬。從其名稱、內容和格式方面可以看出，在這一時期，萬金賬尚處早期嘗試性階段，內容、格式尚未定型。作為一項重要的證據史料，這件文書將萬金賬產生的時間由之前確定的清嘉慶十五年（1810年）又向前推進了23年，到了清乾隆五十二年（1787年）。

至于萬金賬退出歷史舞臺的時間，目前所見最晚一件賬簿資料是網上搜見的《山西省崞縣恒生泰藥莊公元一九五一年六月吉立資金寶賬》，賬中張向榮、張有有名下記錄中皆有“五三年三月四日收加倍資金洋二十萬元”字樣，表明至遲在1953年，晉商實務中依然沿襲傳統，有萬金賬在使用。在這本賬所見這一日期之后不久，1953年6月，中共中央根據中央統戰部的調查，起草了《關于利用、限制、改造資本主義工商業的意見》。隨后，在過渡時期總路線指引下，開始以公私合營的方式進行資本主義工商業的社會主義改造，并于1956年第一季度末基本完成。結合其他相關史實可以認為，萬金賬至此最終退出了歷史舞臺。

對于萬金賬興衰的基本情況，結合以上分析考證，可作如下簡略概括：

1.明萬歷時期，晉南地區平陽、澤、潞商人在開展商業經營的過程中，出于對合伙性質的考量，形成“一人出本，眾伙共而商之”的想法，成為晉商股俸制之濫觴，并由此逐漸形成晉商注重資本構成及記錄其變化的傳統，此為萬金賬產生的思想根源。

2.在清乾隆時期，經過清初以來一百多年的休養生息，晉商的商業活動和經營規模獲得了重要發展，由此可以看到大概在清乾隆晚期“萬金賬”的萌芽和內容與形式上的嘗試性發展。

3.至19世紀初期，萬金賬進入成熟時期，并在清道光十年左右得到了較為普遍的應用。在其后一百二十多年，萬金賬作為晉商經營中至為重要的賬簿，在內容、形式、名稱各方面得到良好發展，并在商業實踐中發揮重要作用。

4.20世紀50年代中期，隨著資本主義工商業的社會主義改造完成，與資本和商業利潤的各種觀念被整體上消滅，萬金賬失去存在的可能，最終退出歷史舞臺。

五、研究小結

以上以晉商商書及賬簿史料為中心，考證分析了有關萬金賬的一些基本問題?？傮w來看，萬金賬立意高遠、內涵豐富，不但在中國各地商業會計賬簿文化中獨樹一幟，在世界會計文化之林中也是極為獨特的個性化存在。該賬與晉商的經營理念尤其是以身股（也稱“身力”“人力”“人俸”等）為特色的股權制度安排相關聯，關注企業（商號）的基本制度文化、股權安排及利益（收益）分配，注重企業的長遠發展，對晉商會計賬簿體系和經營管理具有無可替代的統御作用。

需要進一步說明的是，本文所涉及的商書和《晉商史料集成》雖然包含了相當豐富的資料，并注意盡可能把研究的視角擴展到一些私人藏家的未刊史料，但無論如何，僅從材料層面來看，也不過是滄海一粟，依然存在多方面的欠缺和不足。從其中的萬金賬材料本身也可以看出，一方面，目前所看到的萬金賬資料大都是出自并不知名的中小商號，并沒有知名大商號的萬金賬，且清道光以前有關早期發展的材料極為稀少；另一方面，包括《晉商史料集成》在內，目前所見的萬金賬所涉及的行業范圍依然較為狹窄，且缺少在晉商發展中至關重要的票號的萬金賬。這些因素決定了本文有關萬金賬的研究依然存在不少不足和缺憾。對此，期盼在將來通過進一步的史料發現和更為深入系統的研究來彌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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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允萱，鄒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