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基于發展全過程人民民主和推進基層治理體系與治理能力現代化的需要,各地各級人大積極探索人大代表全過程參與基層治理的機制路徑。作為一種有效的治理工具,數字技術賦能人大代表全過程參與基層治理已成為助力人大創新工作模式的策略性選擇。從結構化視角出發,研究認為數字技術賦能人大代表全過程參與基層治理遵循著“組織結構—制度結構—資源結構”同步調適的內在邏輯,以解決技術嵌入與傳統人大履職不適配的結構性張力。但盡管如此,人大代表在全過程參與基層治理的數字化轉型中依然面臨著新的結構性困境,如數字形式主義帶來的效率不足、技術剛性致使的治理沖突、兼職人大代表的選擇性賦能以及技術失靈可能存在的風險與挑戰。基于此,各地各級人大組織應在推進數字技術賦能人大代表全過程參與基層治理進程中進一步創新體制機制,針對性破解上述難題。
關鍵詞:數字技術;人大代表;全過程參與;基層治理;全過程人民民主
中圖分類號:D624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文章編號:1003-8477(2024)03-0075-07
一、問題的提出
當前在推進基層治理現代化和發展全過程人民民主背景下,作為我國法定的聯系群眾、代表群眾、服務群眾的規范化角色,各地、各級人大代表在人大組織下深入基層、全過程參與到基層社會公共事務之中。這一創新性舉措充分彰顯了我國基層民主與基層治理的有機融合,切實保障了基層群眾負責任地參與公共事務的合法性權利,[1](p86-98)在解決基層治理難題、維護基層秩序穩定、踐行全過程人民民主等方面發揮了積極作用。因此,人大代表全過程參與基層治理既是中國式現代化視域下推進基層治理現代化的有益路徑,也是新時代背景下發展全過程人民民主的具體呈現,[2](p57-63)更是對2021年4月《中共中央 國務院關于加強基層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建設的意見》中“注重發揮人大代表作用”的現實回應。
隨著社會信息化程度的不斷加深,數字空間場域日益成為政務服務、市場交易、社會交往等政治、經濟與社會功能發揮的重要平臺。其中,數字技術賦能政治發展現已成為社會普遍共識。[3](p1-9)人大代表全過程參與基層治理也正朝著數字化、智慧化方向演進。如廣東、浙江、上海、湖南、湖北等地憑借經濟和技術優勢,已探索推進人大數字化改革,引領人大信息化建設,[4](p67-74)并取得了不錯的成效,尤其是在代表履職、民生保障等方面成效顯著,使人大及人大代表在服務人民群眾過程中實現了線上與線下雙軌同步。可見,當前數字技術賦能人大代表全過程參與基層治理已經成為部分地方人大工作的常見樣態,也是基層民主和基層治理發展的重要趨向,為我國社會主義民主政治的發展提供了 技術支撐和驅動力量,客觀上有效化解了傳統履職下“代表懸浮”和“代表失語”等時空困境,推動著基層社會公共事務的民主化治理。
圍繞“數字技術賦能人大代表全過程參與基層治理”這一主題進行文獻梳理可以看到,相關研究雖有涉及,但較為有限。有學者依托個案對地方人大數字化改革的機理做過實證探析,[5](p116-132)還有學者對數字技術賦能背景下基層人大踐行全過程人民民主的實施機制有過關注,[6](p41-49)而聚焦從數字技術賦能角度對人大代表全過程參與基層治理進行直接研究的卻并不多見,更多是從實踐中的不同應用場景出發,剖析數字技術助力基層治理的作用機制。如郎友興和呂鴻強以浙江人大代表履職服務平臺的實踐創新為例,研究地方人大制度如何借助技術嵌入達成既定目標;[7](p35-42)陳家剛和張翔基于江蘇省淮安市“‘碼上議”協商議事創新實踐,呈現了數字技術賦能基層協商民主的內在邏輯。[8](p135-142)通過進一步研讀既有研究發現,數字技術之所以能成功賦能基層治理,關鍵在于技術嵌入的同時,相關結構發生了變化——更新、重組抑或是再造等,這些結構性變化一定程度上抵消了技術帶來的制度性沖突,最終促使基層治理減負降本、提質增效。這為本研究的開展提供了有益經驗與啟示。當然,結合理論分析和具體實踐綜合去看,數字技術賦能并不總是產益果而無不足,技術若是運用得不好可能也會成為“利維坦”,[9](p122-128)給社會治理帶來風險與挑戰。基于此,本文擬結合研究團隊對湖南省冷水江市的調研經驗,在既有研究基礎上,引入結構性分析視角,對數字技術如何賦能人大代表全過程參與基層治理展開研究,并嘗試討論數字技術賦能人大代表全過程參與基層治理可能存在的現實困境。
二、結構與困境:數字技術賦能人大代表全過程參與基層治理的一個分析理路
安東尼·吉登斯認為,人類社會的諸多行動具有結構化特征,結構與行動互構而生。[10](p23)拉德克利夫·布朗曾指出,社會中諸多結構性要素影響并支配著不同主體的行為規范。[11](p148)因此,結構是影響人類行為邏輯的重要分析變量。在這一理論基礎上,有學者從結構的視角研究人類社會政治生活的諸多現象和問題。例如,斯考切波剖析了法國、俄國和中國社會革命爆發的結構性根源,[12](p15)國內學者李培林論證了社會轉型是影響資源配置和經濟發展的重要結構性力量。[13](p3-17)基于上述的理論支撐,本文借以結構性視角為分析工具,將其放置在基層治理場域中,探究數字技術如何賦能人大代表全過程參與基層治理。
有研究表明,當前全過程人民民主的實踐形態呈現出鮮明的結構化特征。[14](p17-30)人大代表作為我國政治領域專業性的意見表達主體,[15](p77)在政治生活中處于一個特定的結構性位置,肩負著參與立法、監督等特定的職責與使命。特別是在當前發展全過程人民民主背景下,人大代表全過程參與基層治理的功能得到進一步具體實化與強化。伴隨著數字時代的到來,數字技術也正在結構層面影響人大代表全過程參與基層治理的方式和路徑,它不僅打破了代表履職的時空界限,更在賦能人大代表更高效、全方位地收集民意、傾聽民聲、回應民心。進一步從理論上去看,這種結構性影響首先表現為組織結構的變化。一般而言,健全且穩定的組織結構是一個組織正常運轉的前提和基礎。不同于過去線下人大組織的運作邏輯,數字時代背景下常常會出現技術嵌入與傳統組織結構不適配的窘境,[16](p64-73)這就驅動各級各地人大要積極尋找探索組織結構變革的路徑,[17](p72-81)以更為有效順暢的組織邏輯實現數字時代人大代表全過程參與基層治理在物理空間與數字空間的同頻共振。
在正式或某些特定的治理情境下,組織與制度往往相伴而生。因此,當上述的組織結構發生變化后,隨之而來的即是制度層面的結構性變化。在數字治理場域中,技術賦能也是要建立在一定的制度基礎之上的,[18](p98-113)尤其是在跨層級、跨部門的技術協同治理中更加需要“技術+制度”的創新路徑。[19](p114-122)既有固化的部分制度安排已不能適應日趨復雜的數字社會環境,就需要從制度框架著手,調適優化制度結構甚至更新既有不適應的制度內容。同理,本文所探討的數字技術賦能人大代表全過程參與基層治理在理論層面同樣面臨著制度結構的改變。
組織結構和制度結構的調整無疑會進一步帶來資源結構的變化。人類社會的資源是相對有限的,而每個人獲取資源的能力又是不同的。無論是政府組織還是人大組織,抑或是其他正式組織,其最終的行動邏輯是實現資源的有效配置。因此,資源配置機制研究構成了組織學的核心議題。[20](p4-12)。在本文的研究場域中,數字技術賦能人大代表全過程參與基層治理涉及人大、政府、市場等多元主體對資源的調配,這一調配行為最終體現為技術嵌入下資源結構發生了變化,包括硬件資源、信息資源、人力資源以及資源配置的效率會顯著提高。
綜上所述,從結構化的視角出發不難發現,數字技術賦能人大代表全過程參與基層治理離不開三大結構性要素的共同作用,即組織結構、制度結構和資源結構,三者相輔相成,既彼此遞進又形成合力。但不可否認的是,任何新興事物的發展在客觀上都會有局限性。數字技術作為一種新興的治理工具,其賦能人大代表全過程參與基層治理的創新實踐同樣如此,它可能會面臨數字形式主義、技術剛性與賦權機會不均、代表兼職化與選擇性賦能以及技術失靈與安全風險等結構性張力。基于此,本文擬在“結構—困境”的進路下展開研究,以期呈現數字技術賦能人大代表全過程參與基層治理的作用機理及潛在限度。
三、數字技術賦能人大代表全過程參與基層治理的實踐表達及其結構化邏輯
結合發展全過程人民民主和推進基層治理現代化的雙重現實背景,數字時代下人大及人大代表的任務內容和履職方式發生了改變。作為一種地方人大的創新實踐,數字技術賦能人大代表全過程參與基層治理突破了傳統人大代表“在場”參與的時空限制,實現了代表與群眾的跨時空交流,在基層民主和基層治理兩個方面取得了實質性成績。在這一創新舉措取得成功的背后,實則反映了一套行之有效的結構化邏輯。接下來本文將以湖南省冷水江市人大創新實踐為例,對具體實踐樣態進行深描與分析。冷水江市地處湖南省中部,屬于由婁底市代管的縣級市,目前其轄區面積有439平方公里,下轄10個鄉鎮街道和1個經濟開發區。冷水江市現有五級人大代表608人(不含重合數),其中縣級以上人大代表56人,縣鄉兩級人大代表552人。2014年,冷水江市啟動人大代表聯系群眾工作站(點)籌建工作,現已建立人大代表聯系群眾工作站點23個,覆蓋轄區所有鄉鎮街道。
(一)組織結構:“從個體化到體系化”
有效的組織結構是一個組織得以常態化運轉的基礎和前提。一般而言,組織結構愈合理,組織常態化運轉才愈有可能;反之,組織的凝聚力和作用發揮將會大打折扣,甚至可能會面臨解散的風險。對于一個多成員參與的組織而言,尋找到共容性是組織結構穩定的關鍵。[21](p105-115)這是因為在開展某一集體行動時,每一位參與成員的情況各有不同,為確保組織行動順利進行,就需要依托一個有效的組織體系,在這一組織體系下組織成員可以充分發揮各自優勢。數字技術賦能人大代表全過程參與到基層治理的各環節、各事項,是一項系統性工程。因此,在探索數字技術賦能人大代表全過程參與基層治理中首先要從頂層設計的角度建立完善一個有效的組織結構。
具體到冷水江市的人大創新實踐去看,為了順利推進數字技術賦能人大代表全過程參與基層治理,冷水江市人大常委會首先主要從兩個方面著力:一是搭建數字化的組織平臺。2021年冷水江市人大常委會率先在全省開展了“智慧人大”試點工作,開發了“智慧人大”數字平臺,已于2022年6月投入運行。該組織平臺集代表履職服務、代表工作站、財政預算聯網監督、重大民生實事票決、任前法律知識考試等五個子系統于一體,并配套推出了手機客戶端小程序,同時在各聯絡站點安裝了智能交互終端。二是建設實效化的組織單元。為使人大代表全過程參與基層治理得以落地,冷水江市人大常委會探索建立“人大代表進站入點”機制,將全市范圍內的五級人大代表根據選區劃入到各基層人大代表聯系群眾工作站點,并進一步探索推出“人大代表進網格”的管理模式,安排各站點內的人大代表到村(社區)網格點參與微網格治理。可以看到,冷水江市人大常委會在上述組織結構方面的兩大做法破解了過去人大代表“單兵作戰”的個體化參與困局,實現了組織化、體系化。
(二)制度結構:“正式規程與非正式制度相結合”
諾思認為,制度是為社會提供框架的一整套規則和規范,既讓人們在這一制度框架下相互影響,又可用來約束個體行為。[22](p225-226)這說明具有結構性特征的制度能夠生產出特定社會情境所需要的某種秩序。一般而言,基層治理場域中的制度結構可以劃分為正式的規章制度和非正式的制度規則。兩種類型的制度在更多的治理情境下相輔相成,各有所長。其中,正式制度在基層治理中具有剛性特征,而非正式制度則相對更具柔性特點。當前我國的基層治理既需要以正式制度為基礎性框架指引行動,也需要依托非正式制度使相關政策精準落地,尤其是需要借助一些非正式途徑動員不同治理主體、協調錯綜復雜的社會關系。[23](p70)在數字技術賦能背景下,人大代表全過程參與基層治理同樣需要遵循正式制度與非正式制度相結合的制度邏輯。
以冷水江市為例,市人大常委會在法定框架下就數字技術賦能人大代表全過程參與基層治理設計制定了一套正式的科學合理的制度規范,其中值得關注的主要有三項機制的創新:一是預警督辦。冷水江市“智慧人大”平臺創建了包括群眾意見回復超時、代表建議督辦及承辦、票決項目超預算、站點活動安排等八項預警內容,根據預警事項,平臺可以自動生成短信發送至代表以及相關人員,防止逾期辦理,切實提高了人大工作的質量和效率。二是實時知情。通過“智慧人大”平臺,將人大代表工作站點的工作動態、通知公告、活動預告、代表進站等情況進行公開公示,既能全方位、全過程向群眾展示站點最新的工作安排和工作情況,又能客觀展現代表依法履職情況,切實打破信息壁壘,讓群眾能在第一時間享有知情權、履行監督權,提升參與度。三是評估考核。“智慧人大”數字平臺對全體人大代表在站點的活動軌跡、參加代表小組活動和議案、建議、意見辦理情況進行真實記錄,形成履職情況統計表,實行積分累計,使每一個人大代表的工作可量化、可評價,為人大代表履職情況考評提供數據支撐。最終,將人大代表履職積分作為評選履職先進個人、推薦留任的重要參考。
除了監督、激勵方面的制度創新外,冷水江市人大常委會還依托數字平臺建立了較為科學規范的工作程序。如在代表履職服務方面,系統設定了代表信息資源庫、收集代表建議、分類管理及網上督辦代表議案建議等功能,一般性問題由代表向群眾做好解釋工作,需要市委、市政府統籌或多部門聯合辦理的,梳理后由市人大進行轉交轉辦,臨近辦結日期系統自動預警。與此同時,代表們還需要充分發揮其監督職能,緊盯民生實事項目計劃、實施進度、工程質量等各環節。鄉鎮政府和相關承辦部門需每半年向鄉鎮人大匯報一次項目建設情況,所有民生項目的最終實施結果都要交由群眾進行滿意度測評。在正式規程基礎上,人大代表還可以借助非正式渠道,如進村入戶主動向群眾問需問計、收集意見;以面對面的形式舉辦現場答復會等。實踐證明,有效的正式規程和靈活的非正式制度相結合可以大大提升數字技術賦能人大代表全過程參與基層治理的效率和效能,進而提高人大與政府對基層群眾的回應度。
(三)資源結構:“從資源分散到不同資源的有效整合”
資源作為基層治理的關鍵要素,其配置問題是實務界和學術界關注的重點,這是因為資源配置的實質是利益分配。一直以來,在基層治理中政府始終支配著人力、物資、信息等重要資源,且對于這些資源的配置邏輯主要是在科層化的壓力型情境下進行的,這就常常會導致自上而下的資源配置效率相對不高,甚至會忽略其他利益相關方對于資源配置的實際需求。具體就傳統人大參與基層治理而言,這一問題可能更為明顯。過去人大代表在聯系基層群眾并幫助他們解決現實困難時,采取的方式基本都是一對一、點對點幫扶,這容易造成人力資源和物力財力等資源的分散化,還會因線下層層上報出現資源配置的滯后性。現今在數字技術賦能的背景下,人大代表在全過程參與基層治理中可以借助網絡平臺及時對接政府各個部門,做到對各類資源高效調度、精準供給,真正實現從過去資源的分散化配置到數字時代不同資源的有效整合。
數字時代下湖南省冷水江市人大常委會為提高基層治理中資源配置的效率,首先從人力資源配置著手,將五級人大代表分單元下沉至不同的基層聯絡站點,使其在各自的站點履行職責,既破解了過去單個人大代表線下服務基層群眾人力分散的問題,又在一定程度上便于聯絡站的代表們隨時隨地討論相關議題,形成集體智慧,進而充分發揮代表們的才能。其次是信息資源的合理配置。冷水江市人大常委會借助“智慧人大”線上數字平臺,搭建起人大代表全過程參與基層治理的信息網絡,整合了諸多碎片化的信息資源,使得各基層聯絡站點的所有情況“一網通聯、一屏通覽”。尤其是數字技術可以賦能人大代表整合群眾的需求信息,為人民群眾提供真正需要的民生服務。
四、數字技術賦能人大代表全過程參與基層治理的可能性困境
通過上述分析可以看到,數字技術之所以能夠較好地賦能人大代表全過程參與基層治理主要是因為相關要素結構得到優化。不過,結構的優化與調適并不能解決基層治理中的所有難題,客觀上它仍有一定的局限性。因此,需要認識到的是,數字技術賦能人大代表全過程參與基層治理可能面臨著新的結構性困境。本文認為,這一潛在的可能性困境主要表現在以下四個方面。
(一)數字形式主義與效率問題
數字形式主義是在數字時代下形式主義的一種新變體。相較于過去傳統形式主義樣態而言,數字技術在社會治理應用中所表現出的形式主義更具隱蔽性和復雜性。[24](p31-35)在本研究的基層治理場域中,數字技術在賦能人大代表全過程參與基層公共事務時,如若運用得不好,亦將不可避免地帶來數字形式主義的問題,具體可能會表現為兩種類型:一是技術應用不足導致人大代表全過程參與基層治理的效率問題。在數字化轉型時期,人大代表尤其是基層人大代表的數字意識實際仍舊缺乏,囿于個體因素,其借助信息技術履行相應職責的能力較為不足,使得在業務工作中對于數字技術的應用停留于簡單的信息填鴨,[25](p32-40)履職效果不太顯著,有時甚至會有心無力。二是技術應用過載致使人大代表全過程參與基層治理的效率低問題。數字技術為整個社會帶來了較大便利,很多業務工作從線下被搬到了線上,真正實現了“讓數據多跑路”的目標。但與此同時,又可能會催生出新的難題。如若人大只是簡單地將原有的業務工作直接轉移到線上,而不從體制機制層面進行職能整合、優化服務流程,無疑也會導致泛出現數字化的不良局面。在具體實踐層面,我國部分地區人大工作的泛數字化問題也的確存在,既要完成紙質材料又要同步提交電子文檔,換言之,數字技術的應用并沒有帶來工作流程的優化和工作量的減少,反而成為了一種數字負擔,造成了人力、物力、財力等資源的浪費,最終導致基層治理陷入效率低下的困境。
(二)技術剛性帶來的治理沖突
數字技術賦能人大代表全過程參與基層治理是一項多主體、多單元、多部門合作的系統性工程,其順利開展不僅需要基礎設施等“硬件”的投入,更離不開制度層面的“軟件”配套。不過從現實情況看,不論是技術應用的能力還是體制優化的進程都相對滯后于數字基礎設施建設的速度,因此,數字時代下技術剛性可能會帶來一些治理領域的沖突,總體表現為兩個方面:一方面,數字技術賦能人大代表全過程參與基層治理實則是一個雙向互動過程,它需要人大代表和基層群眾都具備相應的數字素養,而不同代表和群眾對數字技術的接納程度與應用能力因年齡、受教育水平等個體間差異而存在明顯的“數字鴻溝”,[26](p110-120)如老年群體、文化程度不高人群的意見或訴求無法被人大代表及時在線收集,這在一定程度上就造成了技術的賦能不均,容易加劇社會關系的不平等,甚至會導致群體歧視等現象的出現,最終將會加重基層治理的不穩定。另一方面,數字技術賦能人大代表全過程參與基層治理涉及人大與政府多部門合作的流程銜接問題,在銜接過程中又必然牽涉到數據共享等相關事宜。但由于各部門因技術標準不統一導致數據統計口徑不一,加之部門間和部門領導間基于政績導向有時處于利益競爭關系之中,[27](p175)使得數據使用常常存在部門“壁壘”,缺乏深度有效的數據整合與集成,較易形成“數據孤島”,難以實現數據共享,也就無法釋放數據應有的乘數效應,客觀上會進一步造成治理渠道梗阻、治理效率較低、治理效果不顯著等問題。
(三)兼職人大代表的選擇性賦能
人大代表非專職化是我國人大代表制度的一大特征。有學者曾通過統計數據發現,我國各級人大代表的專職化程度約在5%,而兼職化或者說非專職化代表占95%左右。[28](p58)盡管代表兼職化有利于保持人大代表與人民群眾的聯系,但是當前對這一代表制度的弊端也不容忽視,很多學者對其進行過研究,弊端包括沒有時間履職、無力履職、角色轉換錯位、專業知識有限等。這些顯性不足在數字技術賦能下依舊會進一步帶來治理方面的問題。由于我國大部分人大代表是兼職身份,他們一方面有其本職工作,另一方面還需依托數字化全過程參與到基層治理當中,尤其是還要幫助解決基層群眾面臨的諸多難題,但代表個體的時間、精力、體力都是有限的,在有限的條件下完成諸多工作,這就迫使代表們不得不選擇性在線收集、轉交群眾反映的問題。因此,選擇性賦能成為了兼職人大代表全過程參與基層治理的行動策略。
(四)技術失靈下的風險及挑戰
當前我們正處在一個深刻變革的數字化時代,在這一時代下數據被視為一種新型生產要素,能夠為經濟與社會的發展帶來新的機遇,[29](p52-55)并在客觀上推進了人類社會生產關系的變革。但與此同時,數據要素本身承載著龐大的信息,其中關聯到國家、社會和個人等諸多主體,其重要性不言而喻。正因其重要,所以數據在技術失靈狀況下也會面臨被泄露、攻擊等安全隱患,即使當前已經研發出信息安全和隱私保護技術,這一風險依然存在。在本文的數字技術賦能人大代表全過程參與基層治理場景中,人大代表個人信息、人大代表向基層群眾收集的信息以及人大組織本身的信息都儲存在系統后臺,不僅如此,很多需要在線填寫的表格等信息還在微信、QQ等社交軟件的公共交流群里傳播,一旦處理得不好,可能就會造成數據外泄,輕則侵犯個人隱私,重則威脅國家安全,尤其是當前我國基層群眾的信息安全意識仍相對較弱,他們尚無法理解數據信息本身的重要性及其蘊藏的價值。
五、數字技術賦能人大代表全過程參與基層治理的優化路徑
數字技術賦能人大代表全過程參與基層治理是數字時代人大代表在基層社會發展全過程人民民主的創新實踐,有效拓展了基層民主的公共空間,破除了因時空阻隔造成的人大代表參與“不在場”局面,同時也夯實了基層治理的民意基礎,提升了基層治理的整體水平和群眾滿意度。但是,在這一創新實踐進程中亦會產生一些新的結構性困境,如數字形式主義導致的效率問題、技術剛性帶來的治理沖突、兼職人大代表的選擇性賦能以及技術失靈下的風險與挑戰等。基于此,各地各級人大組織應進一步創新體制機制,針對性破解上述難題,以強化技術理性和人大參與基層治理的良性互動。具體而言,建議著力從以下四個方面著手:
一是明確各主體的權責邊界,完善基層數字化治理體系。一方面,數字技術的嵌入使人大、政府、市場、社會等基層治理主體間的關系較原有傳統治理格局發生了部分改變,這就要求在賦能人大代表全過程參與基層治理的過程中,要明確各治理主體及各主體內部的權責邊界,厘清權責范圍,避免權責沖突和利益沖突;另一方面,在明確權責基礎上,各地要積極探索完善基層數字化治理體系的實現路徑,推動人大與其他治理主體在全流程、多領域中相互配合協作,以有效整合不同治理主體間的數據資源,提高全過程參與的銜接效率,真正打破主體間的數字“壁壘”,實現數據有序共享。
二是提升代表與群眾的數字素養,增強其數字應用能力。首先,對人大代表而言,應重視對人大代表數字技能的培訓,使其在全過程參與基層治理中逐漸轉變傳統治理模式下的治理思維,形成并強化數字意識和數字理念,在具體實踐中充分運用數字手段,釋放數字技術帶來的治理紅利,破解數字形式主義困境。其次,從基層群眾角度看,應有計劃、針對性地為基層群眾提供數字課程相關方面的培訓宣講服務,一定程度上提升其數字素養;與此同時,各地各級人大組織還可考慮依托社區便民服務中心為老年人、文化水平不高的群體提供數字化便民服務,解決其急難愁盼等難題。
三是探索人大代表的專職化改革,注重技術賦能均衡性。基于人大代表的兼職化使得代表們不能全身心投入精力履行相應職責,進而影響了數字技術賦能的整體效能,所以建議選取漸進式方式,在部分地區采用試點的方法探索進行人大代表專職化改革,注重數字技術賦能人大代表的均衡性參與。
四是加強基層數字技術應用的制度建設,確保數據安全。鑒于技術失靈可能帶來的安全風險,各地各級人大組織在推進人大代表全過程參與基層治理的數字化轉型中,一方面要確保核心技術的自主可控,建立起牢不可破的安全防護體系;另一方面要探索制定科學合理的制度規范和相關標準,包括數據的傳輸、存儲、共享使用等規則,以此實現制度與技術的協同增益。當然,由于各地數字人大建設還在起步階段,數字技術賦能人大代表全過程參與基層治理在實踐層面還有較大的進步空間,因此可能會出現一些掣肘難題甚至突發狀況,故而還需建立相應的應急處置工作機制和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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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 賈曉林
收稿日期:2023-11-09
作者簡介:方帥(1992—),男,政治學博士,南京師范大學公共管理學院講師(江蘇南京,210023)。
基金項目:江蘇省社會科學基金青年項目“縣鄉兩級人大代表全過程參與基層治理的機制創新研究”(22ZZC001);江蘇省高校哲學社會科學基金一般項目“基層人大代表全過程參與鄉村振興的機制創新研究”(2022SJYB02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