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壯族三月三”到“廣西三月三”：命名變遷下中華民族共同體認同與傳播機理

【中圖分類號】G12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454X（2024）05-0162-0009

一、問題的提出

2024年廣西的三月三活動出現了一個新變化，部分宣傳報道，將原來“壯族三月三”的命名變更為\"廣西三月三”。這一名稱的變更，遠非簡單的詞匯替換或概念擴展，它實質上標志著一種更深層次的文化認同的重塑。曾有學者指出，自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以來，壯族三月三發生了從族群標識到文化共享的變遷。1其實正是“壯族三月三”的命名讓三月三從混沌的文化自在狀態走向輪廓清晰的文化自覺狀態，使其成為具有建構性的壯族標識，并廣為人知。而“廣西三月三”的命名則是讓三月三回歸其文化共享狀態，但不是回到原來缺乏建構的混沌狀態，而是指向中華民族共同體的共在與團結。在這，我們看到了命名在中華民族共同體認同中的關鍵性作用。

自“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于2017年被寫人黨章后，如何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就成了學術界一個持續升高的熱門話題。民族學、政治學、社會學、心理學、歷史學、人類學、文學、新聞傳播學等都從自身的學科視角對此問題作出了回應。新聞傳播學的研究成果體量在此話題中雖然僅占 ，但也作出了獨特的理論貢獻。由于互聯網的影響日益增強，新聞傳播學領域所關注的主要是網絡媒介在加強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中的重要作用。有學者指出，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需要通過傳播，完成對各民族共享的語言符號和非語言符號的“編碼”和“解碼”，通過信息傳遞構筑起認同自覺、通過傳播技術重建歷史場景，調動價值共識，通過傳播儀式凝聚情感共識，驅動行為期許，最終使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更具自覺性與凝聚力。2]有學者則直接運用柯林斯的互動儀式鏈理論來解析中華民族共同體認同的傳播機理，指出互動儀式要素是邏輯中介，互動場中四大儀式要素的互構與循環完成了民族情感從喚醒到凝聚再到認同的驅動發展過程，使其短暫的情感體驗升華為持續性輸出的情感能量。3]有學者則將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傳播過程看作是媒介儀式，指出媒介儀式能擴展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實體儀式的閾限，重塑各族人民共同在場。4]

由此可知，如何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這個問題，可歸結為一種傳播實踐問題，而從互動儀式的角度來理解這個傳播實踐過程，可以很好地梳理“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傳播機理與實現路徑。但是如果這個“互動儀式\"缺乏微觀體察，“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所隱含的難題，即如何在保持各民族文化差異和特色的同時，實現各民族之間的深度整合和團結，就還是沒能得到很好的回應。就目前新聞傳播學的“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研究成果來看，大多還是停留于宏觀或中觀層面的論述，缺乏真正的互動儀式微觀體察與問題切入。如果說在柯林斯意義上的互動儀式的關鍵要素是相互的關注焦點，[5]88那么體現為互動儀式的“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傳播鏈的關鍵要素就是命名。以命名為切入點，解決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問題，就是一個可操作的微觀視角。廣西三月三活動由“壯族三月三”的命名到“廣西三月三\"的更名就很好地詮釋了這一點。

接下來論文要解決與回應的問題是：“壯族三月三”這個命名是如何形成的，具有怎樣的文化建構力與傳播力？“廣西三月三”的更名是如何發生的，它重塑與象征著什么？什么樣的命名才可以塑造以及如何塑造中華民族共同體認同？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實踐本質是什么？命名在其間扮演什么角色，以及引發了怎樣的傳播機理？具有什么樣的啟發？為了闡明這些問題，論文以定性研究為主，部分結合定量研究，將語言學、社會學、民族學的相關概念融于傳播學，為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提供新思路與新路徑。

二、“壯族三月三”的命名：從文化自在到文化自覺

筆者于2024年4月5日至4月15日用問卷星在全國范圍內開展了一個“‘三月三'節日認知與參與情況”的線上問卷調查 ① ，共收到166份有效問卷。結果顯示， 89.16% 的受訪者表示知道“三月三\"這一傳統節日，并有 83.13% 的受訪者認為壯族與“三月三”節日的關聯度最高。由此可見，三月三已成為壯族的標識。而這樣的認知主要形成于“壯族三月三”的命名。調查中的受訪者主要是漢族，他們中有 50.6% 的人沒有參與過三月三活動，有 64.46% 的人表示是從媒體獲知有關三月三信息。為印證這一點，筆者用python在中國新聞網上獲取了1999年3月到2024年4月同時涵蓋“三月三”和“民族”的1522篇報道。經統計，出現頻率最高的民族為壯族，共609篇，占比 40% 。其次為畬族和苗族，出現頻次分別是173和160，占比為 11.37% 和 10.51% 。詞云圖如圖1所示：

由此可以看出，國家主流媒體傾向于接受與傳遞“壯族三月三”的命名。在這樣的命名主導下，公眾形成“壯族三月三”的文化形象認知便很自然。

如果說“命名即創造”[6]，那么“壯族三月三\"的命名便是從“無名的文化自在”向“有名的文化自覺”的轉變。“壯族三月三\"的正式命名始于2014年。2014年1月13日廣西壯族自治區人民政府將“壯族三月三\"批準成為廣西的法定假日。同年11月11日由廣西壯族自治區南寧市武鳴區申報的“壯族三月三\"被列入第四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擴展項目名錄。這一朝鮮族 布依族水族族 高山族 型 瑤族侗族 壯族哈尼族黎族毛南族 苗族藏族赫哲族美族族 族命名的形成與確立其實經歷了一段很長的文化自覺過程。

有學者考證，壯族與三月三的有意聯結與互為表征，始于1978年中央民族學院的廣西籍學生發起的三月三活動。當時學校的其它民族學生都有自己的節日，在美美與共的文化氛圍召喚下，壯族學生便以三月三作為自己的民族節日。后來壯族三月三活動從高校師生擴展到在北京的所有壯族同胞。其文化自覺行為不斷壯大，由此具有了很強的輻射力與傳播力。首先是引起廣西各級政府對三月三慶祝活動的重視，進而影響到云南等其它省份的壯族對三月三的態度與自覺行為。所以，“壯族精英在節日的傳承和發展起了一定的作用。而高校壯族三月三活動的開展，客觀上有強化族群標識的作用”1]。這里壯族精英的三月三活動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種文化自覺呼呼，它必須與政府、民間聯結互動起來，才真正實現壯族三月三的命名及其構建。

1980 年以武鳴縣政府為主導，武鳴縣舉辦第一次壯族歌圩——國慶山歌會。這是中央民族學院壯族學生的三月三活動影響下政府對民間活動的首次參與。自此政府辦節便一直延續至今。1985年，第一屆農歷“三月三”壯族歌節在武鳴舉行，這里初顯壯族三月三的命名雛形。此后武鳴每年都舉辦相類的活動，由于主題不同，并沒有統一的命名，但基本以“武鳴壯族三月三”或“武鳴三月三”為核心詞。也即，這時的三月三命名主要與武鳴這一區域有關。相應的文化自覺行為及傳播力量也受限于這個區域。直到2014年，“壯族三月三\"被定為廣西的法定假日，同時被列入國家級非遺項目名錄。自此廣西日報等媒體對三月三的命名便由“武鳴三月三”變為“壯族三月三”。重新命名的實質是文化重構，它既是一種文化喚醒機制也是一種文化轉換機制，它是當下一種激活傳統，并有助于實現現代轉換的重要方式。7]“壯族三月三”的命名變化重新喚醒了壯族人民共同的文化記憶，使得“三月三”的文化意涵從地域性的歌圩活動變成了連接壯族人民情感的紐帶，實現了地域文化向民族文化的轉變。這是命名的創造力，也是其傳播力。“壯族三月三”以一個超越地域的共同體命名，逃逸出了武鳴的區域性束縛，召喚著一個更大的世界，完美地詮釋與實踐著當初中央民族學院一群壯族學生將壯族與三月三聯結起來時的文化自覺與想象。

2016年，廣西自治區黨委和政府決定創立名為“壯族三月三·八桂嘉年華”的文化旅游消費品牌活動。這個活動由五大板塊構成，分別是“桂風壯韻濃”“相約游廣西”“民族體育炫”“E網喜樂購”以及“和諧在八桂”。活動從2016年一直持續到了2023年。隨著時間的推移，“壯族三月三”這個命名所具有的召喚力與反哺力已越來越溢出“壯族”的文化邊界，開始聚集更大的共同體和情感能量。因此，在這個時候，三月三”這個活動需要一個新的命名來更好地反映其廣泛的影響力、多元的文化內涵與更大的共同體象征。

三、“廣西三月三”的更名：文化重塑與中華民族共同體象征

2024年2月后，廣西壯族自治區部分官網、媒體在提到三月三節日時，已開始采用“廣西三月三”這一新稱謂，取代了過去的“壯族三月三”。2024年4月的三月三活動，實行了八年的“壯族三月三八桂嘉年華\"也改為“廣西三月三八桂嘉年華”。

“廣西三月三”的更名是發生于2024年，但并不是突然發生于2024年。早于2022年，有相關部門就提出要將“壯族三月三”升級為“廣西民族團結嘉年華”的建議，其首要的理由是，“農歷三月初三”是中國多個民族共同的傳統節日。在壯族文化中，這一天被視為其始祖布洛陀的生日；而在漢族的傳統里，它所紀念的是漢族始祖黃帝的誕辰。同時，對于黎族、土家族等其他少數民族，“農歷三月三”又有著不同的意義，如情人節或女兒節。因此，單純地將“農歷三月三”界定為“壯族三月三”不僅忽略了這一日期在不同民族文化中的多樣性，也與歷史及現實情況有所出入，提出應該將《自治區少數民族習慣節日放假辦法》第二條“‘壯族三月三’是本自治區少數民族習慣節日”修改為“農歷‘三月三’是本自治區世居民族習慣節日，也是我國多個民族的傳統節日，全區將隆重舉辦‘中國·廣西三月三民族團結嘉年華'”。這樣有利于引導全區各族人民牢固樹立休戚與共、榮辱與共、生死與共、命運與共的共同體理念，助推我區加快建設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示范區。[8]

此建議實際上就是讓大家重新關注三月三這個傳統節日的共享狀態。經溯源，三月三的前身是漢代的上巳節①，到了宋代，這個節在中原地區走向式微，卻在部分民族地區一直沿承至今。9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名錄的相關數據就可以說明這點：2006年“黎族三月三”被列人第一批，2008 年“畬族三月三\"被列入第二批，2011年“布依族三月三\"被列入第三批，2014年“報京三月三”和“壯族三月三”則作為擴展項目被列為第四批。在這系列項目中，壯族三月三是較晚才被認定為國家級非遺項目，但是由于其活動規模大，活動豐富，民眾參與度強，在傳播的加持下，三月三成了壯族的族群標識。而恰恰是“壯族三月三”這個命名讓三月三重新進入大眾視野，喚醒沉積的歷史記憶，回溯文化源頭，激活其作為中華多民族文化的共享性。筆者在作“‘三月三'節日認知與參與情況”的線上問卷調查，將問題轉發到一個有著 200多人的高校教師群時，曾引發了一場有關三月三是中華（各）民族共同節日的熱烈討論。②這個討論鮮活地呈現了“壯族三月三”命名的反哺，正是其命名引發三月三的文化共享性與民族融合的溯源、重建與共識。

很顯然，“廣西三月三\"這個命名首先是一個由民眾、專家、政府與媒體共同完成的命名，既有中國傳統儒學“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正名”意味[，也有涂爾干所說的作為社會自我意識的象征系統與表達社會思想情感的符號意味，同時也有柯林斯的互動儀式鏈中引起關注焦點與情感連帶的符號意味[5]134。在更名中，“壯族三月三\"完成了其命名的歷史使命，也即壯族三月三節慶儀式已成功地激喚起“三月三”的符號情感，將其情感能量遷移至“廣西三月三\"這一新命名情景，引導大家共筑中華民族的“三月三”精神家園。如果說，在“壯族三月三”這個命名中，“壯族”是作為一種標識而讓人關注與參與，那么在“廣西三月三”命名中，“廣西”則是作為一個容器而讓大家共在，而“三月三”成為真正被關注的符號。“三月三”作為一個攜帶著“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10]135的文化內涵，從兩千年的歷史深處穿越而來的符號，在“壯族三月三”節慶儀式所激喚的情感能量注人下，凝聚中華民族共同體與筑就共同體認同。這里已發生了從單個到多個民族共在與團結的共同體建構與文化重塑。

為了考察“廣西三月三”命名所內蘊的中華民族共同體象征，本研究使用python，以“三月三”為關鍵詞進行檢索，在中國新聞網上獲取了1999年3月到2024年4月的6423篇涵蓋“三月三”的報道。將獲取到的數據以csv的文本格式進行初步的數據清洗、篩選，去除無效、無關和重復內容后，利用python的jieba分詞對新聞正文中的句子進行分詞，確保新聞篩選的準確性。利用matplotlib擴展庫進行圖表的繪制和可視化分析，制作中新網近25年來針對“三月三\"報道的詞云圖（見圖2）。

由此詞云圖可以看出，“中國”出現的頻次是最高的， 圖2有關三月三的詞云圖其次是“廣西”，即三月三與“廣西”和“中國”的關聯度最大。而所抓取的數據絕大部分是在“廣西三月三\"更名之前，也就是說，哪怕是在未命名為“壯族三月三”抑或命名為“壯族三月三”之后，三月三還是在更豐富的層面上屬于“廣西”。至少從這點上可以論證了將“壯族三月三”更名為“廣西三月三”的必然性。而廣西三月三還有一個更大的歸屬，那就是“中國”，在詞云圖中“中國”是最大的，也即頻次最高。在這，“廣西三月三\"中的“廣西”主要是保存了文化的地域性，而其深層內涵是指向更大的文化共同體“中國”。所以我們可以說“廣西三月三”命名內蘊著中華民族共同體象征。

四、命名何以能塑造中華民族共同體認同

那么如何理解通過命名來塑造中華民族共同體認同？首先我們需要理解何為命名。命名是對事物或概念賦予名稱的過程，這一過程不僅是對事物外在特征的描述，更深層次地涉及到對事物本質的理解和揭示。海德格爾在其語言哲學中強調語言與存在之間的密切聯系，命名被看作是對事物存在狀態的揭示和詮釋，“語言憑其給存在物的初次命名，把存在物導向語詞和顯現”[1169。在中國哲學中，“名”與“實”的關系一直被討論。“物固有形，形固有名”[12]764，“名，明也。名實事使分明也。”[13]54“大道無形，稱器有名大道不稱，眾有必名。生于不稱，則群形自得其方圓。名生于方圓，則眾名得其所稱也。”[14]1＼～2通過明確區分事物的\"形”（即實體或現象本身）和“名”（即命名或標識），事物才能夠從繁雜無序的整體環境中突顯其獨特性，進而使整個世界以有序、可識別的形式呈現出來。在這個過程中，命名不僅是對事物本質的一種揭示，更是對事物在社會或團體中所扮角色的一種確認和強調，有助于塑造和維護社會秩序與文化認同。從文化傳播的層面來看，便是命名具有共同體的想象力與建構力。

本尼迪克特·安德森（Benedict Anderson）提出“想象的共同體”，認為“事實上，所有比成員間有著面對面接觸的原始村落更大（或許連這種村落也包括在內）的一切共同體都是想象的。區別不同共同體的基礎，并非他們的虛假真實性，而是他們被想象的方式。”[15]6那么這個想象的方式是什么？“印刷語言以三種不同的方式奠定了民族意識的基礎”[15]43。安德森認為，文字是構建民族這一想象共同體的重要方式。小說、報紙等印刷品作為媒介，讓人們通過共同的閱讀和想象，累積了相似的生活經驗。這種共同的經驗不僅讓人們感受到與同胞的緊密聯系，同時也讓他們意識到自身與其他群體的不同。正是這種社會心理的差異，為民族共同體的誕生奠定了基礎。在這里，印刷語言即文字僅是一種媒介，而真正建構這一想象共同體的，應該說是以語言符號為工具的命名。那么怎樣的命名才更好地建構共同體，或激發共同體的想象與認同，以此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

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是以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格局為理論基礎[16]，中華民族共同體是中華多民族凝聚而成的共同體。所以，要通過命名來塑造中華民族共同體認同，就意味著命名自身要具有由多元凝聚而成一體的修辭功能，也即一個內蘊多元一體的復合性命名。

這里用“合成空間理論”來解釋復合性命名在中華民族共同體認同上的形成機制。合成空間理論由美國認知語言學家Gilles Fauconnier 和Mark Turmer 于二十世紀九十年代提出。其基本概念如圖3所示[17]：

通過借鑒汪少華文章中的實例，我們利用“計算機病毒”這一概念的形成過程來闡釋“合成空間理論”。“計算機病毒”作為合成概念，其誕生融合了兩大輸入空間：一是生物學與醫學的范疇（構成輸入空間1），二是計算機科學與程序設計的領域（構成輸入空間2）。這兩個空間通過跨空間的映射相聯系，具體表現為“病毒”的屬性（如難以檢測、迅速傳播、危害生物體健康、需求治療）與“破壞性程序\"的特征（如高度隱蔽、能自我復制、刪除數據文件、需求應對策略）之間的對應關系。這些共有的屬性共同構成了類屬空間，涵蓋難以發現、快速擴散、以及需要采取應對措施等特點。而合成空間，則是對這兩個輸入空間的元素進行整合、充實及拓展后所形成的一個復合性構造。其中，整合是指將兩個空間的特性進行疊加，充實是結合認知與文化背景知識以使結構更加豐富，拓展則是對合成空間內的概念進行深度思考，進而催生出新的概念，例如社會病毒、心理病毒等。

內蘊多元一體的復合性命名旨在建構中華民族共同體，根據合成概念的形成原理，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產生于“合成空間”，順著這個思路逆推而上，便是形成“合成空間”的兩個“輸入空間”需要具備這樣的跨空間映射;地域性空間的多元性、個性，關聯與交融超地域性空間的共性、一體性等，由此形成具有多元一體格局的類屬空間。以此原理來分析“廣西三月三\"這個命名可觸發中華民族共同體認同的復合性，其合成概念如圖4所示：

“廣西三月三”這一合成概念，其兩個輸入空間分別是，具有地域性的“廣西”和超地域性的“三月三”。“廣西\"所呈現的空間特性是：體現中國民族平等政策的民族區域自治，具有漢、壯、瑤、苗、侗等12個世居民族的聚居地，將農歷三月三確定為法定休假日并大辦三月三嘉年華的唯一省級行政區。“三月三”所呈現的空間特性是：一個可追溯到漢唐的傳統節日，由于民族的長期交往交流而在壯族、布依族、苗族、瑤族、黎族等各少數民族地區延承的傳統節日，中國農耕文化的具象符號。“廣西”與“三月三\"這兩個輸入空間，既有多元和一體、個性和共性的互為映射，也有多元一體、個體共在的融合與貫通，達成多元一體格局的類屬空間。正因此，“廣西三月三\"這個合成空間的所指即為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如何理解呢？

首先，“廣西三月三\"這一命名的合成空間喻指了多民族共享的文化盛宴和共同體意識。它不僅凸顯了廣西獨特的民族文化特色，更強調了各族人民共同慶祝、共同參與的節日氛圍。通過這一命名，各族人民能夠清晰地認識到自己不僅是某個具體民族的一員，更是廣西地區、乃至中華民族共同體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這種身份意識的明確化，有助于形成更加緊密的共同體認同。

其次，“廣西三月三”命名的符號空間具有強大的包容性，超越了單一民族的界限，將廣西區內外不同民族的人們召喚到一個共同的節日之中。這種包容性不僅有助于消除民族間的隔閡和誤解，還能夠促進各民族文化的交流與融合，從而進一步鞏固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在這樣的命名下，各族人民能夠共同感受到節日的歡樂與祥和，共同分享和傳承中華民族的文化精髓。

“廣西三月三\"的命名所給的啟示是，中華民族共同體認同是多民族國家中的一種新秩序建構與維系，它可以通過內蘊共同體想象的命名得以實現，而這個實現路徑是遵循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格局的合成空間原理。在這，命名不僅僅是一種共同體認同塑造，更隱喻了一種文化傳播機理。

五、命名下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傳播機理

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是一種群體認同意識，它不可能產生于只有冰冷而靜態的詞（復合命名）。中華民族共同體的認同，意味著民族間的團結、互為感染與傳遞的情感能量，它是一種民族的共同在場而形成的高度相互關注和高度情感連帶。如何實現這種高度相互關注與高度情感連帶呢？最關鍵的是有共同的關注焦點，或關注符號。涂爾干曾說：“-所有具體情感的融合形成了一種共同的情操，此類標志表示他們必須以一個單一的和獨特的結果融合在一起。其外在表現是，讓每個人知道他們是和諧的，并使他們意識到其道德統一體的存在。正是通過發出相同的喊叫、說同樣的詞語，或對某些對象表現相同的姿態，他們才成為和感覺自己是處于一體中.”[「5]79這就指出了，人與人之間要實現溝通必須要有符號，有了符號才實現真正的共享，這種共享、融合、和諧與統一通過對象化的或外在符號與標志，讓每個人自覺到自己就融于這一體中。而這里的“符號”或“標志”即是命名的呈現。當然，前提是，這個“命名”讓大家共同在場，或換另一句話說，這個“命名”是大家共同在場之下的“命名”，具有導向共同體認同的傳播功能。接著下來我們需要分析其傳播機理，也即命名之下中華民族共同體認同的傳播機理。此傳播機理同理于柯林斯提出的互動儀式鏈。

柯林斯認為互動儀式是人們最基本的活動，是一切社會學研究的基點。互動儀式理論的核心機制是，高度的相互關注，跟高度的情感連帶結合在一起，從而導致形成了與認知符號相關聯的成員身份感;同時也為每個參加者帶來了情感能量，使他們感到有信心、熱情與愿望想去做出他們認為道德上容許的事情[5]70。柯林斯指出，互動儀式中的關鍵要素是相互的關注焦點[5]70。有了關注焦點，才可能喚起參加者的情感，達成一種共在的團結。互動儀式是人與人之間高度一致的符號關注與情感交流，自身是一種傳播實踐，在這個過程中，作為關鍵要素的關注焦點就是命名。換另外一句話說：命名在作為互動儀式的傳播實踐中是一個極為關鍵的環節，命名觸發了傳播，才可產生趨向團結的共同體意識。這里的命名不是僅作為一種復合詞而存在的符號，也即它必須是置身于互動儀式的傳播鏈中，是可召喚情感能量的符號節點，是傳播動力、觸發點與場。

正是在這個層面上，內蘊著共同體想象的命名對于中華民族共同體認同具有了傳播學意義，它凝聚各族人們的共同關注，實現溝通與同在，匯聚情感，達成認同，并攜帶能量遷移流轉。

現以 2024 年廣西三月三的一個短視頻傳播為例。這個視頻的命名第一行是“廣西三月三”，第二行是“帶大家認識廣西各個世居民族”，由賬號為“馬尚攝影”的博主于4月2日發布。視頻一共42秒，內容主要是一群俊男靚女身著極具識別度的民族服裝列隊展示，背景音樂是壯語網紅歌曲《唄儂情深》。筆者于2024年5月5日以“廣西三月三”為關鍵詞，在視頻號、抖音、快手等幾個短視瀕大平臺上進行不受限搜索，結果都是這個視頻位列第一。其中在視頻號上的轉發量6.2萬，點贊量5.5萬，評論4333條。視頻號上的評論量在幾個平臺中是最多的，故以其為考察文本。評論的內容主要涉及三月三節日、廣西、各民族、民族服裝、少女等。從評論的IP地址來看，全國34個省級行政區中除了內蒙古自治區、西藏自治區和青海省這三個IP沒有之外，其它的全部覆蓋，此外，還有14個國外IP。由此可以看出參與的人多，覆蓋面廣，背景多元。然而評論區的態度卻高度一致的肯定與積極，出現大量這樣的內容：

“三月三，傳統節日，好隆重，猶如天空蟠桃盛宴，無與倫比，美到極致！”

“原來廣西有這么多少數民族，相親相愛一家人！”

“我身為廣西人，三月三有假期，要感謝祖國！”

“壯族聚居的八桂大地各族姑娘很漂亮，服裝具民族特色，每個民族有他的文化精神傳承，中國五十六個民族的家千彩萬藍若聚一堂簡直是人間‘天堂’！”

“祖國繁榮昌盛，才有美麗天下一切美景！”

“民族團結，萬眾一心，國之大興！”

“五十六個民族，五十六朵花，五十六個民族是一家。中華各民族大團結萬歲！”

這是一個以“廣西三月三”命名的短視頻傳播實踐，這個命名吸引了很多人聚集于評論區進行互動，成功地將一場三月三節慶儀式轉換成一場媒介儀式。這場媒介儀式的發生，首先是“廣西三月三”“帶大家認識廣西各世居少數民族”這個命名極具邀約性，觸發了來自全國各地乃至世界各地不同文化背景的人們共同參與的傳播鏈，以“三月三”“民族服裝”等為關注符號，引發大家的評論、回復、點贊、轉發，形成步調一致的互相欣賞、互為主體的美美與共情感，這種多元共在的融洽，喚起強烈的集體興奮，最終達成大家共通的中華民族共同體認同。

所以，內蘊著共同體想象的復合性命名，容易成為大家所共同關注的焦點，觸發文化傳播鏈，引發媒介儀式，邀約大家參與共在，產生民族自信與民族自豪的情感能量，由此達成中華民族共同體認同。這才是具有多元一體類屬空間的復合性命名的本質與旨歸：從傳播學意義上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

從“壯族三月三\"到\"廣西三月三\"的更名，其對塑造中華民族共同體認同的傳播學啟發體現在以下幾點：

首先，命名需要具有廣泛的認同感，如“廣西三月三”這樣的命名，既包含了壯族的文化元素，也體現了廣西地區多元文化的融合。這種命名方式不僅突破了單一民族的界限，更強調了地域文化的共享，使得不同民族的人都能在這個節日名稱中找到共鳴，感受到自己是中華民族大家庭的一員。

其次，傳播策略的運用同樣重要。借助新媒體的廣泛傳播，我們可以讓更多人了解和接受這些富有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命名。通過組織各種文化教育實踐活動，如線上線下的主題講座、展覽和演出，可以讓人們更加深人地理解和體驗這些命名背后的文化內涵，從而增強對中華民族共同體的認同感。

解決如何在保持各民族文化差異和特色的同時實現深度整合和團結的難題上，命名策略與傳播手段同樣發揮著重要作用。保存各民族的文化差異和特色是命名的基礎，這既是對各民族文化的尊重，也是展示中華民族文化多樣性的重要方式。通過強調共同的歷史和文化傳承，我們可以在命名中凸顯各民族之間的聯系和共同點，進而促進各民族之間的團結和凝聚力。同時，加強文化交流和融合也是必不可少的環節。命名可以成為一個觸發點，推動各民族之間的文化交流和借鑒，讓不同民族的文化在交流中形成共同的關注焦點，產生高強的情感能量，導向更加緊密的文化共同體。

六、結語

本研究從“命名”出發，引出“鑄共\"的互動儀式鏈的傳播機理。為體現出真正的微觀觀照，將“命名\"置于2024年“廣西三月三”情境之中論述。論文梳理了三月三從最初的“無名”，到后來的“壯族三月三”命名，再到2024年“廣西三月三”的命名變遷。考察到正是“壯族三月三”這個命名讓三月三進入大眾視野，由此引發有關三月三文化共享性與民族融合的溯源、重建與共識，顯示了命名的傳播力與建構力。而“廣西三月三\"更名則讓更多的人參與三月三這個節慶活動，形成一種線下線上大家共在的集體興奮，在美美與共的情感連帶下，凝聚成中華民族共同體認同。

論文在此基礎上重新詮釋“命名”，它不僅僅是一種語言符號，是詞語，是概念，同時也是界定，是存在，是秩序，是建構。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本質上體現為一種群體認同意識，而此意識則建基于一種文化與秩序的建構。建構要通過“命名\"來完成。怎樣的命名可以建構中華民族共同體認同？從“廣西三月三\"這個命名個案，歸納出內蘊多元一體的復合性命名。運用合成空間理論詮釋此類復合命名，即通過兩個具有多元一體類屬的“輸入空間”合成中華民族共同體的認知空間。這兩個“輸入空間”，一個具有地域性空間的多元性、個性，一個具有超地域性空間的共性、一體性。這樣，就實現了命名從語言符號、詞語到達秩序、建構的理論溝通與肌理解析，而且還可以從操作層面找到復合性命名的規則與策略。

但復合性命名要真正實現從語言符號到建構，還必須將其置于傳播儀式中去言說。傳播是社會交往儀式，是文化的生存與再生的過程。內蘊多元一體類屬的復合性命名就是合成“鑄共”空間的互動儀式傳播鏈中的觸發點、共在場，邀約大家共在，以其所引發的媒介儀式，在多元文化背景下達成中華民族共同體認同。

總之，本研究主要是從新聞傳播學的角度為解決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難題提供了從案例到理論到對策的微觀研究視角，在理論上作了跨學科的創新融合與運用。不足之處，有關命名在“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上的建構與激喚作用主要是通過案例來論證，還需要以定量研究方法增強其信效度與可操作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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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ZHUANG MARCH 3RD FESTIVAL” TO“GUANGXI MARCH 3RD FESTIVAL\" ：THE CONSTRUCTION AND COMMUNICATIONMECHANISMOFCHINESENATIONAL COMMUNITY IDENTITY THROUGHNAMING EVOLUTION

Zhou Lingfei，Gao Jiawei，Shen Yang

Abstract：The naming evolution from“Zhuang March 3rd Festival” to“Guangxi March 3rd Festival” demonstrates he constructive power of nomenclature in shaping the Chinese national community.This study employs conceptual blending theory toanalyze howcompositenaming，which inherently contains multi-integratedcategorical spaces，can forge Chinese national community identity.The“Guangxi March 3rd Festival” exemplifies such compositenaming.Naming not only constructs community identity but also metaphorically reveals a cultural communication mechanism.Names embedded with communal imaginationserveas triggersand co-presence nodesinthe interactive ritual communication chain of“community-building”space.By initiating media rituals，these names facilitate Chinese national community identity formation amidst multicultural contexts.

Keywords：composite naming; Guangxi March 3rd Festival; Chinese national community identity;conceptual blending;interactive rituals

[責任編輯：李妍]