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會計師事務所開設分所與審計質量

高雅萍 周澤將

［收稿日期］20231229

［基金項目］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面上項目（72172001）；安徽省自然科學基金優青項目（2208085Y22）；安徽省高校杰出青年項目（2022AH020001）

［作者簡介］高雅萍（1996— ），女，甘肅靖遠人，安徽大學經濟學院博士研究生，從事財務會計理論與公司治理研究；周澤將（1983— ），男，安徽樅陽人，安徽大學商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通信作者，從事財務會計理論與公司治理研究，E-mail：ahuzzj@126.com。

①當時全球公認普華、安永、畢馬威、德勤、永道和安達信為國際“六大”會計師事務所，1998年普華和永道合并形成普華永道會計師事務所，2002年安達信因為安然事件退出審計市場，此后國際“六大”變為國際“四大”，即普華永道、安永、畢馬威和德勤，故而在后文的分析中，國際所代指“四大”會計師事務所。

②資料來源：中國注冊會計師協會關于發布《2021年度會計師事務所綜合評價百家排名信息》的通告https：//www.cicpa.org.cn/ztzl1/swszhpm/。

［摘要］“四大”會計師事務所在中國開設分所對中國審計市場產生了深遠影響，特別是對審計質量的影響值得關注。基于此，以2008—2021年間中國資本市場A股上市公司為研究樣本，實證檢驗“四大”會計師事務所開設分所對審計質量及其經濟后果的影響。研究發現：“四大”會計師事務所開設分所能夠顯著提高審計質量；區分事務所類型和分析師關注度發現，“四大”會計師事務所開設分所對審計質量的促進作用在本土會計師事務所和分析師關注度較低的企業中更加明顯；進一步研究表明，“四大”會計師事務所開設分所提高了審計效率，降低了審計定價，“四大”會計師事務所在中國開設分所具有積極的正向影響。研究結論為“四大”會計師事務所進入中國審計市場的積極效應提供了經驗數據支持，為優化和完善中國審計市場提供了理論參考。

［關鍵詞］“四大”開設分所；審計質量；事務所類型；分析師關注度；經濟后果

［中圖分類號］F239.43

［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0044833（2024）04004109

一、引言

1992年，隨著中國證券市場的誕生，中國開始批準國際會計師事務所與中國會計師事務所根據《中外合作經營企業法》開設中外合作會計師事務所，這標志著中國審計市場正式對外開放。2012年，隨著中外合作所的期限到期，財政部針對“四大”會計師事務所在中國的發展頒布了《中外合作會計師事務所本土化轉制方案》（〔2012〕8號），此后，“四大”會計師事務所有序地從中外合作所的組織形式向特殊普通合伙組織形式轉制，形成畢馬威華振會計師事務所（特殊普通合伙）、安永華明會計師事務所（特殊普通合伙）、德勤華永會計師事務所（特殊普通合伙）和普華永道中天會計師事務所（特殊普通合伙）“四大”會計師事務所成員所，這為國際會計師事務所進入中國審計市場提供了契機。在這一背景下，當時以“六大”為主的國際會計師事務所逐漸涌入中國審計市場①，截至2021年底，“四大”會計師事務所已在北京、上海、廣州和深圳等32個城市設立了79家分所。“四大”會計師事務所進入中國審計市場以后，憑借其較高的聲譽不斷占領審計市場份額，根據《2021年度會計師事務所綜合評價百家排名信息》顯示，2021年百強會計師事務所前四名依次為普華永道中天會計師事務所（特殊普通合伙）、安永華明會計師事務所（特殊普通合伙）、畢馬威華振會計師事務所（特殊普通合伙）和德勤華永會計師事務所（特殊普通合伙），“四大”會計師事務所業務收入達205.69億元②。“四大”會計師事務所進入中國審計市場這一典型特征事實對中國的審計市場結構產生了深遠影響，由以前單一本土會計師事務所演變為本土會計師事務所與國際會計師事務所共存的競爭型審計市場結構，而審計市場結構的改變不可避免地會影響會計師事務所的審計質量。

盡管早期部分學者認為“四大”會計師事務所與本土會計師事務所的審計質量不存在顯著差異［12］，但隨著中國審計職業法規體系的不斷完善，審計失敗訴訟、賠償及處罰機制逐步健全，近年來的研究也傾向于支持“四大”會計師事務所能夠提供較高質量的審計服務［35］。“四大”會計師事務所在中國開設分所，一方面，對于會計師事務所而言，審計市場中任何一家會計師事務所的進入或者退出均會影響審計市場供求關系的改變進而影響審計質量；另一方面，對于上市公司而言，“四大”會計師事務所開設分所增加了有高質量審計需求的上市公司更換審計機構的概率。以往研究大多從靜態視角考察“四大”會計師事務所對審計質量的影響［67］，而“四大”會計師事務所在中國開設分所提供了從動態視角檢驗國際會計師事務所對審計質量影響的準自然試驗場景，這構成了本文的寫作緣由。

基于此，本文手工整理了“四大”會計師事務所在中國各地級市開設分所的數據，選擇2008—2021年間中國資本市場A股上市公司為研究樣本，利用多期雙重差分模型實證檢驗上市公司注冊地所在城市“四大”會計師事務所開設分所對審計質量的影響。相較于以往文獻，本文的貢獻主要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第一，豐富了審計質量影響因素的相關文獻。已有文獻側重于從審計環境、審計主體和審計客體等靜態視角討論審計質量影響因素［6，89］，而本文利用“四大”會計師事務所開設分所這一準自然試驗從動態視角豐富了審計質量影響因素相關研究。第二，為本土會計師事務所提高審計質量提供了經驗證據。“四大”會計師事務所在中國開設分所使得其成熟的審計經驗和先進的審計技能等外溢至本土會計師事務所［10］，有利于本土會計師事務所對標國際標準體系與職業道德要求，持續規范自身的審計程序與審計要求，進而提高了本土會計師事務所的審計質量。第三，拓展了中國審計市場開放的經濟后果研究。本文進一步考察了“四大”會計師事務所開設分所對審計效率和審計定價的影響，豐富了中國審計市場開放的積極影響研究。

二、文獻綜述、理論分析與研究假設

（一）文獻綜述

作為保障資本市場健康發展和投資者權益的重要機制之一，會計師事務所的審計質量一直是實務界和學術界討論的重要話題。早期研究大多以會計師事務所總所為研究對象，聚焦探討會計師事務所規模［1112］、會計師事務所合并與變更［13］、會計師事務所國際化［9］、會計師事務所聲譽［14］和會計師事務所納稅信用評級［15］等會計師事務所特征層面對審計質量的影響。作為審計業務的具體執行者，越來越多的研究關注會計師事務所分所特質對審計質量的影響，已有研究考察了分所與總所一體化［16］、分所之間客戶調整［17］、分所業務增長［18］和分所設立模式［19］等因素對審計質量的影響。結合研究主題，本文從“四大”會計師事務所角度梳理審計質量相關研究。“四大”會計師事務所的審計質量歷來備受爭議，部分學者認為其審計質量與本土所不存在顯著差異［12］，但隨著中國審計環境的不斷完善，越來越多的經驗證據表明“四大”會計師事務所能夠提供較高質量的審計服務［35］，近年來也有研究發現“四大”分所落戶有助于緩解區域企業融資約束［20］。盡管上述研究聚焦于會計師事務所層面，一方面從總所與分所兩個不同視角為理解審計質量的影響因素提供了豐富經驗和啟發，另一方面考察了“四大”會計師事務所的審計質量及其開設分所的經濟后果。但現有研究缺乏從動態視角探究國際會計師事務所進入中國審計市場進而對審計質量的影響。鑒于此，本文將從“四大”會計師事務所開設分所的視角討論國際所進入中國審計市場對審計質量的影響，以期豐富現有審計質量影響因素的相關文獻。

（二）理論分析與研究假設

第三方獨立審計是公司內部傳遞財務信息與外部投資者決策行為的重要紐帶，其審計行為受到審計市場結構、審計標準體系、審計師經驗和審計技術等影響［21］。隨著中國審計市場的開放和會計師事務所國際化發展的需要，“四大”會計師事務所逐漸進入中國審計市場并提供審計服務，會計師事務所執業環境的改變必然會影響其審計質量。基于此邏輯，本文從會計師事務所和客戶兩個方面論述“四大”會計師事務所開設分所對于審計質量的影響。

第一，“四大”會計師事務所在中國開設分所不僅影響本土會計師事務所的審計質量，也會影響其自身的審計質量。審計服務本質上是一種產品，其存在是基于市場經濟的需求，換言之，審計市場中任何一家會計師事務所的進入或者退出，抑或被審計單位對于審計質量需求的改變均會帶來審計市場供求關系的改變［22］。“四大”會計師事務所在中國開設分所會加劇事務所行業的競爭，對于本土會計師事務所而言，一方面，“四大”會計師事務所憑借其雄厚的行業公信力和市場認可度會吸引部分客戶資源［21，23］，侵占本土會計師事務所的市場份額，為了應對這種市場壓力，本土會計師事務所有動力提高其行業聲譽及審計質量與之抗衡。另一方面，會計師事務所成熟的審計經驗、先進的審計技術和專業勝任能力是影響審計質量的重要因素［24］，依據學習理論，經驗技術的掌握與積累是正向認知的學習過程［25］。“四大”會計師事務所在中國開設分所為本土會計師事務所學習經驗技能提供了便利的條件，使得“四大”會計師事務所成熟的審計經驗和先進的審計技能等外溢至本土會計師事務所［10］。此外，在“四大”會計師事務所的影響下，本土會計師事務所能夠對標國際標準體系與職業道德要求，持續規范自身的審計程序與審計要求，進而提高審計質量。對于“四大”會計師事務所本身而言，一方面，“四大”會計師事務所在中國開設分所，地理距離鄰近促進了其與被審計單位之間信息溝通的廣度與深度；另一方面，“四大”會計師事務所在中國開設分所有利于其招聘本土審計師，員工本土化的非正式優勢有助于審計師識別客戶層面特征與潛在審計風險，本土員工利用其本地知識和本地關系方便審計師更好地了解企業實際的經營活動和潛在風險，從而提高“四大”會計師事務所的審計質量。

第二，“四大”會計師事務所在中國開設分所增加了中國上市公司聘請其為審計機構的概率。根據本文統計，“四大”會計師事務所開設分所前上市公司聘請其為審計機構的比率約為3.29%，而“四大”會計師事務所開設分所后，這一比率提高至7.99%，約為“四大”開設分所前的兩倍。具體而言，一方面，“四大”會計師事務所憑借其品牌優勢和市場認可度在審計市場競爭中一般處于優勢地位，有較強的議價和防御市場波動能力，他們在甄選被審計單位時往往會挑選諸如大型國有企業以及財務狀況本身就比較好的上市公司，基于此考慮，“四大”會計師事務所的客戶本身財務質量就相對較高，其在中國開設分所增加了此類上市公司聘請“四大”會計師事務所的概率，進而提升了“四大”會計師事務所的審計質量。另一方面，“四大”會計師事務所開設分所為客戶變更審計機構提供了便利的條件，例如某些客戶為了向資本市場投資者傳遞有關公司價值的信號，偏向于聘請具有品牌優勢聲譽的“四大”會計師事務所，同時，行業內某家企業更換事務所會導致行業內其他客戶的“同群效應”以號百控股（600640）為例，2019年號百控股由中審眾環事務所審計變更為德勤華永事務所審計，而后續年度同行業客戶中的中昌數據、太極股份、華東電腦等也相繼離開中審眾環事務所。。因此，“四大”在中國開設分所會對本土會計師事務所造成潛在威脅，為了降低原有客戶更換會計師事務所的概率，提高市場認可度和防止客戶流失，本土會計師事務所有動機提升其審計質量。綜上，“四大”會計師事務所開設分所能夠提升審計質量。

基于以上分析，本文提出如下研究假設H。

H：限定其他條件，若企業所在城市開設有“四大”會計師事務所分所則會顯著提升其審計質量。

三、研究設計

（一）樣本選取與數據來源

本文選取2008—2021年間中國資本市場A股上市公司為初始樣本，進行了如下樣本篩選：刪除了金融保險行業、資產負債率大于1、處于ST、PT等異常狀態和部分指標缺失的觀測值，最終獲得32487個公司-年度樣本觀測值。在數據來源方面，“四大”會計師事務所開設分所數據系作者從中國注冊會計師協會網站行業管理信息系統手工搜集整理，同時通過天眼查網站、百度等搜索引擎對數據進行復核和補充，其他財務數據均來自國泰安數據庫CSMAR和中國經濟金融數據庫CCER。為了克服極端值可能對研究結果帶來的影響，本文對所有連續變量在1%和99%分位進行Winsorize縮尾處理。

（二）模型設定與變量定義

為了驗證本文的研究假說，參考王鋒和葛星等［26］的研究，本文構建如下多期雙重差分模型來檢驗“四大”會計師事務所開設分所對審計質量的影響：

AQi，t=β0+β1Treati×Postt+βiControls+εi，t（1）

其中，AQ表示審計質量;Treat×Post表示某年某企業注冊地所在城市“四大”會計師事務所是否開設了分所；β1為雙重差分估計量，衡量“四大”會計師事務所開設分所對審計質量的凈影響；Controls為一系列控制變量；ε是影響企業層面審計質量的隨機擾動項。

1.被解釋變量（審計質量）。參考Dechow等［27］的做法，本文采用修正的Jones模型分年度分行業估計出的殘差絕對值來衡量。具體的估計過程如下：首先分行業分年度對模型（2）進行回歸，其次將模型（2）的回歸系數代入模型（3）得到非操控性總應計利潤（NDTAC），最后利用模型（4）計算可操控性總應計利潤（DTAC）。

TAi，tAi，t-1=α11Ai，t-1+α2ΔREVi，tAi，t-1+α3PPEi，tAi，t-1+εi，t（2）

NDTACi，t=α11Ai，t-1+α2ΔREVi，t-ΔRECi，tAi，t-1+α3PPEi，tAi，t-1（3）

DTACi，t=TAi，tAi，t-1-NDTACi，t（4）

其中，TA為公司營業利潤減去經營活動現金流量凈額，A為公司資產總額，ΔREV為公司營業收入增量，ΔREC為公司應收賬款增量，PPE為公司固定資產總額，NDTAC為公司非操控性總應計利潤，DTAC為公司的可操控性總應計利潤。DTAC的絕對值為審計質量的衡量指標，記為AQ，其值越大，說明審計質量越低。

2.解釋變量。參考梁上坤等［28］的研究，本文的解釋變量Treat×Post表示“四大”會計師事務所是否在中國開設分所（Treat）和開設分所時間前后（Post）的交互項，即某企業注冊地所在城市某年“四大”會計師事務所開設了分所，則Treat×Post取值為1，否則為0。此外，考慮“四大”會計師事務所開設分所的效應具有時滯性，故而若“四大”會計師事務所開設分所在下半年，則進行延后1年處理。

3.控制變量。參照以往研究［19］，本文選取控制變量：①公司特征變量，主要包括公司規模Size、資產負債率Lev、盈利能力Roa、成長能力Growth、經營現金流量Cfo和應收賬款比率Rec；②公司治理變量，包括股權集中度First、董事會規模Board和獨立董事比例Inder；③審計特征變量，即審計意見類型Audtype。各變量的具體含義如表1所示。

四、實證結果與分析

（一）描述性統計分析結果

表2列示了本文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計分析結果。從表2可以看出，審計質量AQ的均值為0.0864，標準差為0.1301，最大值和最小值分別為0.8694和0.0008，且標準差大于均值，表明不同上市公司的審計質量存在較大差異，與以往相關文獻的研究結論基本一致［28］。“四大”會計師事務所開設分所Treat×Post的均值為0.3951，中位數為0.0000，說明“四大”會計師事務所在中國開設分所地區的樣本量約為39.51%，不足總樣本量的一半，揭示出中國絕大部分上市公司傾向于聘請本土會計師事務所進行審計。

（二）多元回歸分析結果

表3列示了“四大”會計師事務所開設分所與審計質量之間的回歸結果。在不考慮任何控制變量的情況下，“四大”會計師事務所開設分所Treat×Post的回歸系數在1%水平上顯著為負。在引入公司特征、公司治理和審計特征等控制變量后，“四大”會計師事務所開設分所Treat×Post的回歸系數仍在1%水平上顯著為負。以上結果表明，“四大”會計師事務所開設分所能夠顯著提高審計質量，驗證了本文研究假說H。“四大”會計師事務所在中國開設分所促使本土會計師事務所對標國際會計師事務所的審計標準和職業要求，同時增加了本土會計師事務所的市場感知壓力，進而提高了審計質量。

（三）穩健性測試

為了使研究結論更加穩健，本文進行了如下穩健性測試。

1.平衡趨勢檢驗。參考王鋒和葛星的做法［26］，本文采用事件分析法進行平衡趨勢檢驗，考慮到“四大”會計師事務所開設分所前3年的樣本量較少，將“四大”會計師事務所開設分所前3年的樣本量匯總到第-3期。結果表明，“四大”會計師事務所開設分所前，實驗組和對照組審計質量的差異基本沒有發生顯著變化。“四大”會計師事務所開設分所后，隨著時間的推移，實驗組和對照組審計質量具有顯著差異，滿足平衡趨勢假設。

2.安慰劑檢驗。為避免基準回歸結果因受環境、政策等其他不可觀測因素影響而存在偏差，參考吳成頌和昂昊［29］的做法，本文通過隨機抽取“四大”會計師事務所開設分所的偽交互項進行安慰劑檢驗，首先將此過程重復500次，相應會產生500個回歸系數及其對應的p值，然后繪制500個估計系數值的核密度分布圖和p值圖。結果表明，新產生的偽交互項的估計系數大致分布在0的附近且服從正態分布，符合安慰劑檢驗的預期，即審計質量的提高并非其他因素影響的結果，排除了其他不可控因素對基準回歸結果的影響。

3.傾向得分匹配雙重差分模型檢驗。為了緩解樣本選擇偏誤問題，本文進一步采用傾向得分匹配雙重差分模型進行檢驗。首先，本文采用Logit模型，按照實驗組樣本的Size、Lev、Roa、Growth、Cfo、Rec、First、Board、Inder和Audtype進行卡尺為1%的最鄰近匹配；其次，檢驗匹配前后協變量是否滿足均衡性假設；最后，利用模型（1）對匹配成功的樣本重新進行檢驗，回歸結果表明，“四大”會計師事務所開設分所Treat×Post的回歸系數在5%水平上顯著為負，進一步說明“四大”會計師事務所開設分所提高了審計質量。

4.改變“四大”會計師事務所開設分所的時間。前文在設置“四大”會計師事務所開設分所時間時考慮了時滯性，將“四大”會計師事務所開設分所時間在下半年的進行了延后1年處理。本文進一步按照“四大”會計師事務所開設分所的實際時間設置Treat×Post變量，并利用模型（1）重新進行回歸分析。回歸結果表明，“四大”會計師事務所開設分所Treat×Post的回歸系數至少在10%水平上顯著為負，研究假說再次得以驗證。

5.替換審計質量的度量方式。為了減弱關鍵變量度量偏差可能對研究結論產生的不利影響，本文參考Dechow和Dichev［30］的研究，運用營運資本應計對滯后一期、本期和未來一期的經營活動現金流進行線性回歸，利用回歸得到的殘差絕對值表示審計質量AQ_DD。此外，參考于連超等［31］的研究，本文利用財務重述作為審計質量的代理變量AQ_Re，替換審計質量的度量方式后，“四大”會計師事務所開設分所Treat×Post的回歸系數均在1%水平上顯著為負，研究結論未發生實質性改變。

6.補充可能影響審計質量的其他遺漏變量。審計質量可能還受到會計師事務所特征、審計市場競爭和地區經濟特征的影響，為此本文在模型（1）中進一步控制上述三個層面可能遺漏的變量。（1）會計師事務所層面：會計師事務所變更Change（公司當年是否更換了會計師事務所，若公司當年變更了會計師事務所，則Change賦值為1，否則為0）、客戶重要性CI（單個客戶資產與會計師事務所審計全部客戶的資產總額比值）、任期Tenure（審計師任期時長）、審計師團隊輪換Switch（公司當年是否更換了簽字注冊會計師，若公司當年變更了簽字注冊會計師，則Switch賦值為1，否則為0）。（2）審計市場競爭Arherf（第i家事務所在某省份的客戶營業收入占該省份所有客戶營業收入的赫芬達爾指數）。（3）地區層面：地區內會計師事務所的數量Num（某省份內會計師事務所的數量）、地方經濟發展水平Gdp（公司所在省份人均Gdp取自然對數）和市場化程度Market（采用王小魯等［3233］測算的市場化總指數衡量）。補充上述控制變量后，“四大”會計師事務所開設分所Treat×Post的回歸系數在1%水平上顯著為負，說明本文的研究結論依然成立。

7.排除在本地區注冊的具有證券資格會計師事務所總部的影響。本文旨在考察“四大”會計師事務所開設分所對審計質量的影響，換言之，外來所進入某地區審計市場可能會受到本地會計師事務所的影響，尤其是本地注冊有證券資格的會計師事務所。即如果某城市有本地注冊的證券資格會計師事務所總部，則對外來所的影響更強烈。為了排除地區內具有證券資格的會計師事務所總所對本文研究結論的影響，本文從中國證券監督管理委員會網站搜集了從事證券服務的會計師事務所名錄，同時手工整理了上述會計師事務所總部所在的城市，在基準回歸模型中進一步剔除有證券資格會計師事務所總部所在的城市，回歸結果表明，“四大”會計師事務所開設分所Treat×Post的回歸系數在5%水平上顯著為負，研究結論未發生實質性改變。

8.排除其他政策沖擊影響。財政部于2016年印發《中國注冊會計師審計準則第1504號——在審計報告中溝通關鍵審計事項》等12項審計準則，旨在審計報告中增加披露關鍵審計事項以提高審計報告決策有用性。為排除這一政策對本文結論的干擾，本文在基準回歸模型中從關鍵審計事項的數量和質量兩個方面控制關鍵審計事項指標。本文借鑒陳麗紅和李明艷［34］的做法，關鍵審計事項數量采用關鍵審計事項披露數量（Qua）和關鍵審計事項披露報告總字數的對數（Words）來衡量，關鍵審計事項質量采用關鍵審計事項文本可讀性（Read）和關鍵審計事項文本相似性（Similar）來衡量，數據來源于WinGo文本數據庫。本文將上述4個反映審計關鍵事項的指標納入基準模型進行再估計，回歸結果表明，在控制關鍵審計事項指標后，“四大”會計師事務所開設分所Treat×Post的回歸系數在1%水平上顯著為負，研究結論未發生實質性改變。

以上穩健性檢驗（限于篇幅，未予報告，留存備索）均表明本文結論是穩健可靠的。

五、進一步分析

（一）情境分析

上文探討了“四大”會計師事務所開設分所對審計質量的影響，但具體是影響“四大”會計師事務所自身的審計質量抑或影響本土會計師事務所的審計質量，尚需要進一步研究。此外，作為資本市場中的重要信息中介，分析師亦發揮了重要的外部監督作用，其與會計師事務所高度關聯。因此，本文進一步考慮事務所類型和分析師關注度的情境性影響。

1.事務所類型的情境分析。

事務所類型是影響審計質量的重要因素之一［1112］。一般而言，相較于本土會計師事務所，“四大”會計師事務所往往提供了較高質量的審計服務。第一，“四大”會計師事務所的準入門檻較高，業務流程更為規范，內部審計師的培訓機制完善，其審計師的行業專長、職業素質和專業知識儲備更加豐富［35］。第二，“四大”會計師事務所受到財政部、公眾媒體和證券機構等監管機構更多的關注，面臨較高的聲譽風險和訴訟風險，為了保護聲譽，更可能提供高質量的審計服務［36］。第三，“四大”會計師事務所由于其品牌效應和規模效應擁有較大的市場份額，在與客戶談判時具有較多的話語權，進而減弱其利益屈從動機［28］。即“四大”在中國開設分所對“四大”會計師事務所自身的審計質量影響相對有限。然而，對于本土會計師事務所而言，“四大”會計師事務所開設分所帶來的市場份額擠占和示范效應等有利于其提高審計質量，因此本文預期“四大”會計師事務所開設分所對于審計質量的提升作用在本土會計師事務所的樣本中更為明顯。

為了驗證上述猜想，本文按照上市公司是否聘請“四大”會計師事務所作為審計機構劃分事務所類型Local，若上市公司聘請本土會計師事務所進行審計，則Local賦值為1，否則為0。表4列示了按照事務所類型進行分組的回歸結果：在本土會計師事務所審計的樣本中，“四大”會計師事務所開設分所Treat×Post的回歸系數在1%水平上顯著為負；而在“四大”會計師事務所審計的樣本中，“四大”會計師事務所開設分所Treat×Post的回歸系數雖然為負，但不顯著。上述結果表明，“四大”會計師事務所在中國開設分所能夠顯著提高本土會計師事務所的審計質量。

2.分析師關注度的情境分析。

分析師是資本市場中聯結投資者與上市公司的重要“橋梁”，具有信息中介和外部監督的作用，其對上市公司的關注能夠向資本市場釋放信號。已有研究表明，分析師關注度的差異會影響會計師事務所的審計質量［37］。相較于分析師關注度較低的上市公司，分析師關注度較高的上市公司具有較好的信息環境和較少的盈余管理行為。一方面，基于分析師信息中介的作用，其既能利用自身嫻熟的專業技能和前沿的信息技術深入揭示與解讀上市公司及其所在行業披露的財務報告、審計報告等公開信息［38］，又能通過實地走訪、與經理層接觸等內部渠道掌握上市公司大量及時的私有信息，為審計師提供增量財務信息；另一方面，依據分析師的外部監督治理作用，分析師通過降低經理層、投資者和股東之間的信息不對稱程度能夠緩解委托代理問題，從而減少經理人的機會主義行為，提高公司的治理水平。因此，“四大”會計師事務所在中國開設分所對審計質量的影響在分析師關注度較高的樣本組相對較弱，本文預期“四大”會計師事務所開設分所的促進作用在分析師關注度較低的樣本中更加顯著。

為了檢驗分析師關注度的情境性作用，本文使用分析師團隊跟蹤數量度量分析師關注度Analyst，若上市公司的分析師團隊跟蹤數量低于同行業同年度分析師團隊跟蹤數量，則Analyst賦值為1，否則為0。表5列示了按照分析師關注度進行分組的回歸結果：在分析師關注度較低的樣本中，“四大”會計師事務所開設分所Treat×Post的回歸系數在1%水平上顯著為負；而在分析師關注度較高的樣本中，“四大”開設分所Treat×Post的回歸系數雖然為負，但不顯著。以上經驗證據表明分析師關注度弱化了“四大”會計師事務所開設分所對審計質量的促進作用。

（二）經濟后果檢驗

1.“四大”會計師事務所開設分所與審計效率。

審計效率是公司資產負債表日與審計報告日之間的時間跨度，也是財務報告及時性的影響因素之一［39］。會計師事務所提供的審計報告和披露的相關信息是外部投資者等其他利益相關者獲取上市公司財務信息的有效渠道，依據會計信息質量要求及時性原則，會計師事務所理應及時公布審計結果。然而由于審計報告公布日期彈性較大，存在審計延遲，降低了審計效率。“四大”會計師事務所在中國開設分所帶來的示范效應和緩解空間距離效應能夠提高審計效率。其一，“四大”會計師事務所在中國開設分所增強了本土審計師的感知壓力，為維護有限的客戶資源，本土會計師事務所對標國際會計師事務所的審計標準，加強審計計劃建設，規范審計流程，減少不必要的審計投入，從而提高審計效率；其二，“四大”會計師事務所在中國開設分所使得員工本土化，有利于審計師利用本地商業網絡信息、共同社會文化背景等搜集被審計單位的信息，進而提高審計效率。此外，規范的審計程序和嚴格的審計標準能夠事先約束企業日常經營中可能出現的舞弊行為，從而提高上市公司自身財務信息質量，進而減少審計師的工作量。鑒于此，本文建立如下模型（5）檢驗“四大”會計師事務所開設分所對審計效率的影響，進一步明晰“四大”會計師事務所開設分所產生的經濟后果。

Auddeli，t=β0+β1Treati×Postt+βiControls+εi，t（5）

模型（5）中，參考李英和梁日新［37］的做法，本文審計效率Auddel采用資產負債表日至審計報告日的時間間隔取自然對數加以衡量，該數值越大，表明審計效率越低，其他變量定義與前文保持一致。表6第（1）列匯報了“四大”會計師事務所開設分所與審計效率之間的回歸結果，“四大”會計師事務所開設分所Treat×Post的回歸系數在5%水平上顯著為負，表明“四大”會計師事務所開設分所能夠提高審計效率。

2.“四大”會計師事務所開設分所與審計定價。

審計定價是被審計單位與會計師事務所之間相互博弈的結果，也是審計機構運行的關鍵要素。審計成本和審計風險是影響審計定價的主要因素。而“四大”會計師事務所在中國開設分所通過降低審計成本和審計風險以及增加審計市場集中度從而降低審計定價。第一，成本是定價的重要基礎，“四大”會計師事務所在中國開設分所提高了審計效率，審計效率的提高有助于降低審計成本，審計定價也隨之降低。第二，“四大”在中國開設分所強化了本土會計師事務所的審計流程，規范嚴謹的審計程序和高標準的審計要求能夠事先約束上市公司經理層的機會主義行為，從而降低了會計師事務所因為審計失敗而面臨的訴訟風險和聲譽損失。依據審計保險理論，會計師事務所事先規避了審計風險，因此無須收取更高的審計費用來補償風險溢價。第三，根據產業組織理論，審計市場結構中不同事務所類型的行為差異表現為價格競爭策略的不同［21］。“四大”會計師事務所在中國開設分所增強了審計市場集中度，使得本土會計師事務所面臨更加嚴峻的生存壓力，可能會迫使差異化較低的本土會計師事務所降低其審計獨立性，采取低價攬客行為，進而收取較低的審計費用。基于此，與上述構建方法類似，本文建立如下模型（6）檢驗“四大”會計師事務所開設分所對審計定價的影響：

Audfeei，t=β0+β1Treati×Postt+βiControls+εi，t（6）

模型（6）中，參考于連超等［31］的做法，審計定價Audfee采用上市公司年度審計費用的自然對數加以衡量，該數值越大，表明審計定價越高，其他變量定義與前文保持一致。表6第（2）列匯報了“四大”會計師事務所開設分所與審計定價之間的回歸結果，“四大”會計師事務所開設分所Treat×Post的回歸系數在1%水平上顯著為負，表明“四大”會計師事務所開設分所降低了審計定價。

六、研究結論與政策啟示

本文以中國資本市場2008—2021年間A股上市公司為研究樣本，實證檢驗了“四大”會計師事務所開設分所對審計質量的影響，并且探討了事務所類型和分析師關注度對上述關系的差異化影響。研究結果表明，“四大”會計師事務所開設分所能夠顯著提高審計質量且主要表現為本土會計師事務所審計質量的提高，分析師關注度弱化了“四大”會計師事務所開設分所對審計質量的提升作用。此外，經濟后果檢驗表明，“四大”會計師事務所開設分所能夠提高審計效率和降低審計定價。以上研究驗證了“四大”會計師事務所在中國開設分所能夠提高審計質量，為深入理解中國審計市場開放的積極影響提供了微觀層面的經驗證據。

基于上述研究結論，本文提出如下政策啟示：第一，注重“四大”會計師事務所在中國開設分所的經驗和技術外溢效應，將“四大”會計師事務所的成熟經驗、先進審計技術和規范的審計流程等映射至本土會計師事務所的發展過程中，以期提高本土會計師事務所的審計質量，增強競爭能力。第二，加快推進中國審計市場的建設，為國際會計師事務所及本土會計師事務所提供良好的執業環境和競爭秩序，“四大”會計師事務所在審計市場形成市場壁壘，可能使得部分差異化不明顯的本土會計師事務所陷入低價競爭的惡性循環，進而損害審計質量。因此，推進中國審計市場建設，為本土會計師事務所健康發展提供良好的審計環境迫在眉睫。第三，為審計行業監管部門進一步規范會計師事務所分支機構管理提供決策參考。“四大”會計師事務所開設分所也可能引致審計市場中的惡性競爭，擾亂穩定的市場競爭秩序，故監管部門需要加強對會計師事務所分支機構的質量管控和監督，推動中國審計行業持續繁榮發展。

本文的不足與未來展望：本文利用“四大”會計師事務所開設分所這一準自然試驗實證檢驗了“四大”會計師事務所開設分所對審計質量的影響及其情境性差異，但是對于其內在的影響機制未進行深入探析，未來學者可以進一步探索。此外，本文僅探討了國際“四大”會計師事務所開設分所的影響效應，未來研究也可以進一步考察本土大型會計師事務所開設分所對審計質量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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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劉? 茜］

The Opening of the Branch Offices of “Big 4” Accounting Firms and Audit Quality

GAO Yapinga， ZHOU Zejiangb

（a. School of Economics; b. School of Business， Anhui University， Hefei 230601， China）

Abstract： The opening of the branch offices of “Big 4” accountants in China has restructured Chinese audit market， and its impact on audit quality deserves attention. Based on this， this paper uses the quasi-natural experiment of “Big 4” accounting firms opening offices， and takes A-share listed companies in Chinese capital market from 2008 to 2021 as research samples to examine impact of the opening of branch offices of “Big 4” accounting firms on audit quality and its economic consequences empirically. The research finds that： The opening of branch offices of “Big 4” accounting firms can improve audit quality significantly. By differentiating between firm types and analysts attention， it is found that the promotion of audit quality by setting up branch offices of “Big 4” accounting firms is more obvious in local accounting firms and enterprises with low attention of analysts. Further research shows that the opening of branch offices of “Big 4” accounting firms improves audit efficiency and reduces audit pricing， and has a positive effect on the opening of branch offices by “Big 4”. The conclusion of the research provides empirical data support for the positive effects of “Big 4” accounting firms entering the Chinese audit market， and it also provides theoretical references for the optimization and improvement of Chinas audit market.

Key Words： opening of branch offices by “Big 4”; audit quality; type of auounting firm; analysts attention; economic consequen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