溈水系湘江下游左岸支流,位于湖南省中部。溈水流域西以雪峰山余脈扶王山與資水為界,東抵湘江河口段左岸,南鄰湘江支流漣水、靳江河,北鄰資水、桃花江、志溪河和爛泥湖撇洪河右岸諸河。天然狀況下流域面積為2430平方千米,河道出口段人工改道后又納原湘江一級支流八曲河(流域面積331平方千米),流域面積擴大為2761平方千米。

據《寧鄉青銅器》(炭河里遺址管理處等編著,岳麓書社,2014年)一書介紹,溈水流域出土青銅器的歷史可以追溯到清代中期。目前尚見最早的實物是1938年月山轉耳侖出土的四羊方尊。從20世紀30年代至今,溈水流域出土商周銅器達300多件,其中寧鄉炭河里城址所在的黃材盆地及周邊地區是出土數量最多、分布最密集的地區。寧鄉一帶出土的商周銅器不僅數量多、種類豐富,而且以動物象生形銅器和大型銅鐃為代表的器類具有較強的地域特色,在中原和其他地區較為少見。因溈水流域出土的商周銅器種類豐富、組合齊全,學術界以往多將湘江流域出土的商周銅器統稱為“寧鄉銅器群”。這使溈水流域長期以來成為國內外學術界高度關注的區域,也是湖南省內考古工作起步較早的區域。
調查工作概述
溈水流域的考古調查可大致分為三個階段。

第一階段:20世紀50年代末期至80年代后期,主要是在全省范圍內統一開展的文物普查以及圍繞具體青銅器出土地點開展的考古調查和小規模試掘。
1959年湖南省博物館文物工作隊在寧鄉縣流沙河鎮和橫市鎮的調查可看作溈水流域考古調查的肇始,繼而1963年湖南省博物館高至喜先生以寧鄉黃材出土銅器(卣、鼎)為線索調查發現了炭河里遺址,1983年益陽市博物館和寧鄉縣文物管理所以出土銅鐃為線索,經調查清理和試掘發現了轉耳侖遺址。
1985—1988年,以第二次全國不可移動文物普查為契機,長沙市文物工作隊(今長沙市文物考古研究所)在長沙市所轄的寧鄉縣、望城縣和長沙縣共調查發現新石器時代遺址34處、商至西周遺址8處、楚文化遺址18處。對轄區內先秦時期遺址分布情況和文化面貌第一次有了相對全面的了解和掌握,也為日后開展第三次全國不可移動文物普查以及專項調查打下堅實基礎。
第一階段的調查主要是以溈水上游出土的商周銅器為線索,對出土點開展的定點調查,緣于第二次全國不可移動文物普查的開展,開始對流域內先秦遺址點的分布情況和文化內涵有了相對全面的了解。
第二階段:1994—2009年,通過對遺址所反映的商代和西周早期文化的研究,以此來尋找與出土青銅器的切合點,是20世紀80年代以來湖南商周考古的主要工作。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1994年夏,由省市文物考古機構聯合組隊在黃材盆地西北部以炭河里遺址為重點進行了一個多月的專題調查。這次考古調查,為日后炭河里遺址開展的主動性考古發掘奠定了基礎,炭河里城址的發現及其年代、文化面貌的確定,又成為破解“湖南商周青銅器之謎”的關鍵。

2001年在炭河里遺址考古發掘期間,考古隊又組織專門力量對遺址周圍勝溪、寨子、栗山三個村內的臺地進行了調查勘探。由于黃材水庫大壩建造時在黃材盆地西部勝溪、寨子兩村取土范圍很廣,對炭河里遺址周圍臺地地貌破壞極大,許多商周時期的遺址點可能遭到破壞,因此除勝溪村新屋灣遺址點外多數地點僅發現商周時期的遺物,未發現明顯的地層堆積。
2009年為配合寧鄉灰黃公路建設,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調查發現了大樹堆、河邊上兩處遺址點并開展了搶救性考古發掘。
隨著20世紀80年代以來湖南商周考古整體工作思路的轉變,第二階段工作開始帶著明確的學術目標,以重要遺址為依托,以點帶面在重點區域內開展專項考古調查和針對性考古發掘。
第三階段:2012年至今,為系統掌握溈水流域先秦時期遺址分布情況,構建和完善溈水流域先秦時期文化序列以及探尋“寧鄉銅器群”出土背景的更多線索,進而探索炭河里文化發展源流,長沙市文物考古研究所2012年啟動了“溈水流域史前至商周時期考古調查專項課題”。自課題啟動以來,先后在溈水中上游、楚江、烏江等區域開展了系列考古工作。
其中2012—2013年在塅溪、涓水以及楚江上游的調查主要采取以點帶面、選定一個已知遺址點為中心,進而覆蓋遺址周邊區域的做法(如2012年轉耳侖遺址及周邊區域的調查、2012年九牯洞遺址及周邊區域的調查、2013年羅家沖遺址及周邊區域的調查)。這種方法雖然較一般文物普查或區域調查更為細致全面,對遺址文化內涵的認識也相對深入,但耗時較長、效率略低,更適用于大遺址考古,對以流域為單位開展的區域調查而言,無法在短期內摸清流域內遺址分布的整體情況,因此并不完全適合。2018—2019年在開展楚江流域調查時,調查組根據設定的工作目標調整了工作思路,結合流域內低山丘陵植被茂密、能見度低的實際情況,在調查時放棄了海拔200—400米之間的低山丘陵區域,以道路、河流所分隔的區域為基本地理單元,重點對河流兩岸分布的臺地和地勢低平的山前崗地進行詳細調查。共發現遺址41處,其中30處為新發現的遺址點,獲得了重要收獲,基本實現了預期目標。2020年開展的烏江流域考古調查繼續沿用楚江流域探索的經驗和做法。
在此期間,為配合炭河里考古遺址公園建設,2016年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等在炭河里遺址東部黃材河兩岸調查發現了鐘家灣、新屋灣兩處遺址點,并于同年4—7月組織開展了大規模考古發掘工作,取得了重要收獲。
第三階段可看作是第二階段的后續和延伸,是近年來在國內尤其是南方地區相繼開展的區域系統調查成功實踐的影響下,首次把溈水流域作為一個整體進行通盤考慮制定調查方案。根據考古工作的實際進展,將調查重點由炭河里遺址本體轉向遺址群外圍,以構建溈水流域文化序列、探索炭河里文化發展源流以及聚落層級結構為主要學術目標。
實踐與探索
溈水發源于雪峰山余脈,流域地勢由西南向東北傾斜,西部為低山,東部丘陵與平原交錯。中上游主要由低山丘陵、山間盆地、河流階地構成,溈水上游(黃材河)所在的黃材盆地和楚江中下游及烏江上游所在的山間盆地地勢相對平坦開闊。溈水出寧鄉市區后進入下游,地勢變得開闊平坦,海拔高程在25—45米,在寧鄉市東北部和長沙市望城區西北部形成水系叢生,河網、湖泊遍布的平原地貌。從目前的考古調查發現來看,這幾處區域是溈水流域先秦遺址點分布較為集中的區域。

溈水流域屬于高度開發的稻作水田農業區,南方水田地區由于地表可視性差、暴露遺存有限,采集遺物的概率較小,一直是考古調查如何有效開展的難點區域。近年來,考古工作者在成都平原開展的區域考古調查將地表踏查、地下鉆探、地球物理勘探及地質調查等多種方法相結合,摸索出一個多層次、多學科交互的區域考古調查方法。湖北的考古工作者在大洪山南麓陶家湖—笑城區域考古調查中,針對調查區域稻田分布較廣、可通行度與可見度較低的情況,采取重點觀察田埂的調查方法。江西撫河流域考古調查中,調查者針對不同地形,制定不同的調查方案,針對植被茂密的山地和地勢較低的河谷稻田,采取抽樣試掘和抽樣勘探的方式。溈水流域第三階段的考古調查(尤其2018年以后的調查工作)酌情吸收和借鑒了上述成功的經驗和做法。根據流域內地貌形態的微觀差異,將其分為兩類:一是地勢略高于四周的沿河二級臺地或山前崗地,二是地勢低平的沿河一級階地(臺地)。前者主要采取地表踏查和斷面觀察相結合的調查方式,重點了解遺址的年代和堆積層次,并以遺址所在臺地或崗地的自然邊界來計算遺址面積(即遺址面積上限)。后者主要利用臺地上分布的水塘、田坎(埂)等斷面進行鏟刮清理,采集器物標本,了解堆積層次,對于沒有斷面可供觀察清理的區域主要采取鉆探的方式進行調查,并以鉆探確認的文化層堆積分布范圍作為遺址面積的計算依據。
收獲與認識

綜合近年調查發現及以往考古成果,目前溈水流域共發現先秦時期遺址點98處,其中新石器時代遺址點50處,商周時期遺址點58處,年代待確定者5處,有18處遺址點包含兩個以上時期的遺存。根據遺址的時代特征和文化內涵可將其大致分為五個時期:堆子嶺文化時期、岱子坪一期文化時期、石家河文化時期、夏商至西周和春秋戰國。
遺址類型主要分為兩類:一是臺地遺址,主要分布于溈水及其大小支流以及團頭湖周圍的臺地上(以二級臺地或山前臺地為主,少數為一級臺地);二是巖山山坡遺址,目前僅發現1處。
中山大學人類學系許永杰教授在《“華縣渭南模式”的創建與實踐》一文中指出:發掘、試掘和調查相結合操作的“華縣渭南模式”是具有中國特色考古學的兩個模式之一,意在構建區域考古學文化的編年序列。這一操作模式在考古工作稀少的“空白地區”進行效果尤好。這樣的模式對于溈水流域而言無疑也是合適的,而且溈水流域的考古工作歷程也基本踐行了該模式。為了破解“湖南商周青銅器之謎”,湖南考古工作者20世紀90年代以來在溈水流域以黃材盆地為中心開展專題調查和主動性發掘等工作,其中炭河里城址的發現基本解決了“寧鄉銅器群”的歸屬問題,并由此命名了“炭河里文化”。為了探索“炭河里文化”的發展源流,構建和完善溈水流域先秦時期考古學文化編年序列,啟動了第三階段的考古調查工作,并重點發掘了羅家沖遺址和花草坪遺址,調查試掘了轉耳侖遺址和九牯洞遺址。通過花草坪遺址和羅家沖遺址的發掘,結合早年發掘的岱子坪遺址初步構建了溈水流域新石器時代的文化序列。轉耳侖遺址、九牯洞遺址的試掘以及羅家沖遺址夏商時期遺存的發現,為認識溈水流域夏商時期土著文化面貌提供了重要線索。向家洲遺址和新屋灣遺址東周遺存的考古發掘,則可以補充溈水流域戰國時期編年序列的空白和缺環。
不足與后期工作展望
根據目前的調查發現,我們已經注意到溈水流域遺址分布存在早晚不對稱的現象,在石家河文化時期遺址數量迅速增加,商至西周和春秋戰國時期基本延續了這種分布態勢。石家河文化時期之前的遺址點較為少見,堆子嶺文化前后時段均存在空白和缺環,對這種現象出現的原因尚需進一步研究。
由于流域內新石器時代考古工作的薄弱,缺乏開展社會復雜化研究的基礎材料,更無法準確回答流域內社會復雜化起始的時間節點,對石家河文化之后至炭河里文化之間的考古學文化面貌認識還較為模糊。
當下中國考古學的研究重點已從物質文化史研究轉向復原重建古代社會,不管是調查還是發掘,聚落考古已成為田野考古的主要方法之一。聚落形態研究則是建立在準確和精細分期基礎上的聚落空間共時性分析(【美】戈登·威利著,謝銀玲等譯,陳淳審校:《聚落與歷史重建—秘魯維魯河谷的史前聚落形態》“中文版序”,上海古籍出版社,2018年),目前溈水流域不管是文化分期還是聚落形態研究的局限和不足,主要是因為與考古調查相結合的針對性發掘嚴重不足。
溈水流域的考古工作自20世紀50年代末起步,考古調查大體經歷了點—面—流域的發展過程,應該說每一階段的調查工作都取得了重要收獲,都為下一階段的工作奠定了基礎。當下第三階段的考古工作仍在持續開展,結合目前存在的問題和不足,我們認為后期的工作應繼續以聚落考古理念為引領、深化多學科合作、加強新科技手段的應用,持續開展精細化考古工作(即再次回歸到點、面)。重點加強以下幾項工作:第一,繼續加強流域內新石器時代考古工作,進而開展區域社會復雜化(文明化)進程研究;第二,對目前發現的商時期遺址點進行重點復查,選取重要遺址點在系統勘探的基礎上開展針對性的試掘或發掘工作,強化對該時期文化面貌、聚落布局和聚落形態特征的綜合研究;第三,加強流域內越人遺存的田野考古工作。
(作者為長沙市文物考古研究所副研究館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