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文寶
供銷社,這個充滿歷史感的名字,是上個世紀中國農村一道亮麗的風景線。它不僅承載著鄉村經濟發展的重任,更是村民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環。
出生于晉南農村的我,每當回憶往事的時候,供銷社就仿佛一幅幅生動的畫面,在我的心頭緩緩鋪展開來,泛起一段歲月沉淀下的歷史記憶。
今天,讓我們一同回憶那段與供銷社相伴的日子,重溫那段充滿溫馨與回憶的時光。
在20世紀那個遙遠的年代,“供銷社”三個大字既是一個響當當的名詞,也是一個不可或缺的單位,更是一個交流信息的場所。它如同一個巨大的網絡,遍布全國各省(市、自治區)、縣、鄉鎮(曾經有一段時間稱之為人民公社)、農村,把生活的瑣碎與物質的供應緊密地聯系在一起。
在那些特別小的鄉村角落,供銷社以其特有的方式——代銷店存在,默默地守護著村民們的日常所需。
當時的郵電局一般只輻射到縣城,東南、西南、東北、西北的部分地區輻射到中心城鎮。而供銷社卻遠遠地超過了郵電局,深入到了鄉村的每一寸土地,在我們晉南農村,供銷社又名合作社、代銷店。
供銷社的結構簡單而固定,仿佛是一個永恒的符號。在一個寬敞的空間里,整齊地排列著柜臺,柜臺后面是一條過道,而過道后面則是高高的貨架。在那里,你可以看到各種各樣的商品,它們靜靜地躺在貨架上,等待著村民們的光臨。而那些磅秤、桿秤、打酒用的提子、扯布用的尺子等工具,都是當年供銷社的標配,也是供銷社歲月變遷的歷史印記。
在供銷社里,村民們可以找到基本生活中所需要的一切,從煤油、食鹽到布匹、火柴,從白糖、餅干到糖果、點心,還有那一壺壺散發著濃郁香氣的散酒,特別是學生們非常喜愛的一張張大白紙、作業本、鉛筆、簡易削筆刀等,這些物品雖然普通,卻承載著村民們生活的希望和夢想。
那個時候,一盒餅干僅僅兩毛多錢,盒子外面印著一個胖乎乎的娃娃,笑呵呵地,手里舉著半塊餅干,這個場面多少年再沒有見過了。誰家要是買了一盒餅干,整個村子都會傳遍的。即使買回家了,大人們也是舍不得讓孩子們大口大口地朵頤,只是一個孩子發一塊嘗嘗稀罕,孩子們大都雙手捧著,生怕一點點餅干屑掉在地上。
還有點心,更是奢侈品,一斤大約六毛多錢,平時是吃不到的,只有誰家辦喜事的時候才舍得買上三五斤,過年的時候有相對富裕的家庭買上二三斤,不太富裕的家庭最多買上一斤,親戚來了端上待客的桌子,親戚一離開趕緊鎖到箱子里,防止小孩子偷吃。
那個時候的點心一斤大約八塊,先在一個紙盒子里擺放整齊,用手工綿紙包好,再系上繩子,留一個手環,提起來方便,現在有些影視劇里還偶爾重現這個難忘的經典鏡頭。
食鹽、火柴、煤油是村民們家家戶戶必備的幾樣東西。
一斤食鹽一毛四分錢,一般情況下都是買一塊錢的,供銷社的工作人員用秤砣置于桿秤七斤多一點的位置上,往秤盤里放進大塊食鹽。那個時候的食鹽沒有現在的這么精細,顏色發黃、發暗,實際上里面各種微量元素都有,不像現在動不動就缺鈣、缺碘、缺鋅的,只不過即使缺了咱也不知道。
煤油是村民們的必備物品,那個時候缺電啊!全國很多地方都沒有通電,即使像我們晉南農村早在20世紀60年代后期就通電了,可是每天晚上天剛黑的那一段時間電力主要是保障城里的居民用電的,只有到了后半夜農村里才能供電。因此,煤油就是限量供應的,一家人每個月的煤油供應量是一斤還是二斤記不清楚了。
火柴的品牌是“平遙火柴”,一包十盒,一毛四分錢。如果單買一盒卻是二分錢。因為這個事,我們在學校的課堂上發生過爭執,老師教我們買東西是“四舍五入”,可是你要是買火柴的話,供銷社的工作人員是絕對不會賣一分錢一盒的,你想想,都要這么做的話,供銷社賠不起啊。
還有就是學生們的常用文化用品了,主要是鉛筆,鉛筆頭不帶橡皮的二分錢一支,帶橡皮的三分錢一支;作業本,28頁,六分錢一本;至于一毛錢一本的紅旗本,一般是舍不得購買的。
最有意思的是現在的人難以理解的,那時候學生經常購買一大張白紙,因為一大張白紙可以自行裁成32頁小紙,然后自己動手用針線扎起來就可以頂作業本用,僅僅四分錢,比六分錢的作業本還多四頁紙呢,只是沒有作業本的封皮。
大人們尤其是家里的女主人們對扯布則是情有獨鐘。過去的物質極為匱乏,誰家要是想扯布必須用到現在人都不了解的東西,中老年人還勉強記得,而年輕人聽都沒聽過的——布票。
最早的布票叫做“棉布購買證”,是計劃經濟的典型產物,具有明顯的時代特征,從1954年開始使用,1983年底廢止使用,其功能無非就是憑票購買,不允許私自營銷。
要想扯布,除了用人民幣,必須用布票等額對等額購買,也就是一尺布票的票證只能扯一尺花布、白布、棉布等,那個時候可沒有的確良、滌卡之類的布料,“燈芯絨”就是非常好的布料了,顏色、花色、質地也比較單一,要不現在的人一看那個時代的穿著就知道什么年代了。
我是1982年冬天入伍的,軍隊里發的衣服、帽子、鞋子、手套很齊全,唯獨不發背心、汗衫,需要自己購買。為此軍隊里為我們每一名戰士發了一張“軍用汗衫(背心)票”,也僅此一張,我是在北京翠微路商場使用購買了一件背心。如果這張“軍用汗衫(背心)票”在自己手上的話,其收藏價值遠遠大于實際價值。
供銷社除了供應生活物資和基本生活用品外,還承擔著收購民間、農村土特產的功能。那些土雞蛋、麻雀、中藥材、鼠皮、蝎子等,都是村民們辛勤勞動的成果,也是供銷社里獨特的風景。它們通過供銷社這個平臺,走出了鄉村,走向了更廣闊的世界。
當時供銷社對社員們每家每戶有收購土雞蛋的任務,一般情況下是按照每家每戶一個月一斤的收購任務來完成的,實際上是帶有指令性的計劃。
社員們家家戶戶都飼養了農家土雞,母雞數量多一些,公雞數量少一些。母雞下的雞蛋一般家庭是舍不得全吃掉的,一個是自家親戚來了、老師派飯、工作隊員派飯的時候吃幾個,家有老人、幼兒、孕婦、哺乳婦女的時候吃幾個;另外就是節余的雞蛋可以“悄悄”地在趕集時賣給城里人,大約是一毛錢一個,這個價格持續了很久;再就是完成供銷社的派購任務,社員們基本上都能完成,只不過供銷社收購的價格略微偏低,不是論個數收購,而是按照七毛錢一斤的價格收購,比在自由市場的價格低一些。也有一些家庭完成不了土雞蛋收購任務,主要是有在外面工作掙工資的家庭,他們就不得不高價從村民們手里買回雞蛋再低價送到供銷社。
那幾年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供銷社大量收購麻雀,每只麻雀四分錢。我們上小學的時候為了給家里減輕負擔,就開始逮麻雀換錢貼補家庭收入。我記得逮麻雀的方式方法很多,在這里展示幾種。一個是晚上舉著手電筒,在屋檐下、柴草堆、秫秸稈到處找麻雀,找到以后用木桿子捅、用手抓進布袋子里;再一個就是用一根木棍子將篩子支起來,繩子套在木棍上,篩子下面撒點谷子,待麻雀在篩子下吃米的時候,猛力一拉繩子,將麻雀扣在篩子里,伸手捉住放進布口袋里;還有就是準備兩塊整磚,一塊平放,一塊用兩根棉花稈呈斜方向垂直頂起來,下面的一根棉花稈上穿上一小塊饅頭,麻雀只要貪吃饅頭、輕輕一動,斜面磚塊必然將其壓在磚塊下面。當然還有用網子套麻雀的,因為成本較高,用的也少。
人和麻雀的關系與命運真真實實地驗證了一句古語: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當年用賣麻雀的錢購買了不少作業本、鉛筆、橡皮等文具,現在想起來還是覺得有一種負疚感的,不過那個時候幼小的我壓根兒沒有覺得這是一種罪孽,還以為自己挺了不起的呢。
我們不能用現在的道德觀衡量那個時代,此一時彼一時嘛!
為了改善貧瘠落后的生活,為了自己有一點自主支配的購買文具的零錢,除了逮麻雀以外,還經常在晚上提著馬燈抓蝎子、簸箕蟲(學名為土鱉),它們都是藥用昆蟲,一手提著馬燈沿著墻根尋找,一手拿著自制的木夾子和玻璃瓶子,只要是看到了蝎子、簸箕蟲就夾到玻璃瓶子里,里面已經事先灌好了淡鹽水,待它們喝足后就可以放在陰涼地方晾曬了,過幾天就送到供銷社賣了。現在的人大多不知道,當時的蝎子收購價格奇高,每斤十二元,簸箕蟲的價格八元。不過無論如何也沒有一次賣過一斤以上,幾兩就已經不錯了。
另外,還采摘過益母草(一種中藥),挖過枸杞根,剝過玉米皮、棉花稈皮等,再就是自己養兔子、養羊,特別是上初中后喂養的兔子從最初的一對繁衍至幾十只,每一只成年兔子送到供銷社大約能賣到三元左右,這些在當時都可以通過自己的雙手送到供銷社換點零花錢,彌補家庭收入的不足。
說到這里,不能不提起一件傷心的事情。有一次,爺爺和我一起將我喂養的一只成年兔子送到供銷社賣了三元五角錢,那是一筆巨款,可以解決家庭很多困難。錢就裝在爺爺的上衣兜里,他擠進人堆準備買點年貨,誰知一摸口袋,還沒有暖熱的三元五角錢已被可惡的小偷偷走了,爺爺一臉無奈,兩眼恓惶,我們爺孫倆大眼瞪著小眼,那種難過、那種落寞、那種可憐相,直到五十年后的今天,那個地方、那個場景、那種心態依然歷歷在目!
自力更生雖然不能做到豐衣足食,但是或多或少可以減輕家庭經濟負擔,培養一種吃苦耐勞的品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說的也是這個道理。
更值得一提的是,供銷社還是村民們交換信息、接收外來信息的場所。在那里,你可以聽到來自四面八方的消息,可以了解到外面的世界正在發生著什么。供銷社不僅僅是一個購物的地方,更是一個文化的交流中心,一個信息的集散地。
我們村的供銷社對面是大隊部的后墻,旁邊是學校的大門,上學必經之地就是供銷社、大隊部。那面大墻以前是每個學期期末張貼學習成績、張榜公布排名的地方。曾幾何時,這里也變成過張貼大字報的地方。
曾經有那么一段時間,每天早上上學的時候,就是在供銷社門外觀看大字報,至于內容呢,由于年代久遠,實在是記不起來了,但是張貼大字報的場面依然縈繞在腦海里。
印象最深的是1976年9月9日這一天,當時全村只有供銷社的工作人員老韓有一個收音機,就是從這個收音機里傳出來了哀樂,報道了毛澤東主席去世的消息。
那時我正上小學五年級,在晉南農村不是暑假后上學而是春節后上學,也沒有暑假,只有麥假、秋假、過年假。記得當時自己11歲,我所在的曲沃縣下太許學校僅僅是一座小學校,所有班級、老師就在村子中間一排房子里,一年級和三年級一個教室,二年級和四年級一個教室,五年級、六年級、七年級在供銷社代銷店旁邊的另外一個校區(新校區),有四排房子,每個教室里前后各有一塊黑板。
我從來沒有逃過課,那天到了下午上課時間還不著急進教室,而是蹭到代銷店里聽收音機,那個時候獲取信息的渠道非常狹窄,報紙只有村干部、校長才有,并且還來得晚,一般人也看不上。供銷社代銷店有個吃商品糧的工作人員,大家都喊他“老韓”,他有一個收音機,是村子里唯一的,也是村子里多少年能夠聽到外界聲音的唯一渠道。
剛剛進到黑暗的、狹小的供銷社代銷店里,看到老韓的收音機電源線插在柜臺上方的電燈泡上的燈口里,收音機外面有一層包裹布,是綠色的。突然收音機里傳出哀樂,播報了毛澤東同志因病醫治無效逝世的消息。當時供銷社代銷店里只有三四個人,我記得突然之間仿佛天塌了一樣,第一感覺就是“毛主席也會去世?”連續聽了好幾遍(因為是循環播放),后來不知道怎么回的教室……
那幾天,知道了“電視機”這個詞,聽說了有“電視機”這個產品,可以看到毛主席水晶棺的畫面,只不過有電視機的地方極少,我所在的安居公社只有拖拉機站有一臺電視機,還是黑白的(好幾年后才知道電視機有彩色的,等看到彩色畫面的時候已經是1982年11月了,自己入伍到了北京。還知道電視機有大屏幕的,拖拉機站的只有九英寸。其實也沒有看到水晶棺的場面,因為電視節目只有晚上才有畫面,白天沒有任何節目,晚上距離家很遠,也就沒有機會看到了,哪怕是看到九英寸電視機也是1976年10月份以后了,大隊的拖拉機拉上社員們去看過二次。)總歸沒有看到當時北京的鏡頭。
9月18日,舉國悼念毛澤東同志,那天下午下著毛毛細雨,戴著小白花,在大隊部院子里收聽廣播,向毛主席遺像鞠躬,很多人眼里都是淚水……
再后來,自己去位于北京天安門廣場的毛主席紀念堂瞻仰過毛主席的遺容,去中南海參觀過毛主席的故居,還去湖南湘潭韶山沖拜謁過毛澤東故居,去岳麓書院感受過毛主席當年讀書的場景,想起來毛主席于1910年秋寫的詩:
孩兒立志出鄉關,學不成名誓不還。埋骨何須桑梓地,人生無處不青山。
如今,時光荏苒,供銷社已經成為了歷史的記憶。然而,它在我們心中留下的印記卻是永恒的。那些曾經的歲月,那些熟悉的面孔,那些熟悉的場景,都深深地烙印在我們的心中。
當我們回首往事時,供銷社的記憶總會讓我們感到一種莫名的親切和溫暖。
供銷社的回憶,是一段關于生活、關于歲月、關于情感的記憶。這個充滿歷史感的名字,見證了鄉村的變遷和發展,也見證了村民們的生活變遷。
它讓我們明白,生活雖然平凡,但卻充滿了溫情和希望。讓我們珍惜這段與供銷社相伴的日子,將其化作心中最美好的回憶。
人生之美,不在爭求,而在靜守。
靜品歲月風雨,淡讀時光蒼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