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開皇、巍巍相州 安陽隋代麴慶夫妻合葬墓

2020年4—6月，安陽市文物考古研究院搶救性發掘了隋代麴慶夫妻合葬墓。該墓建造于隋開皇十年（590年），為長斜坡墓道“甲”字形單室磚墓，由墓道、甬道、墓門、墓室、石棺床等組成，出土瓷器、素燒瓷模型、素燒瓷俑、素燒瓷鎮墓獸、石俑、墓志等文物338件。

石棺床

墓室北部正中位置設長方形圍屏石棺床一具，漢白玉和青石制成，東西向橫置，由前擋、后擋、東西側擋、床面石板，以及圍屏、屏風、床踏等組成。

棺床各部分均雕刻有圖案，多有彩繪和貼金，彩有紅彩、綠彩、粉彩、黑彩等，但脫落較為嚴重。前擋的雕刻為透雕和淺浮雕相結合，圖案最為精美，內容有瑞獸、神王、圣火壇、天宮伎樂等，具有濃厚的祆教和佛教風格。正面兩處壸門內各雕刻有一瑞獸，壸門之上刻有手持樂器（笛子、直項琵琶、曲項琵琶或五弦、笙、篳篥等），騎馬、騎羊或騎瑞禽的伎樂人物，其中左側人物皆刻有圓形頭光，右側人物則沒有頭光。壸門兩端各雕刻有一神王，右側神王為四臂神王。側擋主要雕刻蓮紋。后擋正中刻蓮紋，蓮紋左右刻祥云、瑞禽和神獸。

圍屏共計7塊，背部為一獨版，東西各3塊。圍屏為淺浮雕，采用平地減底的雕刻技法，圖案共分12單元，刻有墓主出行、宴樂、修行、聞道、起居等日常生活場景和亭臺樓閣、水榭花園等建筑。

棺床前立有方形石屏風一塊，由青石制成，前后均為陰線雕刻，正面上方刻有題記，右下角為太子駟駕出行圖，題記和刻圖均與西漢學者劉向所著《新序·第一·節士》內容相吻合，以忠孝為主題。石屏風的背面刻有一幅樹下牧牛圖，牧童短發、高鼻、戴耳環，有明顯的西域胡人特征。

隨葬器物

麴慶墓早期曾遭盜掘，墓葬上部被破壞，未見人骨架，但墓葬殘留隨葬品仍然較為豐富。棺床前方正對甬道口處，東西兩側分別放置一合墓志。其他遺物分布較為散亂，主要擺放在石棺床的四周及墓室四角，共出土日用瓷器、素燒瓷模型、素燒瓷俑、素燒瓷鎮墓獸、石俑等各類編號文物194件/套（計338件），做工考究、造型精美、色彩艷麗。

石器4件，包括夫妻二人的墓志各一合、漢白玉石俑2件。素燒瓷器282件，包括俑108件、鎮墓獸2件、日用器159件、模型明器13件。施釉瓷器33件，除1件豆青釉瓷缽外，均施泛青白釉。鐵器2件，銅錢17件。

出土的108件素燒瓷俑及瓷俑殘件，拼接修復完成86件，有女侍俑24件、男侍俑59件、武士俑2件、騎馬俑1件，其他22件均為不可復原的瓷俑殘件。男侍俑所穿長衫有斜領、交領和圓領之分，最多的是圓領，計53件。男侍俑雙手亦有垂于身體兩側、雙手前舉和雙手捧于身前之別，分別有50件、1件和5件，另有2件平舉圓案、1件手捧瓷罐。女侍俑手中多有生活器皿或樂器，有持腰鼓、捧憑幾、捧條凳、捧唾盂、捧殘瓶、捧扁瓶、捧三足盤、端盆、持簸箕、捧筆架、捧方枕、抱琵琶、抱二弦的，也有9件空手女侍俑。棺床周圍所出瓷俑均為漢人俑，而棺床下出土瓷俑除了漢人俑外，還有5件胡人俑，包括男侍俑和歌姬造型的女侍俑，其中2件原本分別抱有琵琶和二弦。

出土陶瓷樣品的科技分析研究

為了解隋代安陽地區陶瓷制品的材料選擇和制作技術，進而研究隋代陶瓷業基本面貌，我們請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劉煜、王星等學者對出土陶瓷制品進行了科技檢測分析。

本次檢測共分析麴慶墓陶瓷器標本17件，均為殘片，根據是否施釉、胎色與器類屬性等外觀特征，將這17件樣品初步分為四組。第一組，6片，淡青白釉，白胎，日用器殘片。第二組，9片，未施釉，白胎，俑和模型明器殘片。第三組，1片，無釉，灰胎，日用器殘片。第四組，1片，無釉，紅胎，日用器殘片。

本次檢測分析對這批樣品進行了成分、顯微、物相分析和燒成溫度測定工作。

胎體成分

隋唐時期，瓷石的主要礦物組成為石英和絹云母，化學成分主要為氧化硅（一般大于70%）及氧化鋁（一般不超過20%），此外還包含一定量的氧化鐵等助熔氧化物。本次測量第一組和第二組的胎體成分差異不大，其中氧化鋁含量較高，達20%以上；氧化硅含量較低，多在70%以下，這顯著區別于隋唐時期南方地區常用的瓷石原料高硅低鋁的特征。結合安陽相州窯燒制瓷器多為本地取土的特點，這種成分差異應與安陽地區豐富的高嶺土資源有關。同時，這兩組樣品胎體中氧化鐵含量均在1.5%以下，個別樣品低于1%。第三組和第四組均為泥質陶片，胎體成分含量較為接近，氧化鐵含量較高，第三組氧化鐵含量為6.85%，第四組氧化鐵含量為8.25%。這與普通泥質陶器多采用高鐵質易熔黏土的認識相符合。值得注意的是，全部樣品胎體之中均檢出一定量的氧化鉛，且第二組相對較高，對此尚需進一步研究。

釉層成分

四組之中，僅第一組樣品施釉。測試的6件帶釉瓷片表面釉層的元素組成基本類似。其釉中氧化鈣的平均含量約16%，氧化鉀的平均含量約2.11%，氧化鎂的平均含量約4.52%，氧化鐵的平均含量約1.1%。結合樣品外觀特征，這6件樣品釉色介于青、白之間，積釉處明顯發綠。該組樣品的突出特征是氧化鎂的含量顯著高于目前所見隋代其他樣品。

顯微分析

第一組帶釉瓷片，胎體主要由基質、不均勻的顆粒物和形態各異的孔隙組成，其中顆粒物主要包括殘余石英顆粒、未燒結的黏土團塊、鐵和鈦的殘余物相等，在個別胎體中還發現含鉛殘余相，樣品釉層中有殘余石英、氣孔和晶相，釉層厚度不均勻，在150—350微米之間。第二組白胎無釉器，胎體顯微結構特征與第一組差別不大，但胎體燒結程度較差，在個別胎體中亦發現含鉛殘余相。第三組灰陶樣品，胎體顆粒較細，坑洞分布不均勻，尺寸差別較大，胎體中還有鐵和鈦的殘余相，胎體燒結程度一般。第四組紅陶樣品，胎體中坑洞隨處可見，有含鐵和鈦的殘余相，胎體燒結程度一般。

物相分析

第一、二兩組的胎體都含石英、莫來石，且前者莫來石含量更高，說明前者的燒成溫度高于后者。第三組檢出透輝石，與該樣品氧化鈣含量較高相符。第四組檢出較多赤鐵礦，與其化學成分中含8.25%的氧化亞鐵相符。第三、四組樣品都未檢測出莫來石，與其胎體成分氧化鋁含量較低、胎體燒成溫度較低對應。

燒成溫度測定

采用熱膨脹法測定樣品胎體的燒成溫度，即重燒熱膨脹曲線拐點法。第一組平均溫度約為1200℃，已達到古代高溫瓷器燒成溫度標準。第二組燒成溫度約為1050℃，這一溫度也略高于普通泥質陶胎器的燒成溫度，應與此類制品以高嶺土作胎、其中含有較高的氧化鋁有關。第三組燒成溫度約為1010℃，第四組燒成溫度約為980℃。相對而言，后兩組樣品燒成溫度略低，這與它們是普通泥質陶器、胎土原料多采用高鐵質易熔黏土相關。

結語

科技檢測結論

首先，至遲在麴慶墓最后一次填埋之時，即隋開皇十年（590年），北方地區已經出現了高溫瓷器，其燒成溫度近1200℃。這類瓷器與隋唐時期北方典型高溫瓷器相比，胎釉特征較為一致，均以高嶺土作胎、施加鈣釉，區別在于麴慶墓帶釉瓷器的釉色介于青、白之間，釉層之中主要著色劑鐵、鈦的含量也和隋唐時期北方典型青、白瓷略有差別。從外觀特征和成分分析數據來看，麴慶墓部分帶釉瓷器可能處于向典型白瓷發展的過渡階段。

第二，從個別瓷器樣品胎體中發現含鉛物質來大膽推斷，北方窯場將高溫鈣釉系白瓷器和低溫鉛釉系三彩器在同一窯爐燒造，此現象或許在隋代已經出現。

第三，麴慶墓陶瓷器采用了北方高鋁質粘土即高嶺土燒制而成，但其燒制工藝水平相對不高，胎料處理工藝水平波動較大，燒結程度也有差別，應該與當時北方制瓷業尤其是高嶺土胎陶瓷制品正處于技術摸索階段有關。

價值與意義

麴慶墓規模較大，布局嚴謹，砌筑和雕刻技術高超。其中石砌墓門、門額、石棺床、石床踏、石屏風等雕刻極其精美，是北朝至隋代墓葬石刻藝術的代表之作。石棺床上的彩繪和貼金工藝水平較高，對研究隋代工藝美術具有重大價值。

棺床起源于東漢，但石制棺床發展于北朝，到隋代形制趨于完備。麴慶墓紀年明確，石棺床保存完整，為進一步研究石棺床的時代特征、形制演變和使用品階提供了珍貴的實物資料。

麴慶墓兩合墓志字跡工整、筆畫優美，時代特征顯著，記述了墓主及其夫人的出身和生平事跡。麴慶史書無載，墓志的出土彌補了史料記載的不足。

從瓷俑和日用瓷器的器物特征來看，帶有明顯的隋代風格，與安陽張盛墓所出器物形制特征較為一致。特別是青、白釉瓷器，為典型的安陽隋代相州窯產品。這批相州窯瓷器，不僅數量大、種類多、制作精美，而且有多件相州窯白瓷器，顯示出隋代相州窯高超的瓷器燒制水平，為白瓷起源研究提供了寶貴的實物資料。

墓主麴慶為隴西麴氏后人，西漢哀帝時尚書令鞠譚受到東平王劉云“瓠山立石謀反事件”的牽連被削職為民，因為懼怕遭到進一步迫害，率兒子鞠閟“避難湟中、因居西平、改鞠為麴”。麴氏遷于隴西后，長期生活在河西走廊一帶，成為當地豪族。麴慶墓石棺床的形制大小、雕刻圖案與安伽墓、康業墓、虞弘墓、敦煌公宋紹祖墓、司馬金龍墓、沁陽北朝墓等墓出土石棺床迥異，與美國納爾遜博物館、波士頓美術館、弗利爾美術館、芝加哥藝術博物館館藏石棺床的差異也較大。卻與甘肅天水石馬坪出土隋代石棺床多有相似之處，形制結構相類，圖案風格近似，尺寸幾乎一致。天水處于隴西，與麴慶隴西麴氏后人的身份相符。

很多文獻記載，坐部伎和立部伎的設置起源于唐玄宗時期，但麴慶墓石棺床前擋刻畫的8個“坐部伎”神王，與張盛墓伎樂俑類似，同樣以8個伎樂為一組，都已具備唐代坐部伎的基本特征—聲樂坐奏、以琵琶為主的管弦樂隊。由此可知，坐部伎的設置并非始于玄宗時期，很可能在隋代就已經出現。

石棺床所刻圣火壇、神王等圖案雖然有濃厚的祆教和佛教風格，但漢化明顯，側面和反面的圖案主體已為漢文化因素，7塊圍屏所刻圖案更是完全的漢文化服飾、建筑、典故。石屏風正面刻圖為漢文化風格，背面刻圖則帶有西域胡人風格。棺床周圍及墓室所出瓷俑均為漢人俑，棺床下出土瓷俑則有多件胡人俑。麴慶墓的這些文化元素，反映出當時東西方文化的交流、互鑒和融合，體現出古代中國有容乃大、和合至上、與鄰為友的優良傳統，有力證明絲綢之路在人類歷史發展進程中對于構建跨區域、跨民族、跨文化的人類文化共同體所起到的重要紐帶作用。

（作者為安陽市文物考古研究院副研究館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